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呐喊》的语言艺术研究*
2022-02-10刘瑞林
刘瑞林
(吕梁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山西 吕梁 033000)
小说集《呐喊》无论是在思想意蕴还是语言艺术方面其文学价值都是极高的。思想上它深挖国民弊病到骨子里,艺术上它的语言传神生动地呈现出作品的画面情景,让读者感受到作品内涵的博大精深及其在当今世界中全新的力量。
一、《呐喊》的写作背景与内容概述
鲁迅从事医生职业原本是因为他觉得医生的天职便是救死扶伤。但是后来他认识到生病的并不只是个体,而是整个民族,与其医治个人的疾苦,不如弃医从文拯救整个民族。在《呐喊》自序中,鲁迅提到促使他彻底转变念头的是一次课堂上看到的画面:一个中国人被日军抓捕杀头,一群体格健壮的中国人神情木然地观看。这一幕使他意识到当时最重要、最迫切应该是改变人们腐朽、愚昧的思想,于是他便决心弃医从文,最终以笔为武器推动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发展。
《呐喊》创作时期正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浪潮高峰期,鲁迅在长期观察过中国的现实社会后,抱着拯救国家、反对旧文化、旧道德的激情投入到了这一运动中,创作了许多经典文学作品[1]。《呐喊》最深刻的思想主题是“吃人”,其既包括肆意剥夺践踏人的生命,又暗示控制和虐杀人的精神,这是对黑暗的封建社会不合理现象作出的触目惊心的概括。“吃人”只是一种象征,鲁迅选择站在被吃者的角度来揭开赤裸裸的封建中国社会黑暗无人权的实质。可以说,小说《呐喊》强烈的反封建热情,契合了“五四”精神,其语言艺术也堪称一绝,为现代文学创造树立了优秀榜样[2]。
二、《呐喊》的语言特色分析
对作者来说,外部环境不仅影响其文学气质,同样也会影响其语言特色。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呐喊》的语言风格显得十分独特。它的集诙谐幽默、抒情激愤、深沉冷峻于一体的语言既表现出作者对语言的超高驾驭力,也体现了作者忧国忧民的复杂情感。
(一)个性化语言
现实主义小说作家常常期望读者可以由作品语言来深刻体会其小说中的人物形象。这就要求小说创作者使用个性化的语言塑造人物形象并反映生活的真实。在小说集《呐喊》中,鲁迅用神笔成功塑造了一大批性格独特的人物形象,这与他丰富的生活阅历和丰厚的文学素养是密不可分的。读者能够通过作者的语言来明确人物的特征,如在《孔乙己》中“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其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常夹着皱纹,一脸乱蓬蓬的花白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多年没补,也没有洗。他和人说话,总是满口的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这一段外貌描写的语言十分简短,但却刹那间使人物形象跃然纸上,让人们对孔乙己的面貌有了深刻的记忆,也为整篇文章奠定了感情基调。还有在《祝福》中,作者虽然并没有大肆着墨于鲁四老爷,但却以极少的语言刻画出了一个冷酷、顽固的封建地主阶级形象。作品中的“我”和鲁四老爷见面聊了几句,他便开始辱骂新党,说新党是一窝子不干正事的土匪。在祥林嫂捐完门槛赶到他家去做工的时候,主人鲁四老爷不仅不待见她,还说她“不干净”,她摆上的饭祖宗是不肯吃的。鲁四老爷虽并未直接杀死祥林嫂,但却是祥林嫂走向死亡路上的幕后推手。读者只通过简单的几处个性化语言描写,便可看出鲁四老爷是坚定的封建礼教守护者和捍卫者。
(二)情景式语言
情景式语言是指在描述情景时以人物的视觉为起点,将人的主观情绪也表现出来,实现人和景的完美融合。在《故乡》中,开头便对景色进行了描写“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隐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地响,从蓬隙朝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丝活气。我的心忍不住悲凉起来。”[3]寥寥数笔景色描写不仅让读者直观地体会到“我”回故乡时内心的抑郁沉闷以及故乡的衰败景象,还渲染了“我”和故乡之间陌生疏离的气氛,为全文悲戚苍凉的感情基调做了铺垫。另外,在《故乡》中,也有许多“雪”的描述,像是“雪花落在积的厚厚的雪褥上,听起来似乎有瑟瑟声,让人更感沉寂。”这句话通过描绘雪花飘落的声音,来衬托出周围环境的寂静无声,也将作者内心的孤寂释放了出来,给人以无声胜有声的悲怆感。《明天》中以环境来渲染人物心境的语言也十分传神。在宝儿下葬后,单四嫂子孤零零地回到家,她“感到一件异样的事——这屋子忽然太静了,而且也太大,东西太空。太大的屋子四面包围着她,太空的东西四面压着她,叫她喘气不得。”[4]环境并没有变,但是因为失去了自己挚爱的骨肉——她的宝儿,她唯一的孩子,所以一时间失落感、伤痛感突然涌上她的心头,让她觉得这个屋子一下变得太静、太空、太大。这里的情景描写将单四嫂子的心情形象地渲染了出来,读者也会由此和人物产生共鸣,对其不幸遭遇更加同情。
(三)叙述性语言
叙述性语言对小说的格调起奠基作用。
第一,叙述性语言的作用体现在采用直述方面。即在散记体小说中,以主人公的第一视角展开故事的叙述。这种叙述方式尤其考验叙述者的叙述技巧。鲁迅通过生动、简洁、委婉的语言来展开故事内容,显示出极高的文学概括能力。例如,在《阿Q正传》一文是采用手记的方式进行叙述的,而《狂人日记》是以日记的方式进行叙述的。从文本内容的角度,两篇文本都是以散记的方式进行叙述,在文本中添加故事情节以及背景人物,每个情节独立存在,又可以从整体结构布局的角度对故事情节进行梳理,从而提高文本内容的吸引力以及整体性。在《兔和猫》一文中以第一人称为视角展开叙述,可提高故事情节的代入感,增强故事感染力。文中通过主人公的内心旁白以及第一人称的叙述,突出“我”的主角角色,有助于提高小说的现实性、讽刺性。“我”的叙述视角与旁白,可以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既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又增强了小说内在的联系性。
第二,叙述性语言的作用体现在整篇散记体结构的严谨性方面。从文体的角度分析,散记体中心思想的表达比较模糊,小说的开端、结尾的表达相对比较随意,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会出现戛然而止的感觉。但是,从《呐喊》的篇幅布局及文章结构的角度进行分析,每一篇的叙事内容紧密且逻辑性较强。因此,受其影响在《呐喊》之后的散记体小说作者创作的过程中,整体艺术布局非常周密,在开端结尾都有鲜明的意蕴,或与作品中的特定形象、人物性格等相照应,不仅可以突出小说的主题思想,又呼应全篇的韵律,加深读者的印象。
第三,叙述性语言的作用体现在“画龙点睛”手法的运用上。鲁迅在创作时,突出以睛传神的描述特点,并通过主人公的形象刻画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从而达到凸显意蕴目的。在这里把绘画上“画龙点睛”的创作手法运用到文学刻画上,特别是对人物外貌的描摹。要刻画好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物形象,不仅要着重笔墨于其内在的人物性格,更重要的是注意外貌形象的描绘。因为外貌是给人的直观的第一印象,需要通过捕捉一些外在的突出的特点去表达其内心的真实的情感与变化。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上,推崇的“画眼睛”方法是《呐喊》语言艺术表达的一大亮点。因此,从人物性格塑造的角度分析,阿Q的典型形象深入人心。他的典型性格的深广概括力极大地提高了作品的影响力。这种借人物的形象外貌来映照人物的内心世界从肖像描述的角度明确小说的重心,突出小说叙述性语言的艺术魅力。
三、《呐喊》的语言艺术表现形式
(一)诗情之美
鲁迅的小说虽然语言朴素、简练,但却能营造出别样的诗情美感;虽没有华丽的辞藻,但却多以清新的语言来表现独特意蕴。也正是因为鲁迅小说萦绕着诗情韵味,所以,其作品也被后世称作“叙事的诗”。《呐喊》中有许多蕴含诗情之美的语言。在《狂人日记》中,从头到尾都给人以愤怒、忧郁、恐怖之感。这篇文章在其塑造的如赵贵翁和他的狗等各色人物都带有很强的现实性和讽刺性。从狂人的眼睛角度出发来渲染讽刺和象征意味,使得狂人眼中总能看到充满恐怖感、紧张感的幻境,像是“这鱼的眼睛,白而且硬,张着嘴,同那一伙想吃人的人一样”。这种用象征的手法去营造诗情的意境氛围,不仅把狂人所生活的历史时代、社会背景进行了更加生动深刻的描述,还能使狂人的坚强战斗力、刚烈坚定的意志充分表露出来。
在《社戏》里面,“象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起伏的连山”是对起伏连绵的山峰的描述,也是承载孩子们急迫欢快心境的意象。而《白光》中陈士成内心的月夜却又透露着另一种氛围与色调:“空中清碧到如一片海……月亮对着陈士成注下寒冷的光波来,当初也不过像是一面新磨的铁镜罢了,而这镜却诡异地照耀了陈士成的全身,在他身上映出铁的月亮的影。”[5]其中“月光”的出现是在陈士成知道自己第十六回县考又榜上无名之后,精神失常了。由此他因为铁的月影而萌生了寻求另一“前程”的狂想。这种狂想给他带来了不安,也给他以恐怖之感。在前几回落榜的时候,他也有过“怔忡的举动”。虽然他在看到自己先前掘过留下的旧痕迹时感到十分惭愧且羞耻,但“铁月”却是陈士成狂想的表现,并给其以诱人幻想。“今天铁的月光罩住了陈士成,又软软地来劝他了……便给他正经的证明,又加上阴森的催逼……”在阴冷的色调下,渲染出森然的气氛,加上有讽刺意味的语言,充分表现出陈士成对钱财狂热追逐的丑恶欲望,同时也让读者体会到别样的诗情之美。
可以说,《呐喊》的语言艺术表现之一便是浓郁的诗情之美。鲁迅以其丰富的想象力调和每篇的色彩和情调,赋予景物以深刻的寓意和强烈的诗情美感。
(二)力度之美
鲁迅向来都十分注重文章写作的真情流露,不刻意模仿、粉饰,以免给人以做作之感。所以,鲁迅作品中的语言都十分简洁有力。譬如《呐喊》小说集中,精练质朴的字句间却隐藏着深刻的道理,加上视角独特,让文章充满了力度之美。
其一,《呐喊》中的力度之美表现为文章用词用句的精炼。在《药》中描写康大叔“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6],“抢”“扯”“裹”“塞”几个动词生动地表现出康大叔的粗鲁急躁,动作熟练老道,也表现出他的凶恶贪婪。当老栓的胆子小不敢接过“人血馒头”时,康大叔反而更加胆大妄为,直接将其塞给了老栓。作者直接使用不加修饰的动词传神地将心惊胆战的“人血馒头”事件完美地呈现出来,足见作者语言表现上的力度。
其二,《呐喊》中的力度之美表现在文章白描手法的使用。在《一件小事》中,作者使用白描以简单的几笔便将车夫给写活了。文中写道:“他却放下车子,扶那女人慢慢起来,搀着臂膊立定,问老妇人‘你怎么啦?’”,然后扶起老妇人往巡警分驻所走去,这句话仅三个动作,却突出了车夫高大的形象。“我”站在旁观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出老妇人的摔倒不是被车把带倒的,而是其“突然从马路边上向车前横截过来”并“慢慢倒地”,但当车夫问她情况时,她却说自己被车子撞倒摔坏了。所以说《一件小事》是“简劲而饱含寓意的速写”。《呐喊》中的语言一句便是一句,并不拖泥带水。人物形象一个便是一个,刻画入微,就像木头雕刻一般,清晰分明,字里行间充分展现了力度之美。
(三)画意之美
从古至今,文人们便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意境。在《呐喊》中,意境有的阴暗冷峻,有的温馨静穆。《社戏》里,由于主人公成年后大都会看京戏时所感受到剧场喧闹,名角摆架子,胖绅士俗不可耐,人情冷漠,所以情不自禁地怀念起20年前在“赵庄”看戏的愉快经历。那些月夜行船、舟中看戏、午夜归航、饱餐罗汉豆等画面,使得读者不仅着迷这里的夜色,也歆羡这里淳朴温厚的人际关系。在《故乡》中,作者用“苍黄的天”“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这些字眼去写“故乡”的萧条,用闰土“灰黄”的脸,“肿得通红”的眼睛,“松树皮”的手,脏破的衣服,写农村衰败;用“一副香炉和烛台”写人们生活的困境。然而在深蓝天空的圆月下一望无际的碧绿的海边瓜地里那个手拿钢叉刺猹的健康活泼勇敢机智的少年早已经不复存在。
除了写景,在描物方面,《兔和猫》里呈现出了一幅嬉戏觅食的景象图。如“躬起身子……使劲地一弹……砉的一声……直跳上来……飞起了一团雪”,小白兔的活泼可爱被活灵活现地刻画了出来,如同一幅生动画卷在眼前铺展开来。
四、结语
小说《呐喊》中语言的文学价值是不可忽视的。作品语言里所折射出浓郁的诗情、简约的力度和灵动的画意,不仅揭示了当时社会的面貌,也展现出了鲁迅不屈的斗志,为我国文学事业作出了突出贡献。在推进文化自信自强的今天,该小说集的语言艺术仍值得学者们进一步深入研究,使其能产生更为深远的文化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