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

叶骑

我决定放学后找李翔谈谈。

李翔是我们班的一个贫困生，平时性格温和，也不调皮捣蛋，但长期以来成绩平平。我跟他交流了几次，效果不尽如人意，我感觉他对学习兴趣不大。最要命的是，我发现，在他的眼中少了一种光，一种能让人看见希望的光。

为了这次谈话，我做了充足的准备，比如学习是农村孩子走出大山的唯一希望，大学是人生真正的开始等等，虽然都是老生常谈，但一张蓝图摆在眼前，他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不一会儿，他到了办公室，在我的对面安静坐下。

我跟他寒暄了几句，“家里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困难”，慢慢就把话题转到了学习上，问他为什么对学习不用心，对以后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说，老师，我给你讲两个故事吧，一个是我自己的，一个是我看到的。

他开始说他的故事。

小时候，家里穷，有时候饭都吃不饱。

有一次，家里的門坏了，父亲让我去找大伯借把铁锤。我到了大伯家，正好是吃饭的点儿，那天大伯家杀了一只鸡，刚好被我碰上了。我说，我要借一把铁锤。大伯听了，说去屋里拿，让我等会儿。我就这样一直站在门口。过了会儿，大伯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身，想都没想，脱口就说，我不吃，我不饿。等回过神来，看见大伯站在我面前，手里只是拿了一把铁锤而已。

他接着说他看到的第二个故事。

有一个人掉到沙漠里。上帝对他说，你只要再往前面走十里，那里有一片绿洲，有喝不完的水，还有吃不完的食物。但是他已经走了很远，已经精疲力尽，他只想现在就有一口井。如果这口井能够喝三天，他就在沙漠里待三天，因为他真的走不动了。

他的两个故事说完了。

我静静看着他，他也默默看着我，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似乎又不完全确定。我原先准备好的一套话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说不出口。

我们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会儿，他问，老师，现在几点了。

我说，六点了。

他回答说，我得回去了，家里有两个妹妹，还在等我给她们做晚饭。

这场谈话以我措手不及、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结束了。

我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他走了，夕阳下，他安静地走过操场，穿过校门，背影平和、朴实无华，跟往常一样。

落日的余晖斜着洒下来，铺满校园，给人一种金碧辉煌的错觉。我恍恍惚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望着煞白的墙面，想起他刚说的两个故事，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

我为他画了一片绿洲，却忘了他需要的是一口井。

这片绿洲太远了，他孤独地站在沙漠中间，一切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