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烂仔的自我救赎
——解读影片《路边野餐》
2021-01-30刘忠琴
□ 刘忠琴
《路边野餐》全片以一个关于野人的消息为铺垫,再由两个人物的故事串联起来:一个是超脱红尘的老医生拜托陈升去探望自己年轻时候的情人“林爱人”;另一个故事是陈升去镇远接回远在花和尚家的侄子卫卫。关于陈升的故事可将荡麦看作是一个节点。到达荡麦之前的陈升,是一个身处红尘、心负业障的中年男人。他浑身阴郁,仿佛是深秋的凯里,阴雨连绵。荡麦之后的陈升,业障消除,获得新生。正如影片开头《金刚经》中佛对须菩提所说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将来心不可得”的超然与释怀。
一、凯里:身负业障,难以解脱
在入狱前,陈升是一名烂仔,在舞厅认识了妻子张夕,他们在凯里的一处瀑布旁的房子里面生活。张夕身体不好,陈升没有稳定的收入,无法给妻子看病,因此花和尚借钱给陈升作为妻子看病的费用。后来花和尚的儿子混社会被仇家活埋,并且切了手指。陈升觉得,人死了不能完整入土,对花和尚及其已死的儿子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因此联合自己在社会上的江湖兄弟去找许英讨要说法,恰逢严打,陈升锒铛入狱。服刑前,陈升与妻子张夕协议离婚。在陈升服役期间,妻子张夕虽已离婚,但还是坚持给陈升写信。张夕病入膏肓,她的愿望是有一天能够去看大海。陈升服刑期间,妻子跟母亲相继离世。出狱后,陈升利用花和尚给的钱以及其母亲委托江湖兄弟替他盘下来的诊所、留给他的房子,跟一位痛失爱子的老医生(光莲)一起经营诊所。
陈升恪守母亲的嘱咐,照顾自己的侄儿卫卫。陈升跟同母异父的兄弟老歪因为母亲分配的房产问题,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陈升希望弟弟将侄儿让给自己来抚养,但是弟弟却跟陈升赌气,说自己把卫卫卖了。陈升在老歪面前立下誓言,只要找到卫卫,便将母亲留给自己房产给老歪(即将拆迁的老房子)。老歪告诉陈升,儿子卫卫并没有被卖掉,而是被花和尚接去凯里玩耍了。陈升决定去凯里一探究竟,顺便接回侄子卫卫。
某一天,老医生年轻时候的情人“林爱人”的儿子打电话来,说林爱人病重,临死前想再看看老医生,此时的老医生已经年华不复。昔日的爱人如今罹患重病,但是又不想前往镇远与其团聚,老医生徒增心忧。他想起来自己年轻时与爱人的约定,拿了一件花衬衣、一张林爱人年轻的照片,嘱托陈升替自己前去探望。陈升带着老医生的嘱托,踏上了前往镇远寻找卫卫的旅途。
全片的因从凯里开始,母亲托梦,苗人芦笙,心魔难除。侄子卫卫离开凯里,无法遵守对母亲的承诺,致使陈升决定立即动身,开启了自身的救赎之路。陈升的救赎是身与心的双重救赎,于身,是要祛除混黑道时犯下的业障;于心,是要平了心中对妻子、对母亲的遗憾。
二、荡麦:如梦似幻,似幻还真
在到达镇远与凯里的中转地荡麦的时候,火车起,陈升开始进入自己的回忆,直至荡麦,时空虚无,不可调和。陈升完全进入了一个自己建构的世界,或者说,毕赣给我们建构了一个完全梦境化、时空叙事杂乱交错、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毕赣在一次问答会上说,曾经有一个苗族朋友告诉他苗族的语言中荡麦的意思是神秘,毕赣信以为真了,后来才发现荡麦根本不是神秘的意思。
毕赣极富才情,用41分钟的长镜头,给我们交代了一个虚幻的故事。长镜头理论由法国电影理论家安德烈·巴赞提出。实际上就是镜头保持长时间拍摄、不对时空进行切割、保持时空完整性的一个镜头。此处,导演巧妙地运用力求写实的镜头来展现虚构的故事,还原一些事件,比如买酒取衣服的酒鬼就是影片开头的瘸子(酒鬼),开车回家的途中因为酗酒撞死了老医生的儿子。
非线性的叙事手法,让陈升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来回穿梭,让陈升看到了未来的卫卫,徘徊游离在烂仔的边缘。卫卫性格懦弱,有一辆时常打不起火的电瓶车跟一个视如珍宝的望远镜,在马路上被陈升救下来时,他将望远镜给了陈升。
在裁缝店,陈升去修补了自己衬衣的扣子,将老医生的花衬衣穿上了。在理发店,陈升遇见了自己的妻子张夕,张夕给他洗了个头,陈升假借朋友的经历婉转地说出了自己的故事。此刻的陈升,得到洗礼,将心中的业障做了倾诉。这也暗合了陈升的小弟在陈升出狱时给他说的回去了要洗澡,似乎是洗了澡之后,陈年的罪孽便被洗干净,从而获得新生。影片中没有体现陈升是否在出狱之后洗澡,所以,陈升的救赎与新生,应该是从此刻,从荡麦,从理发店开始,从妻子张夕的倾听与施洗开始。
如影片开头的“佛告须菩提,尔所国土中,所有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佛在天上,在众生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地看众生苦,众生乐,众生善,众生恶,众生生,众生灭。在卫卫送他去渡口的时候,卫卫教给他一个对付野人的办法,渡口将至,陈升开口问少年的名字,少年略显惊讶,缓缓吐出卫卫两个字。在渡口,陈升被木棍束缚着,但是他自顾地解开束缚。影片至此,陈升心中魔障得以解开,完成了自我身体的释放与灵魂的救赎,像梦一样。
三、镇远:涅 槃 重生,自由自在
在荡麦完成自我的救赎与找寻之后,陈升走水路来到了镇远,找到了花和尚,想把卫卫接回凯里。陈升找花和尚接卫卫有两个意思,第一是确认自己的弟弟老歪是不是真的把卫卫卖了,第二是想亲眼看到卫卫跟花和尚在一起,证实老歪给自己的说辞,没有卖掉卫卫,只是花和尚把卫卫接走了。看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影片中根本没有什么花和尚,也没有陈升混社会认的大哥,花和尚就是陈升父,陈升就是花和尚的儿子。
在镇远,陈父简短的几句话:“我现在有心肌缺血,你以前在外面流了多少,我现在就缺多少”,“听到老歪要卖卫卫,我赶紧接过来,我怕你心里也像我当初那么难受”。这番话道出了陈升的陈年往事,道出了陈升幼时的遭遇,也道出了听到老歪要将卫卫卖掉,陈升心急如焚,立即动身前往镇远的原因。
父亲向陈升表达了自己对卫卫这个孙子的喜爱与不舍,听到父亲的这一席话,陈升将身上从裁缝店拿来的扣子扔到表盘中,告诉父亲,自己周一过来接卫卫回凯里。随后却躲在暗处拿着青年卫卫的望远镜观察少年卫卫,此处的小细节处理得极为巧妙,在路上玩耍的卫卫仿佛知道陈升在看自己一样,转身看向陈升的方向,这或许就是血缘的指引下亲人之间的某种扯不断的羁绊。
在林爱人家,得知林爱人已经去世,将照片交给了林爱人的儿子之后,陈升终于找到了自己从凯里心里念叨、一路苦寻的吹芦笙的苗人。巧合的是,这些会吹芦笙的老人都是林爱人的徒弟。在芦笙的声音中,陈升完成了心灵的净化与洗涤,同时也平了对母亲的遗憾与萦绕心头的苗人芦笙队伍的梦魇。
四、结语
影片是经典的环形叙事结构,陈升心中的一切业障从凯里开始,经过荡麦与镇远,得到解脱与释怀,最终陈升又复归到凯里。以佛家经典《金刚经》中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将来心不可得”作为开头,也作为提示观众观影的方向。此外,以老医生作为陈升洗净业障的引渡者,引导陈升前往镇远,看清自己,洗净业障,净化灵魂,获得自在。佛讲究自在,但一个人要如何达到自在呢?即“识破相状,放弃执守”,这就需要人去识破万物相状,放弃一切执守。也就是说,渡人者非佛也,实为人也,人人自渡,众生皆自在。所以,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感受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