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梁赞诺夫“悲喜剧”电影的叙事美学
2022-02-08谢颖璇
谢颖璇
(作者单位:陕西科技大学设计与艺术学院)
1927年,梁赞诺夫出生在萨马拉市,他从小就喜欢文学,1950年毕业于苏联国家电影学院导演系,早期主要创作纪录片。他的喜剧奠基作品是《狂欢之夜》,这是他最早创作的喜剧影片,获得了观众的热烈响应。同时,该影片引起了苏联电影界有关人士的讨论和争议,有人认为梁赞诺夫执导的喜剧是一种不合常理的喜剧,认为他破坏了传统的喜剧样式难以被大众接受,但也有部分支持者认为梁赞诺夫创新性地开启了不同的喜剧样式,将喜剧与其他类型影片的表现方式融会贯通,形成了独特的喜剧风格,为他的喜剧电影创作开辟了宽阔的道路。梁赞诺夫的喜剧分为两类,一种是纯喜剧电影,如《意大利人在俄罗斯的奇遇》等作品,这类喜剧以娱乐休闲为主,较为愉快轻松;而另一种喜剧形式则是带有感伤主义的“悲喜剧”,即在喜剧氛围中加入对现实生活的思考与警示,在戏剧冲突中尽显幽默,在平淡中体会人生。本文将对梁赞诺夫的“悲喜剧”电影进行具体分析。
1 叙事基调:“悲喜剧”风格
古希腊最早的悲剧叙事,充斥着命运为绝对主导的悲剧性,在神话故事里,人物的个人意志和愿望往往会被既定命运终结,命运的无法反抗性这一特点成为最早的叙事风格。随着思想的进步,叙事风格演变出新的表现形式,“悲喜剧”一词最早出现在古罗马戏剧家T·M·普劳图斯以神话为题材的喜剧《安菲特神翁》的序幕里[1],自此,同时兼具悲剧与喜剧的“悲喜剧”逐渐演变为一种叙事风格。
“悲喜剧”电影以特有的方式将悲剧与喜剧元素融合,同时将两种不同风格交汇和延展,不再采用单一的叙事基调,冲突和矛盾可能同时产生喜剧感。约定俗成的语言系统通过不断地叙事实践而形成一种叙事习惯,而叙事习惯的背后往往充斥着意识形态的产物,同时具有共性的语言系统形成的叙事习惯也成为沟通和传递信息的桥梁[2]。影片中的讲述者往往给予一个镜头,接受者便会下意识形成一种对后续事件的期待,这便是叙事习惯。但在不断的更新变换中,叙事习惯开始形成不同的基调与风格。电影语言作为沟通与传递信息的方式都有叙事习惯的影子,梁赞诺夫的“悲喜剧”电影因叙事习惯发展形成了独特的叙事风格。电影以喜剧为标准,蕴含着悲剧因素,幽默中带有独特的洞察力和对戏剧情节的把控,剧情走向的无限可能性带来新奇体验,同时他的作品直指人心,经得起观众反复推敲和琢磨。
人物的自身特性奠定了“悲喜剧”电影的悲剧基调,如电影《办公室的故事》中,男主角是一位离异、独自照顾孩子、职场中失意的中年男人,女主角则是中年未婚、封闭内心而沉浸于模式化工作的“男人婆”形象。人物自身空间的设定为悲喜剧叙事承担角色,人物鲜明的性格具有喜剧意味,男主角直白幽默的说话方式、情绪化脾性外显特质、别扭笨拙但热心等鲜明的个性,增添了不少喜剧色彩。与此同时,人物的意识空间与生存环境也充斥着浓重的悲剧色彩,精神世界的所愿所感与实际不符,或不能适配环境空间的有利位置[3]。大多数悲剧电影中人物所秉持的观念是朴实、古板、单纯且不顺应世故圆滑,梁赞诺夫的“爱情三部曲”也体现了这一点。具体来说,影片的主角人物向往纯真感情,不向世俗妥协,而现实环境与人物意识存在不可调和的无奈因素,主角人物因此备受打击,但梦境破碎后仍继续坚持生活,有一种苦涩的悲剧感。如在电影《命运的捉弄》中,一次不合时宜的醉酒使原本要飞往莫斯科的男主角乘错了飞机,来到了列宁格勒,下飞机后又误入女主角家,打乱了两人原本既定的生活秩序。大龄未婚女主角希望早日顺利嫁给恋爱多年的对象,却事与愿违,在意外命运的“捉弄”下引发矛盾,并暴露出一些问题,从而开始思考曾经的感情。在人物生存空间的悲剧元素的作用下,人物的命运安排和社会关系不免也暗含悲剧色彩,如电影《两个人的车站》中,男主角普拉东出于对妻子的保护和对爱情的信任锒铛入狱,但其却没有得到妻子应有的回应和感恩,反观女主角薇拉与他真挚的感情虽然没有得到法律的承认,却是爱情的真正所在,可悲可叹。人物的命运安排总是充满不可抗力,但梁赞诺夫通过巧妙地展现人物的乐观态度,使人物最终获得喜剧结局。
“悲喜剧”电影的叙事风格往往通过喜剧手段获得更丰富的悲剧审美,反之亦如此,二者相辅相成,共同促进并完成电影的叙事。亚里士多德在对古代悲剧的阐释中,认为悲剧是一种视觉上的过度,并不是直接接受的,悲剧并不是想让人陷入不可名状的困境中。就像拉康说的“多亏了眼花缭乱的美丽,观众才能接受带有悲剧色彩的情境”那样,“悲喜剧”的作用正是如此,喜剧使用较多审美手段,促使悲剧得以被人们接受。梁赞诺夫的“悲喜剧”电影坚持使用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悲剧叙事往往暗含深意,不乏对现实的嘲讽及对生活的调侃,通过层层递进的叙述,使观众在质疑和思考中建构正确的价值观,以隐喻的方式升华了电影的主题和意义,丰富了故事的深层内涵,具有揭露和警示作用。在喜剧电影中使用更多深刻的现实语言是梁赞诺夫执导电影中的亮点,“悲喜剧”元素的魅力便在于悲剧中有喜剧的过渡。
2 叙事结构:简洁且朴实
叙事结构分为单线或多线设计,单线叙事采用自然常规的拍摄风格,朴实地讲述故事的起因、经过及结果。梁赞诺夫的“爱情三部曲”均采用单线顺叙的叙事手法,单线的叙事习惯含有最真实的情感体验,且叙事结构的完成离不开叙事时间的影响。法国文学理论家热奈特认为叙事习惯、叙事结构与叙事时间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甚至涉及许多叙事学问题。德国经济学家霍夫曼解释了故事的时间顺序,他将一个故事中事件的时间发生顺序与故事中叙述事件的时间发生顺序进行了比较。故事的时间和叙述的时间是不同的,故事的时间是多维的,不是单一的,而叙述的时间只能是一维的,所以如何安排不同维度的故事的叙事时间,并以一种有序和清晰的逻辑方式展现出来,值得人们思考。
顺叙常用于文学与影视作品中,指的是叙事中事件发生的前后顺序与其故事中的顺序相同。这种叙事表达将时间自然流动的顺序作为故事情节的原本顺序,是单线叙事最为直观的体现,即单线叙事交代清楚事件发生的始末,按照因果关系的发生来展现故事的叙事,这样的叙事线索可以很清晰地展现故事的内容,突出其纪实性。
单线叙事线索虽缺少多线叙事的复杂、惊心动魄的审美体验,但其更关注故事本身发展和内涵,梁赞诺夫的电影采用戏剧化情节设置和段落式连接形式,规避了单调的线性模式,从而丰富了发展叙事[4]。
“爱情三部曲”之一的《办公室的故事》便是典型的单线顺序叙事,没有华丽的多重线性安排。影片通过段落性叙述连接故事情节,叙事时间有序推进,每个段落之间采用城市景色的空镜头进行拼接转换,在片头和片尾以第一人称交代故事背景,引出主要人物出场。影片节奏平缓,以质朴简约的单线叙事、无过多夸张的修饰呈现经典现实主义喜剧。梁赞诺夫对情节的巧妙设置赢得了观众的赞许,段落式叙述将电影的一幕幕情节分成几天,城市街景和人来人往的场景成为转场镜头,同时运用舞台剧的方式,在一场幕过后继续讲述故事,这样的方式使故事变得有趣生动。伴随着人物矛盾这一时间线的出现,日常生活同样被“幕”分为几天,7次“幕”的转接也是变化发展的过程,段落性叙事很好地展现出男女主角在每一阶段的感情变化,在结合了舞台剧的特点后,单线叙事不再平淡无味。基于此,在电影朴实的叙事中,观众窥见了小人物的真实生活:一个个鲜活的形象最终以家庭困境而收尾,机械化的生活模式使人们感到束缚和压抑。而没有冲突难有戏剧,在影片中,冲突的表现形式不尽相同,戏剧的表现也就不显唐突,单线叙事中往往充斥着戏剧变化的点缀。
影片《两个人的车站》同样运用戏剧化手法丰富单线叙事,随着情节的推进和发展,男主角因受人所托看守木瓜而遗失抵押的身份证,与女主角产生纠葛却在无意中使得两人的关系发生微妙变化,巧合制造了交流的机会,逐步建立完整的叙事整体。梁赞诺夫执导的电影带有独特的幽默感,不同于中国喜剧电影的“无厘头”,也没有刻意的夸张肢体表现,而是运用含蓄内敛的手法,让观众会心一笑。唇枪舌剑的争吵一样富有趣味,如诺瓦谢利采夫在影片中说的台词“我像断了链的疯狗”[5],戏剧的对白同样是喜剧的关键因素,使电影作品在朴实的叙述中不失幽默可爱。
3 叙事视角:小人物视角
影片的切入点通过人物的视角来表现,从而传达叙事。叙事角度问题又称视角问题,视点称为“聚焦”,也就是言明的叙述者。法国的理论家雅克·奥蒙认为,一部讲故事的电影框架总是能重新引起一方、作者或人物的注意,整体是由某种意识形态(理性、道德、政治等)来表达叙述者对事件的判断。不难看出,梁赞诺夫喜剧电影中的主要人物大多为社会底层的平凡人,即现实生活中最为典型且真实的人物形象,影片从平凡人的视角进行叙事,小人物能够把握电影叙事的情感世界和价值走向。
《办公室的故事》在影片开头运用男主角旁白的方式讲述他对这座城市的感受与日复一日的生活常态,随着镜头的推移,男主角对城市的印象视野慢慢转向办公室,展现办公室的生活状态[6]。故事的推进使观众很快代入男主角的生活进程中,并以男主角的视野角度一一介绍了同事们,继而介绍女主角的个性和众人对她的印象。
小人物作为叙事主体,就会以小人物的视点去看待生活和社会关系,从而展现出其内心真实的心理活动,正如男主角在电影片头说“至于我这个人,仅仅指望劳动会把我变得高尚一点,才天天去上班”。同时,电影运用配角的视角来展现群像百态,如上班前每位同事对着镜子化妆打扮、女秘书计算报表等生活、工作常态等,主视角和泛视角共同参与叙事,完成了故事情境。
小人物的叙事视角是叙事成功的原因之一,好的电影之所以被传颂是因为电影叙事主体具有普适性,是人们生活的真实缩影,人们能够被顺利带入情境而产生情感共鸣。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可以很快使观众进入故事情境,并使其快速找到关注点,即“我”的叙述常常引导观众并与观众进行交流,增进观众对“我”的情感认同,同时毫不避忌地介绍人物关系的亲疏和心理变化,自然地完成叙事效果。
叙事视角的设定充分展示导演对该叙事主体的关注和对小人物视点的重视[7],梁赞诺夫的电影叙事主体是身边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没有离奇和荒诞的背景,正是这样鲜活真切的人物,易于人们在电影中看到生活中的自己。小人物的人生充满不如意,就像千万个普通人一样,电影通过平凡的表象将小人物从烦琐的生活中拯救出来,带着他们的无畏和善良,触发出对社会生活的思考。梁赞诺夫始终具有平民精神意识,将镜头对准到平民百姓身上,为喜剧电影提供了现实价值的思考,同时小人物的命运故事也为电影提供了较好的群众基础,具备十足的亲切感。
另外,梁赞诺夫十分重视电影的主体,无论是《办公室的故事》中的卡卢金娜慢慢放下心中的伤心往事,改变心态重新开始生活,还是《两个人的车站》中男女主角面临分别却在雪地里背对背开怀大笑,体现的都是失意者慢慢开始肯定自我价值,追求生活的理想化,这表达出梁赞诺夫想要引导观众建立积极的生活态度,在困境里得到安慰并随之成长。可以说,他的电影能让观众感受到人文主义关怀的力量,故事情节和人物可以给观众传达一种正能量,人文关怀作为一种精神传达,不仅是乐观积极的心态,更是一种审美价值和文化力量,是社会生活所必须的精神补给。梁赞诺夫的电影作品,不仅是时代、社会变迁的有力证明,也体现了艺术及文学思想的不断进步,同时展现了人性的光辉,更传递了真挚的感情。
4 叙事媒介:音乐的巧妙运用
影视作品的音乐设置往往可以呈现出意想不到的效果,电影音乐作为电影叙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够表达电影画面未能表达清楚的意义,且其在烘托气氛方面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叙事过程中,音乐的技巧和表述具有较强的渲染作用,能够突出故事情节,从而引导观众的情绪,是配合电影主线剧情走向、塑造情感的有力手段。视听艺术是综合艺术不可或缺的部分,声画的衔接和转换有着不可或缺的意义,如在《两个人的车站》这部电影中,音乐扮演着双重角色,片头和片尾的音乐很好地增强了故事情节的完整性。男女主角的戏剧性情节和滑稽对话则突显了画面的喜剧功能,其中音乐叙事可以帮助观众或人物以同样的情感表达或是附议,或是心领神会。如电影《两个人的车站》经典的一幕,男主角走进小木屋后看到女主角一直在等待自己,还备了一桌好菜,女主角表达对他的情感后,男主角激动地伏在女主角的肩上抽泣,这时电影中配的音乐优美而感人,烘托出两人此时的激动心情。影片的最后,女主角拉着男主角在雪地里奔跑,这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随后两个人背对背坐在雪地上休息,男主角拉起手风琴,伴随着手风琴发出的悦耳声音,他们抬头仰望天空,镜头也慢慢拉远,预示着他们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进一步升华了电影主题。薇拉和普拉东的车站爱情故事具有现实意义,真挚的感情可以让那些在困境中挣扎的人们发现生活的美好和惊喜,手风琴的婉转音律蕴含着乐观向上的精神力量。
音乐作为叙事媒介,其功能不仅限于建构叙事,主题曲扮演着以情感人的角色,电影的影响力越来越明显,经典音乐作品与影视作品相互影响、相互支持[8]。例如,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凭借优美、经典的旋律为广大观众所接受,其优美旋律极具感染力,赋予歌曲情感表达,成为该电影的价值符号。电影《办公室的故事》的主题曲也一样,它是苏联电影中的经典流行曲,广为流传,其欢乐的曲调经久不衰,特别强调的是,主题曲在片头和每一次段落叙事转场中都有着十分明显的作用,主旋律成为每一次电影转场的标志,轻快且温情,有女声版、男声版和合声版多种版本。主旋律以不同版本出现,表明了两个人的关系和经历有所不同,紧跟情节发展而变化,整部电影没有其他多余的音乐,重点突出这首歌欢快轻松的曲调,反复循环播放,令观众印象深刻,为这部喜剧电影增添了欢乐色彩,使故事在平淡中不失丰富和起伏。由此可见,叙事中音乐的运用能够塑造出丰富饱满的人物形象,音乐符号成为人物的象征并参与叙事。
电影《两个人的车站》中,男主角是一名钢琴家,他的遭遇和经历都通过音乐进行渲染,男主角与女主角邂逅、萌生爱意后,在餐厅里为女主角弹奏钢琴曲,通过音乐传递情感,提升了男主角的人物形象及魅力,获得的小费间接地体现了他的专业能力,音乐成为人物体现价值的符号。在演奏过程中,音乐烘托气氛,加上餐厅里的热闹场面,声画合一,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可见能够打动人心的影片,音乐叙事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此基础上,观众被小人物的积极力量所感染,他们从过往的伤害中获得反省和新的认知,并慢慢释怀,开始超越自我,这是影片最重要的精神建构,也是导演梁赞诺夫想要传递的价值观念,每个人都过着不同的人生,也许生活无常,但不该缺少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和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应该始终满怀热情地追求生命自由及心灵深处的豁达,这也是“悲喜剧”电影该有的娱乐价值的重要体现[9]。
5 结语
梁赞诺夫执导的喜剧电影是苏联电影发展的精华部分,“爱情三部曲”除了谱写对浪漫爱情的感悟外,更重要的是表达对现实生活的理解,对善良与真诚的坚守,对人性美好的肯定,以及面对困境的勇气。“悲喜剧”艺术不会让悲伤占据所有,让人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也不会仅仅是喜剧就随意轻浮,“悲喜剧”电影即生活本身,是具有矛盾的,观众要以辩证的眼光去对待,从而体会生命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