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诗意

鱼茜瑶

像知晓“关中八大怪”一样，没有哪个关中人不知晓太白山的。它就位于“八百里秦川”中陕西眉县、太白县、周至县境内。

说起太白山，小时听到这山名总让我想起诗人李白，李白字“太白”,我便不求甚解地总把太白山与这位大诗人联系在一起，以为这山名的由来是为了纪念李白之类的，觉得这山也有那么点儿非同寻常的味儿。后来，我知晓了这名字的由来其实与李白并无干系，不过他确实登过太白山，还触景生情，斜倚醉卧石，畅饮美酒，望眼下山水皆情景，抛笔飞砚于云端，在此留下了千古泼墨之痕。

与众多山水一样，太白山也有四时之景。它春有细雨，夏负苍翠，秋飘琼叶，冬飞绒花。时光流转间，它伴着春风散着花香，草木葱郁，苍翠欲滴；飞瀑间溪水淙淙，一汩清泉，清沁心脾，时而有风过林梢，竟惊的鸟鸣花舞；后层林尽染，松风碎月，萧萧山空；转而飞雪空蒙，露凝寒风，人稀音渺，前尘冰封。一梦之间，看尽人间。

可幽幽的清寒之意，却是它印在我心里最初的模样。

那年，我初次来到这山脚下时正值盛夏时节，酷暑难当。望极满眼的草木，苍翠欲滴，伴着飞瀑流泉的喧豗，我仰望这山，它是明艳的，是浓密的，像加了滤镜的照片，又像用料极足的水彩。然而，纵有千般风情万般美景，这里的气息，总透着些幽幽清寒，丝丝神秘，像那云中月，无论圆缺之美，总洒着冷冷清辉。纵使头顶骄阳灼日，这里的风中却是夹着凉意，随我们同行之人都备着过冬的棉衣，因为也许不知何时就会遇一场六月飞雪，勾勒一幅 “太白积雪六月天”的美景，即便是不下雪，“高处不胜寒”也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雪似乎是这里生命的源泉，滋养着这座山，高山雪水化瀑布成其发，云中瑶池般的高山湖泊似其眼，山路两侧的高山杜鹃、红桦冷杉为其裳，山中薄雾苍茫，化广袖流仙；云霞映日，若轻纱云肩。不免想到诗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太白山就像遗立在北方的那个遥远倩影，皓月之下，腕凝霜雪，透着幽幽清冷之气，美得一尘不染，不知是人是仙，似乎早已洞悉尘世，不为世俗所迫，只坚守着内心的那处宁静。

初识太白山，它刻入我心里的与众不同便是这份明艳也挡不住的清寒之气，宛若一个幽幽月光下美艳却清冷的女子。

可它又并非只是这样一位女子。深入了解太白山后，得知作为秦岭脊梁、青藏高原以东的第一高峰的太白山，山体庞大，气势雄伟，冠盖秦岭群峰。从“天圆地方”通往“拔仙台”，一路上高山雄奇，岩床裸露在外，石路陡峭，难辨方向，崔嵬又苍劲，此段空气稀薄，环境恶劣，很少有人能到达这里，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太白山，大多数人在感受过她的那份清丽后，便满心归去了。人人都爱表象美好的事物，险象环生多让人望而却步，这里似乎与人们口中说的“美”并无关系，也不见任何月下美人的踪影。这样的太白山，一甩其幽幽清丽，好似一眼回眸，却望见其凛冽的眼神，清丽的外表之下，是一颗坚定果决的心，像静卧剑阁的宝剑，凌啸逼人。原来，它的灵魂里，还隐匿着磨砺而出的剑气。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若行高于众，必然要受到磨砺，如此显眼的太白山，是命运的造化，必然要承受命运的造弄。它屹立在此千年，饱尽第四世纪冰川侵蚀，时而疾风骤雨，时而冰雹扑面，时而烈日灼烧，时而又寒山飞雪。而面对这一切，它都欣然接受，这是“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态度；它泰然自若，似一位智者，用内心的坚韧、旷达和豪情，宽容一切，这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气度。

如同水滴石穿，这样看似最无争的态度，其实才是最锋利的宝剑，能战胜一切艰难，走得更远。

如此看来，这样的太白山，哪是一般的清冷美人呢？

美人易有，佳人难得。古来美人如云，可并非都能称其为佳人，何为佳人？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眉如远山，眼若水波？想是未必。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并无分别。除了拥有过人的容貌，我想佳人是“清冽”的，清雅高洁，干净纯粹，冰心在骨，坚冽孤高，出泥不染濯涟不妖。更重要的是，既使身在淤泥，也要有“烟雨平生”的勇气魄力和“坐看云起”的旷达豪情，兼具此番品性，才能称之为“佳人”吧。这太白山若为女子，不正是我心之所向吗？又岂是女子呢？我想爱这太白山的人，皆是如此吧。

就这样，太白山着实在我心里越发与众不同。绝不是儿时因为名字产生的那种爱屋及乌，但我也并没有想过用某个词总结一下这是什么。

直到，我在偶然读到余光中《寻李白》这首诗时，那句称赞李白的佳句“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让我忽而想到了这座山，这山不正如此吗，有着七分月光、三分剑气般的“诗意”，顿觉这就是此山在我心中的最好诠释。此后，这份太白诗意便存于心中，再也抹不去了。

包裹着这身诗意的太白山，似南北分界岭上的一枝独秀，与那红尘泾渭分明。生长在这山下的子民，他们仰望着它，感受着它带给人们灵魂的洗礼、生活的向往和希望。

生命总如旋转的陀螺来不及停歇，来不及看清眼下的岁月，林林总总的生活需要一抹清醒、一处清明。文人雅客或许会从诗书风雅中找寻到那份心灵的慰藉，沉浸于那一方天地里，但诗书的风雅毕竟不是人人都能体悟的。而面对太白山，你无须携风着雅，只需置身山中，感受她的诗意，浮生顿觉渺小，心中豁然开朗。

躺仰在山脚下的一泓温泉水中，水雾氤氲，任思绪徜徉，感受着这份诗意，便觉洗尽铅华，返璞归真，仿佛身心的疲惫和包袱都随着水汽消散了。厌倦了浮华，渴求原生之美，徜徉在这自然的画卷中，也足以畅叙幽情，安放心灵。更重要的是，当被困苦所阻，丧失生活的信心，攀登这座山峰，在这高山石路上，它的变幻莫测，让你感受急促的呼吸心跳，品尽人生的酸甜苦辣。它伸手托举着你，剑气包裹着你，在临登山巅的刹那，群山环绕，天地视野所及，远处风吹云拥，近处石海斑斓，斜阳将落，流云袭扰……

唔，也许，七分月光，三分剑气，不仅是这山的诗意，更是一种生活态度。如同板桥老先生所说，完美的人生,当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意。这句话或许会有许多种解读，但“醉”一定不是混沌，不是醉生梦死，是保持一种包容旷达的心态，不畏浮沉；而“醒”则是不忘初心，留有坚持，毕竟过度的清醒会让人苛刻钻营，而过度的沉醉，又会让人忘却自我、肤浅迷离，故而半醉半醒才是完美人生。这语言背后的意思，大抵与这“七分月光三分剑气”殊途同归，江湖远，难免沾染风雪，朗月入怀，保持一抹清明，不为岁月惊扰，平淡忧愁；纵使千帆过尽，依然心有剑气，哪怕世俗不喜，也要保持内心最后的坚持，为人的底气。

太白山，它屹立在那里，屹立着。它的魅力，不仅是那如画的风景，古老的地貌，富饶的资源，更是它伫立在那里时刻提醒着你，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载满诗意的远方……

太白诗意，是山的气质灵魂，更是心之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