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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内在机理探析

2022-02-05李茹佳

贵州社会科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现代化特色传统

李茹佳

(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89)

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指出,百年来“党领导人民成功走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1]。实现文化现代化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重要内容,其要解决的根本问题是中国传统文化如何实现现代化转型。回溯中国被动现代化的开端,中国传统文化在现代化的浪潮中,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遭受到了根本性的质疑。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能不能够完成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如何完成这一转型就成为了事关中华文脉赓续、国运兴衰的关键问题。在吸收新文化运动文化现代化方案的经验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领导建设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真正实现了对传统文化的科学转型,开辟了中国文化现代化的科学路径。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内在机理,不应静止地看待,应当将其置于中国文化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动态地考察其如何实现了对传统文化的辩证扬弃、破解了中国文化现代化提出的历史命题。阐释现代化大视野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内在机理,对进一步深刻总结百年来中国共产党文化建设的历史经验、继续推动中华文化铸就新辉煌具有重大意义。

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对落后传统文化的革除

世界现代化的浪潮由西方掀起,非西方国家是被西方国家强制拉动而卷入的。由于现代化主体存在主动与被动的不同,主动现代化与被动现代化的模式大不相同,其各自文化现代化的特点与使命也因此迥异。被动现代化的国家如中国、拉美国家,由于其现代化进程是伴随着侵略被迫开启的,国家内部的传统文化没有实现自发的、主动的现代性变革,而必须借鉴吸收外来的西方现代文化因子。被动现代化国家对于西方文化的借鉴并不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的文化交流状态,而是在面临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侵略的民族矛盾中,被迫进行对西方文化的吸收和选择,因此,以新代旧的文化变革面临着新旧标准如何研判的问题,更面临着新旧文化更替中民族文化主体心理的调整与适应问题。

1840年鸦片战争开启了中国的被动现代化进程,国人对传统文化的态度渐渐动摇,最后发展到最为严重的地步——以新文化运动为标志对作为整体的传统文化丧失了自信。这个过程并不是单纯的直接心理反应,而是伴随着当时对文化问题的深入认识:中国相较于西方的落后,不只是器物、制度的落后,更是文化的落后。中国要实现现代化,必须要落脚到文化层面的现代化,落脚到对自身传统文化进行毫不留情的开刀手术。

新文化运动第一次把中国的传统文化整体作为批判对象,搬上了历史舞台。将五四新文化运动作为中国文化现代化正式开始的标志(1)学界对新文化运动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首次转型尝试,具有较大的共识,但也有许多学者认为中国文化现代化的开始应该追溯到更早的历史阶段。本研究认为新文化运动在理论与实践上都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应作为中国文化现代化的正式开端。,不仅是因为它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提出了中国全部文化都必须现代化的历史课题[2],还因为它是中国文化研究从政治见解向学术研究转变的转折点,从而揭示了中国现代化的深刻历史主题[3]。新文化运动对传统文化转型的路径是“以西破古”,甚至是“以西代古”,破除了传统文化在国人心中不可动摇的地位,为中国共产党科学地分析、批判传统文化奠定了基础。但是,新文化运动企图“替换”式地进行中国文化转型,其根本思路是有误的。任何一种文化要得到长远的、健康的发展,都不可能完全借由外力完成自身的更新,而必须实现自身的自我革命。中国传统文化在近现代暂时失去了自我更新的机会,并且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现代转型,这本身就决定了必然要有外力的刺激和推动,但要实现真正的延续和发展,必须要落脚在内因上。

中国传统文化真正走上现代转型的科学路径,是通过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实践。中国共产党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立足于中国新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革命实践,以革命文化再造了传统文化的新生命。这种再造,一方面体现在继承新文化运动的使命,毫不留情地剔除传统文化中与中国革命现实不相符的落后部分;另一方面,就是将传统文化的优秀部分与革命文化相融合,将传统文化的优秀部分继承下来,并进行更加适应现代革命的转化。毛泽东提出了正确对待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原则,就是要“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给以批判的总结”[4]533、辩证地对待,“必须将古代封建统治阶级的一切腐朽的东西和古代优秀的人民文化即多少带有民主性和革命性的东西区别开来”[4]708,开创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初步结合,树立起党在传统文化上的基本立场。

中国文化有两个传统是必须继承的,那就是革命传统和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中国革命传统凝结了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它是中国传统文化在新的形势中的延伸和再创造;中华民族文化传统正是由于中国革命传统的存在和发展而不致中断和没落。”[5]革命与传统之间是一种对立统一的关系。对于传统而言,革命当然有对其进行批判和否定的方面,但是,这种批判和否定也带来了传统的更新和再生。因为传统中有大量的落后时代、损害人民的观念、习俗,这些文化加诸中国人身上,已经成为了阻碍中国现代转型与国人身心发展的沉重枷锁。如果不对传统文化进行革命,传统文化自身就无法保全。革命文化其实是对传统文化的部分否定与更新转化,其总体趋势是剔除糟粕,留下精华。在这个过程中,确实存在相当激烈的观念冲突与一些偏颇之处,但应该从传统文化现代化的必然方向上去理解。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能够实现对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首先就体现在中国共产党在血与火的革命斗争中播种下革命文化价值观念,涤荡落后的传统文化价值观念。从“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小农意识变革为“为人民服务”的社会主义观念,从鲁迅深刻批判的“欲做奴隶而不得”的奴性变革为“人人当家作主”的主人翁意识,从“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生观变革为“革命理想高于天”的信仰追求,在破旧立新中近现代中国人的灵魂世界得以重塑。

中国的现代化运动,基本上讲,是一个批判传统、改革现状、创造新文化的运动[6]。革除传统文化中的落后部分,是中国文化现代化一以贯之的历史使命。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进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与改革开放现代化建设新时期,革除传统文化中落后于现代的、反现代的糟粕文化依然是中国共产党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重要内容。党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大力破除封建社会遗留下的极端落后的文化习俗,通过大规模禁烟、禁毒、禁赌、禁娼,废除封建婚俗,开展“三反”“五反”等运动,使得整个中国的文化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毛泽东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明确将“移风易俗”与“改造世界”联系在一起[7],指出文化习俗、作风的转变对整个社会的经济、政治起到重要的支撑作用。移风易俗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重大成果,它真正实现了群众日常文化观念系统的革新,触动了传统文化中最为落后的、深深印刻在中国人民心理上的习俗、习惯,实现了更深、更广意义层面的文化转型。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邓小平指出党和国家领导制度中仍然“多少都带有封建主义色彩”[8]334,并提出要“肃清封建主义残余”[8]335。邓小平所指的封建主义色彩就是传统文化中的落后部分。改革开放时期,市场经济的运行,改变了人的封闭性、依附性、顺从性特征[9]。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环境中,进一步剔除封建主义的、落后的传统文化部分,吸收新的文化因子,推动了传统文化的崭新变革与现代转化。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在优秀传统文化得到大力弘扬的背景下,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指出传统文化中落后文化观念的历史成因及文化主体对待传统文化的科学态度,“传统文化在其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受到当时人们的认识水平、时代条件、社会制度的局限性的制约和影响,因而也不可避免会存在陈旧过时或已成为糟粕性的东西。这就要求人们在学习、研究、应用传统文化时坚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结合新的实践和时代要求进行正确取舍,而不能一股脑儿都拿到今天来照套照用。”[10]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发展一方面决不能全盘否定传统文化,另一方面也决不能全盘复古甚至“以儒代马”,而必须在坚定社会主义方向的大前提下,继续完成推进中国文化现代化、革除落后传统文化的历史使命。

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转化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对于传统文化的再造,并不仅仅是剔除落后的成分,还有继承发扬优秀的成分,并转化为适合现代化、适合中国革命、建设与改革的文化观念。这是传统文化走向现代转型的重要表征,意味着传统文化精神命脉的延续。从提倡“中体西用”的洋务派,到与新文化运动论战的文化保守主义诸派别,实际上都将延续传统文化的生命作为其文化观的支点,但是都没有成功。

中国共产党百年来始终自觉肩负起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历史责任,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者、弘扬者和建设者。毛泽东指出:“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个发展,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4]534中国共产党始终珍视中华民族的宝贵文化传统,其文化建设一开始就强调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继承延续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因子。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丰富哲学思想、人文精神、教化思想、道德理念等,可以为人们认识和改造世界提供有益启迪,可以为治国理政提供有益启示,也可以为道德建设提供有益启发。”[10]他还独到地列举了世界上有识之士概括的一些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蕴藏的解决当代人类面临的难题的重要启示,比如,关于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关于天下为公、大同世界的思想,关于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思想,关于以民为本、安民富民乐民的思想,关于为政以德、政者正也的思想,关于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革故鼎新、与时俱进的思想,关于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思想,关于经世致用、知行合一、躬行实践的思想,关于集思广益、博施众利、群策群力的思想,关于仁者爱人、以德立人的思想,关于以诚待人、讲信修睦的思想,关于清廉从政、勤勉奉公的思想,关于俭约自守、力戒奢华的思想,关于中和、泰和、求同存异、和而不同、和谐相处的思想,关于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不忘乱、居安思危的思想,等等[10]。这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蕴含的丰富的思想理念、传统美德与人文精神已经融汇于革命文化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观念体系之中,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精神源泉。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实现了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和转化,不仅在于中国共产党作为主体力量对其进行不遗余力地推动,关键更在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品格与中国传统文化核心理念的内在一致性,尤其体现在二者对公正平等的人类社会的初心追求、重视群体而非个体的价值取向、从道不惜身的理想精神以及关注现世而非彼岸的现实关怀等等。可以说,这种契合性确实是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核心理念的革命文化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能够同中国传统文化相对接的重要方面。

李大钊在译介马克思主义时,就指出了中国传统大同理想与共产主义个性解放目标的“相反相成”:“现在世界进化的轨道,都是沿着一条线走,这条线就是达到世界大同的通衢,就是人类共同精神联贯的脉络。……这条线的渊源,就是个性解放。个性解放,断断不是单为求一个分裂就算了事,乃是为完成一切个性,脱离了旧绊锁,重新改造一个普通广大的新组织。一方面是个性解放,一方面是大同团结。这个性解放的运动,同时伴着一个大同团结的运动。这两种运动,似乎是相反,实在是相成。”[11]李大钊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大同世界理念与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联合相联系,将植根于中国人头脑中的群体本位价值与西方现代文化中的个性主义价值相联系,对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行了转化,也奠定了中国共产党转化传统文化优秀因子的理论之源。

可以看到,这种转化是一种文化观念深层次的创新型改造,而非简单的理念嫁接、叠加。比如,革命文化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中的集体主义价值观,它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群体中本位特质的继承,并革新了其内涵,将家族本位的家国一体主义转变为个人与国家一体的集体主义,祛除了原本的封建色彩,更加突出个人的价值、解放,转化为新的与现代国家匹配的文化观念。这种集体主义文化观继承发扬了传统文化中天下为公的崇高理念,在革命年代极大地激发了人民的革命热情和牺牲精神,在建设时期则同样调动起大部分人的政治热情,保障了革命事业、现代化事业的顺利进行。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12]。百年来,在中国共产党的伟大奋斗历程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马克思主义提供深厚的文化滋养,马克思主义亦不断激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新生命,成为党推动传统文化现代化的理论遵循。

从文化的特性上讲,传统文化确实是基因一般的存在,不是想不想继承,而是必然要继承的问题。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深刻指出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基因,植根在中国人内心,潜移默化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方式和行为方式。”[13]许多优秀的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理念,会自然而然地延续下来。比如,中国人重孝的价值观、推崇自然的审美观等文化观念就已经作为中国人的身份基因、身份认同延续到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之中,给中国的现代化事业、现代化面貌打上了十分鲜明的烙印。

需要注意的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深厚滋养与来源,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指称的概念。只有剔除了传统文化的落后部分,才可以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呈现形式。优秀传统文化的形成和确立,并非自发自明的结果[14]。

任何一种文化都有其发生发展的时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来自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任何一种“优秀”的标准都是历史的、具体的标准,是不同时代价值观的产物。但建构优秀文化本身就体现出一种当代意义,而非历史意义。对于中国的封建时代而言,二十四孝的行为是一种值得称赞的至孝,但对于当今社会而言,其中的一些观念却是落后的,要被彻底剔除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也是在中国文化现代化的进程中生成的,这里的生成含义,不是指它的时间生成,而是它对于现当代中国的意义生成。

从中国文化现代化的角度考察,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三大组成形态,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这三者不是简单的线性递进关系,更不是并列组合关系,而是具有紧密的内在关联性和不可分割性。这种不可分割性不体现在时间生成上,而体现在对现当代中国的意义生成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是在中国文化现代化进程中,在对中国文化现代化提出的时代课题的回应中生成的。从中国文化发展本身的角度,也就是从中国文化现代化的客观进程而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形成历程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实现现代转型的历程,是百年来中国共产党人立足于中国的革命、建设与改革的实践,是以非凡的智慧与魄力开创的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化的科学路径。

总体而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最深厚的文化基因,是中国人民几千年来形成的民族身份认同;革命文化革新了传统文化,既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再造,又是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起点形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规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本质属性与根本方向,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革命文化的当代发展形态。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对中西取舍思路的超越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之所以实现了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彰显了中国文化现代化的全新路径,在于其对中国文化现代化提出的历史课题的破解。由于被动现代化的特质,中国传统文化进行现代转型不仅仅是要实现文化古今沿革的课题,还要在与西方现代文化的并存、比较中解决中西文化取舍的难题。从根本上说,中国文化现代化提出的所有时代课题的复杂性,源头在于西方的介入,这使得古今中西问题错综缠绕在一起,涉及到先进标准、取舍标准、转化方式等一系列问题。在近代中国被西方侵略的历史语境下,西方文化似乎“天然”代表现代,而中国文化就“天然”成为了“前现代”。传统文化必然要进行自身的革新,但问题也接踵而来:传统文化革新的方向就是西方现代文化吗?西方现代化文化能不能、又如何与中国传统文化对接?以什么标准来转换传统文化?更进一步的问题还有,文化有其本身的特性,我们所沿袭数千年的文化观念,说不要就能不要吗?西方文化对于中国文化呈现出了鲜明的异质性,通过什么样的途径才能真正消化为中国人的文化?

从林则徐、魏源“师夷长技以制夷”,到冯桂芬、张之洞的“中体西用”论,再到康有为、梁启超的托古改制学说,最后到新文化运动全面批判传统文化,围绕的核心问题就是如何对待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现代文化的关系,而这就延续了一种固定的思维模式,即所谓“中体西用”“中西调和”的模式。好像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都是静止的、固态的,只能将二者拼合在一起,这就难以避免内外、中西的主次区分问题。

新文化运动对中西文化问题的解决,是直接引进西方的一些先进文化观念,比如民主、科学,然后替换掉中国传统文化中与之相悖的文化观念,这是一种非此即彼的思路,一种置换思维。不过,新文化运动的根本立足点在于救亡图存,其文化要为生存、发展服务的思想是更根本的。但是,新文化运动没有指出生存发展的方向,又没有植根其新文化理念的实际土壤,所以其实质上的文化转型方式仍然是“以西破古”。

文化保守主义虽然持“中西调和论”“中国本位论”“返本开新论”等论调,批判偏西化的嫁接思维、置换思维,认为“中国文化重建的问题,事实上可以归结为中国传统的基本价值与中心观念在现代化的要求之下如何调整与转化的问题”[15],这在文化发展的方法论上比新文化运动要科学。但是,其根本问题仍然在于文化的取舍标准非此即彼,而且比之于新文化运动,又倒退回了传统文化既有的神圣化了的、美化了的、意识形态化了的一些道德准则、人格理想。

中国共产党对这一文化现代化固定模式的突破,根本上是从哲学高度对以往置换思维的超越。中国共产党不再假设一种已有的完全先进的文化观念,不再形而上地认为哪些观念必定好,哪些必定坏。这是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理论带来的方法论的转变提升,是中国共产党从哲学高度对中国文化现代化这一历史课题的破解。毛泽东说:“一定的文化(当作观念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给予伟大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而经济是基础,政治则是经济的集中的表现。这是我们对于文化和政治、经济的关系及政治和经济的关系的基本观点。那末,一定形态的政治和经济是首先决定那一定形态的文化的;然后,那一定形态的文化又才给予影响和作用于一定形态的政治和经济。”[4]663-664中国共产党的文化理论从根本上剖析了文化观念生成的根源,而对于文化的改造也要遵循这一原理,在此高度上,毛泽东一针见血地指出新文化运动对传统文化的认识是“形式主义的方法”,“所谓坏就是绝对的坏,一切皆坏”[16],所以新文化运动无法真正解决中西文化的取舍难题。

中国共产党不是就文化谈文化,而是从实际的经济、政治的需要来确立文化先进与否的标准——“这样说来,问题是很清楚的,我们要革除的那种中华民族旧文化中的反动成分,它是不能离开中华民族的旧政治和旧经济的;而我们要建立的这种中华民族的新文化,它也不能离开中华民族的新政治和新经济。中华民族的旧政治和旧经济,乃是中华民族的旧文化的根据;而中华民族的新政治和新经济,乃是中华民族的新文化的根据。”[4]664而“新经济”“新政治”在中国社会发展的每一个具体历史阶段都是不同的,百年来党立足具体实际不断调整文化方针、变革文化战略,走出了一条清晰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更新的道路。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对传统文化的转化,不是空对空的观念碰撞,而是从实际的革命目标和实践需要出发,让实践去检验、筛除那些落后文化观念,然后形成一种新的文化观念,实现文化的进一步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生成发展历程中,中西文化之间的异质感、碰撞感不再那样强烈,而是被中国现代化实践的需求所统摄起来。文化观念先进与否的标准也不再是中西二选一,甚至也不是西方文化是否先进,而是看中国人的生存、发展能否得以实实在在改善进步。这也就从根本上消弭了中西异质文化如何对接的难题。革命文化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生成,是中国共产党秉持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理论进行自觉构建的成果,在此过程中,以革命实践为熔炉,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已经扎根于中国人民血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并熔铸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之中。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已经表明了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理论中国化的成功,与之相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已经成功融入了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成为与传统文化对接、转化生成的当代中国文化形态。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真正解决了中西文化取舍标准的问题。文化保守主义的一个基本观点,就是西方文化适合西方,但搬到中国来不一定适合中国,所以也不能谈西方文化的先进意义。这种观点有反现代的、非历史的根本缺陷,但是确实指出了中国文化现代化的问题:别人的鞋子再好,不一定合自己的脚。

对这个问题的根本回答其实就在于,“好”的标准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不能抽象地谈论西方文化是否适合中国,而是应该看立足于中国历史的、具体的根本目标,哪些文化观念能够与之匹配。这也就是毛泽东所提出的“古今中外法”,“弄清楚所研究的问题发生的一定的时间和一定的空间,把问题当作一定历史条件下的历史过程去研究。所谓‘古今’就是历史的发展,所谓‘中外’就是中国和外国,就是己方和彼方。”[17]从来没有绝对先进的文化与绝对落后的文化,也没有所谓普适性的、适合一切民族国家发展的文化观念,所以文化先进与否的标准不是抽象的、静止的,而是具体的、发展的。在此基础上,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提出了发展中华文化的方法论,“传承中华文化,绝不是简单复古,也不是盲目排外,而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辩证取舍、推陈出新,摒弃消极因素,继承积极思想,‘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实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18],为新时代对待西方先进文化、推动中国文化现代化指明了科学道路。破解中国文化现代化历程中对于中西方文化非此即彼的固定思维模式,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重要经验,是文化维度上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实际相结合的重大成果,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本身得以生成发展的内在根据。

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对文化主体性困境的破解

由中西取舍难题带来的另一个中国文化现代化进程的重要问题,就是文化主体性的坚守困境。费孝通首先提出了“文化主体性”的概念,将其定义为本土文化对现代化的自主适应[19]。现在文化主体性的内涵已经有了更多的发展,与自主性相联系,它也是一种本位性,是文化主体在历史发展进程中逐渐确立的、对于自己民族文化传统的认同、依赖与自觉维护[20]。中国文化现代化进程中所谓文化保守主义的立场,就是出于对中华文化主体性的坚守。虽然文化保守主义的解决方式基本上是退回到传统文化中去,但是其对西方文化的警惕,对近代中国“精神迷失”危机的回应,一定程度代表了民族心理。比如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文化本位论”,就提出“在文化领域中,我们看不见现在的中国了”,进而提出其对中西文化取舍的立足点,在于要以“中国现时现地的需要”[21]为旨归。

但是,在具体的历史背景下,这样的坚守其实很难。作为后发的被动型现代化国家,中国已经失去了文化与经济、政治良性作用的发展条件与必要时间,而要在西方国家的侵略下,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民族独立、经济发展、政治转型、文化革新等“一揽子”[22]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却是主动现代化国家经由很长的时间,并且逐步解决的。所以,这就导致了中国现代化多方面、多层次任务的时间重叠性。对于文化现代化而言,文化与经济、制度现代化常常难以兼顾,文化现代化容易处于隐性的位置。

虽然新文化运动已经提出了文化层面转型的必要性,但实际上,中国革命的历程并没有提供太多时间给文化问题的解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学术界对于中国近现代历史主题的“救亡”与“启蒙”的关系之争,就在于从某个角度来看,中国的文化转型问题没有得到充分的理论构建和展开。新文化运动的根本出发点是救亡图存,面对文化保守主义猛烈批评其摧残中国文化、不顾全面引进西方文化而动摇中国文化主体性的攻击,新文化运动在两难中选择了更为切近的目标。从理论上讲,坚守文化主体性与保障民族发展是一致的,但是在实际上,由于具体的历史环境却导致二者发生了一定的时间错位。

中华文化主体性不仅关系到文化转型的问题,更是中华民族独立性的深层支撑。对于文化本身来说,失去主体性就等于失去了对他种文化的兼容、吸收能力,失去了自我发展的内在动力,失去了世界文化体系中的自我身份;而对于中华民族而言,文化主体性是“我之为我”的深刻支撑,是民族长远发展的精神标识与深层推动力,也是文化自信的重要来源,“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历史和现实都表明,一个抛弃了或者背叛了自己历史的民族,不仅不可能发展起来,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幕幕历史悲剧”[23],沦为他国文化的精神附庸,不啻沦为实质上的殖民地。近代以来中华文明“蒙尘”的巨大危机,其核心在于文化主体性的坚守困境。在西方文化的强势冲击下,既要完成传统文化的现代改造以支撑整个传统社会的转型,又不至于失去民族文化主体性沦为西方文化的附庸,成为中国文化现代化的关键课题。

破题的关键,是中国共产党将马克思主义理论引入了中国的革命实践和文化发展之中,从而构建了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对传统文化进行了符合现代中国要求的转化,生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毛泽东说:“自从中国人学会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后,中国人在精神上就由被动转入主动。”[24]精神上由被动转入主动,代表着中国人不再被动地回答近现代历史提出的课题,在革命道路与方向的问题上不犹豫;对于文化问题来说,意味着中国人找回了主动权,摆脱了文化主体性丢失的困境。

马克思主义为近现代中国提供了社会主义的方向,引领中国走上了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道路,从而使中国摆脱了西化道路的泥潭。辛亥革命的失败证明了走资本主义现代化的西化道路是走不通的,新文化运动嫁接西方现代文化也没有成功,而这实际上也是相互关联的。中国短时间不能消化异质性极强的西方现代文化,也不适用无根基、无文化支撑的西方资本主义制度。这是中国历史已经证明并且为我们所谙熟的。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就是中国共产党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围绕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而生成的。它首先服务于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总事业,保证相应历史阶段的总体目标的实现。虽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离不开外来的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理论,但它不是嫁接型的文化,而是由中国共产党立足于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实际要求,与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部分进行对接与融合,并剔除掉传统文化中的落后部分形成的内生型文化。中国共产党坚持独立自主开创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以中国道路为实践基础,就从根源上获得自主性、独立性的品质。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是中国共产党主动构建的结果,是一种自觉的文化建设。中国共产党是具有高度文化自觉的党,党的百年奋斗凝结着我国文化奋进的历史[25]。“自觉”的特性,是中国文化现代化的重要表征。虽然新文化运动也是一次主动的文化转型尝试,但是,它没有一个有计划、有目的、纲领性的、科学的文化转型方案。中国共产党构建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转化继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着鲜明的目的,就是与中国革命、建设与改革的实践相匹配,与中国现代化的进程相适应,并在此过程中主动调整、纠正问题。正因为中国共产党的文化自觉,中国文化现代化才能够坚守文化主体性,形成一种立足自身、开放兼容的文化特性,走上一条良性的、健康的发展道路。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不仅没有损害中华文化的主体性,没有割裂传统文化,而且在开放包容中形成了愈加坚固的文化主体性。文明因多样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鉴,因互鉴而发展[26]。中国共产党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始终秉持着“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在继承中转化,在学习中超越”[23]的先进理念,立足于本民族文化的主体性,不仅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的一切优秀文化,同时吸收借鉴外国的一切优秀文化成果。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致力于同其他民族国家在平等、对等、多元、多向的基础上进行文化的交流互鉴,在汲取外来优秀文化营养的同时,以高度的文化自信与文化担当为人类文明贡献了中国精神与中国智慧,更加确立起中华文化主体性,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进一步时代化、世界化。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层的精神追求,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是中国人民胜利前行的强大精神力量。”[27]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生成,捍卫了中国文化的主体性,使得近现代以来中华民族失落的文化自信得以重塑,也在此过程中锻造出了属于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文化形态,成为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强大精神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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