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的雨
2022-02-09刘铴
刘 铴
春雨
冬的脚步尚未走远,作为春的使者的雨便已到来。这些懂事的小精灵不愿惊扰仍在睡梦中的万物,便借着夜色的掩护蹑手蹑脚地来到大地。也不知是谁最先发现,第二天,春的讯息传遍原野,休养了一个严冬的草木们纷纷舒展筋骨,准备迎接春的到来。
初春的雨像新生的婴儿,它的出现预示着崭新的开始。不知不觉中,大地已经变了模样,松软湿润的泥土下钻出无数细小的绿芽,沙漠般的草坪就此复苏,远远看去一片嫩绿,走近欣赏却又消失不见,仿佛在与路人玩捉迷藏,正应了诗句“草色遥看近却无”。在“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的助力下,树木抽出了嫩绿的芽,河畔的垂柳一改冬日的枯容,柔软的枝条探进平静的湖面,春的讯息随涟漪传开。水下的鱼儿对此半信半疑,接二连三地钻出水面,确认无疑后在湖中畅游嬉逐,欢庆冬的结束;等待多日的小荷急忙浮出水面,想一睹春的风采。
雨后的山原云雾升腾,饱饮甘霖的草木忍不住绽放出绚丽多彩的花,赞美上苍的恩赐,于是,随处可见花的影子,随时能闻到花的芬芳。寂静的屋檐下多了几只喳喳叫的熟客——燕子,它们飞进飞出,把归来的喜讯传遍房屋的每个角落,飞累了就停歇在电线上,或转着圆溜溜的脑袋好奇地打量四周,或与身边的同伴交流在外的见闻。
四月的雨不似初春那般细而轻柔,像一个熊孩子,雷声是它出场的伴奏。雨滴有力地拍打着林野上的万物,原本傲立枝头的花儿纷纷凋落,下起一场百花雨。待天晴,泥土上随处可见白色的残缺花瓣,远远望去,仿佛下了场大雪。侥幸未被打落的牡丹也沾上了雨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惹人怜惜。走在被打湿的小径上,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花香,看着遍野稀疏的油菜花,心中忍不住责怪雨的粗鲁无礼。
时间在飞逝,雨也在不断成长。暮春时节的雨像一位充满活力的少年,在它的影响下,所到之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大地一片翠绿,各种草儿争先恐后地向上窜,生怕自己被淹没在族群中。蒲公英和茅草已成为“白头老翁”,为单调的原野增添了几分色彩。随着大地和草木的吞吐,山林间水雾氤氲,幽谷中忽然传出蝉的欢唱,那是它对雨的感谢和歌颂。
夏雨
如果说春天的雨还带有几分稚气,夏日的雨则更像个做事冲动的青年,来去匆匆,气势汹汹,让人防不胜防。
在烈日的炙烤下,草木耷拉着脑袋,显得有气无力,雨不愿再袖手旁观,满腔愤怒化作天空越积越厚的乌云,一股力量正在蓄积。狂风是暴雨的使者,所到之处,万木为之倾狂,饱尝炎热之苦的它们渴望在大雨中畅饮。深得草木拥护的雨发怒了。
一道紫色的闪电劈开铁沉的天空,几秒后,饱含怒火的炸雷声从云霄响彻大地,山原为之震颤!紧接着,亿万硕大的雨滴飞扑直下,形成一场气势十足的滂沱雨。它们重重地拍打着栏杆和房屋的砖瓦,奏响一支铿锵有力的命运交响曲;有的落在坚实的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偶尔飞在窗户上,发出砰砰的闷响,似乎在宣示自己的到来;茂盛的树林中传出沙沙的声音,那是植物们对夏雨的掌声。
随着雨的到来,地面上立刻升腾起薄薄的水雾,那是雨轻盈的灵魂,水雾还未散开,一股浓浓的土腥味扑面而来。电闪雷鸣之间,长期盘踞大地的炎热被驱赶得无处躲藏,只能选择妥协,还万物一份清凉。
在这场对炎热的声讨中,雨珠将荷塘震得支离破碎,傲放的睡莲不得已收拢花瓣,变成一颗洁白的“心”浮在水面,任凭雨打风吹。水下的世界犹如一个古战场,急促的鼓声中万马奔腾,游鱼一改昔日的活跃,惊恐地躲在宽大的荷叶下望着水面。
突如其来的夏雨让一切按下了暂停键。蝉儿们对炎热的抗议戛然而止,躲在密林中默不作声;马路上没有了车来车往,变得冷冷清清;鸟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疑心过去看到的只是幻影。草木如愿以偿地享受到凉爽,在雨水的滋润下,叶子变得油绿发亮,也更加舒展,这是它们期待已久的时刻,雨后的叶尖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那是对雨的竭力挽留,迎着阳光看去,每颗水珠的嘴里都含着一轮璀璨的太阳。
夏雨把天空冲洗得干干净净,远方的山峦更加清晰明朗。大地的每一个毛孔都被灌满,溢出的雨水聚成涓涓细流汇入江河,开启东游的漫长旅途。傍晚,一道壮丽的彩虹横亘在天空,那是雨和炎热斗智斗勇后胜出的无声证明。炎热虽然屈服,却只是暂时,在阳光的唆使下,它很快又卷土重来……
秋雨
经历了和炎热的拉锯战,雨已不再像过去那般鲁莽,初秋的雨犹如一位成熟稳重的中年人。这一次,它改换了策略,既不请雷电助阵,也不派狂风报信,只是淅淅沥沥、不急不缓地下着,少则三四天,多则六七天。炎热彻底屈服了,绵绵的秋雨后,气温直降。呐喊了一个盛夏的蝉进入生命的倒计时,叫声嘶哑而凄凉;果实和庄稼迎来丰收的时刻,随处可见农人忙碌的身影,他们在和时间赛跑,希望抢在下一次秋雨到来前完成收割。
夜晚,秋雨再度来临。站在窗前,看不见星月,只有路边昏暗的灯光,明亮处是雨飞落的身影,夜色中偶尔传来几声嘀嗒响。清晨起来,空气中桂花的芬芳被冲淡了不少,透过窗户看去,前日还繁密的金桂已所剩无几,地上铺着一层淡黄色的碎花。屋檐下的蛛网挂满了雨滴,像许多根穿着珍珠的细丝,在风的吹拂下,两颗饱满的雨滴挣脱网的束缚获得自由。抬头望去,天空阴沉,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远方的山峦早已笼罩在云雾中,变得缥缈神秘,仿若仙境。
裹挟着桂花香的秋风冒失地在原野上飞奔,毫无防备的草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抖落几片枯黄的叶子。在雨的浸润下,干枯的梧桐叶重新舒展,变得软绵绵的,即使不小心踩一脚也不会像晴天那般发出哀怨;银杏迎来一年中的辉煌,万千金黄的叶子告别枝头,在地面铺成一条“黄金大道”;经雨的提醒,路边的水杉赶忙换上了秋装,远看如一尊锈迹斑斑的“铁塔”;枫树收到雨传递的消息,摇身一变化作熊熊燃烧的火,那阵势,似乎要把整个山野吞没。
秋雨中的江畔薄雾四起,芦苇荡因少了游人的身影而略显冷清。走过被雨水沾湿的栈道,拨开挂着水珠的芦苇,身后的仿古木桩在雨雾中远近错落,时隐时现,简单的横竖相连中透出别样的美。
进入深秋,树叶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融入泥土,秋雨也紧随其后,此刻的雨显得有些苍老,它们悄无声息地降临,步履缓慢,整个过程庄严而肃穆,仿佛在为飘零的叶举办一场葬礼,有些冰凉的雨滴轻轻落在枯枝衰叶上,和它们做最后的吻别,有些则安静地落在一旁,为逝去的老朋友默哀,湿漉漉的泥土里埋葬着安息的叶。
冬雨
随着最后一批南飞的大雁消失在天际,秋的时代宣告终结。当凛冽的北风呼啸着从山野穿过,冬雨也步履蹒跚地来到荒凉萧瑟的大地,像饱经风霜的耄耋老人,只剩孤独和沉默。也许曾有万千感慨,但看着眼前光秃秃的树干和寂静的山林,雨的内心是悲痛的,它们什么也没有说。
在一个严寒的冬日,雨死去了,在此之前毫无征兆。它们的灵魂得到升华,冰凉而纯洁的躯体则化作漫天飞舞的雪花,洋洋洒洒地从高空飘下。也许是对天空留有最后的眷恋,它们走得很慢,还不时打个旋儿折返回去。也有三五结伴黏在一起的,显得长而重,成为人们口中的“鹅毛雪”。
雪的到来给大地增添了几分寒意。河流被冻得僵硬,失去了往日的柔美,就连空气似乎也要凝固了。山林静得出奇,许多美景仿佛被定格在某一瞬间:崖壁上长长的冰凌像悬垂的水晶短剑,覆着白雪的枯枝一动不动。太阳不愿惊扰到这份静谧,选择暂不抛头露面。
冬雨也是位慷慨的魔术师,即使死去,也要给世界留下最后一分惊喜。夜色中,它们的躯体无声地落下,清晨打开门,眼前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大地完全被皑皑白雪覆盖,引来人们的赞叹;孩子们欢跳着跑出去,有的拥抱正在飘落的雪花,有的弯腰从地上捧起一抔白雪,或玩乐,或端详,他们并不知道,手上这种轻盈洁白的东西是无数死去的雨的积累。在他们眼里,雪是奇妙的,能带来无穷的乐趣,却不知这是雨逝去前的精心安排。
当最后一批雪依依不舍地离开天国,星辰们不再隐匿。夜晚,潺潺的月光和星光洒在雪地上,让人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星辰的光芒。山林间唯有松涛回响,四周朦朦胧胧,犹如一个童话的世界。
天亮了,村庄从睡梦中苏醒,烟囱附近的雪在袅袅炊烟中一点点消融,汇聚成细流从屋檐飞下,形成一道天然的水帘。在阳光的抚慰下,更多的雪融化了,寂静中响起一支轻快的乐曲,吧嗒吧嗒之声不绝于耳。在雪水的滋润下,几朵红梅率先睁开眼睛。几天后,白雪已是踪迹难觅,仿佛不曾来过,只有山涧里叮叮咚咚的溪水替它把往事诉说。
雪走了,寒冬将止。和大自然的草木一样,雨也终于迎来新生,重新开启它们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