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赚一碗水

梁之

早先，长白山里有伙放山的，一共九个人，把头姓杨，都管他叫“山里通”。里面还有个十七八岁没爹没妈的小伙子，叫得财。他们进了长白山，一连七天，连巴掌子也没看见，大伙儿都有点泄劲儿。把头看看山景、观观草头，说：“哥儿们放心吧，你们没看见这儿山清水秀、草木放光吗？准有大货。”大伙儿听把头一说，都乐乐呵呵地睡觉去了。

当天晚上，得财出去解手，刚走到一架葡萄藤底下，就听前面山坡上有人说话。不一会儿，前面灯笼火把通明，一群小孩围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擦眼抹泪的。一个小孩说：“九山姑姑，你跟我们一块儿走吧，要不叫放山的抓住呢？”那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说：“别怕，你们先走吧。我一天能走九个山头，他们能把我怎的！”得财越看越奇怪，这是哪来的人家呢？他赶忙回去，悄悄叫起把头，领他到葡萄架下一看，什么也没了。前边小山坡子全是一片黑乎乎的大林子。把头知道这里面有蹊跷，就叫得财蹲下，悄声问：“得财，你看见什么啦？”得财把方才看见的事一五一十向把头说了一遍。把头乐呵呵地说：“好，我知道了。回去睡觉吧！”

第二天吃完早饭，把头也没吱声，拎着索拨棍出门就走。放山的都有这么个规矩，只要把头一走，谁也不兴问，都得悄没声儿地跟着把头走。走了一阵子，来到前面一个山坡，就排开了棍。不一会儿，听把头大声喊：“棒槌！”大伙儿到跟前一看，什么也没有，把头丧气地说：“就在这个倒木底下有个二甲子（最小的人参，只有两片小叶），顶着两个红亮亮的参籽儿，我一喊就不见了。”有的人说：“算了吧，一个二甲子有啥心疼的。”把头晃了晃头说：“你们可别小瞧二甲子，它就是一天能跑九个山头的参姑娘。”接着，他把昨天晚上得财看见的那件事儿告诉了大伙儿。大伙儿听了，异口同声地说：“它跑不了，咱们追！”把头一想也对，拎着索拨棍就走，大伙儿也来劲了，跟着又爬了一个巴山嘴子。排开棍往前压，一心想找到九山参。

大伙儿正往前找时，就听边棍大喊：“棒槌！”大伙儿急忙跑过去一看，又扑了个空。边棍哭丧着脸说：“这回我也看见了，还是那个二甲子，顶着两个红亮亮的参籽儿。我寻思大点儿声就能把它喊住了，谁知它又跑了。”把头说：“再追！”大伙儿就又追了下去。

一气儿走了八个山头，每个山头都有人看见过那个二甲子，顶着两个红亮亮的参籽儿。哪个山头也是一喊就不见了。只有得财还没看见。日头眼瞅要下山了，大伙儿都想着回戗子，把头也有点儿泄劲了。只有得财不服气，说：“把头，九个山头咱们追了八个，就剩一个山头了;九个人看见了八次，就剩我没看见了。咱们再压一个山头，让我也开开眼。”大伙儿一合计，也对，起来又走。

到了最后一个小山头，得财格外小心，一棵草都不放过。他正往前走着，被一棵倒木绊倒了，他低头一看，真有个小二甲子在底下藏着。他又气又笑，心想：这么个小东西一天能跑九个山头？寻思不是什么大货，就没喊，也没叫，操起索拨棍往小二甲子跟前一插，一使劲就撅出来了。拿到手里一看，真是个人形，有胳膊有腿的。他对前边的人喊：“别走啦，小二甲子叫我给撅出来了！”大伙儿跑来一看，都称赞是苗大货，把头剥了块松树皮，起了块青苔，小心地包起来。第二天，大伙儿一块儿下了山。

到了家，把头一个人下船厂去卖货。他拿着小二甲子坐上船，顺着松花江走了七天七宿，眼看快到船厂了，就听后边有人喊他，一看，原来是得财。把头叫摆船的停下，让后边的船赶上来。得财上了把头的船，把头问：“你怎么也来啦？”

得财说：“别提啦，你走的那天晚上，我出去转悠，就来了一群小孩跟我要姑姑，说是我不声不响地把他们的姑姑给挖走了，叫我给找回来。我怎么能答应呢？我就说，这是大伙儿的事，我说了也不算，再说把头已经把參背走了。这群戴红肚兜的小孩给了我一根骨钎子，告诉我，只要用钎子在人参露头上扎两个小眼儿，它就能跑回来，因为咱们当初把九山参的眼睛给迷瞎了。他们还告诉我：九山参一定会等到卖给有钱的老客以后再回山，咱们一个钱也不能少得。我听他们说得挺可怜，大伙儿一商量，就追你来了。”得财说完，把骨钎子递给了把头。

把头一想也对，反正那些买参的老客钱也不是好道来的，就打开棒槌包子，在二甲子露头上扎了两个小眼儿。说也怪，这个棒槌真像睁开了眼睛，瞅着他们笑似的。这时，把头包好参，得财又上了原来的船，两个人也就分手了。

把头到了船厂，老远就看见买人参的老客迎了出来，将把头让到客屋，先吃了饭，喝了白糖茶水。老客拿出一个银盘子，一个金钎子，对把头说：“把头，把货拿出来吧。”把头打开参包子才要伸手拿，老客急忙说：“我来。”他用金钎子慢慢把人参挑到银盘子里，就见银盘子里又照出一个人参。老客又高兴又惋惜地说：“真是好货，可惜是个哑巴。”把头一听愣了。老客就说：“这个货我买定了，要多少钱给多少钱。不过你得把亲手挖这苗参的那个人找来，我才能给钱。”

两头说定了，把头捎信儿给得财，叫他赶快来船厂。

再说得财从把头那儿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又看见了在山里见到的那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笑嘻嘻地对他作揖感谢呢。第二天天刚亮，真有人捎信儿叫他下船厂。

他又坐了七天七夜的船，来到船厂，见了老客。老客拿过来那苗宝参，用金钎子一敲银盘子，说：“九山参姑娘，来两碗茶。”

就见二甲子在银盘子里一转，没了。地下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正是得财看见的那个。她端着两碗水，笑眯眯地递给得财一碗，又递给老客一碗。老客说：“得财呀，我实话对你说吧，你在挖她的时候没喊‘棒槌’，所以她不会说话;那时候你要喊了，你也得不着她。这回你喊一声吧！”得财猛不丁喊了一声：“棒槌！”就见姑娘一哆嗦，红着脸说：“谢谢得财哥，你给我治好了眼睛，又让我会说话了。咱们长白山里见！”说完，升起一股白烟，姑娘没踪没影了。再一看银盘子里，参也不见了。

老客只赚得一碗茶水喝。

选自《民间故事》2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