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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文化批判:对《五英亩处女地》的后殖民分析*

2022-02-10赵丽芳梁中贤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澳洲移民土地

赵丽芳,梁中贤

(牡丹江师范学院 西方语言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五英亩处女地》出自当代澳大利亚女作家伊丽莎白·乔利在1976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五英亩处女地及其他故事》。澳大利亚文学数据库AustLit显示,关于伊丽莎白·乔利的词条有1600多条,但关于《五英亩处女地》的评论与批评文章非常少,只有5篇。故事标题体现了乔利倾心的主题:土地。“拥有一块土地成为她这类小说的重要主题。”[1]8虽然这是乔利出版的第一部作品,但罗伯特·罗斯敏锐地分析到,“从时间、人物刻画、叙事和主题的处理上审视乔利,她作品由‘文学复调和经典成分构成,不仅体现在每部小说本身,也体现在整体上的优雅’。”[2]238国内关于《五英亩处女地》的研究,目前只有赵祥凤的两篇。赵祥凤认为,该短篇故事表现的主题是“生存”。小说讲述了澳大利亚人“我的妈妈”为了向英国移民霍奇茨先生推销澳洲的一处五英亩处女地,不仅为霍奇茨先生提供住所,还为霍奇茨医生推荐患者,最后也未能把这片五英亩处女地推销出去。作为乔利最早出版的短篇小说,它敏锐地反映了乔利对于移民文化和澳大利亚本地文化之间的差异的思考,批评了欧洲中心主义思想在澳洲的不合时宜。本文认为,该小说重点描述了英国移民从文化中心到边缘的沦落。因此,从后殖民的角度对其进行解读,有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乔利小说对帝国批判的创作动机和思想。

一、后殖民背景下的多元文化冲突

众所周知,澳大利亚是一个由移民组成的国家,其历史也可以说是一部移民历史。《五英亩处女地》所描述的时期,是澳洲早已经完成了从罪犯殖民地向公民殖民地转型的时期。霍奇茨就是作为英国移民者来到澳洲后租住了“我母亲”的房子。从入住开始,他的言行举止无不体现出他自认的英国文化的优越,这就在移民后代即当地人与欧洲大陆的移民之间,不可避免地因价值观、文化、生活方式的不同引起矛盾与冲突。

(一)欧洲与澳洲生活方式的冲突

殖民者踏上遥远土地,其“经济力量渴望获得海外市场、原料、廉价劳动力和高收益的土地;国防与外交政策结构越来越需要保有大片远方的土地和数目庞大的被征服人民。”[3]8虽然霍奇茨先生不是直接的殖民者,但他在英国所受的教育、熏染成的生活方式,无一不体现出深入骨髓的欧洲现代的劳动方式、异样的人际关系、奢侈的饮食习惯。对澳洲这个殖民地上的人们而言,其形成的影响不亚于欧洲文明对澳洲本土文化的全新冲击。尽管霍奇茨先生不自知,但他俨然成为了殖民者的代表,他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凸显出与被殖民地人民生活方式的极大反差。

朴实与虚荣的阶层差异。在殖民未到来前,“我”的生活平静而惬意,帮母亲照看一个偶有一两个顾客光顾的玩具店。“我母亲”在南高地为富人打扫房屋,这些工作虽然平凡普通,却令“我们”的生活很充实。霍奇茨的到来打破了“我们”原有的平静生活。在霍奇茨先生眼里,这些工作并不体面,他的职业“医生”才更加受人尊敬,但是澳洲人的生活并不依赖于医生这个职业,很多人不需要看医生。为了拉开自己与当地人之间的阶层差异,他有意渲染普通人看医生的必要性,让母亲动员街坊邻居去找他排队看病,母亲则负责在一个记事本上为这条街上的居民预定就医的时间,似乎忙得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活,这与当地人奉行的真诚朴实的品质完全背道而驰。

注重隐私与不拘小节的性格冲突。澳洲人在行事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而英国人谨小慎微、保守“我的母亲”在富人家里做家务,会在富人不在家时向亲友们公开炫耀他们的财产,邀请穷亲友们去享受富人的东西。面对霍奇茨先生,母亲则竭尽所能向霍奇茨展现家里的一切,择其优者供其使用。霍奇茨先生却要求充分的隐私空间。他要求自己的房间须安排在走廊的尽头,卧室的门上透明玻璃部分要用蕾丝窗帘遮挡,门上要贴上固定门牌,且大小必须与钻眼的口径一致。显然,“我母亲”所代表的的澳洲本地人在用开放的心态接受霍奇茨,但霍奇茨却拒绝融入其中。他用英国人惯有的生活方式拒澳洲当地人于千里之外,除了显示截然不同的两种民族性格之外,也在刻意表现英国人的文化优越感和对澳洲人不拘小节的文化的排斥。

饮食习惯上精致与简易的矛盾。澳洲当地盛产羊肉、牛肉和牛奶,这些土生土长的肉类奶制品和蔬菜是澳大利亚人制作餐食最简易又丰富的食材。对“我”来说美味的东西就是“煎羊排和培根”“芹菜和酸奶”,但是这些食物在英国人眼中却是上不了台面的。英国医生霍奇茨更偏爱沙丁鱼、黑面包和黄油这样精致的东西,而弟弟则无法忍受鱼的腥味。母亲附庸霍奇茨的饮食习惯“总是唠唠叨叨地说沙丁鱼、黑面包和黄油的美味。”[4]23两相对比之下,母亲对霍奇茨精致的饮食既羡慕又认同,导致在制造餐食上的分歧,这不仅使“我们”姐弟对霍奇茨先生产生不满,对母亲也产生了怨言。因此,制作晚餐成为了母亲最头疼的事情,每次都为做什么争论不休。其自然地反映出霍奇茨代表的英国移民和“我们”姐弟之间相互排斥的紧张关系。

(二)纯正英语对澳式土语的冲突

澳洲本土人与英国移民之间的冲突除了生活方式上的不同,还有语言上的壁垒。以“我的母亲”为代表的澳洲人所使用的语言虽然也是英语,但是由于生活环境、文化的差异对语言的塑造,澳洲英语早就具有了其独特的地域特征,这在故事中有多处体现。语言作为一个“表征系统”来运作,才能“维持参与者之间的对话,使他们能够建立起共享理解从而以大致相同的方法解释世界的一种文化。”[5]1但是,霍奇茨先生为体现自己的良好教育背景和文化优越感,他的语言表征不是为了“共享理解”,而是为了构筑理解障碍。除了在生活方式上体现出与本土澳洲人的差异外,他还有意识地通过使用不同的词语拉开与本土人的距离。

标榜英式发音反弄巧成拙。在《五英亩处女地》中,英国医生霍奇茨虽然已经生活在澳洲的土地上,但是他使用的语言还保留着浓浓的英国绅士的口音,显得与他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他将姨母“肖维尔”(Shovell)的名字读成“谢丽尔”(Cheryl)来展示自己发音的正统与高雅。不仅如此,他一遍又一遍地称呼姨妈谢丽尔,并善为人师地提出了很多问题。虽然大家没有当面纠正他,但当一家人在一起时,都一致地戏谑霍奇茨先生“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姨妈的名字居然叫谢丽尔”[4]30,这一次,母亲也高度地与女儿保持一致“可不是嘛,肖维尔就是肖维尔”[4]30,这种一致的声音,意味着霍奇茨先生已经成为一家人的笑柄。

玩弄专业术语反造成反感。专业术语虽然有其必要的社会功能,但主要用于学科领域内的专业交流。一般而言,普通人之间、专业人士与非专业人士之间的语言交流是以交流效率为目的,尽可能避免使用专业术语。但是,霍奇茨先生却执着于医生的专业身份,在任何场合,都直接使用专业术语以显示自己的医生身份。在他表示,他的手术都安排在晚上八点之后时,他将“手术”(operation)说成“表单”(list),有意卖弄或故弄玄虚地展现其专业性,导致“我”和弟弟一头雾水,直到母亲对“我们”解释说,list就是operation的含义,“我们”才恍然大悟。难免让“我”和‘弟弟’感到反感,觉得他这是显示自己学识渊博。

附庸风雅遭抵制。殖民者长期语言上的优越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被殖民者去模仿追随殖民语言,致使他们不自觉地认为自己的语言是低等的、附属的,并自觉接受文化殖民的合法性。霍奇茨先生的文化背景与讲究的做派,吸引了像“母亲”这样迂腐的人,以结交和巴结文人装点门面。她不切实际的效仿,反成为“我”和弟弟的笑柄。在“我”言明并不想让霍奇茨医生(Doctor)给没有生病的“我”诊断时,“妈妈却非常温柔地告诉我说,要叫‘霍奇茨先生(Mr.)’。‘外科医生应该称呼为先生(Mr.)而不是医生(Doctor)。’”[4]24这激起了弟弟强烈的反感,他挖苦霍奇茨先生带着真空抛光机乘坐公共汽车,穿着笔挺的西装进手术室等行为根本就不像个医生。

(三)追求财富与崇尚自然的价值观冲突

价值观是文化的内核,不同的价值观反映不同的民族性格、民族文化。在后殖民时期,宗主国的文化殖民必然导致与被殖民地公民之间的价值观冲突。作为一个移民国度,其民众对于土地的诉求一般反映了移民对于归属感的追求,有了土地,就等于宣告了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主人身份,因此本地人往往把土地看作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作为新来的移民,霍奇茨先生自然也有对陌生土地征服的欲望。“没有什么比拥有一块土地更值得征服的了。”[4]22有趣的是,母亲在把五亩处女地向霍奇茨先生兜售时,二人对于土地完全不同的看法直接反映了澳洲本地人与新移民之间的价值差异,这笔土地买卖也就自然走向了失败。

在“我母亲”眼中,土地意味着美丽的风光。开篇便说道“她把乡下的城镇和房产都塞进了购物袋里。”[4]21作为澳洲人,“我母亲”认为澳大利亚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值得购买的宝地,澳洲土地上的优美风景可以让人心旷神怡。她在向霍奇茨先生提起那片“五英亩处女地”时,她的反应是:“她的脸因为新鲜空气而通红,鼻子也变红了,就像她对某件事感到兴奋时的样子。”[4]27她天真地为霍奇茨先生盘算着,这块五英亩处女地可以为忙碌的霍奇茨先生提供可以放松的地方。她觉得霍奇茨是个可怜的人,没有任何乐趣可言。而“所有的医生都有游艇、马或农场,霍杰茨先生拥有几英亩自己的土地再合适不过了。”[4]22对于澳洲人母亲而言,土地是供人居住以享受美好生活的,它带给人的愉悦感是无价的。

相反,在霍奇茨先生的眼中,这块土地却一文不值。在带领霍奇茨先生参观土地时,尽管母亲多次从低廉的价格、休闲的圣地等列举了这片五英亩处女地的卖点,但霍奇茨先生都不为所动,他说“那是一片糟糕的土地,即使它是一片处女地。”[4]27他认为土地的价值在于畜牧,如果这块土地不能养羊,那它就毫无价值。“显然,霍奇茨先生对这片土地毫无感情。”[4]28霍奇茨先生的反应超出了“我母亲”的认知和期望,她不明白的是,与最初的殖民者一样,霍奇茨来到澳洲,其目的是想借用澳洲的资源发财,而不是来单纯的定居。

从霍奇茨与母亲对待土地的不同态度,可以看出相比于向往自然的澳大利亚人“我的母亲”,妄图收敛财富、取得成功并且荣归故里的英国人霍奇茨先生在做事时更加看重这件事情背后是否有利可图,是典型的实用主义的代表,也是早期殖民主义者的价值观在澳洲土地上的延续。

二、霸权视角下的生存危机

在霍奇茨身上,裹挟着英国文化的精英因素,他用礼貌和高傲维护自己的自尊和优越感,因此难以与澳洲本地的人文化相融。这种生存环境决定了在脱离了英国的土壤后,霍奇茨所受到的文化教育只能走向漂浮与困惑,这是霍奇茨先生走向边缘的决定因素。在澳洲的土壤上,再强势的文化背景也只能屈从于当地文化,否则,就无所适从。这就是霍奇茨的尴尬之处,他自己内在的强势文化造就了他的“他者”地位。

(一)地理的边缘

霍奇茨先生在地理意义上经历的变迁,总结下来就是:远离英国中心、试图在澳洲重建中心、失败告终。“领土和占有是地理与权力的问题。帝国主义意味着对不属于你的、遥远的、被别人居住了和占有了的土地的谋划、占领和控制。”[3]6英国是一个海洋民族,受自然环境的限制更倾向于向海外无限扩张。国内有限的资源不足以满足资本对经济扩张的需求也是霍奇茨先生这样的投机者不远万里来到澳洲的重要因素。居住在这片陌生土地上的一隅注定了霍奇茨远离欧州中心的地理位置。

霍奇茨先生在远离欧洲中心的土地上开始了建立自我中心的进程:寻求住所与土地。在文中展现在“占领”“我”家和购买“五英亩处女地”这两个主线上。霍奇茨先生作为一个新移民,他在来到澳洲大陆后并未及时寻找一个固定的永久居所,相反,成为了“母亲”家里的临时租客。弟弟敏锐地怀疑起他来到澳洲的用意,问道“谁听说过外科医生也能当房客?”[4]23但是暂居的做法得到了母亲的认同,她并未意识到寄居的危险性。“任何人都可以暂时住在这里,如果女王来了,她就得待在某个地方,直到议会为她建好地方。”[4]23弟弟则反问“霍杰茨先生没说他是女王吧。”[4]23母亲无言以对,只好将话题转移到食物上。正是因为母亲对霍奇茨寄居的默默认同使得他开始毫无顾忌地占领和控制“我”的家,让房东“我的母亲”变成他廉价的劳动力,每天为他穿衣、提供“病人”、清洗制服,仿佛他才是房子的主人。母亲、弟弟、“我”、甚至整个社区都被迫成为他生活上及生意上可蚕食的对象,租客与房东的关系已经恶化为寄生物与宿主的关系。

恶性的主客关系暗示霍奇茨建立中心的失败。霍奇茨先生作为一个移民拒绝扎根在澳洲,使自己的位置处于一个悬空的状态,并且试图通过鸠占鹊巢的方式生活于此。这势必会使他处于社会中的边缘地带。故事最后,母亲不再焦头烂额地为霍奇茨找寻“病人”,所有人都对成为他的“病人”而感到负担,避之不及。霍奇茨先生远离英国中心生活在澳洲的边缘土地上,尽管他试图在母亲这里树立自己的中心地位,却仍然无疾而终,自此他终于在澳洲的土地走向了边缘地带。

(二)身份的危机

关于边缘性的探讨不仅局限于空间层面,也包括社会层面,人的身份主要指社会身份,即因人际关系而产生的身份。霍米巴巴关于身份的讨论消解了身份的二元对立,自我与他者并非完全对立,他们之间存在一个“之外(beyond)”或者说中间地带(in-between),就像在一楼与二楼之间还存在一个第三种空间“楼梯”。霍奇茨先生就身处“之外”,不是身处英国社会的英国人,也并非融入澳洲社会的澳洲人。因此他迫切地在澳洲土地上寻求身份的认同。

人在他人的凝视下产生了相对于群体、社会的身份意义,在不同的人眼里,霍奇茨先生的身份意义也不同。关于霍奇茨身份的解释可从他自己、母亲、“我的弟弟”、肖维尔阿姨和整个社区对他的态度和看法来分析。作为一名市区医院的外科医生,按照英国现代医学的进步与发展,他幻想每日该有大量的患者前来就诊,这是霍奇茨对自己来到澳洲大陆后身份的定位。在母亲的眼中,他是尊贵的医生先生,所以母亲处处迁就照顾他。在我和弟弟的眼中,他就是个行医的骗子。他利用母亲来拉拢顾客,让街坊邻居假装有病,接受他假模假式的诊治。肖维尔阿姨不相信医生,整个社区的人也不相信医生。恰恰是这些,暴露出他在这片土地上无法生存的现实,成为一个依赖于“我的母亲”照顾的弱者,一个脱离于澳洲社会实际的边缘人。

似是而非的身份潜藏着危机。霍奇茨医生很快迎来了自己的身份危机。这个街道社区的人数是有限的,而霍奇茨对名利的欲望是无限的。母亲不再向霍奇茨提供“病人”,并且也再找不出一个“病人”后,竭尽所能地回避霍奇茨,“她在南高地还有额外的工作要做,找借口今天不在那里。”[4]29这个街道上也没人光顾他的诊所,生意惨淡,“我”看到母亲失魂落魄,想要帮母亲想办法化解这次危机,就推荐姨母肖维尔去见霍奇茨先生,正好她没有被霍奇茨先生诊治过。但是肖维尔阿姨却“从来不相信医生”。她可以跟他聊天,打情骂俏,但是却不让他看病。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抓不住了,这证明霍奇茨先生所面临的是严重的身份危机,无人可医,有名无实,他成为了一个名存实亡的“假医生”。

(三)心理的病态

与自身母国远隔重洋的地理隔绝,加之与异国公民格格不入的身份窘境,地理和身份上的“他者”进一步催化了霍奇茨先生心理上的边缘化和孤独感。霍奇茨在澳洲大陆的行为演变可以看出霍奇茨的心理逐步走向扭曲。

初来乍到时少言寡语。刚到澳洲的霍奇茨先生毫无社交意愿,尽量避免与人沟通,惜字如金。他把自己关在走廊尽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只有在就诊时才出来社交。而他的言语更是少的惊人,文章中只有两处他的社交场面。母亲提议去看地时,他说道“正确的。表单要到晚上八点才开始”[4]25,意味着白天可以去看看那块处女地。来到处女地参观过后,他又说了一句话,现在的“羊毛不值钱”[4]27,表达自己不想买这块地。他的少言寡语一方面表达了他与澳洲本地人缺乏沟通的实质,另一方面,也是他内心孤独找不到具有共同语言的人的困境。

以脚步声暗示高人一等。尽管他少言寡语,但是在这所房子里,他却处处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独立的门户、私密的空间、写有名字的门框,都显示了他来自宗主国的傲慢。颇具意味的是,他每次回到居所,都会重重地在阳台上走来走去。母亲称他的脚步是权威的脚步,是“一个聪明人对属下的一种克制的践踏。”[4]22似乎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宣示他对于这块陌生土地的主权,毫无与人际交往的意愿。他一方面排斥当地澳洲人,另一方面又要在他们面前展示自己的优越性,这种傲慢揭示了霍奇茨先生的心理扭曲。

突兀的话痨反衬其寂寥。在肖维尔阿姨出场后,霍奇茨与故事前半段的表现大相径庭,从一个“哑巴”变成了“话痨”。“很高兴与你相识”“我必须告诉你……”“肖维尔,你听说过这个吗?”“给你讲个谜语:‘什么东西躺在海底,会颤抖?’”“茶后我能送你回家吗?”[4]29……霍奇茨先生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宗主国身份,甚至都忘了自己的诊所事务。这种“话痨”形象的出现更强烈地反衬了霍奇茨内心的孤独与寂寞,以及摆脱这份孤独的急迫感。而越是这样,他越无法摆脱心理上的病态。

三、帝国观念下的强权表现

帝国主义是垄断的资本主义、是寄生的资本主义。帝国的发展与繁荣意味着对殖民地的控制和占领,在这种进程中他主要依赖于对殖民地、附属国的压榨与掠夺,在政治、文化、经济等方方面面展现自己的强势地位。在殖民者的认知体系中,他们不是侵略者,而是全世界错误的纠正者。被殖民者在过程中往往是失语的,被噤声的,有些甚至在长期的帝国文化浸染下默许了殖民者的掠夺行为,承认了寄生的合法存在。

(一)强势文化的彰显

“非殖民地化触发了传统帝国的解体,但帝国主义并没有立即终止,没有突然变成‘过去’。”[3]403殖民行为不会在帝国停止暴力殖民后立即终止,在后殖民时代,帝国通常以自身的强势文化对殖民地人民的思想进行清洗以及侵占。在《五英亩处女地》中,以霍奇茨为代表的强势文化在新土地上的彰显不仅体现在新移民依靠自身母国的文化优势对本土人简陋的饮食习惯以及低贱的方言土语的贱视和鄙弃,更以一种隐喻的方法呈现在文章中。

最明显的就是文章中对霍奇茨先生的脚步的描述,一共出现了三次。第一次的描述是他迈着“权威的步子”就像“对一个附属进行丈量。”[4]22第二次是在弟弟对霍奇茨奇怪的行为进行质疑时,母亲听到了霍奇茨先生的脚步声,连忙说“闭嘴,注意你说的话。”[4]25第三次霍奇茨先生迈着步子走来,肖维尔阿姨说道“至少,一个这样走路的人不可能是个贼。”[4]26这三次霍奇茨先生脚步声的描述清晰地展现了后殖民时期宗主国对附属国的蔑视和被殖民者对殖民者复杂的心理。残酷而直接的殖民行为已经结束了,但是强势文化对殖民地人的压迫仍然存在,所有人在听到这个“权威”的声音时,不自觉地展现出对殖民者的臣服与仰慕。母亲害怕霍奇茨先生的脚步声,听到时总是不自觉地注意自己的言行;弟弟是唯一一个有反抗意识的人,但是在母亲的约束下也只能默默忍受;肖维尔阿姨介于盲目跟从与顽强抵制之间,旁观着这场闹剧。作者从“脚步声”聚焦了三位澳大利亚人对新移民的态度,暗喻新移民带来的强势文化对本土文化的冲击。

英国人在移民过程中保持着强势的态度并接受别人的臣服,对殖民地的人进行思想上的压榨,而部分被殖民者也在这种无形的压迫下默默屈服。在这种跨文化交际的场合,自认为清高的霍奇茨先生始终以一个强者的姿态傲视、践踏着弱势文化,而部分弱者,像“我母亲”这样的人则在强势文化的熏染和压迫下,被迫承认这种压迫的合法合理性。

(二)掠夺行为的展露

在后殖民时期,殖民者的掠夺行为不会以清晰明了的蛮力手段而展现出来。要想看清楚,必须理清背后的行为逻辑。在霍奇茨先生身上展现着后殖民时代移民者在土地、生产关系、劳动力和配偶方面对殖民地的掠夺和侵犯。

现代商业结构对原始生存方式的侵犯。澳洲本地的生活节奏较慢,商业结构尚不完整,是典型的小资经济结构。可以从“我”的生意上看出:“就像昨天我整天只有两个人,两个男孩,他们看所有的东西,打开所有的盒子,把东西从架子上拿下来,把所有的弹珠都洒了,不停地问我:‘这是什么?’和‘这多少钱?’最后他们每人给自己买了一把塑料匕首。”[4]21客人稀少并且没有很强的消费意愿。而代表着先进生产关系的霍奇茨在澳洲竭力维持自己原先的生产关系,因此“他从不停止工作。”[4]22他的职业身份需要大量的消费者,他鼓动母亲让整个社区的人成为他的患者。这种新型生产关系对澳洲人而言是陌生而奇怪的,所有人也在反抗抵制这种先进文明的入侵,为首的就是“我的弟弟”,母亲也指出弟弟总是对霍奇茨非常不满是因为他无法忍受这种错误的价值观,并且不知道怎么把它说出来。

对女性肖维尔阿姨的征服。“五英亩处女地”是霍奇茨先生想交易的商品,但是这个土地对他来说不能创造价值,不值得他去投资。生意失败后,霍奇茨先生将主意打到了肖维尔阿姨的身上,或许能俘获一个伴侣也是好的。在文章的结尾“我的母亲”看到这场生意或许还有戏,狂喜到唱起歌,“当你实现了理想你感觉怎样?非常愚蠢、愚蠢、愚蠢……”[4]31傻傻的肖维尔阿姨或许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霍奇茨先生意欲购买土地的附赠品,和“我的母亲”商业上的筹码。乔利在故事尾声揭开了帝国主义殖民的丑陋面目和被殖民者毫无危机感的愚昧。

虚假商业关系背后对“我的母亲”劳动力的无限剥削。霍奇茨先生是母亲房子的租客,母亲才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因为霍奇茨要与母亲做一桩土地生意,母亲则用自己的待客之道事无巨细地协助霍奇茨先生处理生活起居的事务。但是在霍奇茨先生寄居的过程中,霍奇茨依靠着母亲对他善意的照顾,把自己当成了房子里的主人,而母亲每日却承受着殖民者对她的压迫,每晚给他熨烫、穿衣、洗衣,并且默认它的合法合理性。“他以为她会帮他洗烫白大褂,每天晚上他都伸出双臂站在那里,等着她帮他穿上。”[4]24当“我”看到这个假医生和母亲穿着白衣,脸上绑着布条时,“我”差点笑死了。在“我”眼中,母亲的做法俨然一副滑稽可笑的奴隶行为。

(三)寄生文化的惯性

帝国对殖民地长久的文化控制与物质掠夺,催生了寄生文化的形成,这也是帝国在后殖民时期仍能长久运行的关键。“帝国的持久性是由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双方维持的。”[3]13帝国形象的维持不仅得益于帝国在文化、政治、经济方面对附属国的绝对掌控,而且依赖于被殖民者长期被帝国文化浸染下的服从惯性。

殖民地仰慕宗主国反映出澳洲文化惯性。在新移民到来后,“我的母亲”惯性地对自己的文化感到自卑,觉得英国的英语更加正派,英国的食物更加讲究,英国人应该拥有像样的房产,而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体贴的服务。殖民以一种更温和的形式进行着,寄生文化自发地进行自我规训。“文化的自我形象依赖于其宗主国,求得一种‘英国式’的感觉。”[3]324她自觉主动承担起照顾霍奇茨先生衣食起居等方方面面,确保霍奇茨先生在这片土地上愉悦的感受。虽然“我的母亲”很清楚霍奇茨先生是自己的生意对象,是带着一定的目的性踏上了这片土地,但是“我的母亲”认为霍奇茨先生一类的人不是入侵者而是“租客”,如果女王到来也可能成为租客,可以看出了被殖民者对殖民事实的认识已经发生了转变,从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行径变成一个貌似和平友好的方式出现。虽然宗主国长期的殖民统治是澳洲人无法寻到文化认同的重要因素,但被殖民的澳洲人也是自身困境的共谋者,在殖民主义成为过往之后,他们仍未能自救,未能看清楚自己的优势与独特之处,反而附庸风雅,刻板地追随宗主国文化,故事中的“我的母亲”就是这类人的代表。澳洲公民自身的背后也不乏澳洲政府的推力,卡尔韦尔曾在1946年言“我希望每来一个外国移民,就有10个英国人到达。”[6]62这显然是国家层面上对宗主国文化的仰慕,最后这种集体性选择成为一种寄生文化的惯性,致使澳大利亚很难在后殖民时期摆脱宗主国的梦魇。

宗主国外来者与主子的身份杂糅。在后殖民时期,宗主国的新移民来到澳洲大陆,本该带着平等交流、互惠互利的态度进行交往,但是在母亲烘托的寄生文化的氛围中,霍奇茨带着自己的精英主义与傲慢违反了平等交流的原则,仍将自己的身份置于被殖民地区的公民之上,并且不断美化自己的行为和存在,造成自己在地理、心理、身份上的危机现状,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也自然而然由一个非友好的入侵者变成一个拯救落后与贫瘠的澳洲的救世主租客。双方都在后殖民时期错误的凝视对方与自己,构成了自己身份的牢笼。

四、结语

殖民主义是帝国主义对遥远国度的土地占领和财富掠夺,而后殖民主义是帝国主义对各国人民的文化入侵和洗脑。因此,欧洲移民来到澳洲后,面对日益呈现出独立性的澳洲文化,常常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边缘感“在后现代自我反思的语境下,乔利声称自己具有强烈的处于边缘的痛苦感。”[7]134-140在《五英亩处女地》中,故事聚焦于霍奇茨医生在澳大利亚的生存问题,故事虽然短小,但却无处不在地渗透出霍奇茨自己宗主国身份的优越感与权威性,也处处地体现出澳洲本地人对英国移民仰慕与排斥同时存在的两种态度。这两种态度反映了澳洲这块土地上既有殖民主义文化余孽的影响,也有澳洲本土新文化对欧洲中心主义的对抗。作为东道主的母亲不仅希望霍奇茨先生在澳洲大陆拥有一块工作之余以供休闲的居住地,还给他提供生意场的人流,甚至想将自己的妹妹肖维尔嫁与他。这被作者称之为“愚蠢”的幻想,代表了澳洲旧殖民主义残余文化的市场。但是,故事同时反映出以“我”和弟弟为代表的澳洲本地人对霍奇茨所代表的宗主国文化的排斥,对母亲附庸风雅的讥讽,反映出后殖民主义的文化入侵的尴尬。霍奇茨,这位来自英国的移民不论是在生活还是工作方面都无法真正的融入当下所处的社会。可以看出来不论是拥地还是通婚都不是解决英国移民在澳大利亚生存困境的有效办法。如果宗主国在殖民结束时仍高傲地俯视殖民地国家,必然也不会真正地融入,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故而在强弱势文化的冲突之下,被动方的一味妥协,或是强势方的孤傲自居都不是解决问题之道,唯有宗主国和殖民地坦然真心地互相接受、平等对话,才是双方和谐相处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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