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中国特色的区域国别学:学科定位、基本内涵与发展路径
2022-02-05戴长征赵可金
谢 韬 陈 岳 戴长征 赵可金 翟 崑 李 巍
【内容提要】 2021年12月28日,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邀请国内知名学者举行座谈会,研讨区域国别研究的学科发展和人才培养。本期精选部分学者发言以飨读者。学者们认为,随着中国综合国力日益增强,构建和深化区域国别学已是学科体系建设十分迫切的任务。从国家战略发展需要和学科发展规律来看,推动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有现实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应进一步明确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内涵、基本理论、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建设机制、人才培养模式和评估标准,加强师资队伍建设,促进区域国别学与政治学、外国语言文学、世界史等邻近学科融合发展,发挥学科交叉的创新力量。在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框架内,需进一步探索二级学科设置,切实加强区域国别学理论与方法,大国与发达国家、周边国家、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政治、经济、历史、法律、社会等方面的研究,丰富区域国别学的知识供给,满足国家安全和发展需要,为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引领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做出贡献。
区域国别学:机遇与挑战
谢 韬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的综合国力飞速增长,与世界的联系日益广泛和深入,参与全球治理的意愿和能力逐渐提升,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一方面,中国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另一方面,中国政府和社会各界对外部世界的知识需求急剧增加,尤其需要针对各国和地区政治、经济、文化、历史、社会等方面的深入研究。全球大国的标志之一就是有为其外交战略提供智力支撑的国别和区域研究。当前中国的国别和区域研究可谓迎来了黄金期。
为服务国家外交战略、推进国别和区域研究,教育部于2011年11月决定在部分高校和研究机构设立国别和区域研究培育基地。截至2021年底,全国已有400 多个培育基地和备案中心,它们分布在180 多所高校,形成了集人才培养、学术研究、人文交流、资政服务为一体、特色鲜明的学术共同体。①钱乘旦:《以学科建设为纲,推进我国的区域国别研究》,澎湃新闻网,2021年12月24日,http://www-thepaper-cn.vpn.sdnu.edu.cn/newsDetail_forward_15990366。与此同时,诸多学者纷纷撰文,就国别和区域研究的人才培养、研究方向、理论与方法、学科建设等话题建言献策,②这类文献近几年增长迅速,限于篇幅不在此详细回顾。代表性论述可参阅陈岳、莫胜凯:《以深化地区国别研究推动中国国际关系学科的发展》,《教学与研究》2016年第1 期,第36—44 页;任晓:《再论区域国别研究》,《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1 期,第59—77 页;李晨阳:《关于新时代中国特色国别与区域研究范式的思考》,《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10 期,第143—155 页。一个新的学科呼之欲出。中国的区域国别学应当如何建设和发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文拟就以下四个方面谈一些个人的想法,供专家学者批评指正。
一、资政服务与学术研究
国别和区域研究在过去10年的“井喷式”发展与我国外交战略密切相关。无论是建设“一带一路”还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无论是深度参与全球治理还是构建新型国际关系,都需要对世界各国和地区进行深入研究。《教育部办公厅关于做好2017年度国别和区域研究有关工作的通知》开篇指出:“高等学校开展国别和区域研究工作,对于服务国家战略和外交大局,全面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①教育部:《教育部办公厅关于做好2017年度国别和区域研究有关工作的通知》,教外厅函〔2017〕8 号,http://www.moe.gov.cn/srcsite/A20/s7068/201703/t20170314_299521.html。随通知印发的《国别和区域研究中心建设指引(试行)》则明确指出:“国别和区域研究中心要以资政服务为首要宗旨……造就大批满足国家重大政策研究需求的‘国别通’‘领域通’‘区域通人才’。”由此可见,政策咨询是国别和区域研究的首要任务,也是其受到党和国家高度重视的最重要原因。
学术研究和政策咨询可以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学术研究的成果可以转化为政策建议,而政策问题也可以是学术研究的话题。因此,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学者经常就自己国家的内政外交公开发表政策建议,有的学者甚至离开学界而在政府短期任职,这在美国尤其普遍,被称为学界的“旋转门”。不过,学术研究与政策咨询之间也存在一些根本区别,或者说张力。首先,学术研究要求公开性,然而政策研究往往具有保密性,在国内尤其如此。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一个学者可能提交了很多重要的政策建议,但这些建议却不能公开,而不能公开则意味着没有学术影响力,从而在职称评审、奖项申报等方面受到一定影响。诚然,为了鼓励学者服务国家战略需求,可以对相关人事制度进行改革,但如果一个高校教师的主要研究成果是不能公开的政策建议,那么这个教师可能很难得到同事和学界的认可。其次,政策咨询以发现和解决现实问题为导向,而学术研究以认识和解释世界为宗旨。换言之,前者的首要任务是改变现状,而后者的首要任务是生产知识。具体到国别和区域研究,就我国外交战略中的重要国家和地区开展全方位的深入研究并提出政策建议当然十分重要,但就世界各国的政治、经济、历史、文化等方面开展纯粹的学术研究也同样重要。习近平总书记在2016年5月17日召开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一个没有发达的自然科学的国家不可能走在世界前列,一个没有繁荣的哲学社会科学的国家也不可能走在世界前列。”国别和区域研究属于哲学社会科学范畴,因此繁荣哲学社会科学也需要加强对各国和地区的学术研究,尤其是在概念、理论、方法上积极创新,力争打造国别和区域研究的中国学派。换言之,区域国别学生来就具有资政服务和学术研究的“两翼”,因此在建设过程中,必须注重平衡两者的关系,既要为服务我国外交做出贡献,也要为繁荣中国学术、构建中国学派提供支撑。
二、案例研究与理论构建
任何一门学问都涉及方法和理论,国别和区域研究也不例外。仅仅顾名思义的话,国别和区域研究给人的感觉是以案例研究(case study)为主。事实上国内现有相关研究确实大多如此,即聚焦某个国家或地区的某个方面,如政治、外交、经济、历史、文化等。然而在具体的研究中,案例研究并不一定只研究一个案例(single case study);相反,理论性的案例研究往往涉及好几个案例,如最相似(most similar)和最不相似(most different)案例的比较分析。此外,即使研究一个案例也可以进行理论构建,如最可能(most likely)和最不可能案例(least likely)。①对案例研究的经典论述,参阅John Gerring,“What Is a Case Study and What Is It Good for?”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98,No.2,2004,pp.341-354;Andrew Bennett and Colin Elman,“Case Study Methods in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Subfield,” Comparative Political Studies,Vol.40,No.2,2007,pp.170-195。不过,国内现有相关研究大多只有一个案例,并且基本上不追求理论构建或验证。
诚然,没有理论构建并不意味着研究不具备学术价值。学术的本质是创造知识,而对某个国家或地区的某个方面开展深入研究——包括描述、诠释、解释——当然也属于创造知识的范畴。其次,详实的个案研究为开展跨国比较研究——尤其是小样本历史比较研究——提供了重要的二手材料。正因如此,国内外都有不少学者从事国别和区域的个案研究并产生了重要影响,如美国学界著名的中国问题专家兰普顿(David Lampton)和中国学界著名的美国问题专家王缉思。
然而,人类社会的进步离不开各种理论的构建,如马克思主义理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国际关系领域的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三大理论,等等。理论帮助我们认识、解释、预测世界,指导我们改造世界。可以说,理论构建是学术的最高层次。理论的最根本特征是普遍性,而没有理论指导的案例研究,其结果往往不具有普遍性。以媒体研究为例,一种常见的研究范式是在某个国家选择两个有代表性的媒体,然后对其有关中国的报道进行比较分析。这样的案例研究无疑是有其自身价值的,因为它们给我们提供了详细的描述和比较,但其结论极有可能不适用于其他国家的类似媒体。世界上有近两百个国家,就算每个国家只选两个媒体,这样的案例研究也可以进行几百次,但每一次研究对我们认识外国媒体对华报道的普遍性规律几乎没有任何帮助。换言之,没有理论指导的案例研究可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因此,国别和区域研究一定要处理好案例研究(特殊性)和理论构建(普遍性)之间的关系。一方面,国家重大政策研究需要大批深耕案例研究的“国别通”“领域通”“区域通”,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从维护我国国家利益的角度出发,聚焦某个国家或地区的某个领域,随时跟踪、分析、预判该领域的动态变化,并在此基础上为决策者提供及时、可靠的政策咨询。另一方面,繁荣中国的哲学社会科学也需要大批学者在国别和区域研究领域进行理论构建,为“国别通”“领域通”“区域通”提供理论以及方法支撑,以提高政策咨询的质量。
三、区域国别学的二级学科设置
如果区域国别学成为一级学科,就需要设立若干研究方向(二级学科),每个方向要有明确的研究对象和比较系统的知识和理论。法学、文学、历史学三个学科门类的一些研究方向与区域国别学的研究方向有着密切关系。
具体而言,政治学、外国语言文学、世界史这三个一级学科与区域国别学的相关性最高。首先,政治学下设中外政治制度研究方向,而外国政治制度研究是国别和区域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如此,政治学的国际政治、国际关系、外交学三个专业方向往往聚焦某个国家或地区的对外关系,尤其是与中国的关系,这是国别和区域研究服务国家外交战略的重要内容。其次,外国语大学在国别和区域研究方面有着独特优势和悠久历史,并且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六届学科评议组编撰的2013年版《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一级学科简介》明确指出,外国语言文学的研究对象“包括外国语言研究、外国文学研究、翻译研究、国别与区域研究、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①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六届学科评议组编:《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一级学科简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第50 页。最后,世界史下设世界地区与国别史研究方向,它与国别和区域研究可以说是完美重合。
显而易见,区域国别学与政治学、外国语言文学、世界史三个一级学科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当然,不排除区域国别学还可授予其他学位,但不管怎样,以上三个学科与区域国别学的交叉最多,后者在设置二级学科时必须考虑到前者。
一种方法是按照地理单位设置二级学科。全世界有190 多个主权国家,不可能每个国家都成为一个二级学科。地区看怎么划分,最少也有10 几个,如亚洲就可以分为西亚、中亚、东亚、东南亚。考虑到各国和地区在国际关系和我国外交战略中的重要性有所区别,可以把重点国家研究设为二级学科(如美国研究、俄罗斯研究),而其他国家研究则按照区域设置二级学科,如中东欧研究和西亚北非研究。这实际上也是国内外通行的做法。
另一种方法则是按照研究内容来划分。无论哪个学科,理论和历史都是不可或缺的基础,因此它们就构成了最基本的两个二级学科。此外,根据教育部相关文件,国别和区域研究是“对某一国家或者区域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开展全方位综合研究”,因此可以从这四个领域提炼二级学科方向,如政治制度和政治文化研究、经济制度研究、族群与移民研究、民族与宗教研究,等等。
无论选用哪种方法,任何高校和研究机构在设置区域国别学的二级学科时都应该遵守四个原则:一是服务国家战略需求,二是遵循学科内在逻辑,三是体现本单位的学科特色和优势,四是借鉴国际国内先进做法。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构建中国特色的区域国别学。
四、外语学科与区域国别学
熟练掌握一门外语是国别和区域研究的前提。不熟悉对象国家或地区的语言,就无法查阅一手资料,也很难开展实地调研或与当地学者和官员交流,因此也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国别通”“区域通”。事实上,无论国内还国外,绝大多数从事国别和区域研究的官员、学者、智库人士都精通对象国语言,有的甚至用对象国语言著书立说。
从这个角度来说,外国语大学在国别和区域研究方面具有独特优势。事实上,国别和区域研究是外语学习的自然延伸,因为后者不仅是掌握语言技能的过程,也是了解对象国政治、外交、历史、文化、经济等诸多方面的过程。因此外语专业一般都开设了对象国国情课,如英语专业的“英美国家概况”,并且一些外国语大学很早就设立了国别和区域研究中心,以开展人才培养、学术研究、人文交流等活动。例如,20世纪50年代初北京外国语大学就开设了外国国情政情课程,并在1979年和1983年分别成立了美国研究中心和澳大利亚研究中心。因此,教育部设立的国别和区域研究基地(中心)集中在外国语大学。又以北京外国语大学为例,其现有4 个教育部国别和区域研究培育基地和37 个教育部备案的国别和区域研究中心,占总数近十分之一,位居全国第一。此外,为整合校内外资源以推动国别和区域研究,外国语大学纷纷成立了国别和区域研究院,如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2016年成立)、上海外国语大学的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2018年成立)、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的国别和区域高等研究院(2020年成立)。
虽然外国语大学在国别和区域研究方面具有独特优势和悠久历史,并且几十年来在学术研究方面取得了有目共睹的突出成就,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该领域最有影响力的机构和学者往往在综合性大学或专门研究机构。造成这个局面的最主要原因是,绝大多数高校外语教师接受的是文学、语言学和翻译方面的学术训练,而不是政治、经济、社会、历史等方面的学术训练,因此他们在从事国别和区域研究的时候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
要发展国别和区域研究——并由此推动从单一学科的专业性大学转型升级为多语种、多学科、研究型的综合性大学——外国语大学的首要任务是组建一支高水平的师资队伍。没有师资,人才培养、学术研究、资政服务都是空谈。具体而言,外国语大学可以从四个途径建设国别和区域研究师资队伍。一是自己培养。一些外国语大学已经具有多个一级学科博士点(如政治学、经济学、管理科学、法学等),可以重点培养本科为外语专业但博士为非外语学科的师资。二是从综合性大学招聘本科为外语专业但博士为非外语学科的师资。三是走国际化道路,招聘母语是外语但在中国或其他国家获得非外语学科博士的师资。四是鼓励和支持部分现有教师从事国别和区域研究。
总之,区域国别学对外国语大学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全国高校有12 万多外语教师,每年招收各类本科生30 多万,他们是推动我国新时代国别和区域研究的最重要潜力。如何把他们的潜力转化为高质量的资政服务、人才培养、学术成果,则是外国语大学面临的一项长期挑战。
区域国别学科的交叉与融合
陈 岳
区域国别学一般也称为区域国别研究、地区与国别研究或国别区域研究等,也可简称为地区研究。区域国别研究是针对特定地区和国家的历史、文化、政治、经济、军事和社会等领域的现象及其规律的研究。很显然,这是一门交叉融合特色十分明显的交叉学科。
区域国别学是一门既古老又年轻的综合学科。称其为古老,其学科起源可以追溯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生以及后来世界市场的出现和殖民体系的建立。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讲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出现后,“由于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着资本家奔走于全球各地,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创业,到处建立联系”,“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往来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赖所代替了”,“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①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276 页。正是出于这种不断扩张的经济活动和殖民行为的需要,最初的区域国别学在当时主要的垄断资本主义大国和殖民帝国开始形成。称其为年轻,因其发展和壮大是在二战结束以后,背景有三个方面:一是随着殖民体系的崩溃,一大批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的出现;二是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深入发展,世界经济的一体化和全球化迅速发展,人类社会相互依存不断加深;三是美国的全球霸主地位和全球战略的需要。以上原因推动区域国别学在主要西方国家,特别是在美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一、建立区域国别学是世界大国的战略需要
区域国别学形成于二战后的美国,更确切地说是冷战和争霸所催生的跨学科研究领域。二战后,美国确立了全球性大国的地位。与之相适应的是,美国的国家利益也辐射到了全世界,加强对世界各地区和国别的研究就成为制定美国国家战略和对外战略的迫切需求。
建设区域国别学是一项成本巨大的长期战略投资,需要不间断地经久投入。许多国家可以拥有强大军备,却仅有极少数国家能够发展起发达的地区研究,绝大多数国力有限的国家宁愿使用有限的资源来制造真实可见的武器弹药。美国乔治敦大学国际事务教授查尔斯·金(Charles King)指出,美国崛起成为全球最强国家的原因并不仅仅只是经济和军事优势,真正体现其霸权的地方在于其所拥有的对于隐藏于其他国家内部的语言与文化、历史与政治体系、地方经济与人文地理所具备的无可匹敌的知识和了解。②Charles King,“The Declin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Why Flying Blind Is Dangerous,” Foreign Affairs,Vol.94,No.4,2015,p.90.
纵观世界的历史与当代,全球性大国随着国家利益的外延扩展去深入理解由地区和国家所构成的全部世界,而弱小国家通常只能主要顾及内部事务,对外事务则仅盯住大国。由此可见,区域国别学是服务于世界大国的学科。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综合国力日益增强,在国际体系中的地位不断提高,构建和深化区域国别学已是学科体系建设十分迫切的任务。改革开放意味着面向外部世界,了解和研究外部世界,必须加强区域与国别研究。改革开放早期,因为我国急需的资金和技术主要来自美欧日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所以对西方大国的研究起步较早并取得了较大的进展。新世纪以来,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不断演进,中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央。特别是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之后,中国的海外利益逐渐辐射到包括中小国家在内的世界各地。因此,加强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已经成为中国国家战略和全球战略的必然需要。
二、区域国别学与相关学科
区域国别学的跨学科特色十分明显,它不仅与文学、历史、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绝大多数人文社会科学的基础学科有着密切联系,而且与自然科学的诸多学科也有着紧密联系。区域国别学与文学的联系主要体现在语言和文学两个方面,掌握对象国及地区的语言是区域国别学的工具和基础,同时研究对象国的文学发展与现状本身就是区域国别学的重要内容。区域国别学与历史学的联系主要体现在与对象国及地区相关的历史研究,大致属于世界史和外国史的研究范畴,而与对象国及地区相关的政治、经济、社会、军事及科技相关的研究则与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相关学科相对应。
国务院学位委员会2009年颁布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设置与管理办法》规定,一级学科应该“具有确定的研究对象,已形成相对独立、自成体系的理论、知识基础和研究方法。”①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设置与管理办法》,学位[2009]10 号,2009年2月。一个一级学科的研究领域和学科内涵应当与其他一级学科有比较清晰的界限,但是对于新兴交叉学科来说,其研究对象、理论、基础知识和研究方法都还在探索中。从科学意义上说,任何交叉学科都不能用原有的学科定义和分类标准去理解。因此,区域国别学作为一个交叉学科,在研究对象、理论、基础知识、研究方法、研究领域和学科内涵上一定是多学科的交叉与重叠。当然,交叉重叠既不是各学科各自为政,也不是多学科的简单相加和拼凑,而必须是在系统思维指导下的有机融合。
区域国别学不能是上述众多学科门类及一级学科的各自为政。如果与区域国别学相关的各学科继续各自封闭、壁垒森严,只是从各自学科专业的角度和视野研究区域国别的相关问题,那么区域国别学就没有建立自己独立的跨学科平台的必要了。区域国别学也不能是上述众多学科门类及一级学科的简单堆砌和拼凑,如果将上述众多学科相互并立和简单相加,那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区域国别学只能是一个由各种不同活动类型组成的杂乱无章的简单总和,只是不同序列、不同质量现象的总和,是简单的数量之和,很难形成为一个统一的有机联系的完整系统,更谈不上从理论上探索其内部变化的规律,建立起科学的区域国别学科。因此,区域国别学不仅是多学科的交叉,更重要的是多学科之间的融合。
那么,区域国别学如何建立一个有机结合的学科系统呢?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军事、科技等诸多关系并不是相互并立的,其中政治和经济关系是最基本和最重要的。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政治是经济的集中反映。经济决定政治,政治对经济具有反作用。经济关系反映为政治关系,而军事、法律、文化等关系本身就是政治关系的一种延伸和补充。所以从广义上讲,政治关系是其他社会关系的折射物,其他社会关系最终反映为政治关系。因此,区域国别学应当将对象国及地区当前的政治基础和政治发展作为研究的重心,同时对政治关系背后所反映的经济、军事、社会、文化关系等进行研究。
三、区域国别学与国际问题研究
区域国别学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国际政治学,但国际问题研究学科却与区域国别学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将国际问题研究划为国际关系历史、国际关系理论和国际关系现实问题三个部分,区域国别学虽然与上述三者均有联系,但其基本属性更接近第三部分国际关系现实问题研究。国际关系史是对各个区域和国别历史的整体综合与超越,其研究的深化有赖于区域国别学对于不同国家和地区对外关系历史细节及其内部根源与互动的还原和呈现。国际关系理论建构所依赖的经验素材无非来自于历史上或是当代正在演化的国际关系实践。而当代国际关系现实问题研究的主要内容就是区域国别的政治经济、对外政策和对外关系,更为宏观的国际关系现实问题也离不开在区域国别学基础上的归纳、综合和演绎。
完整的国际问题研究可分为一般性的国际关系研究和精细化的地区国别研究两个部分。前者致力于在对比抽象各种地区现象的共性特征基础上揭示地区作为一类国际关系现象的普遍性规律,后者致力于揭示和描述各个地区的详尽个性特征。与一般性的国际关系研究追求普适性、规律性的一般知识不同,地区研究追求的是在此基础上的地方性、精细化的具体知识,更重视基于在对外部世界深入理解的基础上为国家制定更为精细的对外战略与策略、开展更具针对性和有效率的外交政策,并对外交行为提供经世致用的现实指导。
从上述区域国别学与国际问题研究的相互关系可以看到,区域国别学不仅是一个多学科包容的交叉学科,而且也是国际问题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推动国际问题研究学科发展的重要动力。
四、怎样开展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
针对区域国别学科建设的现状,可以从师资队伍、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等方面加强这一新型交叉学科的建设。就教学与科研的重点,应该注意三个方面:
首先,不仅要研究对象国及地区的历史文化问题,还要研究地区国别的当代政治、经济与社会问题,而且重点在于后者。在区域国别学中,对象国及地区的语言和历史是学科建立的工具与基础,而对象国及地区当前的政治经济与社会等发展现状则是学科研究的核心与重点,这也是当前建立区域国别学的重要意义所在。众所周知,对象国及地区的语言文学和历史文化是区域国别学的重要内容,但如果区域国别学只停留在上述领域就失去了重建区域国别学交叉学科的必要性,因为此类研究在我国外国语院校和综合性大学下属的外国语学院早已经开展多年了。区域国别学作为支撑世界大国全球战略和国家战略的应用型交叉学科,其研究的重点必须放在对对象国及地区当前的政治、经济、社会及内政外交等方面。
其次,不仅要研究对象国及地区自身的问题,还要研究对象国及地区与他国、大国和国际体系的关系及其与外部世界的联系。研究对象国及地区的政治、经济与社会等方面的问题是对对象国及地区自身的了解和掌握,这是区域国别学研究的第一步,也是基础性的一步,但不是全部。区域国别学的一个重要内容在于,在前述工作的基础上,重点研究对象国及地区的外交政策和对外关系,研究他们与邻国和地区内其他国家的相互关系,研究他们与世界大国的相互关系、研究他们与中国的相互关系,研究他们与当代国际体系的相互关系。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对象国及地区与世界的联系,判断他们在国际事务中的对外政策动向和对外行为选择,以便我们在制定相关政策时做出符合国家利益的正确应对。
再次,不仅要依靠英语研究地区国别问题,还要尽量掌握对象国及地区当地的语言来开展深入的研究。诚然,英语是当今世界使用地区最广泛的语言,除了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外,还有60 多个国家和几乎所有全球性和地区性国际组织将英语作为官方语言或官方语言之一。不仅如此,英语更是学术界普遍使用的语言,世界顶级的学术期刊绝大多数是英文期刊或有英文版。因此,对研究者个人而言,熟练地掌握英语就能获得区域国别学最新的研究动态和文献资料,这就为研究者开展区域国别学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然而对国家而言,区域国别学科不仅需要一大批英语熟练的专家学者,而且需要一批既懂得英语又懂得当地语言的专家学者。因为区域国别学科建立的目的不仅要了解对象国及地区的历史、文化、政治、经济和社会等领域的现象,而且要真正深入研究和分析这些现象背后的原因和规律。要做到这一点,必须熟悉当地的语言和文化。一个高水平的区域国别学者不仅应具有关于研究对象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历史、地理等方面的基本知识,掌握相关学科的基本理论,而且必须较为熟练地掌握当地的语言,这种对语言的掌握不仅指官方语言,甚至应该包括当地的方言。①比如伦敦大学亚非学院涉及中国研究的可选开设语种除了普通话还细分有藏语、蒙古语、粤语和闽南语;美国哈佛大学仅在非洲研究方面就能开设24 个语种的课程。只有这样,我国区域国别学才能真正发展成熟,达到世界一流水平,为国家的发展战略提供理论支撑和学术保障。
建设有中国特色的区域国别学*本文系中宣部“四个一批”暨文化名家人才资助项目“全球治理与国家治理若干重大问题研究”以及北京市宣传文化系统高层次人才资助项目“‘中国之治’及其国际传播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戴长征
近期,拟设立的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引起了学界广泛反响和热烈讨论,这是我国高校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的一件大事,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和实践价值。
一、我国区域国别研究的现状及存在的问题
区域国别研究在新中国成立后一直是受到重视的,进入改革开放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新阶段后,更是得到很大发展,一批区域国别研究机构成立起来,大量优秀研究成果涌现出来。其中,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国际问题研究形成了规模化、体系化和建制化的研究集群,拥有美国研究所、欧洲研究所、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日本研究所、拉丁美洲研究所、西亚非洲研究所等一批高水平的研究机构,并出版有与其名称相对应的学术刊物,招收相关研究领域的研究生,大大推动了我国国际问题研究和区域国别研究,促进了相关领域的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此外,一些重要综合性大学,包括中共中央党校在内,也设立有国际问题研究的实体性研究机构,例如北京大学非洲研究中心、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和美国研究中心、中国人民大学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和欧洲问题研究中心、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兰州大学中亚研究所等。国内的一些重要智库,如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等,也都以区域和国别为对象划分研究领域,内设有相关研究机构。
进入新世纪,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综合国力和国家整体实力快速上升,中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央,中国的国际影响力、引领力和塑造力不断增强。与此同时,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实力整体走强,大大改变了国际力量对比关系,世界进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时代,中国面临的国际局势也日趋严峻复杂,面对的挑战也越来越多。就国际体系而言,当前的世界由近两百个国家组成,这些国家从国土面积到人口规模,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到国家实力和政府能力都各有不同。上述国家之间围绕国家利益的实现,既竞争又合作,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关系。随着全球化发展,国与国之间的联系和互动更加密切频繁,利益的交织和争夺愈加深入剧烈。从中国的角度出发,中国需要与所有地区和国家建立起联系,发展合作关系。而要推动这些联系的建立和关系的发展,毫无疑问,第一步就是要深化对于这些联系与关系对象国的认识和了解,这种认识和了解绝不能是局部的、片面的、零碎的、浅表的、短暂的和静止的,而应该是全面的、整体的、系统的、深入的、持久的和动态的。从要认知和了解的内容来看,由于世界各国有着不同的历史文化传统、处在不同的经济社会发展时期、实行着不同的社会和政治制度,信仰体系和价值体系各不相同,因此,世界的整体图景类似于由性质各异的板块镶嵌起来的拼图。这就要求我们不但要从世界政治和国际关系的高度把握其总体格局和整体趋势,而且要对处在这一总体格局中的每个地区和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历史等方面都做出全面的、深入的和系统的分析和判断,形成规律性的认识和知识。从要认知和了解的过程来看,由于其他各个地区和国家处在一直变化着的世界之中,其本身也在不断变化着,与中国的关系也在不停演变之中,这就要求人们必须以变化发展的眼光,历史地、全面地、辩证地看待这些地区和国家以及他们与外部的关系,包括其与中国关系的变化发展。以这样的眼光和方法所得到的关于世界各个地区和国家的认识和知识,必然就是一种历史的客观的理性的认识和知识。因此,区域国别学说到底,就是要运用历史的系统的辩证思维,对区域国别内部问题及其外部联系进行深入全面分析研究,得出规律性的和理论化的认识和知识。然而,当下中国的区域国别研究,在很大程度上还没有达到这一标准和要求。就观察到的情形而言,相当一批区域国别研究成果学术水平不高,它们或者缺乏理论的深度,或者缺乏适当的研究方法,或者缺乏科学的研究设计。与其他成熟学科的研究相比,这些问题就更加凸显了。一些研究成果停留在低水平重复上,或者满足于对区域国别的一般情况介绍,或者罗列区域国别内部发生的事实和现象,缺乏有理论深度的分析与解释,缺乏对研究对象的整体把握和本质认知,难以形成令人信服的研究结论。
上述问题产生的原因在于,首先,和经济学、法学、政治学、社会学等传统意义上的社会科学不同,区域国别学欠缺学界普遍认可的概念体系和分析范式。这是由其学科交叉复合的性质所决定的。其次,区域国别学的指涉对象在不同研究者眼中有着巨大差异。区域国别问题可以包罗万象,也可以相对聚焦,这是由区域国别本身的巨大差异性决定的。再次,从事区域国别问题研究的知识群体构成各不相同,从事政治、经济、历史文化、语言文字研究的研究者都可以进入该研究领域,从不同局部、不同侧面对区域国别问题进行分析研究,得出结论。以上三个方面原因使得当下的区域国别研究既呈现出繁荣兴盛的景象,同时又处于方向不明、边界不清、价值不彰的困惑之中。概括地说,这是一种碎片的繁荣或者繁荣的碎片。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这或许正是将区域国别研究从二级学科提升为一级学科的原因所在,即通过学科化和体制化的努力,克服区域国别研究“碎片的繁荣”局面,明确其方向、厘清其边界、彰显其价值。
二、欧美国家区域国别研究的一般状况分析
世界范围内,区域国别的研究已经历相当长时期,并且形成了稳定的传统,在欧美国家尤其如此。重要的欧美国家大学和研究机构一般都设有区域国别研究机构,并进行相关方面的人才培养。例如对亚洲和中国的研究,形成了所谓“亚洲研究”“东南亚研究”“东亚研究”“中亚研究”“中国研究”或“中国学”等研究领域。
但是,就研究重点和研究进路而言,欧洲的区域国别研究和美国的区域国别研究又有相当大的区别。欧洲国家近现代的强大是通过两个途径及其相互作用实现的,即内部的工业化和外部的殖民化。所谓外部的殖民化,就是与工业化同时甚至更早,通过航海技术和军事技术的发展,欧洲具备了发现海外并征服海外的能力,舰炮所到的地方都成为了其殖民地,或在他们看来必然成为其殖民地。与迅速强大起来的欧洲国家相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地区和国家在当时都是落后的。在欧洲列强眼中,世界上其他地区和国家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社会文化上都是不能与其匹敌的,只需要征服占领这些地区和国家并进行殖民统治就好了。基于征服和占领以及其后统治的需要,欧洲开始了对被征服和被统治地区和国家的研究。可见,欧洲的区域国别研究最早是为殖民统治和殖民政策服务的。由于其他地区及国家的弱小,欧洲的区域国别研究一开始甚至不屑于从政治经济制度的角度来对这些地区和国家进行研究,其研究的兴奋点在于,如何从历史文化、宗教信仰、族群差异和空间地理上解释论证欧洲的强大和其他地区和国家的弱小。欧洲区域国别研究的这一特质在很大程度上被继承延续下来——当然,欧洲的区域国别研究也随着形势演变和政治需要有了很大的变化。
与欧洲不同,美国作为稍晚崛起的近现代国家,在国际上不但面对着落后地区和国家,还要面对比他更为强大的英国和欧洲大陆国家,与其展开竞争和争夺。因此,美国的区域国别研究一方面吸收借鉴了欧洲的经验和传统,另一方面则更重视从战略上、宏观上、政治经济更高层面和更深层次对其他地区和国家展开研究。事实上,随着美国的逐渐强大,美国遇到的竞争对手一直在递变,这也驱动了美国区域国别研究的发展,并使其深深打上了自身烙印。例如,从在美国实现其对英国和欧洲大陆国家的超越过程中对英国和法国的研究、在二次大战中对德国和日本的研究以及在冷战时期对苏联的研究中都可以发现,美国的区域国别研究是紧紧围绕其国家对外战略和国家利益扩张的需要展开的,特别是出于对了解和认识其斗争和争夺对手的需要来展开的,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美国也面对着比他落后的地区和国家,与更早强大起来的欧洲国家不同的是,国际形势的变化使得欧洲列强所采取的殖民争夺、殖民统治和殖民政策遭到强烈反抗再难继续,美国转而更大程度上实行对其他落后地区和国家的政治支配和经济控制策略。从支配和控制的需要出发,美国必须从更为关键的政治经济制度和现实权力格局出发,关注这些国家的整体动向和可能变化,从战略层面对这些地区和国家展开研究。可见,美国的区域国别研究主要是要满足两个方面的需要,一是国际权势斗争和争夺的需要,二是对弱小国家支配和控制的需要,这两个方面决定了美国的区域国别研究的战略性、现实性和实用性。
三、构建有中国特色的区域国别学
中国的区域国别研究和在此基础上要建设的区域国别学,在性质、任务和目标上与欧美国家的区域国别研究有着根本区别,这就决定了中国的区域国别研究或区域国别学必然是满足中国需要的,具有中国气派、中国风格的,也即具有中国特色的区域国别学。中国的区域国别学一是要满足统筹中国国家安全和发展的需要,适应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和要求。二是要满足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参与和引领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和建设、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需要。
中国的发展需要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要开拓和稳定国际这个大局,中国就必须尽可能同世界上所有地区和国家建立联系,发展合作关系。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稳定了同周边国家关系,使之成为稳固的战略依托,全面深化了同所有发展中国家的关系,积极运筹大国关系,赢得了战略上的主动。未来,进一步促进中国国家安全局面持续向好,进一步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要求我们必须进一步建设新型国际关系,营造和平国际环境。无论是新型国际关系的建设还是和平国际环境的营造,都离不开对世界其他地区和国家的深入认识和了解,因此,中国的区域国别学肩负着重大历史责任。也就是说,中国的区域国别学要以中国为中心,为中国发展对外联系与合作服务,为中国走向世界服务,为中国的安全与发展服务。同时,参与和引领全球治理体系的改革和建设,促进世界和平发展,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也需要强化区域国别学的责任和功能。因为上述目标的实现,不仅需要中国智慧、中国方案和中国能力的发挥,还需要在全世界建立广泛的国际统一战线,需要同全世界所有爱好和平、寻求发展的地区和国家携手并肩、共同努力。这就要求中国的区域国别学要研究我们的合作伙伴,研究我们的竞争对手,研究我们要争取的朋友。而这样一种研究,不能是浅尝辄止的、浮于表面的、不达本质的和碎片歪曲的研究,而应是深入的、系统的、全面的和有针对性的研究。
综上可见,我们要建设的有中国特色的区域国别学,是有着远大目标和彰显人类价值的区域国别学,是围绕中国安全与发展需要,围绕建设新型国际关系需要,围绕积极参与和引领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和建设需要,围绕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促进世界和平发展需要的区域国别学,是和平导向、合作导向和发展导向的区域国别学。这也从根本上将有中国特色的区域国别学与欧美国家的区域国别研究区别开来。
具体到中国的区域国别学的建设而言,针对既往国内区域国别研究中存在的问题,必须在以下三方面采取措施,做出努力,加以改进。一是要进一步强化区域国别研究的学科化。学科建设是学术发展和人才培养的根本依托,要进一步强化区域国别研究的学科导向。就其内部来说,要形成区域国别学特有的、稳定的和系统的概念体系、理论分析范式和知识范畴,形成学术共同体共同认可的研究方向与范围、共享的术语谱系和话语体系、共同体认的研究内容、共同遵守的研究规范,以及共同认可的人才培养目标和标准。在此基础上,还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区域国别学人才培养体系、课程体系和教材体系。就其与其他学科的关系而言,要充分发挥区域国别研究的学科交叉融合的优势,吸收借鉴经济学、法学、政治学、历史学、社会学等学科的传统和经验,吸收其有益的知识内涵和分析方法,形成自身特色和比较优势。外国语言是区域国别研究的知识基础和重要技能,必须将其融入到区域国别学的学科体系和学术体系之中,使其重要作用得以充分发挥。区域国别学具有重要的实用性和实践价值,其人才培养体系中的实践环节与其他学科有所不同,要强化区域国别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的国际化,赴研究对象国家、地区进行田野调查和实习是促进区域国别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的重要途径和优势,需要大力推动。
二是要进一步推动区域国别学的体制化。任何学科的发展都离不开全面的规划和布局、稳定的和充分的人财物的投入,而这些都需要制度化体制化的保障。体制化意味着制度化、正规化和规范化,这对于区域国别学这样的“新兴”学科尤其重要。就全国而言,需要开展学科基础、师资储备的调查,设计好学科准入的条件、发展规划,做好二级学科分类、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的标准。就准备建设区域国别学的高校和研究机构而言,需要从全局上考察自身现有条件和基础、能够支持区域国别学建设的其他相关学科的资源情况、重点发展的研究方向和重点建设的二级学科等,以便充分挖掘自身潜力,发挥比较优势。
三是要进一步推动区域国别学的机制化。所谓学科的机制化就是,要形成促进学科发展、推动学科建设的势能和动能。要强化国家需要和战略目标导向,彰显区域国别学的现实意义和实践价值,激活高校院所和学术界能量,创造引领势能,形成引领机制。要推动形成有效的区域国别学学术评价和评估标准,激发建设单位和研究者的潜能,强化学科学术标准的驱动作用,形成驱动机制。要强化学术共同体的使命意识、责任意识和主体自觉,要在学术共同体中营造优良学风、鼓励学术交流与合作、鼓励学术批评和监督、提升研究水平和成果质量,激发学术共同体的自我激励,形成有效的激励机制。
综上所述,在进入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今天,努力建设有中国特色的区域国别学,既有其可能性也有其必要性。这一新兴交叉学科的繁荣与发展,必将助力中国对于外部世界的更深了解和更进一步融入全球化进程,必将助力中国与世界其他地区和国家的联系与合作,必将助力中国走出去和对外开放事业,必将助力中国建设新型国际关系、参与和引领全球治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促进世界的和平与发展。让我们共同迎接有中国特色区域国别研究春天的到来。
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建设的必要性与布局
赵可金
一、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随着中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央,区域国别学受到各方面的重视。越来越多的人强调培养区域国别人才的战略意义,倡导加快培养中国的“区域国别通”和各国的“中国通”,不断夯实人才培养的理论基础、学术基础和学科基础。①参见张译心:《区域国别学迎来发展新机遇》,《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2月25日,第2 版;罗林、邵玉琢:《“一带一路”视域下国别和区域研究的大国学科体系建构》,《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6 期,第79—88 页;赵可金:《国别区域研究的内涵、争论与趋势》,《俄罗斯研究》2021年第3 期,第121—145 页;《研讨区域与国别研究新方法新范式 建设学术期刊共同体》,华东师范大学,2021年5月25日,https://saias.ecnu.edu.cn/t/9285 等。区域国别学是一个涉及多学科联动的交叉学科领域,涉及自然科学、人文和社会科学等众多领域的理论和知识,众多学科如语言学、文学、历史学、哲学、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法学、人类学、地理学、生态学等均可对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发展做出贡献。
长期以来,中国的高等院校内部设立了外国语言文学、政治学、世界史等一级学科,区域国别研究则一直在这些学科的框架内发展,并积累了一定基础,如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下面设立国别与区域研究领域,政治学一级学科下面设立比较政治、国际关系等二级学科以及世界史一级学科下面设立国别史研究等。同时,中国社会科学院系统也设立了众多专门从事区域国别学的研究所和研究中心。总体来看,仅靠现有学科设置既无法满足国家对复合型区域国别人才培养的战略需要,也无法形成区域国别学发展的持续动力。因此,如何适应党和国家事业发展需要,加快建立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不断完善人才培养体系,加快培养国家急需的高层次人才,为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作出贡献,是当前和今后一项重要的战略课题。
二、建立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的必要性
在推进区域国别学基地建设的实践中,学科建设成为各方热议的焦点话题。学科体系是学术工业化发展的产物,是否分科、分什么科以及如何分科,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实践的需要,取决于知识发现的逻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推动建立区域国别学成为单独的一级学科,有着极大的必要性和现实可能性。
(一)建立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是中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心的战略需要和经济社会发展的内在要求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以来,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中国越来越从国际体系的边缘地带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心,这在客观上要求中国不仅要参与国际事务,更要在全球治理变革中发挥引领角色。
然而,改革开放以来的区域国别学蓬勃发展的同时,也存在着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一是发达国家研究与发展中国家研究不平衡。长期以来,区域国别学主要集中于研究发达国家和区域,从事北美、欧洲、亚太等发达经济体研究的机构和队伍十分庞大,资源投入也非常丰富。除了国家和政府的公共投入之外,受到中国对外贸易、投资和人员流动更多集中于发达国家的基本格局影响,来自企业、社会和国际捐赠的支持主要集中于发达国家和区域研究,人才培养项目也主要聚焦在与发达国家的高校和科研机构的合作上。相比之下,发展中国家和区域的学科发展存在明显短板,无论是科研机构数量、科研人员数量、经费投入规模,还是人才培养项目和人才培养规模,都与发达国家和区域存在较大差距。二是大国研究与中小国家研究不平衡。长期以来,无论是外国语言文学学科下的国别与区域研究,还是政治学学科下的外国问题研究,均具有明显的大国偏好,对于发达经济体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美、英、法、德、日、意等大国,关于瑞士、卢森堡、爱尔兰、冰岛等国的研究相形见绌,瑙鲁、斐济、尼泊尔等国家更是少人问津,对于加勒比地区和南太平地区的岛国研究甚至仍处于刚刚起步阶段,而且还常以大国研究附属品的形式存在。
随着日益积极参与和引领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推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中国不仅要处理好与发达国家和大国的关系,更要深入了解发展中国家和中小国家,以便更好地在国际事务中发挥建设性作用。另外,在竞争激烈的高校学科和学术环境下,如果没有确立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的实践导向,相关研究人员只能选择加入其他一级学科发展,难以有效地满足国家重大战略需要和多样化的社会发展需求,甚至还有可能被反映其他国家战略需要的区域国别研究所主导,导致“学科帝国主义”和“学术殖民”的严重后果。
(二)建立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符合研究生教育改革的客观规律,是中国学科调整发展的重要方向
学科是相对独立的知识体系,是近代学术工业化的产物。为了更好地推进学术分工和提高效率,人们依据学术的性质将学问划分成不同的科学门类。1980年2月12日,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13 次会议审议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确定了我国学士、硕士、博士三级学位制度。①《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人民日报》1980年2月14日,第2 版。1981年5月20日,国务院批准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暂行实施办法》,该办法第一次规定我国学科门类为哲学、经济学、法学、教育学、文学、历史学、理学、工学、农学以及医学。②《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暂行实施方法》,《人民日报》1981年6月13日,第4 版。1997年的《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规定了12 个门类,比暂行实施办法增加了军事学和管理学。③教育部:《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1997年颁布)》,2005年12月13日。2012年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12年)》规定了12个门类,比暂行实施办法增加了管理学和艺术学。学科目录有力推动了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但也存在着一些弊端,如学科设置较为僵化,没有为交叉学科、前沿学科留出足够空间,无法适应快速发展的交叉学科和前沿学科发展的需要。④教育部:《教育部关于印发〈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12年)〉〈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设置管理规定〉等文件的通知〉》,教高[2019]9 号,2012年9月18日。
为了适应不断变化的人才需求和学科发展需要,国家近年来在学科管理上日益强调学科设置的自主权和灵活性。自2002年起,国家允许具有博士学位授权一级学科的学位授予单位自主设置二级学科。⑤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关于做好博士学位授权一级学科范围内自主设置学科专业工作的几点意见》,学位办[2002]第84 号,2002年11月12日。2011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发布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2011年)》则只规定了学科门类和一级学科,二级学科由各高校和科研院校所自行设置。⑥教育部:《关于印发〈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2011年)〉的通知》,学位[2011]第11 号,2011年3月8日。有学者统计,仅在2011 到2014年期间,全国就有147 所高校设置了480 个交叉学科(军事学除外)。①吴培亨:《研究型大学与重点学科建设研究》,谢桂华主编:《学位与研究生教育研究新进展》,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259—276 页。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一级学科内部交叉学科设置的困难,但超越一级学科的大跨度交叉领域仍找不到其学科定位。近年来,以数字化和智能化为主要特征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发展日新月异,世界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大量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出现,很多国家急需的高层次人才分布于交叉学科。无论是应对国际形势的复杂变化,还是满足国内经济社会的发展需要,都要求国家加快培养交叉学科人才。2020年7月29日,全国研究生教育会议决定新增交叉学科作为新的学科门类,明确研究生教育要“加快培养国家急需的高层次人才”,推动研究生教育格局性、深层次的变革。②新华社:《习近平对研究生教育工作作出重要指示》,中国政府网,2020年7月29日,http://www.gov.cn/xinwen/2020-07/29/content_5531011.htm。2020年9月22日,在教育部金秋系列新闻发布会上,教育部、国家发改委和财政部联合发布《关于加快新时代研究生教育改革发展的意见》,明确提出要促进交叉学科发展,探索建立交叉学科发展特区,设立一批交叉学科中心,培养关键领域核心技术高层次人才。③教育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教育部 国家发展改革委 财政部关于加快新时代研究生教育改革发展的意见》,教研[2020]第9 号,2020年9月4日。第三十六次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会议审议通过了交叉学科门类设置,还提出配套制定新型交叉学科的管理办法。④教育部:《发布〈关于加快新时代研究生教育改革发展的意见〉,介绍“落实全国研究生教育会议精神 加快高层次人才培养十大专项行动”有关情况》,教育部网站,2020年9月22日,http://www.moe.gov.cn/fbh/live/2020/52461/。
从国家关于交叉学科门类建设的规划来看,建立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的条件已经成熟。区域国别学是一门典型的交叉学科,需要多学科共同参与。学科专业目录是项目申报、科研经费申请、人才培养、成果鉴定、职称评定的“法定”依据。没有学科位置,就意味着边缘化、业余化的不利地位。只有建立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在高等院校建立实体化的教学和研究机构,尤其是在硕士、博士研究生和博士后等人才培养上精准发力,才能步入可持续发展的良性轨道。
(三)建立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已经具备一定学科发展基础,是实现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和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
事实上,中国的区域国别学已积累良好基础。2012年以来,教育部推动设立高校区域和国别研究培育基地项目,区域国别学作为一个学科出现在专业目录中,研究对象国覆盖“一带一路”沿线国家。①教育部:《区域和国别研究培育基地第一次工作会议成功召开》,教育部简报[2012]第48 期,2012年4月17日。截至2019年底,全国高校已成立420 多家区域国别研究中心,依托外国语言文学、政治学、世界史等一级学科自主设立了区域国别研究相关二级学科,招收本科生和研究生。②许涛:《努力开创教育开放发展新局面》,教育部网站,2017年12月21日,http://www.moe.gov.cn/jyb_xwfb/moe_2082/zl_2017n/2017_zl73/201712/t20171221_322106.html。唯一的缺憾是,这些学位项目均以二级学科或研究领域存在,在培养目标和标准上受制于其所依托的一级学科,影响了区域国别学向更精准的方向发展。
随着中国与世界的联系日益密切,各个一级学科均在国际交流合作上取得了重大突破,各种形式的中外合作办学项目如火如荼,双学位项目、联授学位项目、交换学生项目、教师交流项目、学术会议和跨国社会实践等项目大量涌现。同时,学科之间的交叉融合趋势也有了强劲发展,在教学科研等方面为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的创建奠定了坚实基础。一个典型的案例是在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的23 个学科中,国际问题研究作为一个单独的研究领域与政治学分列;在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的25 个学科中,国际问题研究同样与政治学并列。来自各学科的研究人员已经在课题研究、学术会议、重大项目攻关等方面进行了紧密合作,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交叉学科门类的设立已为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提供了必要的制度基础,通过创建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有助于在既有基础上搭建强大的一级学科平台。推动交叉学科的内涵式发展和高质量发展,是在不改变原有学科框架基础上的一次学科深度融合和深度调整,是实现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和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
三、中国区域国别研究的学科布局
作为交叉学科门类的一级学科,区域国别学需完善作为一级学科的学科对象与内容、二级学科分类、学科重点布局等方面的问题。
(一)学科对象与内容问题
作为交叉学科门类的一级学科,区域国别学主要集中于一国对其他国家、域外地区的研究和知识建构,其研究对象是对他者的理解。早期欧洲殖民者为有效治理海外殖民地,必须获得关于殖民地的相关知识,尽管当时并没有以区域国别学学科出现,但已具备区域国别学的基本轮廓。冷战时期美苏两大强国推动的区域研究或区域学,从根本上是为服务冷战需要而建立的学科,其最大特征是跨学科性,涵盖外国语言文学、历史学、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民族学、人类学、宗教学及博物学等众多学科,凡是有利于建构域外国家和地区知识的活动,均可纳入一国之区域国别学的范畴。
中国区域国别学的内容涵盖了关于中国之外国家和地区一切知识的总和,也是一切中国与世界互动关系基础上的实践经验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的国别区域研究被纳入外国语言文学和外国问题研究的框架,局限于对象国的语言和社会文化课程,局限于狭义的文化、历史、政治制度等方面的概况研究,核心内容紧密围绕语言训练展开。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入,过去以文学、翻译、语言学等为重点的师资、科研、生源、政策、资金分配体系难以满足为国家治理提供咨政服务的综合需求,各个单位开始将历史、法律、贸易、政治、民族、宗教和国际关系等纳入区域国别学研究范畴,致力于培养跨学科复合型人才。这一努力在拓展了区域国别学的同时,也受到了其他一级学科发展框架的制约,不利于区域国别学的展开和知识体系的建构,这在客观上要求确立相对独立的交叉学科门类下的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
(二)二级学科分类问题
鉴于区域国别学具有观察立足点和观察视角的依赖性,具有理论和实践的双重发展需要,从中国国家战略需要的知识构建和社会实践两个角度出发确定二级学科设置,是较为合理的方法。因此,区域国别学可考虑设立以下五个二级学科:
一是区域国别理论与方法。作为区域国别学的理论基础,区域国别理论与方法可作为区域国别学下设的二级学科之一。区域国别学是研究一国之外国家和区域知识的学科。在区域国别研究过程中,人们所持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不同,对区域国别现象的解释路径、理论主张和思维方法存在差异,从而形成不同的区域国别理论与方法论。例如,北京外国语大学自设区域学和亚非地区研究两个二级交叉学科,中国政法大学和上海大学自设全球学二级交叉学科,实际核心是区域国别理论和方法,可为区域国别学提供强大的理论基础和方法论基础。①叶雨婷:《教育部增设“交叉学科”门类及两个一级学科》,教育部网站,2021年1月14日,http://www.moe.gov.cn/jyb_xwfb/s5147/202101/t20210114_509760.html。
二是大国与发达国家研究。大国与发达地区是中国对外关系的重点,也是区域国别学的重点。所谓大国,是指在世界舞台上具有国际和地区影响力的国家。这些国家往往作为联合国和其他国际组织的重要成员,对中小国家具有较大影响力和号召力;而发达地区则主要以经济发展程度界定,发达地区意味着其经济发展程度已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准,发达国家的普遍特征是较高的人类发展指数、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工业化水准和生活品质。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20年的统计资料,发达国家的GDP 占世界64.6%,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则占42.4%,人口占世界比率约14%。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经济展望: 疫情期间的经济复苏》,2021年10月,第88 页、第112 页,https://www.imf.org/en/Publications/WEO/Issues/2021/10/12/world-economic-outlook-october-2021。大国和发达国家研究作为二级学科,有助于深化和拓展区域国别学的格局。
三是周边国家和地区研究。周边地区是中国安身立命之本,稳定繁荣之基。中国始终将周边置于外交全局的首要位置,视促进周边和平、稳定、发展为己任,很多重要的外交战略构想都是从周边先行起步。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石源华教授提出“中国周边学”的概念,强调重视研究周边国家和地区,形成致力于解释周边国家和地区发展规律的理论认识。②石源华:《开展“中国周边学”研究刻不容缓》,《世界知识》2018年第8 期,第14—16 页。将周边国家和地区研究作为区域国别学的二级学科,有助于构建中国与周边地区的良性互动,为推动构建周边命运共同体提供强大的学科保证。
四是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研究。发展中国家(即第三世界)大多分布在西亚北非(阿拉伯—伊斯兰世界)、撒哈拉以南非洲和拉丁美洲等地区。在历史上,中国与广大发展中国家一样,都深受帝国主义侵略掠夺之苦,在独立后也都面临巩固独立、发展民族经济和争取经济独立的共同任务。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至今,中国一直把加强与第三世界国家的团结合作作为中国外交政策的立足点,并形成了一系列永远与第三世界同呼吸、共命运的独特外交传统。广大发展中国家是中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天然同盟军,要坚持正确义利观,作好同发展中国家团结合作的大文章。目前,浙江师范大学自设非洲学、非洲教育与社会发展二级交叉学科,北京外国语大学设立了亚非地区研究的二级学科,还有很多学校依托世界史一级学科设立了国别史和区域史二级学科,清华大学从2011年开始设立了发展中国家研究博士项目。③清华大学:《清华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院2019年发展中国家研究博士项目招生简章》,2018年9月5日,https://www.sss.tsinghua.edu.cn/info/1011/1381.htm。这些学科和研究项目在很大程度上都致力于开展对发展中国家的研究,服务中国与发展中国家的合作。
五是比较地区治理研究。除了以上四种研究之外,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还需加强对不同国家和区域的比较区域研究和区域化研究。近年来,区域合作进程加快,形形色色的区域主义和区域化合作框架风起云涌,如何比较不同区域和区域化的发展规律,对于更好地构建区域国别学的知识体系,服务中国与这些区域国别的合作发展具有战略意义。
当然,作为一门交叉学科,区域国别学在学科布局上并非仅局限于以上五个二级学科。面对当今充满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世界局势,区域国别学需要不断瞄准战略需要和社会需求,深化和拓展学科布局。
论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生产
翟 崑
随着区域国别学有可能成为交叉学科门类下设的一级学科,中国的区域国别学将进入新一波上行发展阶段,即“以学科建设为纲,推进我国的区域国别研究”的学科发展阶段。①钱乘旦:《以学科建设为纲,推进我国的区域国别研究》,《大学与学科》2021年第4 期。任何一个学科的发展都不是线性的,在我国区域国别学发展的初期,需要对一些根本性问题进行反复讨论和推进,才能少走弯路顺利发展,提高学科建设的综合效益。当下,我国关于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的文章和评论迅速增加,②在2017年我国大量设置区域与国别研究机构(包括备案中心、培育基地等类型)的刺激下,仅以“区域+国别+学科”为主题词在中国知网进行检索,便发现有关“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的文章与评论快速增长。检索结果表明,2017年仅有12 条相关文献,但2018年增长到21 条,2019年28 条、2020年43 条。但是对于本研究领域及学科建设中的一个核心问题,即专门的知识生产问题还较少提及。因此,本文主要从中国区域国别学知识生产的角度进行阐述,即谁生产,为什么生产,生产什么。
第一,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生产需要坚持双向赋能的路径。我国区域国别研究有悠久的历史,进入21世纪以来,国家又大力扶植其发展。2011年教育部启动区域国别研究专项,在全国范围内建立区域国别研究机构,并走上学科化发展之路。区域国别学是关于各国国情或世界区域性情况的专门知识体系,是以政治、经济、外交、安全、历史、社会、人文、宗教等领域问题研究为基础,以政策性、战略性、综合性问题研究为指向的社会科学研究,旨在系统探究区域国别发展中基础性、关键性因素的规律作用,深度揭示影响区域国别现实发展的内在动因和趋势,为国家制定宏观政策、应对复杂紧迫国际问题提供学术支持。区域国别学属于交叉学科门类,既依托和融合相关领域的基本情况和研究理论,又区别于一般性知识梳理介绍和专业方向微观研究,是以战略性、现实性问题研究为导向的综合性独立学科,是对国别或区域问题的立体化、多元化、透视性研究。其中,学科交叉性集中体现在研究视角、研究范围和研究手段等跨领域或新拓展融合领域的交叉。由此可见,区域国别学具有典型的中国特色,强调“学以致用,用以强学”。一方面,该交叉学科需要扎实系统的基础知识、基本理论和基本架构;另一方面,该交叉学科又带有强烈的现实关怀,要运用区域国别的知识,服务本国国家战略。在当前中国学术研究发展的大环境下,学术机构尤其是高校给国家提供大量能用、好用的理论基础和实践知识,促进国家发展,才能“有为有位”,获得更多的国家政策支持。其实,过去10年中国区域国别研究的发展,也基本遵循了这一路径。这种路径延续了我国“学”以致“用”的传统,又通过“用”来加强“学”,形成一个相互促进的闭环。总之,未来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生产依然需要强调“学以致用,用以强学”的双向赋能路径。
第二,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生产需要弥合巨大的供需矛盾。根据以上逻辑,只有量大质优的知识生产才能形成实践发展的良性反馈,国家战略的实践和发展又能带动相关的知识生产,促动学用生态的完善。因此,这里产生了知识需求与知识供给的矛盾,即各方对相关知识的刚性需求与知识供给不足之间的矛盾。最近10年,中国区域国别研究的知识生产规模扩大,专业知识生产者大增,但整体上专业知识生产仍远远跟不上需求。从调研情况看,政府、企业和民众均认为缺乏区域国别的理论支撑和专业知识。与此同时,也出现了劣质知识充斥思想市场,优质公共知识匮乏的现象。比如,我国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需要大量区域国别知识。从学术上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无论是双边、地区性还是海洋、网络空间及卫生健康命运共同体,都以国家和区域为基底,相互联系,互相影响。而在这些领域,人类的知识生产才刚刚起步,中国的相关知识生产还处于初级阶段。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需要与之相匹配的区域国别学专业知识生产,这个供需问题不解决,我国就难以适应和应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从现实看,国家和区域是世界的基本构成单位,在国际关系中发挥最主要的作用,是我国大国外交的基石,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认知基础。但是,我国对其他国家和区域的认知与我国国家实力的增长和国家战略的有效实施不匹配,出现了巨大的认知鸿沟和行动阻滞。这与我国大国地位不相称,将严重制约国家对外战略的实施,不利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以上问题在我国的国际传播、“一带一路”建设、中美关系、周边外交等问题上均有体现。因此,未来中国区域国别学的发展需要尽快弥补知识供给难以满足知识需求和研究跟不上实践的矛盾。
第三,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生产需要有科学的知识形态支撑。当前,中国区域国别学的发展,可以借助一级学科建设的动力,进一步完善学科知识生产体系。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院长钱乘旦教授提出,区域国别研究通过对某个国家或地区进行多学科、跨学科的深入研究,构建关于这个国家或地区的知识体系。①钱乘旦:《以学科建设为纲,推进我国的区域国别研究》,《大学与学科》2021年第4 期。这种知识生产体系应该在世界经验和中国实践的基础上,形成一种新的区域国别的知识生产范式。在这方面,韩震教授在《中国社会科学》上发表的《知识形态演进的历史逻辑》一文具有启发意义。②韩震:《知识形态演进的历史逻辑》,《中国社会科学》2021年第6 期,第181 页。一是从战略层面,启示我们理解我国区域国别知识生产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该文提到“我们也希望有机会重回世界知识生产的前列,即使有这样那样的困难和阻挠,我们也不会退却,也不可能按照霸权国指给中国的路径退出知识生产竞争者的行列,甘心永远做一个世界历史的‘跟跑者’”。二是从哲学层面,启示我们理解中国区域国别学知识形态的演进方向。他认为,知识形态演进的历史逻辑是经验形态的知识、原理形态的知识以及信息技术介入的交叠形态知识。区域国别研究本身跨学科且学科界限不明显,因此可以运用“知识形态”这一概念,按跨学科的方法,建立交叠形态的区域国别学知识形态,这是该学科知识生产的发展方向。三是从实践层面,启示我们要建构中国的区域国别学的知识形态。“可以预期,信息技术介入的交叠形态知识也将重塑当今世界的国际关系,一种更加理解各国不同需要的信息平台,而不是按照霸权的模式(粗暴的整齐划一)提供的设施,将成为塑造未来信息基础设施的理念”。在具体实践过程中,“我们反而期望能够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和现实进程”。
第四,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生产需要坚持“惠己及人”的基本原则,具体而言就是“起自学术、终及国家、惠及世界、服务社会”。中国区域国别学的发展,所体现的是中国与世界关系的性质,即要尊重和平视他者。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昝涛副院长对我国区域国别研究和西方“区域研究”的分析颇有深意,他指出“区域国别研究”和西方更早实践过的“区域研究”之间实际存在着时空错位与差异性,认识到这一点有助于避免西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夹杂于其中的负面遗产。③昝涛:《区域国别研究:学科建设如何走出新路》,《光明日报》2022年1月15日,第10 版。因此,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生产,可根据古今中外的经验教训,坚持如下四个原则:一是起自学术。以认识外部世界、他者,寻求知识为最基本的目的,这是人类发展,探索未知世界的永恒需求。二是终及国家。关于知识的运用,要开宗明义是服务中国的国家利益。在现代国际关系中,世界是由国家组成的,国家是最基本的行为体,维护国家利益是首要目标。无论是英美俄欧,还是其他发展中国家,都尽量做涉及本国利益的区域国别研究,也都毫不讳言服务自身国家利益。三是惠及世界。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运用必须立足于有助于世界,能带动世界的共同发展,这是中国作为大国应尽的责任。“一带一路”倡议、全球发展倡议、人类命运共同体,都是以“惠及世界”为目的“善知识”的集合。四是服务社会。人民大众要了解外部世界,企业要走出去、引进来,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生产也必须要服务他们。从更深层看,“爱国关天下”越来越成为中国国民素质教育重要的组成部分。提高中国公民的国际意识,也是中国区域国别学发展的重要动力。
第五,中国区域国别学知识生产需要完善多种产品类型。根据以上原则,中国区域国别学知识生产的产品,应有三种类型,即纯学术、政策型、社会型。①钱乘旦:《构建中国特色的区域与国别研究》,《光明日报》2020年01月6日,第14 版。发表期刊论文和出版著作是常见的纯学术知识生产,撰写政策咨询报告、提供专业咨询服务则是主要的政策型知识生产。伴随着我国对外开放的纵深发展,人民大众越来越需要有关外部世界的知识,这就激发了社会型的知识生产。目前我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产品生产中,纯学术和政策型是研究者投入较多的两个领域,社会型知识生产则相对薄弱。这是因为目前区域国别学的发展主要源于两种动力,政策动力和学界动力,也就是上文所说的“学以致用,用以强学”路径。其实,“用”有两个层面,一是为国家战略建言咨政,一是为社会大众提供公共知识产品,后者更是区域国别学发展的底层动力。我们不能忽略社会型学术的知识产品,为进一步加强区域国别研究中“学”与“用”的互动,促进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应在纯学术和政策型的基础上,大力发展社会型学术的知识生产。社会型学术的主要目标是生产面向大众的知识,例如在网络媒体和主流媒体发表关于外部世界的普及性研究成果。这需要增强面向人民大众的知识生产,提升社会型学术文章在评价体系中的认可度。比如,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创建了“燕南66 优创团队”,为推广社会型知识产品做了诸多尝试,搭建了不同类型知识生产间的转化渠道与工作机制。该团队的博士后杨体荣提出,纯学术、政策型和社会型知识生产相辅相成、彼此助益,构成了区域国别研究中知识生产和人才培养的生态系统。②杨体荣:《发展中国区域与国别研究中的社会型学术》,澎湃新闻,2022年1月24日,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6428091。
第六,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生产需要一专多能的知识生产者。针对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生产而言,这是理想状态而不是普遍要求。首先,长期主义。这可能是对国别问题专家最基本的要求。以我国首批高端智库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为例,该院是目前国内区域国别研究覆盖面最广,单一机构研究人员规模最大的一家智库。该院对区域国别研究的最基本要求就是长期跟踪一个或多个国家,要求对一个国家的掌握要做到“如数家珍”。进入21世纪以来,该院向全国高校、社科院等机构输送了不少区域国别研究人才,其中不乏一些国家级区域国别研究机构的领导。查阅我国最著名的国际关系普及型读物《世界知识》半月刊,会发现每期都有不少作者来自该研究院,大概占到总数的1/4 左右。机构与研究人员坚持长期主义理念,才能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从事较高级知识生产的高端人才。第二,不断迭代。中国区域国别学知识生产者的知识输入和输出要快速迭代。在数字化时代,国家发展及其环境日新月异,知识生产者必须是终身学习者,进行知识输入的快速迭代。而国家和社会对区域国别的知识需求也日新月异,需要知识生产者不断输出与时俱进的知识,进行知识输出的快速迭代,形成“多快好省”的知识生产效应。第三,一专多能。从目前国家对“学”与“用”都重视的情况看,相关机构尤其是高校区域国别学应该培养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双能人才”。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的高端人才培养目标,就是培养既能跑田野做学术,又能服务国家战略出谋划策,也能在具体部门从事专业事务的人才。
限于文章篇幅和作者能力,以上仅初步触及中国区域国别学知识生产的部分问题,知识生产体系、知识生产评价等诸多问题,留待以后继续探讨。总之,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知识生产可能会出现一个新的爆发期,决策者和从业者需要做好规划并不断调整优化,促进这门新兴学科可持续发展。
区域国别学:一门大国独有的学科
李 巍
设立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对于从事广义的国际问题研究(包括国际政治、比较政治、世界经济、国际法、世界史、外国语言文学等)的学者来说总体上是一件好事,并有可能深刻改变现有国际问题研究的学科格局。但是,如何建设好区域国别学,并使之在人才培养、学术创新和资政启民等方面切实发挥好学科凝聚的作用,仍然是一个十分艰巨的挑战。
一、坚持区域国别学的交叉学科性质
在很大程度上,区域国别学(Area and Country Studies)是大国的学术专利:一方面,只有大国特别是具有全球性利益的大国才需要广泛和深度研究本国之外的地区和国家;另一方面,也只有具有全球性影响的大国才有能力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来进行高水平、原创性的区域国别研究。
区域国别学最早是西方列强征服世界、实行殖民统治的产物,因为征服者需要了解陌生的异域环境。此后,美国成为区域国别研究的集大成者。美国的区域国别研究完全是被现实政治所驱动的,是为了服务于美国冷战斗争的需要,为了给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提供知识支持。但从另一方面讲,美国的区域国别研究也确实诞生了一批重磅的研究成果,为世界贡献了原创性的知识。比如,为了打败日本,美国在二战期间投入了大量资源加强对日本的研究,1946年出版的《菊与刀》成为美国早期区域国别研究的代表性作品,并且在学术界长盛不衰,影响至今。
对于今天的中国来说,建设区域国别学的意义已经完全不用赘述。任何一个大国都需要更加深刻地了解其他国家,这不仅仅是为了服务于我们制定更加科学的外交战略和方针,也源于我们的国家治理需要参考他国的经验和教训,同时区域国别研究也是一个大国的学术群体探索人类社会知识的需要。
区域国别学的意义在于鼓励以国家和区域为单位开展学术研究并构建成体系的知识,而过去的做法是以议题领域作为研究单位,基于不同议题的性质和规律,进而形成了目前的学科体系。在原有的学科格局之下,所有涉及“国际”或者“世界”的学科都是处于相对边缘或弱势的地位,比如国际政治之于政治学,国际法之于法学,国际经济之于经济学,世界历史之于历史学。因为根据之前的学科分类,研究本国事务的学术体系和研究外国事务的学术体系基于不同议题性质放在一起,天然会造成前者压倒后者的情况。而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的设立,首次将所有外国问题研究纳入一个统一的学科框架之中,高度突出了外国问题研究的重要意义与地位。
根据目前的设计,区域国别学是一个交叉学科,它是一个平台,就像一个水果拼盘,既有的不同学科都可以参与区域国别学的建设,它不改变既有的学科构成,但是新增了一块“蛋糕”,从而将过去分散在不同学科的国际问题和外国事务研究力量整合在一起。这种设计是比较科学的,蕴含着很高的创新性智慧。在授予法学、文学、历史学学位基础上,目前有单位提交了建议,希望区域国别学能够新增授予经济学学位,这种建议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国家需要大量的从事国别经济研究的人才,而且国别经济本来就是区域国别研究的重要内容,而目前既有的世界经济学和国际经济学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承担起培养国别经济的相关人才的重任,这直接导致了当前国别经济研究的匮乏。区域国别学如果能新增经济学学位的授予权,有望改变这种现状。
区域国别学最大的意义在于它是一个交叉学科,为了保障这种交叉学科的地位和性质,就需要有新的独立建制。在目前的高校院系设置体系中,只有实现建制上的独立才能真正从事交叉学科建设,区域国别学如果被放在既有的学院,必定会落归原有的学科,而不会真正从事多学科的交叉研究。中国高校的院系都是以独立学科为基础设立的,所谓院系本身就是学科壁垒的最大制造者,目前以一级学科为口径的学科评估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院系的学科本位主义。
但是,独立的建制并不一定意味着要有完全独立的学术研究和教学团队,相反,区域国别学可以大胆尝试与既有院系形成双聘教授的体系,大量吸纳既有学科的力量来参与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从而充分发挥学科交叉的合力作用。当然,不排除有些高校会根据自身实际情况,将原有的部分院系整建制的调整到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中来。
二、美国研究在区域国别学中的地位
在过去几年里,区域国别学的倡议者和呼吁者主要是以研究发展中国家和中小国家的学者为主体。研究欧美发达国家的学者,特别是美国研究界大体上持旁观态度,没有过多参与关于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的大讨论。这可能是因为美国研究界的“高度自信”:由于美国在国际体系中的特殊地位,美国研究的“显学地位”无可撼动。但是,在今天国际问题相关的学科体系呈现前所未有的变局之际,这种“自信”可能演变成为一种“致命的自负”。当前,尽管美国研究在中国异常繁荣,各学科都有力量不同程度介入美国研究,但它不是一个独立的一级学科,也不是一个二级学科。在高校,如果一个研究领域没有学科上的地位,再繁荣也会受到各种限制。何况,国内美国研究的繁荣不是因为研究水平高,而是因为研究对象重要,再加上英语是大语种,几乎每个学者都能或多或少获取有关美国的信息。从这个角度看,美国研究可谓“零门槛”,这又导致其研究队伍良莠不齐,存在大量的“学术泡沫”。国内美国研究存在的诸多缺陷和不足,还不具备“自负”的资本。对此,美国研究界应该进行必要的反思与思维转换,不能将美国研究等同于中美关系研究,更不能使美国研究沦为时事评论。在区域国别学成为一级学科的背景下,我们一定要找到美国研究的学科位置,要在学科意义上提升美国研究的质量。美国研究不能被作为区域国别学的例外部分,如果区域国别学把美国研究排除在外,会大大降低区域国别学的学术地位和社会影响;而美国研究如果自决于区域国别学之外,也会导致其自身在学科体系中的尴尬地位。因此,美国研究要加快向区域国别学靠拢,而区域国别学也要主动向美国研究“招手”。在处理区域国别学与美国研究的关系时,我们要避免重蹈过去政治学与国际关系学的长期尴尬状态。
总之,区域国别学应该涵盖除了中国以外的所有外国事务的研究,既应包括对发展中国家的研究,也须包含对发达国家的研究,真正例外的只是关于中国自身的研究。由于世界上的国家大小有别、形色各异,一位学者可以同时关注多个国家,如果涉及对多个区域和国家的比较研究,就可以称之为比较区域国别学。
三、区域国别学的二级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工作
作为一个全新的学科,区域国别学最大的不足是缺乏统一的理论基础和研究方法。区域国别学如果要成为一个枝繁叶茂有竞争力的学科,就必须向既有学科特别是那些有深厚学术积淀的学科寻找理论资源。基于此,若区域国别学的二级学科设计以既有的学科体系和学位授予门类为基础,可能会达到比较好的效果。区域国别学可以考虑设立区域国别政治、区域国别经济、区域国别历史和区域国别社会(语言、社会学、哲学)四大二级学科。
当然,为了加强自身的学科独立性,彰显自身的学科特点,区域国别学也可以基于研究对象的地理范围、文化特征或社会属性来划分二级学科,比如分为美欧发达国家研究、欧亚研究(以苏联解体后新独立的国家为主)、西亚北非研究、非洲研究、东亚研究和拉丁美洲研究等,这种划分方式也具有相当大的合理性。
学科一旦设定,就涉及到学生培养。区域国别学的学生培养最好从研究生开始。现阶段区域国别学的一般性理论积淀是不够的,而且这种状态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恐怕也难以发生根本性变化。本科生的培养强调基础理论,尤其是综合性大学的本科生,不必急于进入某一个区域和国别的专门研究,而是应该在既有的学科体系下完成基础性的学术训练。理论上讲,区域国别学的研究生生源可以是来自任何文科专业的本科生,外国语言文学、历史学、哲学、社会学、经济学和政治学等基础学科的本科生都适合在研究生阶段攻读区域国别学的学位。当然,传统的外语类院校可以在本科阶段就以外语教学为基础进行区域国别学的人才培养,因为在既有的学科体系中,只有外国语言文学是以国别为单位来进行人才培养的。这些具备一定外语基础的本科生在进入研究生阶段后,可以到综合性大学或以人文社科见长的大学接受区域国别学的研究生教育,这样就能形成比较良好的复合型知识结构。
参与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的力量要人文和社会科学并重,要真正实现多学科共同参与,不能是某个学科唱独角戏。不同高校可以根据本校不同学科研究力量的差异形成本校区域国别学的特色。有厚重人文基础的大学可以以文史哲为特色来布局区域国别学,社会科学较强的高校可以以社会科学为基础来建设,因为社会科学有相对比较成熟的研究方法;而传统的外语类院校可以主要以外国语为基础来进行建设。
国别区域研究最终要落实到具体的国别和区域。没有任何一个高校有能力囊括所有国别和区域的研究。因此,高校之间围绕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要形成合理分工,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新设立的机构不一定都挂区域国别研究的名字,可以以本校专长的国别和区域作为建制基础。各高校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要在国家统筹之下形成差异化发展,千万不能一哄而上。区域国别学不是靠一支粉笔和一个黑板就可以开展学生培养的学科,也不是单纯待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就能做出的学问,而是需要真正“把论文写在全世界的大地上”,需要大量田野工作。这意味着区域国别学是一个“资金密集型”和“知识密集型”的学科,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与财力投入。这样的学问和学科应该有较高的门槛,泡沫式的虚假繁荣或者大量的低水平重复建设,对于这个新生学科的发展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最后,随着区域国别学所涉研究范围的扩大以及研究内容的高度细化,我们可能还需思考一个问题,即熟悉研究对象国的语言是否是区域国别学的基本门槛?比如,某位学者要研究柬埔寨经济,是否必须以掌握柬埔寨语为前提?当然,掌握其语言更便于研究者了解对象国更深层次的内容。但一方面,如今信息传递日益便利,技术手段也使语言不通很少再成为我们获取重要信息的障碍;另一方面,区域国别学的研究内容日趋专业化,要求每一位涉及某一对象国的研究者掌握该国语言,就意味着区域国别研究人才将具备极高的“专用性”,这是否会导致人才资源浪费的问题,需要在未来学科建设的实践中通过摸索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