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得的记忆、梦与爱
——电影《路边野餐》时间影像的架构与意义
2022-02-08牛嘉怡
牛嘉怡
(作者单位:西北政法大学)
《路边野餐》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发生在一座名叫凯里的小城市中的故事,这里没有快节奏的生活,时间和资本二者之间的关系也不如大城市那样紧密,整个凯里小城呈现了20世纪90年代的特殊光景,表达了对朴素生活的深度缅怀。席勒曾经提出这样的观点,真正的审美就是最美好的人性,具体来说,就是人的素朴性格和感伤性格融为一体,简单来说,若是能够在创作作品的过程中实现感性和理性的深度结合,作品层次介于二者之间,那么就是最高艺术作品,也就是最高审美。就好比在《路边野餐》这部电影中,不断切换的时空、反复提及的时间代表理性,与故事中的人物反复出现的情感冲突形成对比,构成了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通过景物及物体这些符号,暗示时间不断流逝,同时用小镇人物来突显人们的情感。
1 电影中时空的切换与轮回
《路边野餐》这部电影的开头出现了《金刚经》中的一段文字,“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电影从叙事手法上将时间划分为3段,分别为过去、现在及未来。这部影片的主人公陈升从凯里小镇出发,中间经过了荡麦,到达了镇远,最后他又回到了凯里小镇,整部影片的叙事手法是时间和记忆之间的轮回和切换。从空间上进行分析,主人公的日常行为、行动轨迹及时空关系,都有一种轮回的体验感,起点是凯里小镇,终点还是凯里小镇,陈升在行动轨迹上形成了闭环,也就是空间上的轮回。从时间角度进行分析,主人公陈升无论是在凯里小镇,还是身处镇远,都是陈升刑满出狱之后的现在,在荡麦发生的故事情节反而是脱离现实的。除了陈升从凯里小镇出发到最后回到凯里小镇这段行动轨迹上的空间轮回,导演设置在影片中的时间变换还可以从影片中的其他符号看出,如反复出现的游乐场环形轨道、火车轨道。环形汽车的轨道就是一个轮回,他的小侄子卫卫嘴里数着“1234567……”汽车在侄子数数的过程中不断地旋转、轮回,从起点又回到起点。陈升骑车看望老母亲的山路也选取了蜿蜒曲折的山路,此外还有火车行驶的轨道,从符号的象征意义层面来说,都能够看出主人公在时间和空间上来回转换。
整部电影在处理时间及空间的轮回转换过程中,经常会通过一些事件和物体来进行暗示,如火车的鸣笛声与火车驶过的长镜头,暗示时空之间的轮转,同时通过水与电风扇这样的物体来象征主人公陈升在现实生活及梦境中进行转换。风扇的扇叶转不停,这一画面意味着陈升在真实时空中的时间正在不断向前走,风扇停止转动时,则意味着他进入了新的时空,也就是他自己的梦境。在电影中有这样一个片段,绿皮老火车不断地向前行驶,导演使用长镜头来拍摄这一段,而这段镜头的拍摄手法则代表着陈升再一次从真实时空进入了自己的梦境时空。同时,导演还拍摄了主人公在火车中昏昏欲睡的画面,这段画面则意味着梦境中的陈升将要到达世外桃源之地,也就是荡麦,火车慢慢停下,主人公在荡麦的奇幻旅行也即将拉开帷幕。
和传统电影的叙事表达方式不同,《路边野餐》这部电影运用的是非线性的叙事方式,整个故事没有一个完整的主线内容,也没有一个相对来说较为连续性的故事情节叙事,在结构上比较独立和零散。从这一角度着手分析,该电影借鉴了法国浪潮电影的一些特点,法国浪潮电影在拍摄时,情节故事断断续续,使用的叙事手法也和现在的主流电影不同,以开放性叙述为主,片段看起来连接性不强,缺少连续性事件,是将多个事件拼接为电影,与传统戏剧情节具有较为明显的差异,和传统电影中的大团圆、大欢喜结局明显相悖。《路边野餐》电影中频繁出现现实和梦境的时空交换,通过来回变换的叙事模式,将电影的故事情节进行拼接,能够诉说出主人公的爱情及关于亲情的记忆。
2 可得的记忆、梦与爱:回溯式意识流影像,营构梦境,连接过去和未来
2.1 爱在记忆中可得
《路边野餐》中,陈升入狱的原因是把别人的手砍断了,直接被判刑9年,他在9年刑满释放之后回到家中才得知自己的妻子张夕已经去世。电影为了体现出他对亡妻的追思和想念,共拍摄了4段主人公与亡妻同画的画面。而这4段画面中,导演在处理手法上也下足了功夫,并没有给出两人相处片段的直接特写,而是对画面进行模糊处理,让观众既能看到张夕的脸,但又不能完全看清,形成一种电影中的悬念。同时,这也间接地表明,人类的记忆确实是会伴随着时间的推进而逐渐模糊。在张夕出现的第4次片段中,导演给了张夕一个清晰的面部特写镜头,以此来表示人类的记忆虽然会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模糊,但因为触景生情,记忆会在外界的刺激下反复,在强烈的情感冲击之下,是能够看清轮廓的。
2.2 记忆在梦中可得
在影片中,导演将梦境时空编织到了影片的时间结构中,让主人公在梦境里穿越了时空,整部电影中一共出现了3次梦境。第一次梦境,陈升和阿歪在儿童游乐场的射击区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辩,陈升回家后陷入了梦境,他头顶的床头出现了模糊的苗族人吹芦笙的场景,等到苗族人吹完芦笙之后,陈升逐渐清醒。从逻辑角度对其进行分析可知,陈升的家中没有出现苗族人的可能性,苗族人吹芦笙的场景就是陈升的梦境,这是导演在整部电影中首次运用超现实的艺术表现手法表现主人公的梦境,将梦境和现实放置在同一镜头下,而这种处理方法也成为整篇电影的独特之处,并贯穿在整部电影的叙事过程中。针对于电影所叙述的故事,此次梦境是将观众带入电影情境的纽带,在陈升梦中的吹笙苗族人,是电影时空轮换、进入主人公梦境的大门,也是将观众带入梦境中的重要桥梁。
花和尚到了阿歪的家中想要把卫卫带走,此时陈升的蚊帐上出现了来自梦中时空的“火车”,传来了芦笙的曲调,渐渐地,镜头转到了第二次梦境中。导演在处理这段片段时,先将镜头放置在已经进入梦乡的主人公的耳朵上,随后将特写拉出,这时镜头对准了站在水岸处的陈升,他看见河里飘着一只绣花鞋。陈升醒来之后,和老医生说自己在梦里看见了自己已经死去的母亲,但只能看见她穿过的鞋,看不见她的脸。由此可以了解到,电影中的第二段梦境,是主人公和已经逝去母亲的再遇,和一去不复返的时间一样,母亲回不来了,但可以在梦境中见到死去的母亲。
最后一次梦境,陈升在去往镇远的火车中,想起来自己在监狱里待了9年之后才知道结发之妻已经死去这段让人伤痛的往事。随着主人公对自己亡妻回忆的突然停止,火车行驶到了荡麦,在荡麦站点,陈升看见了苗族人走进了火车隧道,于是他也一起走了进去。在火车隧道中,陈升能够看见过去、现在和未来,因而认为荡麦是留住了时间的世外桃源。若是忘记之前片段设置的潜在规则,观众可能会觉得在荡麦的这段旅行是一段魔幻之旅,是陈升在现实生活中的旅行,但在电影的这段描述中,导演仍然像之前两个片段一样,拍摄了苗族人的身影,还有那段苗族特有的芦笙乐舞,所以这段在荡麦的旅行依旧是梦境。在现实时空中,陈升担心自己的侄子卫卫,也常常思念自己的妻子,沉浸在痛苦的怀念中,但在梦境中,陈升却能够看到这两个自己最牵挂、最难忘的人,已经长大成人的卫卫和仍旧年轻漂亮的爱妻,正如陈升此时所念出的诗歌一样,“一定有人离开了会回来,空空的竹篮装满爱,一定有某种破碎像泥土,某个谷底像手一样摊开。”此时出现在陈升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侄子,一个是自己已经过世的妻子,两个人一个来自过去,一个来自未来,虽然自己所处的地点是一个较为边缘化、经济落后的小镇,但在这里,他度过了最快乐、最灿烂的时光。陈升就这样看着长大的侄子,坐上他骑着的摩托车,虽然摩托车常常熄火,但也看遍了这个小镇中的风景,同时还对曾经没有说出再见、没有说出不舍的妻子唱了小茉莉。由此可见,第三层梦境是影片情感的巅峰和高潮,由此也可以得知,这个在荡麦的梦境是陈升在现实生活和梦境转换中的圆梦之旅。
对于这3个梦境,导演在处理的过程中非常大胆地将时间进行重新塑造,同时和之前的回忆串联,让时间真正地放慢了脚步,甚至为陈升停了下来,让现实生活中落魄的诗人,真正有了在路边进行野餐的美好时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陈升对于已故妻子和亲人的爱。
3 意识浮游间的自由联想,电影中的时间、情感和意义
时间不断地向前行走,并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停止,这也代表着现实生活中的理性,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开头处的《金刚经》,明确地展示出了本片关于时间的主题,并将时间分为3个不同的时空阶段。已经熄灭的灯代表着主人公和已经去世的爱妻,整个长镜头在表达艺术的过程中,能够展现出一种代表当下的含义。未来的表达和叙述主要是和卫卫同名的大卫卫,也就是长大成人的卫卫,暗指他可能就是卫卫长大之后的模样。其实可以这样对电影进行理解,过去的时空是一种不在场,现阶段的时间主要表现为缓慢的叙事,未来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不确定性。导演在拍摄电影的过程中想要表达的观念是,人不能够太过于执着过去已经发生的某个阶段,而是同时要掌握多个阶段,即过去、现在和未来,过去只能够成为人的一种怀念,而未来才是人生的重要方向。
电影的凯里小城有着非常朴素的自然环境,镜头拍摄角度代表时空的轮换,可以向前回忆,也可以向后发展。导演在整部电影的拍摄过程中使用了蒙太奇式的对比,如屋顶上慢慢流下的水珠、瀑布里湍急的水流、蚊帐上映出的火车等,通过慢镜头和快镜头的对比突显出了矛盾和冲突,也逐渐衍生出了主人公悲伤的情绪,更体现了主人公对于梦境情景的无法割舍。这也映射出导演在拍摄的过程中带有浓浓的乡愁之情,其在寻找早就和自己相脱离的现实,而这种脱离现实的梦境代表着离别,是陈升和自己的母亲离别、和自己的妻子离别、和大卫离别,也是光莲和情人之间的离别。此外,陈升坐上船离开荡麦这座带有魔幻现实主义的地方时,寄予了思念及期待的情感。现实生活中已经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出现改变,但意志的真正意义在于可以成为人的精神支柱,时间是理性的,情感是感性的,电影片段中二者不断的冲突和碰撞,也是导演想要表达的矛盾之处。
在电影中,导演设置了很多物件来表达电影的意义和对时间的陈述。例如,卫卫从小就特别喜欢画钟表,在自己的手腕上和家里的墙面上都画了不同的钟表图案,即便是在陈升的第三次梦境中,在荡麦这座世外桃源小城,已经成为大人的卫卫仍然在手腕上画了手表,但也正是因为这些表不是真实的,是通过笔画出来的,暗示时间不能一直停留在同一个时间段,也暗暗地表达出人们想要停留在某一时间、想要留住时间这样的情感。另外,导演还在片中安排了钟表匠花和尚这个配角,花和尚在自己的儿子去世之后,曾梦见儿子想要手表,然后他就在现实生活中开了一家钟表店,这时钟表对于他来说是能够连接儿子和过去时光的重要桥梁。在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中,时间仍然在倒退,陈升在返回凯里的火车中渐渐睡去,此时又出现了新的钟表指针画面,逆时针流转,或许这一镜头也意味着陈升在回到凯里小城的火车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梦境和时空轮转。
4 结语
在《路边野餐》这部电影中,无论是主人公陈升,还是花和尚,抑或是老医生,都有家人去世的沉痛往事。通过对这些人物的描绘与事件的陈述,电影表现出了不同人物对过去与至亲、至爱共处的美好时光的向往,也表达出了忧伤却难以割舍的情感。导演用这样的时间架构模式向观众表达了时间虽然能带走一些人、一些事,但好比一直在流淌的河水,带走了水,留下了石子,那些在现实生活里无法触碰和再也无法遇见的人和事,可以在回忆和梦境里重逢,这一认知也正如电影中所描述的神秘人传说,只要你相信他存在,那么他就真的就存在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