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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亨利·路易斯·盖茨的路径:建构黑人文学的批评传统

2022-02-10陈法春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特利非裔种族

陈法春

小亨利·路易斯·盖茨的路径:建构黑人文学的批评传统

陈法春

(天津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

盖茨认为,种族差别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完全是建构出来的。黑人不仅能够写作,而且能够通过写作获得自由,保留种族的历史和文化记忆。由此盖茨进一步肯定了黑人文学的美学价值,打破了“伟大传统”的禁锢,拓展了黑人写作和批评的空间。盖茨赞成学习西方主流文学理论,但是他并非强调简单的同化与融入。在掌握西方主流理论的同时,他强调要将理论置于黑人文化的环境下来审视,并结合黑人的语言创造独特的黑人文学批评传统。

亨利·路易斯·盖茨;种族;黑人文学传统

一、引言

小亨利·路易斯·盖茨(Henry Louis Gates)是继W. E. B. 杜波依斯之后最具影响、最有成就的非裔美国学者,他提出了“表意理论”和“黑人性理论”,拓展了美国文学理论的知识框架、研究范畴与实践基础,论文聚焦其解构本质主义种族观,解构白人中心的“伟大传统”,建构独特的黑人文学批评传统等问题,探讨其理论与实践层面的现实价值与重要意义。

二、解构本质主义种族观:重塑黑人写作的自由

非裔美国文学有着悠久的历史,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2007:1791)在《黑暗中嬉戏:白色与文学想象》一文中甚至认为这种文学“出现得最早,是最为激进,也是最有影响的文学。它影响了身体政治、宪法甚至整个的美国文化史。”事实上,殖民时期黑人文学已开始萌芽,从18世纪到19世纪,非裔美国文学涌现了大批优秀的作家。20世纪的哈莱姆文艺复兴更是将非裔美国文学推向了高潮。非裔美国文学正处于一个重要的发展时期,出版了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要丰富的论著;继莫里森在199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和丽塔·达夫(Rita Dove)两次荣膺美国桂冠诗人后,黑人作家获得了包括普利策、国家图书奖等在内的众多奖项,进入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牛津非裔美国文学指南》《诺顿非裔美国文学选集》相继出版,愈加证明了非裔美国文学的重要性与影响力。

非裔美国文学批评理论形成于20世纪初,其中,亨利·路易斯·盖茨是最重要的理论家之一。1973年他在耶鲁大学获得历史学的学士学位,然后求学于剑桥,1974年获得剑桥硕士学位。剑桥期间,在尼日利亚作家索因卡(Wole Soyinka)的引导下,他的兴趣由历史转向了文学,尤其关注非洲神话和民间故事对文学的影响以及非裔文学作品阐释的方法,1979年他获得了剑桥克莱尔学院英语文学的博士学位。毕业之后盖茨先后任教于耶鲁大学、康奈尔大学、杜克大学和哈佛大学。1983年他再版了威尔森(Harriet Wilson)的《我们黑鬼》一书①。此后他持续发掘和收集18世纪到19世纪中期的非裔美国文学作品。1987年他出版了两本著作:《黑人形象:词语、符号与种族自我》和《表意的猴子:一种非裔美国文学批评理论》,后者获得了1989年美国图书奖,这两本书让他声名远播。1997年他与麦凯(Nellie Mckay)一起主编了《诺顿非裔美国文学选集》,这是非裔文学第一次入选诺顿选集系列。2000年出版了《非洲文献电子百科全书》,首次用电子文档的形式全面介绍非洲。2013年他制作的纪录片《非裔美国人:需要跨越的许多河流》获得美国电视节目最高奖项——艾美奖。盖茨同时也是广受欢迎的美国作家,他不仅为《新闻周刊》《纽约客》撰稿,而且还频频在电视节目中亮相。

作为一位理论家,盖茨对于种族和建立黑人文学传统的论述尤为重要,它是盖茨理论的基石,正是基于此,盖茨才创造了著名的表意理论。在《写作、种族以及它所带来的改变》一文中盖茨提出的问题是种族在文学研究中作为一个有意义的范畴有着怎样的含义?它与文学批评传统的关系又是什么?

在种族问题上有两种态度:一种是18世纪开始形成的本质主义种族观,即刻板印象;另一种是20世纪解构主义出现后悬置种族这一元素的倾向。盖茨认为,若想建立黑人的文学批评传统,首先要做的是解构本质主义的种族观。本质主义的出发点就是“人类的不同种族之间判然有别,就像动物物种一样截然不同”(特纳,2017:234)。盖茨(Gates,2007:1894)强调种族差别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在生物学意义上并不存在。“生物学上对于性别差别的认可不能用于‘种族的差别’。”盖茨的意思是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男性和女性的确存在差异②,但是种族之间并不存在根本的差异,这种差异是语言和文化建构的产物,而非自然或者本质的属性。“种族这个术语通常用作描述或者铭记如下差异:语言、信仰系统、艺术传统、基因库,以及各种假想的‘自然’属性(如节奏感、运动能力、思考能力、获利能力,以及忠诚度)。”(Gates,2007:1893)种族主义者所认识的黑人是他们用想象塑造出来的黑人形象,并不能代表真实的本质,然而我们却以这种方式建构这种自然的差别。

正是在这样一种观念之下,黑人被认为是缺乏理性的野蛮人,不能掌握文学与艺术,因此不可能进行文学创作。盖茨列举了从17世纪到19世纪,培根、休谟、康德、黑格尔等哲学家和思想家的一些主要观点,他们都认为黑人是低等的,缺乏理解力,没有思想与创作能力。1620年培根在《新工具》中写道:“如何区分欧洲的文明人和新印度蛮荒地区的野蛮人,区别不在于土地、气候、种族,而在于艺术。”(ibid.:1897)11年后,黑林(Peter Heylyn)在《大世界的小描写》中把黑人划分为低于人的异类,认为非洲黑人缺少理性与理解力,不懂艺术和科学,耽于享乐,大多数都是偶像崇拜者。1705年荷兰人博斯曼(William Bosman)编造了一个故事,上帝在原初创造了黑人和白人,然后让他们在黄金和文字二者之间选择,黑人选了黄金,白人选了文字。上帝对于黑人的贪婪很愤怒,决定让白人成为黑人的主人,黑人当奴隶。博斯曼编造的神话是为了让欧洲白人拥有统治黑人的合法权力。休谟(David Hume)在《国家性格》一书中讨论了世界主要种族的特点,认为相对于白人而言,黑人是低等的。只有白人的国度才是文明的,天才辈出,其他有色人种都是野蛮的,天才匮乏。他们没有艺术、科学和独特设计的产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然没有赋予他们这种天赋。他认为,即使有人能够创作,也仅为鹦鹉学舌。也就是说,写作是人与动物区别的主要标志,黑人没有这种天赋,因此只是动物。1764年康德声称黑人和白人是两种不同的种族,智力上的差异与皮肤的差异一样大,只要是黑人,必定智力低下。“康德是欧洲最早将皮肤颜色与智力相挂钩的哲学家。”(ibid.:1898)黑格尔不但认为黑人没有历史,没有自己的文字,而且认为他们也掌握不了现代语言的写作艺术。

因此盖茨(ibid.:1894)认为:“种族最终变成了一种修辞,这种修辞描述了文化、语言群体或者信仰系统的不同,他们经常有着对立的经济利益的差别。而这种差别是任意性的。人们用言语强化了这种种族的区分,特别是种族主义盛行的时期。每天都有人因为种族差异被杀,因此解构它尤为重要。这种不同的想法铭刻在种族的修辞中,话语本身则潜藏着权力与知识的关系。”他强调“语言并不只是这种恶意倾向的媒介,也是它的表现形式,语言的应用表明了文化和拥有权力的不同,拼凑出下级和上级、主人和奴隶的不同”(ibid.)。

事实证明黑人并非没有理性的野蛮人。几位欧洲人和美国人曾做过相关的实验,他们让黑人儿童与白人儿童一起学习,发现他们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差异,黑人一样可以取得硕士、博士学位,掌握多种语言。黑人同样有创作的天赋,而且可以成为伟大的作家,如惠特利(Phillis Wheatley)。1773年她在伦敦出版的《宗教与道德》诗歌集显示了卓越的文学才华。但因为没人愿意相信一位黑奴有写作的能力,惠特利不但要接受法官的质询,而且要有足够权威的证人才能证明她的确有创作的能力。“1773年春天一个明媚的早晨,一个年轻的黑人女孩拘谨地走进波士顿的法庭,她要接受口头质询,质询的结果将决定她的人生和她作品的命运。也许她看到18位波士顿最著名的人士坐成一个环形时很惶恐,他们聚在一起就是要问这个年轻的女孩是否这本薄薄的诗集是她自己写的。我们只能猜测他们对这个刚刚出道的诗人问的问题。也许他们会问她作品中所引用的希腊和拉丁语的神祇和诗人……或者让她背诵弥尔顿和蒲柏的重要诗篇,因为她说她的风格直接受到了他们的影响。”(Gates,2007:1894-1895)

质询的结果出人意料,18位著名人士起草了证言:“我们在此签字保证,这本诗集是惠特利所写,她是一个黑奴,几年前才从非洲来到这里,来的时候是一个未受教化的野蛮人,现在仍然是一个奴隶。由最好的审判官裁定她有能力写这些诗歌。”(ibid.:1895)这篇证言出现在惠特利诗集的扉页,确保了她诗集的顺利出版。因为在当时没有人相信一位非洲黑奴能写出诗来。虽然如此,惠特利的创作仍然没有得到认可,她也不能通过写作获得她所期望的美好生活。美国著名的政治家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在事实面前仍然否认黑人的创作能力,他说他没有发现任何一个黑人有思想,也没有看到他们有绘画或者雕塑的天赋,至于出版了诗集的惠特利,他说“痛苦通常产生诗中打动人的情感,黑人受的苦最多,但是没有产生诗歌……宗教造就了一位菲利斯·惠特利,但是不能造就一位诗人,惠特利写的东西不值得评论”(ibid.:1899)。杰斐逊和其他的白人一样,提前就预设了黑人没有写作能力,不可能成为诗人,惠特利的创作不过是宗教的奇迹而已。也就是说,这种观念背后的假设是“体貌特性以某种不甚明确的方式决定着人的社会、智力及文化品性”(特纳,2017:234)。

如果说这种种族的差别是语言和文化所建构出来的,那么对于黑人刻板印象产生的根源在哪里?为什么欧洲的思想家如此关注黑人能否创作这个问题?盖茨提出一种假说,即笛卡尔以后,人们重视理性,认为理性是人最重要的特性。写作被认为是理性的标志。如果黑人能够掌握科学和艺术,那么说明他们是理性的,和欧洲人是有关系的,因此可以看作是人。“因为只有人类才能够写书,美丽的书是崇高的天才的反映。崇高的天才只出现在欧洲人中。”(Gates,2007:1896)黑人或者其他有色人种不能写作。换句话说,写作是理性的外在表现,它是理性表达的媒介。启蒙运动发现了人的理性,同时也将有色人种划出了人的范围,黑人在伟大的链条③中处于底层。在人的等级链条中,南方黑人是最低等级,最高等级是弥尔顿、牛顿这样伟大的作家和科学家。如果黑人能写作,那么他在这个链条中就能够大幅提高自己的地位。既然如此,他们是不能允许黑人进行创作的,1740年南卡罗莱纳州的法律规定引导黑人写作,或者让奴隶从事任何方式的书写工作都要被罚款。因此,“不仅学习读书和写作是困难的,而且这样做也是犯法的”(ibid.:1898)。这样看来,并非白人不相信黑人能够创作,而是他们不想给黑人提供这样的机会。莫里森(Morrison,2007:1795)借用了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所提出来的主奴辩证法解释了这种观念出现的原因:“在建构黑人性的过程中,奴役不仅可以在不自由而且可以在不是我的投射中发现。结果成为一个想象的运动场。从这种集体需要中出现的就是减轻内在的恐惧和让外在的剥削合理化,这就是非裔美国人的特性——编造的黑人性、他性、惊恐和欲望——这是美国人所特有的方式。”莫里森认为,“编造黑人性”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身份的问题,而身份与其说是什么的问题,不如说它不是什么的问题。没有黑人怎么来定义白人,黑人是白人的反面,只有通过黑人才能建构白人的身份。

如果黑人想要自由,就要破除这个盲见,也就是黑人是低等的,缺乏理解力与思想,没有创作能力,不能创作文学,也没有历史记忆。盖茨指出,黑格尔说黑人没有集体的历史,然而黑人自传的成就是最高的,不言而喻,自传就是个人的历史,而集体的历史恰恰由个人的历史组成:“这里的自我既是个人的自我,也是集体种族的自我。”(ibid.:1899)黑人的文本会改变白人笔下的黑人形象,重塑黑人集体的自我。文艺复兴以来,写作是理性的外在表现这一论点成为西方美学理论认定黑人所处的奴役地位所援引的理由。黑人持续不断的创作证明这些说法都是错误的,黑人不仅能够创作自传,而且写出了大量的诗歌、小说、政治性和哲学性的论著。写作是黑人获得自由的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因为没有读写的自由,也就没有说话的自由。通过写作,黑人能够通过语言获得自由,并且能够创造出完整的自我,保留种族的历史和文化记忆。

三、解构白人中心的“伟大传统”:摆脱同化的陷阱

奴隶叙事(slave narratives)是黑人证明自己存在的尝试,然而黑人书写的故事并没有脱离种族主义,他们“接受了一种错误的假定:只要白人种族主义者认为我们是人,那么种族主义就不复存在”(ibid.:1901)。因此,他们过多关注的是他们的处境,写作是为了证明他们人的地位,因此忽视了文学性和审美性。黑人以为如果证明了他们可以写作,种族主义就不攻自破了,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的写作不仅没有消除种族主义,反而加深了这种种族差别的印象。因此,黑人写作的目的是要摆脱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奴役。

在《谈论黑人:这个时代的批评符号》一文中盖茨列举了克鲁梅尔(Alexander Crummell)的例子。克鲁梅尔生活在19世纪,他是一位泛非洲主义者、政治家和传教士,创建了美国黑人学会。与惠特利一样,克鲁梅尔证明了黑人与白人有同样的学习能力,但是他却极力迎合欧洲白人的语言和文化:“他始终相信掌握了主人的语言是通往文明、社会平等、思想自由的唯一路径。”(Gates,2010:2432)他相信黑人必须学习标准的英语,因为“英语包含着最高贵的自由理论和最宏大的人道主义思想。如果黑人掌握了主人的语言,这些伟大的思想会变成非洲人的思想。”(ibid.)与此相对,克鲁梅尔认为非洲土语是低下的,与文明的语言有着非常遥远的距离:“试图将主人的语言翻译成黑人的语言是极大的错误,因为我们不能把崇高的语言翻译成破碎的英语——这是对于高贵语言的一种可怕的嘲讽。我们必须永远放弃我们非洲的土语和在新世界里创造的新的土语。”(Gates,2010:2432)

3.2 由主成分分析可知,不同地区板鸭分布较为分散,主成分分析法将不同地区板鸭区分较好。醛类、肌苷酸和酯类在PC1上贡献最大,是板鸭制品的主体风味物质。2-正戊基呋喃是沙县竹炭板鸭特有的风味物质,是与其他板鸭之间形成风味差异的主要成分。聚类分析表明南京板鸭、扬州板鸭和雷官板鸭距离较近,归为一类;重庆白市驿板鸭和南安板鸭距离较近,归为一类;白市驿板鸭为一类。将距离放大各板鸭聚为一类,表明板鸭的起源可能相同,因地域、环境、鸭肉品种和加工工艺等因素的变化而出现各种各样的地方特色板鸭。本实验的研究结果为板鸭风味评价、工艺改良提供一定的参考价值。

克鲁梅尔赞成学习古典语言,获得传统的白人教育,放弃自己的传统和语言。他去英国剑桥大学王后学院学会了复杂的希腊语法。对他来说,英语就是“乔叟、莎士比亚、弥尔顿、华兹华斯、培根、伯克、富兰克林和韦伯斯特的语言”(ibid.)。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然而他的做法完全摒弃了自己本民族的个性与特点,并不可取。正如惠特利等黑人作家的创作也是以白人作家为楷模,并没有过多的自我个性和黑人文学的特点,惠特利模仿的作家是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和弥尔顿(John Milton)。他们虽然能够创作,却在努力融入白人中心的“伟大传统”。然而这种融入“伟大传统”的努力却是徒劳无功的。著名诗人、评论家艾略特(T. S. Eliot)(1989:2)在他的文章《传统与个人才能》中写道:“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还要理解过去的现存性,历史的意识不但使人写作时有他自己那一代的背景,而且还要感到从荷马以来欧洲整个的文学及其本国整个的文学有一个同时的存在,组成一个同时的局面。这个历史的意识是对于永久的意识,也是对于暂时的意识,也是对于永久和暂时合起来的意识。就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成为传统性的。同时也就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最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中的地位,自己和当代的关系。”

这里艾略特所说的传统,很显然是欧洲白人文学的传统,少数族裔文学根本不在艾略特的考量范围之内。因此,盖茨(Gates,2007:1891)认为:“在谈论文学(传统)时,种族是看不见的,或者只是暗中存在的。”他认为,认清种族的问题首先要解决所谓的文学传统与文学经典的问题,通常只有属于“伟大传统”的作品才可称其为经典,任何拒绝或者远离这个传统的作品则理应被忽视。然而,经典所反映的普遍价值不过是统治阶级和群体的价值观,少数族裔是边缘人,他们根本没有进入经典或者“伟大传统”的权力。

批评家应该意识到任何批评理论都反映和包含了意识形态的潜文本(subtext),以及这种潜台词与意义产生的关系。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解构主义、新历史主义等理论都不能摆脱意识形态和特定的价值。盖茨认为,我们必须清楚对于种族区别的态度产生和建构了我们的文学文本和文学批评,同时也要认识到在文学批评实践中,必须公正地对待每个种族。

他反对只把非裔文学看成报告文学,他尝试分析黑人的口语,探讨其美学价值。因为“最初的黑人文学和批评不具有美学意蕴,相反,它们大部分的内容是书写黑人的本质特征、他(她)在事物秩序中的角色”(Gates,2010:2433)。前文提到的惠特利的事例就是明证,虽然众多的公众人物签字证明惠特利的作品确实是其创作的,但是这样的证明没有实际意义,盖茨指出,没有人以诗歌的角度来讨论惠特利的作品。此时黑人作品的美学价值和黑人文学的传统都得不到美国主流学界的关注和认可。

在《意指的猴子》一书中盖茨(2011:146)认为,黑人文学应该获得话语权,真正建立起自己的传统。他赞同埃利森(Ralph Ellison)关于黑人文本的观点,即黑人作家“群体所表达的共同拥有的那种‘感情的和谐’”,而“构成黑人文学传统的主要的动力机制并不是共同的经历,也不是对这一经历共同的认识,而在于黑人传统中作家对其他黑人文本的阅读,从而形成一种连贯的表达模式,并在文本之间产生了奇特的延续性”(盖茨,2011:6)。1984年盖茨编写的《黑人文学与黑人文学理论》是他构建黑人文学理论的一种尝试,而1997年《诺顿非裔美国文学选集》的出版证明非裔美国文学进入了美国文学的经典序列。在前言中盖茨写道:“非裔美国作家的作品经常在结构上和主题上延伸或者意指黑人文学传统中的其他作品。”(Gates & Nelllie,1997:xxxvi)他认为,要将“那些我们觉得对于形成传统必不可少的作家集中起来。经典代表着传统的‘精华’:经典文本之间的关系就是要展现传统内在的或者潜藏的逻辑,它的内在的原因”(Gates,1992:32)。

因此,建立非裔文学的传统就是希望黑人批评家不要试图融入“伟大传统”,而是真正探讨黑人文学作品的美学价值,了解黑人创作的经典作品之间的内在联系,研究黑人文学的表达模式;建立非裔美国文学的批评理论需要在博采众长的前提下,不放弃本民族的语言和特点,保持黑人文学理论的独特性。

四、“自己的语言”:建构独特的黑人文学批评传统

盖茨反对激进的分裂主义和非洲中心论,反对只局限于非裔美国文学本身而固步自封,他赞成运用主流的文学理论以拓展黑人写作和批评的空间。盖茨认为,学习主流的批评话语,对于批评家而言,就是获得权力的方式。主流的批评话语包括新批评、人文主义、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解构主义、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等,这些批评话语均来自西方传统,黑人理论家有必要学习这些批评话语来阐释黑人创作的文本。他熟练地运用“巴赫金、弗莱和德里达的理论分析非裔美国文学,试图重新对其进行评价并且建构一种经典”(Gates,2010:2428)。盖茨虽然赞成学习西方主流批评话语,但是他并非强调简单的同化与融入,而是要有自己的语言,即在掌握西方主流文学理论的同时,不放弃黑人的土语,要将二者结合起来,创造有黑人特色的批评理论。

盖茨(Gates,1984:10)对此有强烈的自觉意识,引用了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的一段话:“初学一门语言的人总是想要将学到的语言翻译成母语:只有在他运用新语言时忘记自己的母语,表达时不再求助于母语时,他才能自由地表达自己,才算真正掌握了新语言的灵魂。”他强调不要对西方的文学理论亦步亦趋,要真正掌握其中的精髓,在此基础上进行创新。他摆脱了狭隘的民族主义,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在吸收西方理论的同时,认为“要分析当代批评的语言,认清哪些阐释系统是‘普遍的’,‘对不同的种族是一视同仁的’,‘不涉及政治的’或者是‘中立的’”(Gates,2007:1902)。因此要将理论置于黑人文化的环境下审视,并结合黑人的语言创造独特的黑人理论。他的做法并非“通过把非西方的境况、问题和文化嵌入欧洲文化以对前者进行理解”(何燕李,2012:27)。而是将西方的理论方法置入黑人的文化来进行思考和理解,他提出“让黑人传统就自身的本质与种种功能为自己发言,而不是全盘照搬、照抄西方的文学理论对它进行阅读和分析”(盖茨,2011:1)。他强调融合西方文学理论和非洲文学传统,实现了黑人文学理论的突破。

《表意的猴子:一种非裔美国文学批评理论》是盖茨的一次大胆尝试。他结合索绪尔的符号概念与非洲土语中的表意传统,丰富了索绪尔的概念内涵,极富创新性,借用了符号这个概念,因为他认为这是白人男性文学理论的基石,“如果说标准英语里的‘意指’可以用索绪尔的能指/所指被意指的概念来表示,那么在黑人方言土语中,这种语义学的关系已经被修辞学所置换。黑人‘表意’的概念其实指向黑人方言传统里的各种修辞格”(林元富,2008:100)。他用了“表意”这个词,指向某些不能讲、不能说的东西。“这个表达来自非洲,盖茨从捣蛋鬼(trickster)的传统中获知这个概念,非洲的传统故事有这样的传统,弱者是聪明的一方,猴子或者蜘蛛一次次戏弄邪恶的大家伙,比如大象或者狮子。所有的坏人都上了当,因为他们比较愚蠢,小家伙总是在它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骗了它们。”(Fry,2012:282)很多黑人音乐家都录制过《表意的猴子》或者关于表意行为的歌曲,盖茨从此获得灵感。表意是通过一种幽默的、自夸的、侮辱的或者挑衅的方式间接再现一种想法的实践,“他居于话语的边缘,永远都在用双关语,永远都在转义,永远都代表着语言的模糊性”(盖茨,2011:23)。盖茨认为,这种表意现象广泛地存在于非洲文学、非裔美国文学和音乐中。这种表达实际上是一种与过去文学、音乐的对话。他追溯到了约鲁巴神话中的恶作剧精灵埃苏,而表意的猴子和埃苏紧密相关,“进而证明美国黑人传统与非洲传统之间具有统一性和完整性,而正是这种关系决定了美国非裔文学和文学理论的‘黑人性’”(何燕李,2013:26)。他用这种观念阐释了奴隶叙事,以及表意行为如何影响了惠特利、赫斯顿和道格拉斯等人的作品。他认为,黑人性不是一种超验的特性,而是通过复杂的表意过程在文本中产生的。因此,表意并非只是简单地应用白人的概念,而是从白人的材料中建立起真正的黑人文学理‍论。

盖茨是英美主流文化和非洲少数族裔文化连通的桥梁。他的文学批评运用了新批评和结构主义的方法。比如,盖茨反对分析黑人文学过多强调社会因素、意识形态和文学的纪实性,他更加强调文学性的问题,强调分析非裔美国文学文本的形式和语言,这与艾略特、沃伦(Robert Penn Warren)、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等人的主张不谋而合。但是盖茨又并非将文学与文化完全割裂开来,他并不认为文学与其他因素完全无关,认为文学作品是符号系统,可以通过不同方法来解构。就此而言,盖茨显然受到了20世纪70年代耶鲁大学解构主义批评家保罗·德·曼(Paul de Man)、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和哈特曼(Geoffrey Hartman)的影响。

五、结语

盖茨将西方的批评理论与以非裔土语为特色的非洲文学传统有机地融合,建立了具有民族特色的非裔美国文学批评理论。他不回避白人理论,而是将其转换为黑人的语言,借用并重新命名批评术语,建构本土的黑人批评理论,并应用于黑人文学文本的阐发与解读。因为运用黑人的语言创作并阐释黑人的文本,才能表达和呈现黑人文学传统的独特性。盖茨提出要在黑人的文化背景下解读黑人文本,而非在白人的语境中诠释黑人文学。黑人经典不存在于黑人性中,也不是本质主义的某种形而上学的东西。黑人传统是黑人创作的艺术体现。只有黑人作家阅读了其他黑人作家的作品并产生共鸣,我们才可以讨论黑人的文学遗产。盖茨对于黑人理论的未来充满希望,他指出:“不要以为理论就是白人的,我们只能模仿白人,不要以为白人的理论是普遍有效的。理论的未来是黑人的。”(Gates,2010:2438)

注释:

①这其实是黑人女性的第一本小说,出版后一度被误认为是白人作家的作品。

②在巴特勒(Judith Butler)看来,男女性别的差异也是建构出来的,男性和女性的职责和功能是社会的产物。

③18世纪建构起来的“伟大的链条”建立了一种垂直的等级范式,从低到高:动物——植物——人——天使——上帝等诸等级。

[1] Baker, H. 2007. Blues, Ideology, and Afro-American Literature[A]. In D. Richter (ed.)[C]. Boston: Bedford/St.Martin’s.

[2] Fry, P. 2012.[M].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3] Gates, H. 1984.[M]New York: Methuen & Co. Ltd.

[4] Gates, H. 1992.[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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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Gates, H. 2007. Writing, ‘Race’, and the Difference It Makes[A]. In D. Richter (ed.)[C]. Boston: Bedford/St.Marti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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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Gates, H. 2014.[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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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Morrison, T. 2007. Playing in the Dark: Whiteness and the Literary Imagination[A]. In D. Richter (ed.)[C]. Boston: Bedford/ St.Martin’s.

[11] 艾略特. 1989. 艾略特诗学文集[M]. 王恩衷编译. 北京: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12] 弗兰克·M.特纳. 2017. 从卢梭到尼采[M]. 王玲译.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13] 盖茨·亨利·路易斯. 2011. 意指的猴子:一个非裔美国文学批评理论[M]. 王元陆译.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14] 何燕李. 2012. 盖茨非裔文学理论的奈保尔谬误[J]. 国外文学, (2): 23-30.

[15] 何燕李. 2013. 盖茨非裔文学理论的她性研究[J]. 当代文坛, (3): 23-27.

[16] 林元富. 2008. 非裔文学的戏仿与互文:小亨利·路易斯《表意的猴子理论述评》[J]. 福建师范大学学报, (6): 98-104.

I06

A

1008-665X(2022)6-0083-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世纪非洲裔美国左翼文学研究”(18BWW088)

陈法春,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非裔美国文学

(责任编辑:王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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