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化石能源价格大涨的主要原因及其启示

张抗 ，张立勤

( 1.中国石化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2.中国能源研究会；3.中国地质调查局油气资源调查中心）

1 近期化石能源价格大幅上涨

2018年以来，布伦特原油年均价格总体在70美元/桶以下，2019年、2020年分别为64.2美元/桶、41.8美元/桶。值得注意的是，2020年1－4月国际油价剧烈下降，布伦特油价由70美元/桶降至20～30美元/桶，特别是4月中旬出现WTI原油期货价格为负值的偶发事件。之后国际油价开始爬升，2021年1月布伦特油价达到55美元/桶，4月初为65美元/桶，而后急速上升到10月份的月均83.8美元/桶（10月26日创2015年以来最高价86.4美元/桶），11月均价为82.7美元/桶，此后略有下降，12月19日为74.6美元/桶，2022年2月交货的期货价格为75.3美元/桶。2021年年底，国际能源署（IEA）预测2021年布伦特油价均值为70.5美元/桶，比上年增长约64%，2022年一季度均价为73美元/桶[1]；瑞士银行预测2022年布伦特油价可能上升至80～90美元/桶[2]。

据国际能源署2021年12月初的报告，化石能源价格上涨最初出现在德国、英国、荷兰等国，尤其是为补充电力不足而首选的燃料——天然气价格上涨最为明显，进而迅速波及全球各类能源[3]。欧洲和亚洲天然气的基准价格先后创下历史新高，达到2020年5月低点价格的10倍，美国气价也达到2008年以来的最高水平。天然气短缺使欧洲更加依赖液化天然气（LNG）进口，其LNG价格甚至超过以“亚洲溢价”著称的东亚气价。例如，2021年12月欧洲LNG现货价为48.5美元/百万英热单位，而东亚为41美元/百万英热单位。这种现象为历史上罕见[4]，以致出现一艘从美国墨西哥湾驶向亚洲的LNG船已到达印度洋却又奉命调头驶向欧洲以求卖出高价的怪现象。气价因供应不足大涨迫使许多已大幅度减煤的欧洲国家重新启用煤炭。2021年10月下旬，欧洲三大主要港口动力煤价格同比上涨逾260%，荷兰期货价格较一季度上涨440%[5]。据统计，欧洲连续两年下降的煤炭消费量在2021年大幅反弹，比上年增长6%，煤炭发电量增长21%。德国化石燃料发电占比达56.9%，其煤电占比为31.9%。英国不但保留了一批原拟关闭的煤矿，而且启动一批已停产的煤矿[6]。欧美的煤价达到2008年以来的最高水平，被迫增加煤电成为全球普遍的应对缺能的举措，世界十大煤企一改过去萎靡的状态全部开足马力以应对燃眉之需，其中以中国神华、中煤集团、西伯利亚煤炭、印度煤炭、澳大利亚必和必拓等公司出力最多[7]。印度尼西亚2021年煤炭产量达到6亿吨的历史峰值，国际煤炭价格（海运煤炭价格普遍超过100美元/吨）明显高于其国内价格，使得该国煤炭出口量剧增，约2/3的煤炭用于出口，严重影响了以煤电为主的印度尼西亚国内的能源供应，主要电厂因煤炭库存渐渐枯竭而面临大规模停电的危险。印度尼西亚政府动用“国内市场义务”条款，规定自2022年1月1日起暂停煤炭出口1个月。该条款规定，所有煤矿必须首先以每吨不超过70美元（约446元人民币）的价格向国内市场供应25%的年产量，否则禁止其出口煤炭或被处罚[8]。化石能源价格全面上涨，加上气候因素使风电、光电、水电等发电量降低，推动电价飙升。意大利、西班牙、德国电价与一年前相比涨幅分别达到166%、167%和170%[9]。

进入2022年，能源价格依然在高位上起伏。笔者无意对未来能源价格走势做出预测，但2021年末《南方周末》一篇文章中的小标题跃入眼帘：“涨幅一骑绝尘：除了能源价格，还有感染人数”，这似乎表达了笔者对所论问题中除中国以外各地区近期能源价格走势的展望[10]。

2 能源价格上涨产生的影响

能源是重要的动力、原料来源和生活资料，能源价格大涨必然对经济运行和人民生活带来重大影响。首先表现在全球的油品上，据对9个主要汽油消费国的统计，2020年10月至2021年10月期间美国、澳大利亚、中国、加拿大汽油价格涨幅达40%左右，德国、英国、韩国在25%左右，有长期通货膨胀背景的印度汽油价格上升18.6%，即使近期陷于通货紧缩的日本汽油价格也上升了9.3%。新冠肺炎疫情使正常经济活动受阻、产业链连接不畅使金属原料和贸易接续进入通货膨胀序列[11]。以经济韧性较强的德国为例，其生产者价格指数（PPI）同比上升14.2%，达到1974年以来的最高值。美国2021年11月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增长6.8%，居全球各主要国家/经济体之首，也创下自1982年6月以来的最高值，其核心CPI触及4.9%，大大超过2%的预期目标。2021年12月初，美国本土能源价格同比上涨13.3%，美国家庭目前欠电力公司的债务总量接近200亿美元，比往年年均水平高出67%[12]。为应对通货膨胀，拜登政府用尽了多种手段，从加大政府补贴、减税降费到大搞基建投入。最后又要采用老办法，美联储准备实施连续3次的加息[13]。各主要国家和研究机构纷纷调低了对2021年乃至近年经济增速的预测。

全球通货膨胀的浪潮同样影响到中国。由于国情不同，中国应对能源价格上涨的策略有所不同，充分利用市场调节和国家管控两种手段制约能源价格上升，进而降低通货膨胀带来的影响。在油气生产上，一方面千方百计挖掘潜力以促进产量稳定增长，特别是为冬季天然气需求高峰做了充分准备，另一方面进一步理顺天然气价格，除居民和农业用气以外，基本实现供气方生产成本与用户消费价格联动，使生产企业有更充分的发展动力。特别是适应中国国情，加大了清洁煤炭供应并保障了煤炭运输畅通。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国家要求153处煤矿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增加2.2亿吨/年的产能，预计2021年四季度可增加煤炭产量5500万吨[14]。与此同时，国家坚决纠正前一时期借出现煤炭供应缺口之机价格虚涨的情况，使得煤炭价格下行进而趋于正常，煤炭供应得到保障，发电量逐渐回升并基本满足需求，2021年8、9月份多地出现的拉闸限电使生活和生产受到不同程度影响的现象[15]得到缓解，并逐渐恢复正常。可以说，由于及时采取了有力的应对措施，这次能源价格上涨对中国的影响相对较小。

对于2021年下半年的能源价格大升及其所带来的影响，媒体多称其为“能源危机”，并与此前的多次石油危机对比[16]。但也有人认为，此次能源价格大涨历时可能较短，影响也不够大，可以称之为能源短缺或“能源荒”，甚至只是一次较为严重的市场动荡[17]，一次从供应“过剩”到供应“紧张”的转型阵痛[18]。怎么称谓并不重要，却也反映了人们认识的差异。一般来说，价格暴涨总是与供应短缺相联系，然而目前化石能源并不是“自然地”供不应求，而是全球己经开始能源转型，要“人为地”压减化石能源在供给中的数量和份额。此次能源价格上涨与前几次危机的不同之处令人深思，值得深入探讨。

3 此次能源价格上涨的主要原因分析

3.1 转型初期能源构成中存在的问题

能源研究中非常注重各类能源的比例关系，即以百分比表示的能源构成，可分为生产构成和消费构成两类（本文的讨论中一般指后者）。一般来说，这里的“能源”仅指直接取自自然界的能源，即一次能源，不包括电能和氢能。过去能源构成通常分为油、气、煤、其他/非化石能源4大类，如今把非化石能源中的水电、核电、可再生能源分列，能源构成分为油、气、煤、水电、核电、可再生能源6大类。在实际统计中，生物质能和地热能及其他应用较少的类型并未计入能源总量。在讨论中，人们常把能源转型概括为由化石能源为主向以非化石能源为主的转变。

人们对环保的期待形成对能源转型的巨大压力，快速减碳似乎成为“政治正确”的标尺，大家都急于求变。在转型初期，人们几乎把目光全集中于扶持非化石能源（特别是作为“新生事物”的风电、光伏发电等）迅速壮大，使其早日实现规模化生产并具备在经济上逐步取代化石能源（首先是碳排放量最大的煤炭）的能力。许多国家给予风电和光伏发电的生产和消费以名目不同的补贴，有的国家甚至一度强令电网收购风电、光伏发电的电力而置其他能源发电于不顾。激进的能源构成改变使风电和光伏发电的某些数字快速增长，却往往造成装机容量明显大于实际发电量的困境。更为重要的是，风电和光伏发电的上中下游之间、其与其他能源之间未能形成有机嵌合，这使其缺乏在市场环境中的生命力。

《巴黎协定》生效后，各国加快了能源转型进度，在一些先进国家，以风电、光伏发电为首的非化石能源所占比例大增，天然气所占比例也有所增加。以德国为例，2000年其油、气、煤、核电水电、风电光伏发电所占比例依次为39.3%、21.6%、25.1%、13.9%和0（因比例小而忽略不计），2020年比例分别为34.7%、25.8%、15.2%、6.1%和18.2%。其中增加最快的是风电和光伏发电，减少最多的是煤炭（-9.9个百分点）。与德国类似的还有意大利，其风电和光伏发电占18.4%，且天然气占比大于石油，更大于煤炭。意大利和英国已经进入天然气居能源消费首位的“天然气时期”[19]，国家和公司纷纷不同程度地削減甚至停止对化石能源（特别是煤炭）的投资，使化石能源总体上处于被动状态，产量上升极缓甚至呈现萎缩，价格也处于低谷。法国、德国、意大利等传统产煤国3年前就关停了全部煤矿，英国也步其后尘。欧盟议会甚至提出全区域停止开挖煤矿（但遭到波兰等国的反对）[7]。油气企业为了生存，往往仅开发已建产能中最优质高效的部分，其生产只需满足用户当前的需求，形象地说，“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综上所述，新形成的能源构成格局是非化石能源在特殊政策优惠和指令性要求下迅速发展的产物，尚缺乏顽强的生命力而表现出较弱的适应性，可视为不够成熟的能源构成。

风电、光伏发电和水电等能源无碳的优点是无可置疑的，缺点是“靠天吃饭”，可输出电量容易随气候变化而变化。特别是当多种产生负面影响的因素相叠加时，所造成的供应缩减量和所影响范围之大远超过人们预料以及一般性的调峰补缺措施能力。即使可调用“额外的”化石能源用于补缺，也必然影响原有的供需链，从而形成范围更大的供应短缺。这种短缺正是促使油、气、煤和电力价格大涨的根本原因[20]。

3.2 多种因素的负面或正面叠加对能源价格产生重大影响

2019年末爆发并迅速影响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大大削弱了经济活力，很多国家出现了普遍性的经济发展停滞乃至倒退。与之相应，能源的供应和需求在疫情高发期皆有不同程度下降。美国能源信息署统计，2020年前两个季度全球石油需求较上年同期下滑12.15%，而供应较上年同期仅下降4.88%。供需失衡下油价开始大幅度下降，布伦特原油现货价格从2020年1月的63.65美元/桶下跌至4月的18.38美元/桶，为进入21世纪以来的最低点，以致出现了到期的期货以负油价结算的罕见现象。疫情的“第一大冲击波”在2020年夏季有所减弱，这在中国表现得特别明显，而后经济出现恢复性上升，油价也出现反弹。需求侧并不需要多少实际投入就能高速上升，对于长期处于被压缩状态和缺乏足够投资的化石能源生产来说，恢复却需要一定的条件，其速度自然会慢于需求的增长，这就使世界能源市场出现相对供不应求的态势，引发了这一轮能源价格上升[21,22]。在欧洲，上一个漫长的寒冬和其后的酷暑使天然气库存大为降低，难以及时为2021年冬季补充库存，10月份的天然气库存量仅为满负荷时的75%。夏末秋初，欧洲风力发电量突然大面积滑坡，比近5年的均值低45%；长期干旱使水电难有作为，而突发的洪水又使德国、荷兰的电力设施大面积受损。诸多额外的因素加大了欧洲能源短缺，助长了2021年下半年能源价格的迅猛涨势，并从欧洲迅速波及全球[23]。“屋漏偏逢连阴雨”，在2021年夏秋之际，欧洲出现的一系列“偶然”事件加重了能源短缺。多国（包括中国）出现了短期局部性拉闸限电现象[24]。

本世纪以来，在影响国际油气供应和价格方面曾经叱咤风云的欧佩克（OPEC）的作用已大为减弱。为了应对日趋复杂严峻的油气市场形势，欧佩克被迫与其他石油输出国（俄罗斯是其中重要一员）联合起来形成“欧佩克+”。它可以在共同利益的背景下达成协议，决定石油生产总量及各国份额。在石油价格过高造成需求下降进而影响经济正常发展时，可以顺应要求达成增产协议以降低油价；反之，则适当减产。但是，在具体执行中各成员国有一定的自主权，导致超过和低于既定配额的情况时有发生。这次油价大涨，使“欧佩克+”各成员国获得了久未有之的赚钱机遇。要求其大幅度增产原油的建议，首先遭到俄罗斯、沙特阿拉伯和科威特等有巨量剩余产能国家的拒绝。2022年1月4日举行的欧佩克月度会议上仍然坚持延续7个月仅增产40万桶/日的意见，油价当日就升至80.5美元/桶[2]。

经过能源转型的长期酝酿，加之《巴黎协定》之后越来越多的具体规定出台，低碳环保已经对人们内心造成巨大的影响和压力，似乎化石能源已经是“夕阳”产业了。必须注意到，在心理压力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带有偶然性的“黑天鹅”和“灰犀牛”事件，甚至能源结构或供需的小起伏都会在市场上产生价格的大波动。例如，俄罗斯到德国的“北溪-2”天然气管线即将联通的消息使美国、亚洲和欧洲三大天然气市场价格均出现不同程度下跌，荷兰天然气期货价格大幅下跌26%，创历史最大的周跌幅。后来事实证明，该管线至少在2022年春夏甚至下半年才有可能通气[25]。影响最大的是人们普遍对化石能源丧失信心，认为其大幅减产已迫在眉睫，从而削减对油气产业的投资，股东纷纷撤资使得油气公司的股值下跌。“绿色金融”成为时尚，许多银行、基金都按狭义的绿色标准宣布不再给化石能源企业和项目贷款[26]。人们没有看到，在近中期化石能源（包括煤炭）的碳减排是对环保最现实的巨大贡献，核电和水电的负面影响是可以排除的[27]。煤矿成批关闭在欧美已不是新闻；近来许多大型石油公司修改了其经营方针和发展方向，部分公司大幅度降低油气产量所占份额、抛售油气资产[28]。为了适应“民意”，石油公司甚至纷纷改名，以强调自己不只生产油气而是向综合性能源公司迈进，例如2021年5月道达尔改名为“道达尔能源”公司，但此举并未能改变油气依然是其收入最大来源的事实[29]。一些油气公司不顾自己国家油气需求巨大和资金紧缺的现实，纷纷投资于其并不熟悉也缺乏人才储备的业务，效果并不理想。

4 近期能源价格大幅度变化的启示

《巴黎协定》已经开始实施，各国都有程度不同的作为，人们期待看到其好的效果。然而，近期突然爆发的能源价格大涨，带来不小的社会经济动荡，反倒要以化石能源增产来解救困局。这促使人们冷静地审视原有的认识，并从中获得许多启示。

4.1 重新认识非化石能源

非化石能源为零碳能源，在21世纪中期将取代化石能源成为能源的主体。这没有争议，是坚定不移的发展方向。在进一步的研究中，可以把非化石能源分成两部分来讨论，风电、光伏发电、水电为一类，核电和地热为一类。

4.1.1 风电、光伏发电和水电

除零碳排放外，风电和光伏发电的最大优点是较易获得，无论沙漠海洋还是荒山野岭到处可规模性地设置风塔、光伏电池板，甚至屋顶上的空间也可被利用。似乎只要向相关管理部门递交一份可行性研究论证就可获准建设。由于其容易起步，在初期就获得高速发展，中国短期内就在风电和光伏发电的增速上跃居世界第一[30]。但是，风电和光伏发电的根本性缺陷是“靠天吃饭”带来的不稳定性。规律性的短期日夜之差尚易应对，但并不罕见的长达十天半个月的低风、阴雨就使风电和光伏发电难以为继。中长期的气候变化，特别是极端性的异常气候所造成的巨大的供电峰谷差既难以准确预测，也难以应对。更重要的是，风电和光伏发电在能源构成中所占比例越大，其可能产生的供电起伏幅度也越大，谷值越难以填补，这是电网和需求各方都不能接受的。这种多重负面因素叠加可能造成的灾难性影响，在近中期难以用技术性的补缺措施消除。

在风电和光伏发电中常出现许多经济运营中的问题。普遍使用的政府补贴使一些企业一涌而上，一旦取消补贴，会有若干企业难以为继。人们在宣传风电和光伏发电增长时，往往仅注意装机容量，而忽视了实际发电量和上网量。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为风电和光伏发电承担填谷补缺任务的其他能源处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位，有相当长的时间处于低产、停产或被迫弃电状态，由此产生的经济亏损应该由风电和光伏发电行业承担。此外，人们在宣称风电和光伏发电成本已降低到可与化石能源发电成本相当时，往往只考虑其纯运营成本，未计入其专业性的维修保养和回收处理方面的开支（一般风塔的安全使用周期仅10年左右）。综上所述，在风电和光伏发电大发展背后存在的这些问题，使其真实成本和经济效益与最初的预计有相当大的出入。

水电作为非化石能源有较久的发展史，有成熟的技术，并在一些国家能源构成中占较高比例，例如挪威占64.8%、巴西占24.3%、加拿大占25.1%，中国为8.1%。国际能源署近期发布的《水电特别市场报告》指出，2020年全球电力供给中15.6%来自水电。2001－2010年，中国水电新增装机容量占全球总量的60%左右[31]。中国正在长江、黄河上游建设几个大型水电群，近期不断有新机组投产，预计未来10年中国可占全球水力发电量的40%左右。无论从水电站的规模看，还是从大型关键设备国产化程度看，中国都是世界水电第一强国[32]，显然不能忽视水电在中国能源构成改善中的作用。水电站都有相当庞大的水库作后盾，受气候影响相对较小并因有河流补充，有较大的可再生性，对区域内的能源供应缺口有一定的填补作用。但是，许多事例证明，较严重的干旱对水力发电量也有相当的影响。此外，水电站不但有严格的地理地质条件约朿，而且要有相当大的投资和较长的建设周期。

4.1.2 核电和地热

人们对和平利用核能曾抱有很高的期望，但近数十年来几次重大的核事故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一些发达国家封闭了部分核电站或停止兴建新的核电站，使全球核电发展处于停滞状态。2020年全球核电量比上年减少了3.8%，其中核电量居首位的美国减少了2.8%。2021年的最后一天，德国又关闭了3座核电站，该国仅存的3座核电站将于2022年退役。鉴于这类已经影响到经济发展的过激认知，欧盟委员会提出修改《可持续金融分类法》，实际上取消了对天然气和核能的不合理限制，估计该建议最后将被欧盟各国通过[33]。一部分欧洲国家在冷静分析了事故原因并采取了有力对策后，核电仍有持续性发展。例如，在欧洲，在能源消费总量中核能占比最高（36.1%）的法国不仅顶住了去核压力，而且还将新建6座第三代压水堆技术（EPR）核反应堆；为弥补可再生能源发电不足，英国宣布将投资5.5亿美元建造首个小型模块核反应堆。中国持续对核电投以巨资，在保障了核安全的基础上使核电稳步持续发展，特别是强调第三代核电技术上的创新发展，推动模块式小堆的应用。2021年7月，全球首个陆上商用模块化小堆“玲龙1号”开工。模块式小堆具有造价低、部署灵活、安全性高和贴近消费终端等许多优点[34]。2021年7月，辽宁红沿河核电站5号机组投产，其1、3号机组曾在美国核电运营协会的全球综合评比中并列第一名。紧接着，向四代核电的发展首获成功。2021年12月，国家科技重大专项华能山东石岛湾高温气冷堆核电示范工程1号反应堆并网，2号反应堆发电前的检验正有序展开，预计2022年中期投产。高温气冷堆被称为“不会熔毁的反应堆”，在安全性上又提高了一大步[35]。这也使中国在向发展中国家出口核电技术上有一定的优势，与“一带一路”近20个国家（特别是俄罗斯）开展了核电项目合作[36]。目前，在核电技术上中国已处于世界第一方阵，这为中国核电事业的持续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

地热能与核电一样不受气候条件的影响，波动很小，但目前占总量之比很少，这里就不多作讨论了。

从全球来看，目前水电和核电仍是非化石能源的主体。2020年，世界核电和水电占能源消费的11.2%，风电和光伏发电等可再生能源占比仅为5.7%，中国分别为10.3%和5.4%。这一特点将存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特别是在中国，近中期随着风电、光伏发电增速趋減以及一批正在兴建的水电站和核电站的投产，这一特点更加明显。应该说，在非化石能源中比较注重水电和核电，这是中国有别于欧美国家的特点之一。

4.2 对化石能源的削减应稳中求进

4.2.1 化石能源将长期存在，在转型初期还可能有所增长

按照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要求，国内外所作的各种预测都表明，到21世纪中期化石能源仍然有相当数量的存在[37]。国际能源署在最近的预测中提到，油气在2050年仍然要提供20%的能源[23]。但若干仅从减碳目标出发倒推分配化石能源应存量的预测思路（这在没有基于实践经验和大量数据所作的预测中是难免的）却对能源转型初期化石能源的削减提出了过高要求[38]。从实事求是和因地制宜的原则出发，应对目前处于不同经济发展水平、不同能源构成时期的国家提出不同的要求。本文的论述表明，如果不考虑化石能源在经济和生活中的巨大作用而进行理想化的过激转折，就可能使全球面临能源市场供应短缺导致的价格飙升进而激发社会动荡的风险。既使少数已处于天然气时期（天然气居能源构成首位）的国家，能源转型也不能操之过急，需要保有相当的化石能源份额以获得应对复杂情况的主动权，并在不能完全预测的供应风险中起到保供兜底作用。对大多数仍处于石油时期甚至煤炭时期的国家来说，更要允许其完成从化石能源时代的煤炭时期经石油时期到天然气时期进而到非化石能源时代的历史进程。能源发展的速度可以加快，但发展阶段难以逾越，难以一蹴而就[39]。这个过程是曲折的。特别是在初期，许多国家同时承担着两个任务：既要增加化石能源供应总量又要实现碳减排。这就可能在一个时期内出现化石能源（包括煤炭）消费量增加的现象，例如2020年底全球煤炭消费已恢复到疫前水平，仅2021年四季度又同比增加3.5%。

4.2.2 “先立后破”，谨慎降低化石能源所占比例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也是最好的清醒剂。”经济发展中的许多事例警告我们，即使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也要选择合适的路线和速度，否则欲速而不达。过于激进（因而有片面性）的方案往往会造成“运动式”的行动、一刀切的要求。这次能源价格暴涨和引发的经济动荡再一次提醒我们，必须实事求是地从实践中总结经验教训，深入认识能源转型与经济－社会变革的复杂性和艰巨性。“先立后破”就是要求统筹全局，要求将传统能源逐步退出建立在新能源安全可靠的基础上，这绝不是对化石能源一个“减”字、对非化石能源一个“加”字所能概括的。中国的产业结构中第一二产业占比偏高，单位国内生产总值能耗高，控制高排放和高能耗产业发展的节奏不当将导致供需失衡[40]。

非化石能源的主体是风电和光伏发电，“靠天吃饭”的特点使其很难做到“稳”字当头。当它们处于谷值区时，需要别的能源（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主要是化石能源）填谷补缺，并为其“额外”付出且承担经济补助，在峰值区又需要有相应的储存能力。风电和光伏发电不仅需要额外的经济投入，也需要实现相当程度的嵌合。目前规模储电是相当困难的，不仅经济损耗巨大，许多储电手段也缺乏安全性。我们绝不能仅看到风电和光伏发电目前所达到的装机容量数字而忽略其实际运营时存在的困难。好在这些问题在本次能源困境中的欧洲有较充分的暴露，它使人们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转型时应该“先立后破”、有序推进能源结构调整优化的必要性。

违背“先立后破”原则的表现之一，是过早地持续削减对油气领域的投资。强调仅发展“绿色金融”的欧洲投资银行行长表示，欧洲需要确保将来不再使用化石燃料[41]。这类主张不但使欧洲难以应对此次并不大的能源供应缺口，而且将影响直到本世纪中期的油气供应安全[42]。近年来，全球油气行业投资幅度下降较大，2020年油气上游投资仅为3410亿美元，比2019年下降25%左右，创15年来新低。连续的投资下降使2021年油气发现数量为75年来最低，而中期内油气上游投资必须增长到5420亿美元，才能满足油气持续性的需求[43]。某些经济界人士过分强调，对不合乎其片面理解的所谓“绿”者一律不给予支持，这种一刀切的削减投资恰是此次能源－经济大波动发生的基础背景。

4.3 能源转型路径必须符合中国实际

4.3.1 中国的能源结构现状和资源基础

首先必须明确，中国目前仍然处在化石能源时代的煤炭时期。2020年，在中国一次能源消费构成中，煤炭占比仍高达56.6%，非化石能源仅占15.7%（其中负有很高期望值的风电和光伏发电仅占5.4%），这意味着中国能源转型的任务特别艰巨。中国的资源基础是（相对）富煤、贫油、少气，这就要求我们尽量避短扬长。对尚需大量进口的油气应尽量减少用作燃料而要加快发展油气化工，天然气优先满足民用而不可能主要使用于气电。在满足能源刚性增长的需求以及为所占比例不断提高的非化石能源填谷补缺时，必然要使用价格低廉的清洁煤电[44]。总之，中国的能源结构现状和资源基础是我们考虑能源转型路径的立足点和出发点，这与西欧和北美有很大不同，我们对此决不能掉以轻心。

4.3.2 节能减排和能源转型必须与实现经济较快发展相结合

中国作为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大国，必须以较快的速度高质量发展，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这就要求同时完成经济持续发展和实现能源转型两项艰巨任务。这也意味着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转型路线是否正确，要以能否在环境保护的前提下促进经济的持续发展为检验标准，以保障能源安全为前提[45]。在汲取这次能源价格大涨带来的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我们可以更加正确地把握两项艰巨任务的统一，实现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多能并举、“先立后破”、稳中求进的能源转型和经济发展，并为以后纠正可能不断出现的转型路线“跑偏”[46]做好精神准备。

4.3.3 把能源的饭碗端在自己手里

保障能源安全是国之大计。习近平总书记在视察胜利油田时指出：“石油能源建设对中国意义重大，能源的饭碗必须端在自己手里。希望你们再创佳绩再立新功。”[47]在面临百年末有的大变局以及完成民族复兴和国家富强的历史任务的新征途中，我们应把握能源发展的主动权，要“料敌从严”，准备应对人为的、自然的多种负面因素叠加而出现的严峻局面，要稳步提升中国在全球能源治理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为此，在化石能源中要特别关注油气。目前，中国已成为世界最大的油气进口国，石油和天然气进口依存度已经分别达74%、43%，且都有不断增加的趋势，这不能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我们发展战略上的主动权。近年来石油的稳产和小幅度增产主要依托老油田挖潜，第三次向新区新领域进行战略性开拓的任务有所突破，但一直没能完全实现[48]。详细研究近年来的《全国油气矿产储量通报》，可以看出：一是近年来新增加的探明经济可采储量都小于当年的实际产量，“入不敷出”的局面使已经明显下降的产量缺乏持续发展能力；二是剩余探明经济可采储量（即国际上所指的“储量”）中存在多年未能投入开发的部分储量，这部分储量在当今技术和经济条件下仍难有经济效益，在挤掉这部分“水分”后，比较真实的现存经济可采储量理论上只够开采10年左右（实际上更短）；三是中国大规模开发天然气比石油晚一个“相位”，石油已进入稳产阶段后期，产量已出现降势，而天然气仍处于稳产阶段前期，产量呈升势，如果不进行战略性开拓，一段时间之后也会出现与今天石油类似的情况。它将进入稳产阶段后期，产量趋于下降[19]，难以承担天然气在由化石能源为主向非化石能源为主转换中的过渡性能源作用。正是基于以上情况，在中央多份相关文件和三大石油公司的报告中都一再提出今后应“加强石油天然气勘探开发”的问题。解决这一问题的根本途径，是在国家的统一组织安排下实施新一轮（第三次）油气勘探开发的战略接替，实现油气在新区、新领域的开拓，赋予中国油气以新的生命力，迎接油气储产量的再一次大提高，补上国产油气不足这项能源供应的短板，本世纪以来油气界所作的艰苦努力证明，这不仅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49]。

习近平总书记还指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煤作为主体能源是必要的，否则不足以支持国家现代化”“煤炭产业发展要转型升级，走绿色低碳发展的道路。这样，就不会超出资源、能源、环境的极限”。显然，必须实事求是地对待煤炭的作用。对污染环境、效率低下、安全问题频发的一批煤矿必须逐步关闭，而达到国家环保要求的清洁煤炭的生产和消费应在相当一段时期内允许存在并逐步减少[50]。没有这一条，就是在能源转型中走在前面的西欧和北美也要出问题，发生在眼前的实例就是最有力的说明。特别应该注意到，中国在煤化工方面已经处于世界领先水平，建立了若干规模化的煤化工生产基地。近期“400万吨/年煤间接液化成套技术创新开发及产业化”项目获得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51]。煤化工的某些产品成本已可与油气化工产品成本相当，不排除经过继续努力可以实现煤化工与油气化工互补并存的可能。特别是许多煤化工企业处于光电和风电资源丰富的地区，可以用富裕的电力电解水生产绿氢，既可与煤炭耦合延伸化工产业链，也可为正在蓬勃发展的氢能贡献力量。此外，在为规模发展的非化石能源填谷补缺方面，鉴于中国油气相对缺乏且需大量进口，利用已经建成的煤电，在经过清洁化改造后承担兜底作用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煤炭生产链中的碳排放，应看到其规模越大，实施减排和储存、利用的成本越低的特点。总之，要在大力促进碳减排和清洁化的基础上，多能互补、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地利用煤炭，发挥其保供兜底作用。

方向已经明确，路径也逐渐清晰。稳中求进的中国能源必定会以越来越稳健、逐渐加快的速度发展，在保障中国经济增长的同时实现环境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