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中的中原考古
2022-02-09方燕明
方 燕 明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河南 郑州 450099; 河南大学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黄河文明省部共建协同创新中心,河南 开封 475001)
2002年春,国家科技攻关项目——“中华文明起源与早期发展综合研究”立项。这是一项迄今为止中国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多学科参与研究人文科学重大问题的国家级研究项目。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秉持“多学科、多角度、全方位”的理念,围绕公元前3500—公元前1500年期间的浙江余杭良渚、山西襄汾陶寺、陕西神木石峁、河南偃师二里头等四处都邑性遗址和黄河流域、长江流域、辽河流域的其他中心性遗址实施重点发掘,并对这些遗址周边的聚落群开展大规模考古调查。在此基础上开展多学科综合研究,对各个区域的文明化进程、环境背景、生业形态、社会分化、相互交流,以及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过程、模式与机制、道路与特点进行多学科综合研究。
中原核心区即河南中西部和山西南部是华夏文明的主要发祥地,是中华文明起源、形成与发展的重要区域之一,也是夏商文明的诞生地。中原考古的发现与研究有力推动了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以下简称“探源工程”)的开展与深入。中原考古在探源工程中的工作,以明确的课题目标、踏实的考古工作、丰富的多学科研究手段,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提出的进入文明社会标准的中国方案,积累了重要的考古材料,提供了有力的科技支撑,因而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一、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概况
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涉及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广,研究内容复杂,参与的单位和学科多,项目的组织和实施难度较大。因此,在项目正式实施之前开展了为期两年(2002-2003年)的国家科技攻关计划“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预研究”,总体目标是:制定探源工程研究的总体思路及技术路线,为进一步开展华夏文明孕育的过程和早期国家形成等研究奠定基础。预研究的地域范围即聚焦在华夏集团的中心区——河南中西部和山西南部,时间范围确定在公元前3000年到公元前2000年,即考古学上的龙山时代。预研究课题包括年代测定、古环境研究、文字与刻符研究、上古天象与历法研究、中外古代文明起源的比较研究等9个课题。预研究选定豫西晋南地区龙山文化至二里头文化时期的核心遗址开展工作,主要有山西襄汾陶寺、河南登封王城岗、新密古城寨、新密新砦等4处遗址,还包括洛阳洛宁西王村遗址。
2004—2005年,探源工程第一期实施,为国家“十五”重点科技攻关项目,研究内容设置有公元前2500—公元前1500年中原地区相关考古学文化分期谱系的精确测年、自然环境研究、聚落形态所反映的社会结构研究、经济和技术发展状况研究、文明形态研究等5个课题。重点围绕晋南豫西地区龙山文化至二里头文化时期,对夏文化分布范围和华夏文明起源问题开展研究工作。探源工程(一)的目标是多学科结合,全方位、多角度、多层次地研究中华文明的起源与早期发展的过程、背景、原因、特点与机制。为配合项目研究,即确定在河南灵宝西坡、山西襄汾陶寺、河南登封王城岗、新密新砦、偃师二里头、郑州大师姑等6处遗址进行重点考古工作。
2006—2008年,探源工程第二期实施,为国家“十一五”科技支撑计划重点项目。将研究的空间范围扩展至整个长江、黄河和西辽河流域,时间范围扩展至公元前3500年到公元前1500年,时间上起自仰韶文化,终至夏末商初。此时探源工程(二)设置有各地区考古学文化谱系的精确测年、自然环境的变化、经济技术的发展、社会与精神文化的发展4个课题。在探源工程前期相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采用科技手段,结合考古调查、钻探与关键遗址关键点的小规模发掘,深化中心遗址如河南灵宝铸鼎塬(西坡)、山西襄汾陶寺、河南登封王城岗、禹州瓦店、偃师二里头等聚落形态研究,通过对这些中心聚落的大型建筑、贵族墓地的布局及其变化的考察,探索中心聚落内部的社会结构及其变迁。除上述遗址,还包括山西芮城清凉寺、河南郑州西山、荥阳花地嘴等遗址。
2010—2012年,探源工程第三期实施,为国家“十二五”期间重点科技攻关项目。此时的工作重点从围绕中华文明起源与早期发展的多学科研究,扩展至探源工程中现代科技应用与支撑研究、文物保护与展示关键技术研究等方面。探源工程(三)课题设置有所调整,包括年代学和环境研究、区域聚落与居民研究、中华文明形成和早期发展的整体研究,还包括生业、经济与技术研究和冶金考古、植物考古、石器研究等。与中原考古相关的遗址大体同探源工程(二)。
2013—2015年,探源工程第四期实施,为国家科技支撑计划课题。项目研究内容设置延续上一期的方案,既包括中华文明起源与早期发展的多学科研究,也包括文物保护与展示关键技术研究,时空范围进一步扩张至整个黄河、长江、西辽河流域和边疆地区。与中原相关的考古项目有山西襄汾陶寺、晋南周家庄、河南灵宝铸鼎塬遗址群(西坡遗址综合研究)、新砦遗址群聚落考古研究、王城岗与瓦店遗址群综合研究、邓州八里岗遗址等6项。
2020年以来,探源工程第五期实施,为国家“十四五”科技支撑计划课题。项目研究内容进行了整体上的结构调整,研究的重点转到区域文明化进程方面,设置了北方长城地带、中原和海岱地区、长江流域等三个中国早期文明起源关键区域的综合研究课题。探源工程(五)继续多学科支撑联合攻关的模式,设置年代学、古环境和人地关系、生业、资源与技术、古代人群与分子生物学等相关课题。还有中华文明起源进程的整体性研究。中原考古的项目有山西襄汾陶寺、河南巩义双槐树、新密新砦、偃师二里头遗址等。
二、中原考古发现与研究
中原考古涉及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的工作,以考古学文化谱系、年代、聚落形态研究为基础而开展多学科研究,现已取得重要成果。本文仅介绍考古工作,为方便叙述分别依仰韶文化、龙山文化、新砦期文化、二里头文化等几部分进行。
仰韶文化时期即公元前3500年到公元前3000年,为仰韶文化中晚期。探源工程立足灵宝西坡、邓州八里岗、巩义双槐树、郑州西山等遗址进行研究。
灵宝西坡以仰韶文化中期遗存为主。2000—2006年先后6次发掘,发现了大灰坑、水池、半地穴房基、墓地、壕沟等。其中105号房址(F105)室内面积达204平方米,主室外四周设置回廊,有长条形斜坡状门道,其占地面积达516平方米,是迄今发现的仰韶文化中规模最大的房屋基址。106号房址(F106)结构颇为复杂,包括半地穴、柱洞和地面上墙体等,其地面和墙壁均涂朱,居住面积约240平方米。在墓地发现仰韶文化中期晚段墓葬数十座,其中2005年揭露22座,出土玉器10余件。2006年发现大型墓2座,中小型墓10座,出土随葬品有玉器、陶器、骨器、石器等[1]。2011—2013年,先后在遗址中心广场东南部、南壕沟进行发掘。105号、106号和108号(F108)这些大型房屋规模宏大、建筑技术复杂,又位居聚落的中心,应该不是一般的居室。107号房址(F107)结构复杂,诸如其中火塘的特殊形制和挡火墙的设置,房屋后部由密集立柱隔离出特殊空间,西南角居住面上的火烧痕迹等都颇不一般;108号房址(F108)中以多个室内柱标示和规划出屋内的核心空间。这些特殊的设施和装饰方式,表明这些房屋很可能是举行公共活动、处理公共事物的场所。105号、106号和108号房址(F105、F106和F108)是目前所知聚落中规模最大的建筑,它们的门道均指向中心广场,凸显了房屋使用时期中心广场在聚落中的重要地位。南壕沟至迟建于庙底沟遗存的早期,其规模巨大,应是出于防御的考虑。壕沟兴建和正常使用的庙底沟早期,正是西坡聚落的鼎盛时期。随着时间的推移,至107号、3号、102号和104号房址(F107、F3、F102及F104)的使用时期,西坡聚落布局发生了明显改变。前述3座大型房址环绕的中心广场可能已经不是聚落的中心,或失去了特殊的地位[2]。灵宝铸鼎塬是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分布的核心区,古代文献中的黄帝在这一带留有许多传说,是黄河中游仰韶文化和社会发展的核心地区。西坡遗址为当时的重要聚落,有大型环壕围绕的居住区就有40万平方米,壕沟南侧还发现了大型墓葬组成的贵族墓地,出土不少玉石器。李伯谦先生指出:“仰韶古国走的是军权、王权的道路,这个典型就是西坡遗址。”[3]
邓州八里岗为仰韶文化中期聚落遗址,聚落主体由成排的南北两组房屋构成,东西长达100多米,占地面积1万多平方米。两组成排房屋之间是一片宽20米的空场,在空场中部偏东发现一处二次多人合葬墓地,现已发掘了其中的20多座墓葬。这些墓葬的墓向与房屋排列方向一致,随葬器物也是同时期的,因此不难判断房屋与墓葬共同构成了这个聚落整体。这个聚落中的房屋层层叠压,分别属于庙底沟期和下王岗仰韶文化三期,20多座合葬墓大致能与不同阶段的房屋相对应,这说明当时是逐渐下葬的。其中年代偏早的墓葬合葬人数比较少,偏晚的人数比较多,M13属于年代偏晚的墓葬。在探源工程(四)中,对M13合葬墓进行了多学科研究,除体质人类学外,还进行了人骨14C测年、人骨DNA、随葬猪骨分析等方面的综合研究,进一步了解这种葬仪在埋葬仪式上的意义。M13合葬了约126个个体,死者的死亡时间差在200年以上,M13中死者群体不是出自一个母系,但彼此间又多有母子血缘关系,群体的继嗣系统应当是父系;M13中随葬了140副猪下颌骨,这些猪下颌骨来自长年累月收藏的成年家猪和野猪个体。M13似乎还有木质葬具。M13这样的二次合葬墓应当是聚落每隔一段时间就举行一次仪式的结果。八里岗聚落的南北排房和空场上的墓地,为学界了解当时不同等级的聚落布局和结构提供了难得的材料[4]。
巩义双槐树遗址面积达117万平方米。在双槐树发现仰韶文化中晚期三重大型环壕、大型夯土建筑群、大型中心居址区、具有瓮城结构的围墙、大型版筑夯土遗迹、4处经过严格规划的大型公共墓地,以及夯土祭坛、房址、灰坑、人祭坑及兽骨坑等遗迹。聚落外围三重环壕,通过吊桥和实土门道与外界相连。大型中心居址区位于内壕北部南侧,处于由两道围墙和内壕合围而成的半月形空间内,面积达18000平方米,其内发现有布局密集的大型房址。大型中心居址区前的围墙及错位布置的门道,具有极强的防御色彩,是目前发现的中国古代最早的具备瓮城结构的建筑。大型夯土建筑群位于内壕中部,主体建筑以道路为界,分为东西两个区域。比较明确的大型院落已发现3处,其中一号、二号院落布局比较清晰。大型院落建立在大型版筑夯土地基之上,具备了高台建筑的基本特征,其空间组织形式及“一门三道”的门道遗迹,开启了中国古代大型宫殿式建筑形制的先河。大型版筑夯土遗迹位于一号院落南部。此外,墓葬区内发现的夯土祭坛遗迹,系仰韶文化的首次发现,为祭坛文化的比较研究提供了新材料。发掘出土了丰富的仰韶文化遗物,其中彩陶和最早的家蚕牙雕艺术品等尤为重要。吐丝状态牙雕家蚕的发现,实证了5300 多年前中原地区已经形成了较为完备的农桑文明形态[5]。双槐树遗址是一处面积巨大、遗存丰富、经过精心选址和规划的仰韶文化中晚期都邑性中心聚落,是迄今为止在黄河流域发现的其时规模最大的政治文化核心聚落和大型城址。以双槐树遗址为代表的郑洛地区大型聚落群的发现,填补了中华文明起源关键时期、关键地区的关键材料,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有学者提出双槐树遗址可能为“河洛古国”[6]。
郑州西山遗址是一座仰韶文化晚期城址,城址由城墙及城壕组成,平面近似圆形,面积达3.45万平方米。有北门和西门城门2座,西门设在西北隅,残存宽约17.5米;北门设在城址东北角,残存宽约10米,平面形状略呈“八”字形。运用方块版筑法来大规模建造城垣是西山城址的一个创举,它代表了一种较为成熟的夯筑方法[7]。在城址内外还发现房址200余座、窖穴与灰坑近2000座、墓葬和瓮棺143座。墓地可分两处,一处位于城外西部,另一处位于城内北部。该城址出土了大批陶、石、骨、蚌、角器。西山城址是仰韶文化大河村类型中的重要聚落,其城址墙壕一体,城门、房基、窖穴、墓葬俱全,在中国古代建筑史上具有重要价值,为研究仰韶晚期中原地区的文化面貌、社会形态、早期城址的发展等问题提供了重要资料。
龙山文化时期所属年代在公元前2900年到公元前1900年间,有关考古工作以芮城清凉寺、襄汾陶寺、绛县周家庄、登封王城岗、禹州瓦店、新密古城寨等遗址为代表。
芮城清凉寺墓地面积近5000 平方米,墓地发现墓葬355 座,墓主头部均向西,其中庙底沟二期墓葬189座。该墓地的发现,对研究庙底沟二期文化具有重要意义。清凉寺为中原地区在墓葬中大量随葬玉石器年代最早的墓地之一,也是我国迄今发现史前时期殉人数量最多的实例,阶级分化异常明显。有学者认为清凉寺墓地与运城盐湖的早期开发有关,可能就是向南方销盐的管理机构所在地。盐的暴利成就了初期的社会分化、阶级对立,当时的中原地区正在发生一次大规模的文化变革,对资源的控制成为文明起源过程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内容[8]。
探源工程在襄汾陶寺的考古中初步发现了近20万平方米的早期城址、超过280万平方米的中期城址,并发现了晚期宫城的一些线索。公元前2300年前后,这里首先建成了陶寺早期城址;公元前2100年左右,在早期城址基础上扩建成长1800米、宽1500米,面积达280万平方米的巨型城址。在城址中还发现了一个平面呈大半圆形的特殊遗迹,经复原研究显示,从该半圆的圆心外侧的半圆形夯土墙有意留出的几道缝隙中向东望去,恰好是春分、秋分、夏至、冬至时太阳从遗址以东的塔儿山升起的位置。发掘者和天文学家都认为,这个遗迹很有可能是与观测太阳的位置确定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等重要节气活动有关的观测天象和举行祭祀的场所,容易让人联想起《尚书·尧典》中关于尧“观象授时”的记载[9]。有学者指出,从都城聚落考古的角度,初步探明了陶寺城址宫城、王族墓地、下层贵族居住区、祭天及观象台礼制建筑区、祭地礼制建筑区、政府管理的大型仓储区(相当于国库)、工官管理手工业作坊区、农业人口聚居的普通居民区等,充分表明了陶寺遗址作为早期国家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的都城性质[10]。
绛县周家庄遗址以龙山文化遗存为主。2007—2012年,考古工作者于该遗址发现的龙山时期聚落存在大型环壕,并在环壕内发现多处居址和墓地。2013年始,在探源工程(四)中,基本搞清了环绕聚落主体的大型环壕的年代、结构、堆积状况与分布范围。壕沟内聚落范围面积约300万平方米。周家庄龙山时期遗存的文化面貌属于陶寺文化,其年代与陶寺中晚期大体相当。过去一般认为陶寺文化局限于临汾盆地,而运城盆地属于“三里桥文化”的分布范围。周家庄聚落的发掘可以修正这种认识,现在知道运城盆地的北部仍然是陶寺文化所覆盖的区域。晋南地区这两个毗邻的大型中心聚落达到最大规模即鼎盛期的年代是不同的,周家庄聚落应略晚于陶寺遗址。周家庄聚落遗址规模庞大,龙山聚落的发展存在由小到大的扩展过程,而在这一过程中无疑有着统一的规划和管理,聚落内大型环壕的发现就证明了其背后强大的公共权力的存在[11]。
关于登封王城岗城址,1977年在王城岗发现了东西并列的两座龙山晚期小城,发掘者提出王城岗城址可能是文献中“禹都阳城”的所在。2002—2005年,探源工程预研究和探源工程(一)中在王城岗遗址发现一座龙山晚期大型城址,大城经复原总面积可达34.8万平方米,是迄今在河南发现的龙山晚期规模最大的城址。在大城内,发现大面积的夯土遗迹和龙山晚期的祭祀坑、玉石琮、白陶器等重要遗存。王城岗小城位于大城的东北部,大城的北城壕打破小城西城的西北城墙夯土,可知大城的年代略晚于小城,其时对王城岗城址的修建应该是有规划的,即先建小城后扩建大城。小城使用年代为王城岗龙山二期,大城使用年代为王城岗龙山三期以后。发掘者提出王城岗小城可能与 “鲧作城”有关,而大城可能为“禹都阳城”[12]。
禹州瓦店遗址以龙山文化遗存为主。1997年,在夏商周断代工程中对遗址进行考古发掘。2007—2010年,在探源工程(二)(三)中又对遗址开展考古工作。经多次考古发掘,研究工作已取得阶段性成果:第一,通过调查和钻探得知,遗址位于瓦店西北—东南向的岗地上,现存面积达100多万平方米,其时人口众多,是环嵩山地区的中心聚落;第二,在遗址发现龙山晚期壕沟数条,壕沟长约上千米或数百米不等,这些壕沟可能为当时的水利设施并兼具防御和分区的功能;第三,在遗址中部偏南处发现龙山晚期的大型夯土建筑基址,由数条围沟组成,平面呈“回”字形,面积为800余平方米,其上发现用于奠基或祭祀的人牲数十具、动物牺牲数具以及其他大量与祭祀活动相关的遗迹和遗物,经分析认定是平整地表后形成的“除地曰墠”之墠,可能为社类祭祀遗迹,是古代文献“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中祭祀活动的实例;第四,遗址所在的龙山晚期五谷俱全、四畜兴旺,经济基础雄厚;第五,龙山晚期遗物以陶列鼎、列瓮、列觚、白陶和蛋壳黑陶、成套陶酒器、玉器、大卜骨等代表着高水平的制陶技术;第六,遗址龙山时期的多元文化融汇交流,包括王湾三期文化、山东龙山文化、石家河文化和北方龙山文化等因素。上述诸项表明瓦店聚落在龙山晚期的环嵩山地区具有重要的政治文化经济地位。结合考古材料与文献,瓦店遗址很可能与夏禹居阳翟、启有钧台之享的地望相关[13]。
新密古城寨遗址发现了龙山晚期城址,由城墙、护城壕、建筑基址和廊庑基址、灰坑、瓮棺、奠基坑等构成。城址平面呈长方形,面积约17万平方米,在南北城墙的中部有相对的城门缺口,北城墙保存最高处达16.5米。城墙的东、南、北三面皆有护城壕,西面利用溱水作屏障。在城址中部略偏东北处发现南北长方形夯筑高台建筑基址,坐东朝西,面积为383.4平方米,其上南北排列六排柱洞或磉墩,把建筑分隔成七间。建筑基址南、北、西三面皆有回廊,北廊庑长约60米,由墙基槽、门道、守门房和众多的柱洞组成[14]。古城寨城址是目前中原龙山文化中保存最好的城址,城内龙山晚期带回廊的夯土建筑的发现,为二里头遗址中的宫殿和廊庑建筑找到了源头,甚或为郑州商城宫殿基址坐落于城内东北部布局之滥觞,由此揭示出夏商城市文明的重要特征。
王城岗、瓦店、古城寨城址均为王湾三期文化晚期,是探索早期夏文化的重要对象之一。在夏文化探索中,虽然存在许多问题,但也取得不少共识和重要进展。如历史上的夏代是信史,夏代的物质文化遗存应该到考古学文化中的王湾三期文化晚期和二里头文化中去寻找,夏商周断代工程推定夏代始年为公元前2070年,夏代积年为公元前2070年到公元前1600年,使夏文化探索有了长足的进步[15]。
洛宁西王村遗址为洛河中游面积最大、文化堆积最厚的龙山文化遗址。2001年,在遗址中部进行发掘,通过考古发现将西王村龙山文化遗存分为前后两期三段四组,该遗址龙山文化遗存的分期在该地区具有代表性[16]。
新砦期遗存的年代为公元前1900年到公元前1800年,以新密新砦、巩义花地嘴遗址为代表。新砦期是介于王湾三期文化与二里头文化之间的文化遗存,学界或认为新砦期是龙山文化中最晚的遗存,或认为是二里头文化中最早的遗存。可以说由王湾三期文化晚期发展到二里头文化早期,新砦期遗存是重要的一环和连接点。
新密新砦遗址以富含从龙山文化向二里头文化过渡时期的“新砦期”遗存而著名。该遗址发现有龙山晚期、新砦期城址和大型祭祀遗迹。经多年考古工作,已确认新砦期遗存,认为新砦期的上限可能是“后羿代夏”之前的夏代早期。2002年确认遗址总面积约70万平方米,经历了王湾三期、新砦期早段和晚段三个前后相继的阶段,表明其为大型聚落遗址。2003年发现围壕与城墙,围壕平面呈圆角长方形,将整个遗址包围起来。在西围壕的中间,发现一宽30余米的缺口,当为通向聚落内部的门道。围壕以北约200米处有东西向外壕。在遗址的西南部发现内壕,经解剖确认内壕的内侧为城墙夯土。2004—2005年发掘了位于中心区的大型建筑,该建筑整体呈刀把形,面积达1000余平方米,其功能有可能与文献中“坎”类的祭祀遗迹有关,当然,也不排除为一大型公共露天活动场所的可能性。经考古发掘得知,新砦城墙与护城壕是有计划统一施工的结果[17]。新砦期城址以多重环壕、大型浅穴式建筑以及东方特征明显的器物组合等为代表,发掘者认为该城址可能为夏启之居[18]。关于新砦期遗存的性质很可能即为李伯谦先生所说是“后羿代夏”之反映[19]。
巩义花地嘴遗址发掘于2003—2004年,发现4条环壕、3个祭祀坑、10余座房址以及灰坑和窖穴等。该遗址的考古发现表明,嵩山以北也有新砦期遗存。发掘者认为新砦二期晚段与二里头文化一期或其早段大致同时,只有新砦二期早段才符合新砦期概念。花地嘴以新砦期遗存为主,结合出土物特点发掘者认为该遗址可能与祭祀遗址有关。发掘者认为《史记·夏本纪》等文献中都有与“五子之歌”这一夏代早期历史事件有关的记载,洛汭地带的花地嘴新砦期遗存与之相联系是很有可能的[20]。
二里头文化时期相当于公元前1800年到公元前1600年。二里头文化在中国早期国家和文明形成的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是探索夏文化的重要对象。考古工作以偃师二里头、郑州荥阳大师姑遗址为代表。
偃师二里头遗址于1959年发现,二里头文化即得名于此,主要遗存属二里头文化,相当于我国历史上的夏王朝时期。自2002年探源工程实施以来,对遗址中心区进行了系统钻探与重点发掘,将遗址范围的重新探察、遗址整体布局的再探索、中轴线规划的宫殿建筑等研究工作推向一个崭新的层面,考古工作取得了重大进展。最新考古发现表明,二里头遗址面积约300万平方米,以井字形道路为骨架,其中心区有宫殿区、贵族聚居区、铸铜作坊区、祭祀活动区等。都城中部可确认为宫殿集中的区域,其周围以宽10—20米的道路围绕;路面上还保留有迄今最早的车辙(两轮之间的距离为1米,应非马车);宫殿正殿大多坐北朝南,东西两侧厢房对称,可以看出当时已经具有中轴线理念的雏形。这一发现可将我国古代宫室建筑特点出现的年代上溯至距今3700多年前的夏代后期。经考古材料与文献整合,学界普遍认为二里头遗址可能即为夏代晚期的都邑——斟鄩。聚落分布调查的结果使我们可以将这些中心性城邑与周围同时存在的中小型遗址联系起来考虑当时的社会形态结构[21]。二里头遗址发现的迄今所知中国最早的大型宫殿建筑群、最早的青铜礼器群、最早的铸铜作坊等,为学界所瞩目。二里头遗址地处古代文献所记载的夏王朝的中心区域,二里头文化的年代也大体在夏王朝的纪年范围内,是目前学界公认的夏文化的主体遗存。二里头遗址当为夏代中晚期都邑——斟鄩,是迄今可确认的中国最早的王都遗址之一。同时,二里头遗址也是探索夏、商两朝分界的关键性遗址。有学者认为:二里头文化与二里头都邑的出现,表明当时的社会形态由若干相互竞争的政治实体并存的局面,进入到广域王权国家阶段[22]。
荥阳大师姑遗址是2002—2003年发现的又一座二里头文化城址,城址由城垣和城壕组成。已发现南墙西段和部分东段、西墙北段,北墙西段和东墙北段;城壕与城垣平行,城址面积约51万平方米。发掘者认为大师姑城址很有可能是夏王朝设置在东境的一处军事重镇。大师姑城址是目前所知年代和文化性质都十分明确的夏代城址,它的发现填补了我国古代城址发展过程中的阶段空白。有学者认为,从商汤伐夏进军路线来看,大师姑城址很有可能是昆吾城,昆吾是夏代己姓方国。汤灭韦、顾、昆吾之后,接着讨伐夏桀,夏王朝遂被灭亡[23]。
登封南洼遗址为又一二里头文化遗址,2004年发现的壕沟对确定南洼聚落布局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时在遗址中还发现不少白陶,有鬶、爵、觚等。发掘者因此推测南洼遗址可能为二里头文化时期的一处白陶制作作坊[24]。
三、中原考古的贡献
中原考古发现揭示,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主要分布的豫西地区,其时社会分工和社会分化不断加剧,出现了阶级,出现了王权,形成了以灵宝西坡为代表的仰韶古国、以巩义双槐树为代表的河洛古国。王巍先生指出,距今约5800年到5400年间,以灵宝铸鼎原遗址群为代表,中原地区出现了明显的社会分化;距今约5500年到5000年间,在郑州出现了双槐树等数个大中型聚落云集的现象,应是当时中原地区的政治中心;到距今约5000年,社会分化加剧,形成了集军事权力与祭祀权力于一身的王者及其地位显赫的家族,出现了早期国家,进入了区域文明社会。此时,在郑州发现了黄河流域中原地区带有防御性的最早的城址——西山城址[25]。
历史演进到龙山时期,中原地区文明化进程进入加速发展的时期,社会分化加剧。晋南地区的清凉寺墓地所见的社会分化与阶级对立,陶寺城址和周家庄大型聚落雄踞晋南,凸显王权,陶寺城址可能为尧都平阳;王湾三期文化晚期的环嵩山地区,以王城岗、瓦店、古城寨、新砦城址为代表,其时生产发展、人口增加并出现了城市,在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发展进程中占有重要位置。
偃师二里头遗址为夏王朝中晚期都城,二里头文化是夏文化的主体遗存,其时权力不断强化,出现了王权国家——夏王朝,二里头早期国家的出现成为进入文明社会的标志。王巍先生认为,距今5000年到4000年间,中国各地区进入文明社会,周围地区先进文化因素向中原地区汇聚,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格局逐渐形成。中原各地陆续进入龙山时代晚期,人口普遍增长,聚落规模扩大,发现若干新的区域性中心,如登封王城岗、禹州瓦店、新密古城寨、郾城郝家台、淮阳平粮台等,出现了分布最集中的中原城址群。其中的王城岗被部分学者推断为禹都阳城,瓦店作为龙山晚期大型都邑遗址,文献记载夏“禹居阳翟”“启有钧台之享”的地望在禹州,瓦店遗址可能与此有关。距今3800年前后,偃师二里头遗址已基本可以确定为夏王朝中晚期的都城遗址,还有淮阳时庄、郑州大师姑等新砦期和二里头期遗址。从这一时期以及更早之前的一些时候,中原地区已经确切地形成了更为成熟的文明形态,并向四方辐辏文化影响力,成为中华文明总进程的核心与引领者[25]。
2022年5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深化中华文明探源工程进行第三十九次集体学习时,王巍先生对中华文明探源工程进行了讲解,对中华文明起源、形成和早期发展的过程进行了概括。王巍先生认为:探源工程冲破“文明三要素”(冶金术、文字和城市)的桎梏,根据中国的材料,兼顾其他古老文明的特点,提出了判断进入文明社会标准的中国方案,即:生产发展、人口增加、出现城市;社会分工和社会分化不断加剧,出现阶级;权力不断强化,出现王权和国家。以国家的出现作为进入文明社会的标志[25]。中原作为中国现代考古学的摇篮和中华文明起源的核心地区之一,从考古学一诞生就肩负着探索中华文明起源的伟大使命。中原考古成果实证了中华文明起源、形成、发展的重要时空节点。中原考古为探源工程提出的判断文明社会标准的中国方案提供了重要的材料和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