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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多寨:“好像梦里才能见到”的城堡

2022-02-07马恒健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22年1期
关键词:盐商梨树

马恒健

“车子快到自贡时候,看到悬崖上有个大寨子,两道石头城墙,简直是天方夜谭环境……在山顶上,两道城墙,四面悬崖,壮观之至。”(《沈从文全集》22卷)。这座令沈从文“像在梦里才能见到”的城堡,便是四川自贡的三多寨。

此后,沈从文萌发“极希望上三多砦(寨)住一二月,用那个山砦(寨)作为背景,可望写成一个好中篇小说”的强烈愿望。

一百多年来,三多寨墙垒上的弹痕、闺阁中的情仇、密室的寶藏、戏楼上的铿锵,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

盐商豪宅

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自流井的盐商们预感到可能来临的灭顶之灾。逃亡或迁徙,当然是一种选择。但搬不走的盐井里流淌的盐水,就是白花花的银元。几年后,云南人李永和、蓝朝鼎的农民军由滇入川,极度的危险实实在在地迫近了。筑寨自保迫在眉睫了。

筑寨乃至筑城,对于富可敌国的盐商们来讲,财力不成问题。在后来的抗战时期,冯玉祥将军亲临自贡倡导“献金运动”,大盐商王德谦个人献金便达1500万元之巨,突破全国个人献金的最高记录。

于是,由三户盐业大亨牵头,在地势险要、森林茂密的牛口山,盐商们建成了一座如同城池的三多寨。三多,寓寨中之人“多福、多寿、多男子”, 也意合三姓共建之功。

落成于清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的三多寨,占地1.25平方公里。它的寨墙周长达4600多米、高达10米,寨墙之外是数十米深的悬崖陡壁,俨然一座固若金汤的军事重镇。

面对这样一座藏金埋银的巍峨山城,土匪强盗虽垂涎三尺,却又望而生畏,即使是起义军兵临城下也束手无策。大盐商们的生命和资产,被它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至寨子落成,寨内已建成中式庭院、西式洋楼、中西合璧别墅共300多座。

哺育出一代大儒赵熙、杰出教育家吴玉章的自贡,巨商富贾、官宦仕绅似乎自带文气。这些称之为“堂”的豪宅,不但名号雅致隽永,建筑形体组合或空间布局也具有先进性。又因为它们与重要事件、文化名人相关联,因而又具有一定的历史底蕴。

建于清代晚期的安怀堂,其主人是刘臣举。安怀堂大门为四柱牌楼造型,门上作两额,上额为五角星,取自辛亥革命士兵军帽帽徽图形,寓汉满回藏蒙五族共和之意;下额为“彭城第”大写拼音。江苏彭城是汉高祖刘邦发祥之地,“彭城第” 意在表明安怀堂主人是刘邦后裔。

安怀堂的刘家,当然不可能再现汉高祖式的辉煌,但也走出了两个在中国近代史上留名的人物。一个是刘臣举的孙子,原国民政府钞票“中央银行”四个汉字的书写者刘君悫;另一个是刘臣举的义子,维新变法的“六君子”之一的刘光弟。

退思堂是一座两层楼的城堡式建筑,其主人为李振亨。经近几年修缮的退思堂,其院门为中式双扇宫门,门沿有二龙戏珠的浅浮雕,门额上书“退思堂”,门联为今人撰书:“退享三多朝夕邦家在念;思罗八极古今天地为怀。”

这里曾藏一幅立轴画,画的是两只蝙蝠,据说是唐伯虎真迹。盛传此画画技精妙,蝙蝠形象传神,挂在屋中吓得蚊虫也不敢来袭人。

此外,三多寨遗存的老宅中,还有一幢中西合璧的保善堂。其外形为平顶,青砖为墙,拱形窗户,并以贴墙的罗马柱作为外装饰,与寨内其它建筑截然不同。而庭院和房屋的内装修,则是四川民居风格。屋里屋外,给人的感觉是两种不同的天地。

三多寨内这些老宅,有的经修缮基本恢复原样,有的在风吹雨打中岌岌可危,有的在改土造田中只剩下残垣断壁。他们的主人,已风流云散;他们曾收藏的名人字画、奇珍异宝,更是流失湮没。如今,这些昔日豪宅寂寞、孤独、凄凉的背影,留给游人的只是无尽的想象。

八景怡情

在三多寨内居住或避难的富商臣贾,在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李永和起义军攻进自贡盐场时,曾多达一千多家。起义军退去后,这些富商巨贾们却不想离开了,因为方圆几百里,难得有这么一处僻静清幽的世外桃源。

于是,时称的三多寨“八景”,便被追逐风雅的儒商逐渐打造出来。

大盐商颜昌英的曾孙颜仿陶,作了一副长联张贴在桂馨堂的大门上。其下联“八景世居三多寨,故乡绕乐事,任春去秋来赏不尽:双塘映月,峻岭横烟,仙洞云峰,马鞍曙色,古寺晓钟山晚照,泉香而滴翠,地灵人杰,悠游长在画图中”,概述了三多寨八景。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三多寨八景遭到破坏。如今逐步恢复的有快园梨花、十里荷塘、峻岭横烟、佛寺晓钟等。而目前最为吸引游人的,是寨内200亩梨园的1万多株梨树。它和成都的春天桃花灿若云霞的龙泉山一样,成为自贡市民的后花园。

三多寨梨花似雪的美景,源于一百多年前一个叫颜辉山的人。

颜辉山是颜昌英的第三个儿子,他掌管三多寨的宅务期间,在三多寨北门外坡地上栽种梨树数百株,名之曰“快园”。从此,三多寨人纷纷在房前屋后、田头地角、坡上塘边种植梨树,以至于发展到今天漫山遍野的规模。

我穿行于梨园之中,饶有兴致地聆听当地人夸耀三多寨特有的糖梨:过去,每逢新年将至,人们便在梨树旁边挖出大坑,然后将童子鸡埋入坑中,并时常给梨树浇蜂蜜水。待到春暖花开时,这些梨树的花朵格外洁白、格外芬芳。当果实挂满枝头时,品尝其滋味,既有蜂蜜的甜润,又隐隐有鸡肉的鲜美。这奇思妙想的种植方式,缘于寨内一棵140年树龄的沙梨树的传奇。

1859年三多寨建成后,发生了一次大规模鸡瘟。寨内一个叫颜道生的盐商,将所有病死的鸡埋入梨树下,结果第二年梨树产量猛增,并且口味鲜美。出于盐商善嗅商机的本能,颜道生将这些梨贴上“桂馨堂蜜饯”商标,一时行销川南,当地大盐商每年更是大批購买这奇异之果,用以打通各地关节、勾兑商务关系。

如今,寨内的民居旁、山弯里、池塘边,抬头可见梨树身影,寨外的坡地上、山坳里,更是梨树成林。三多寨每年春季的梨花节,远近游人纷至沓来。整个的三多寨,成了令人向往的“快园”。

坚固堡垒

四川的大型私家寨堡,在战乱时期免不了血腥的劫掠,免不了数易其主的争斗。但是,三多寨十分幸运,无论是太平军还是李永和的起义军,都没有攻打过它。甚至李永和一度在距三多寨仅几十里外的牛佛建立都城,三多寨都安然无恙。

这其中有偶然,但也有必然。三多寨的深壑高墙,固然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但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保全之道。

为了在一定程度上求证那偶然中的必然,我花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在三多寨寨墙上的步行道走了一圈。说一圈不确切,因为北门至东门的城墙已荡然无存。但连接南门、西门、北门的寨墙基本完好,可以走通。

三多寨的南寨门是主要出入通道,当年仅靠300多级石梯通往山下,尤为陡险。其寨门也最为高大,在山下二三十里外便能看见。南寨门两侧的寨墙下,是数十米高的绝壁,来犯者不要说冒着炮火箭矢进攻,即便无任何干扰地攀爬也难以逾越。

在这一段寨墙上行走观景,视野十分开阔,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山下的菜畦、房舍、小道、竹林、梨树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西寨门两侧的寨墙时断时续,墙外的地势平缓了一些。墙外沿着墙根是一溜年代不久的民居,如同这庞大城堡躯体上的寄生物。仔细观察发现,这些民居的房屋基脚石、院墙石,不少便是取自于寨墙。

三多寨寨墙的修筑,确实花了血本,确实是百年大计的工程。仅是垒砌墙体的条石,其长度达到令人咋舌的1.5米左右,厚度、宽度也在1尺以上。无数块这般厚重的条石,围成了铜墙铁壁,当年筑墙工程的浩大,真是难以想象。尤其是保持原貌的西城门和东城门,其凛然挺立的风采,更是令人赞叹。

也许,城门和城墙是单调的,它们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奇异的造型,但是,它们却触发着人们复杂的思绪,因为它们是非常时期的产物,是错综复杂的历史进程的缩影。

遗憾的是,我没有看到史料记载的寨墙上的24座炮台,只有残存的一个个枪垛,如巨兽的七零八落的利齿,向人们展示着三多寨的余威。据介绍,当年三多寨的地方武力也不可小视,人员的装备包括火药枪、劈山炮、罐子炮等,且能在寨内自造十发连枪和弹药。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三多寨的武装人员不是雇佣军而是子弟兵,保家卫乡的决死气概无人能比,再加上巨资购得的精良武器,自然令觊觎者望而生畏。

在三多寨游览,人们的心绪会有很大的起伏:似雪的梨花,令人沉醉于诗情画意;萧瑟的老宅,令人发思古之幽情;残破的城墙,令人触摸到辉煌后的苍凉。

如果沈从文美梦成真,说不定又能产生一部类似《边城》那样“伟大的小说”(马悦然语)。但是,直到他1988年5月逝世,终未能圆这个“边城之梦”。这不仅是他个人的遗憾,也是中国文学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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