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若还在,该有多好
2022-02-07胡延芝
胡延芝
“母亲也是在一个深秋的中午离开了我们。每看到雁群从头顶掠过,我都会想,为什么有些大雁往南飞,有些却往北飞,它们到底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不管怎样,如果你们遇见了我的母亲,请给我带个信儿。告诉她我想念她,天堂里如果很冷,请告诉她不要害怕,因为我会把她放在心里最温暖的角落。”今天读林中洋的《秋天的怀念》,这些文字瞬间击中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沉积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母亲离世也是在一个深秋的九月。在每一个这样相同的秋天里,当天空的鸟扑棱着翅膀南飞的时候,当天气这样一天天的转凉,飒飒的秋风携走落叶生命的时候,我也很想念母亲。
死亡是不可逆转的旅途,这一结局谁也无法回避,这是生命的定律。可是面对至亲的离世,我不能接受,更不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不相信,我一直在期待,期待出现奇迹。或许母亲只是出了远门,像小时候她去了外婆家,过一些日子就会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或许母亲就在乡下老家,我们一回去,她依然笑语盈盈,端上一桌可口的饭菜。走在大街上,我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搜寻,找寻那与她有些相似的身影。那些与她有关联的人和事,总会牵扯出太多思念的情绪。偶遇一个病友的女儿,好多年不见,她仍旧记得我。那年她陪母亲看病,我也陪母亲看病,在医院里一来二去总遇见,彼此就慢慢熟络了。她说她的母亲身体还好都八十多岁了,当问及我母亲时,却勾起了我无限的伤感,同为女儿,同样的年纪,她的母亲还好好活在世上,而我的母亲却早已长辞人间。
每年岁末,亲人聚会,舅舅家的几个表兄都要来,他们长得像姑姑(我的母亲),甚至比我们兄妹都要长得像。每次这样的聚会,总要谈及家族的钩沉过往,也都要说到母亲种种的好,看着他们酷似母亲的脸庞,每次我都抑制不住泪水,心里默念着“亲人啊,母亲的侄子,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想起小时候走过的那些艰难岁月,农村的孩子大都穿戴破烂,而我们兄妹几个是村里孩子中穿得最为齐整的,从没有打过赤脚,即使是补丁衣服也一定是针脚细密,熨帖干净的,这些都是因为母亲的勤谨。她通常是白天干活,晚上在油灯下,一边听我们读书,一边给我们做鞋缝衣。我家出了村里的第一个中专生第一个大学生,而村里同龄的孩子很多早已失学,有的因为贫困,有的因为自我放弃。我们能坚持下来,主要是母亲悉心的付出和支持。那时我家到区中学有10里路,家里也没有条件让我们住校,只能走读,早出晚归非常辛苦,要赶上早课,6点就要出门。但比我们辛苦的是母亲,她每天凌晨5点左右起床,做好早饭,才叫醒我们,等我们吃完还要给我们准备一份晌午带到学校,要么是煮熟或烤好的洋芋,要么是一个饭团。我们兄妹五个从大到小都完成了中学学业,前前后后一共十五年,这也就意味着母亲足足有十五年没有睡过整夜的觉。这些辛苦操劳啊,就这样一点点地消耗着母亲的健康和美丽。
父亲工作很忙,常年在外,有时候一个月也不能回来一次。放学回家,等我们的是母亲,锅里总是温着热腾腾的饭菜。我们放下书包就能吃饭,吃完了就读书写作业。母亲从未要求我们分担过任何家务,也从不打骂我们,说话轻言细语,只是嘱咐我们路上注意安全,上课专心,尊敬师长,友爱同学。每逢假期,我们都要参与生产劳动,背着背篓,拿着柴刀,走上山坡,走向田野,割草砍柴,力所能及地为母亲分擔一些辛苦。一个假期结束,院墙边上的几个柴垛子码得高高的,竹篾囤子里的猪草垒得满满的,羊儿养壮了,猪儿喂肥了。我们是那样发自内心地敬爱着母亲,只要能让她欢喜,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所以我们读书劳动都格外努力。
母亲一生善良,她的慈悲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品质,天生具有佛性。永远对人恭敬热情,她不大求人,但任何人有求于她,她都会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助,走到之处皆会赢得所有人的尊敬。父亲作为乡镇地方官,为人刚正,行事果断,永远把国家和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在任期间做了很多关乎民生的好事,也得罪了一些人。但即使是这些对我父亲有意见的人,都会在背后夸赞我母亲的美德。我家处在横山、马鬃、益门三个乡的交界处,记得小时候门前路口就是一个天然的农贸市场,农闲时有很多山里人翻山越岭地背着农产品来换钱,卖不完还又得翻山越岭地背回去,母亲买他们的东西从不讨价还价。天色晚了,母亲常常慷慨地把他们的东西全买下,或是任他们寄放我家改天又来卖。院子走廊过道因此常常被那些乡邻寄放的背篓和麻袋塞得满满的。夜晚常有赶路的外乡人,敲门来借宿,看他们饥渴疲惫无处栖身,母亲总是和颜悦色,尽量给人家帮助。邻村的一个孤寡老人,我们奉养了几十年,最后在我家终老归山。母亲读过女校,受过旧式教育,朱柏庐治家格言里说:与肩挑贸易,勿占便宜,见贫苦亲邻,须加温恤。母亲真的样样做到了。
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具有中国传统美德的女人,她用血脉锻造了我们的身体,精神融于我们的生命。她用一生的善良和勤俭,给了我们良好的教养,勤劳自尊的品格,从容淡定的心胸,面对苦难保持善良勇敢的气概。
平日里,在天气晴朗的午后,或是斜晖脉脉的傍晚,在街头路畔,或是广场绿地,常常看见一些步履蹒跚满头银发的老人,或是老两口相互搀扶,或是儿女一旁陪伴,一路慢慢走着,一路指指点点,叽里咕噜,亲密地说着话。这些人虽与我素不相识,他们生活幸福与否我也无从知晓,但这温馨的一幕幕常触动着我,让我热泪盈盈。
母亲离世后,父亲和我生活在一起,现已年近九旬。他是解放军进驻大西南时县革委的第一任交通员,是县政府派驻乡镇的第一任干部。他曾经挺拔的身板,如今已佝偻弯曲,那双曾走遍大半个中国的脚,如今也走不动了,出入都要坐轮椅。有空的时候我就推着他出来走走。想起多年前我陪母亲进城看病,早晚也扶她出来走走。公园里、滨河路边都有我们母女留下的足迹。而如今依依的垂柳旁,青青的草地上,幽静的古亭里,已经物是人非,今思之空余泪痕。
母亲啊,您若还在,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