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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光利一文学创作中的疾病书写

2022-02-04李鑫

今古文创 2022年4期

李鑫

【摘要】 近年来,有关疾病隐喻的相关理论时常被应用于对文本的解读当中,使之成为学术领域的一个崭新的研究方向。由《春天乘着马车来》《飞蛾无所不在》《花园的思想》所构成的“病妻三部曲”是横光利一运用新感觉派的表现手法,描绘了看护病重妻子时的真实体验。小说中涉及了大量的有关疾病书写的内容。因此,从疾病书写的视角出发,探究横光利一“病妻”系列题材小说中的文学主题以及其隐含的深层意蕴是较有研究意义的。本文将从以下几个方面探讨横光利一“病妻三部曲”中的疾病书写:首先将从作家自身的疾病和生死体验入手,深入探讨作家的文学创作与疾病书写二者之间的关系。其次,将从疾病隐喻的视角出发,进一步分析小说中妻子所患结核病的隐喻意义,进而探究横光利一文学创作的主题,即:“生命”“死亡”与“爱”。最后,将深入挖掘横光利一在文学创作中进行疾病书写的意义。

【关键词】 疾病书写;疾病的隐喻;横光利一;病妻三部曲

【中图分类号】I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4-0031-03

横光利一是日本“新感觉派”的灵魂与心脏,在其文学创作的初期,由于受到欧洲现代主义文学的影响,尤其注重写作技巧的革新。然而,第一任妻子小岛君的病逝给横光利一此后的人生带来了极大的影响,这也是其文学创作的转折点。基于这一体验他创作了“病妻三部曲”等一系列有关疾病题材的小说。此时的横光利一不再一味地强调作品中的文体形式,而是流露出了自己最真挚的自然情感。因此,本文将从疾病书写的视角出发,并运用结核病隐喻的相关理论,具体分析横光利一在小说中进行疾病书写的意义,作品不仅体现了作家对妻子的深切思念,更是表达了他在文学创作过程中的自我建构。因而,以疾病书写为切入点,探讨横光利一的文学创作是较有研究价值的。

一、横光利一的疾病体验与文学创作

疾病书写是横光利一展现人生的一个独特视角,用文学之笔书写病态人生正是艺术来源于生活的一种表现。横光利一打破既往的创作手法,运用新感觉派的表现手法的同时,将自身的生死与疾病体验融入文学创作当中,描绘出了不同人物的疾病体验和病态人生,并将其升华为人类所面临的最普遍的生存困境。这种文学创作的表现形式,不仅是作家排遣内心苦闷的方式,也是其关注人性价值的一种表现,从作家所创作的疾病题材小说当中可以窥探出其对生命与生存意义的思考。

横光利一的一生都笼罩在亲人、恋人与友人的死亡阴影之下,尤其是第一任妻子因肺结核病逝更是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痛,对于作家而言,死亡或许更能激发其对生之意义的思索。尽管横光利一自身并没有患结核病,但是他一直陪伴在妻子身边,照顾病重的妻子,与妻子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正是基于这样一种深刻的疾病体验,作家对“疾病”“生命”“死亡”与“爱”有了一个更为深刻的认知,并且因此得到了自我救赎,获得了新生。

妻子病逝之后,横光利一接连创作了诸多以“爱”与“生命”为主题的短篇小说,皆取材于他和小岛君子的真实生活。疾病体验为作家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源泉,激发了其创作的欲望。《春天乘着马车来》《飞蛾无处不在》《花园的思想》这一系列“病妻”题材小说充分地展现了作家对生活与命运的深刻理解。因而,探讨作家个人的疾病体验与疾病书写之间的内在关系,是十分有必要的。爱妻病逝的悲痛经历促使作家对生命有了一个更为独到的认知。正是因为经历了生活的磨难,所以内心的悲苦与不幸更加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此时,文学创作便成了最佳的途径,作家将自我经历融进小说人物的经历当中,借以排遣心中的苦闷。

综上所述,尽管文学作品不是作家经历的完全再现,但小说的创作却极有可能是基于作家本人的真实体验。因此,横光利一作品中呈现出的疾病书写,就某种程度上而言与其自身的疾病体验息息相关。横光利一的人生经历不仅为其文学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也成为其文学创作的动力,并引导他将文学的目光投向病态人物,书写他们的内心世界,进而挖掘更加广泛的社会问题。

二、从疾病书写的视角看“病妻三部曲”中的

文学主题

(一)《春天乘着马车来》中的生命意识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曾经指出:“疾病是生命的阴面,是一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每个降临世间的人都拥有双重公民身份,其一属于健康王国,另一则属于疾病王国。尽管我们都只乐于使用健康王国的护照,但或迟或早,至少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每个人都被迫承认我们也是另一王国的公民。” ①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人们必须要承认疾病的存在,疾病也是一种特殊的生命体验。在有限的生命里,疾病其实是人们无法逃离的命运,人类自始至终也不能避免生老病死这一话题。但是对于艺术家而言,关于“疾病”和“死亡”以及“生命意识”的思考或许会成为他们文学创作的动力和源泉。

在横光利一文学创作的初期,十分注重小说中写作技巧的创新,尤其在作品《苍蝇》中,作家便是透过苍蝇的眼睛注视着周遭发生的一切,表现出极其冷漠的态度。但第一任妻子小岛君的病逝使作为丈夫的横光利一再也无法像旁观者一样漠视身边的一切。由于他一直守護在病重的妻子身旁,因此妻子患病后的复杂心理也正是作家内心的真实写照。在那个时代,结核病被视为无法治愈的疾病,一旦被诊断患有这种疾病,便等同于被宣告了死亡。作品《春天乘着马车来》描绘的是妻子患病之初夫妻二人的生活体验。结核病带给妻子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病痛,而且是精神上的折磨。

妻子因身体上的疾病而产生了精神上的疾病——暴躁、易怒。她用所谓的“栏中理论”束缚丈夫,以极具攻击性的语言伤害丈夫,这些都是心理失衡的典型表现,预示着妻子精神上的焦虑:极度缺乏安全感,更加渴望爱情与生命,希望永远和丈夫在一起。由于对爱情的强烈渴望,妻子发现了自身命运的不公,但现实的处境却让她感到无能为力,这种内心的矛盾和挣扎导致了病情的不断恶化。妻子在生病初期坚持与悲哀的宿命做斗争,其实这正是个体生命意识觉醒的表现。而妻子的这一表现使得作为丈夫的横光利一的内心也有了巨大的冲击,他开始重新审视生存和生命的意义。

正如苏珊·桑塔格所言,“结核病是一种时间病;它加速了生命,照亮了生命,使生命超凡脱俗。” ②妻子因肺病英年早逝后,她的生命却因此得到了升华。小说《春天乘着马车来》的结尾正是点题之处,丈夫将朋友送来的鲜花捧到妻子的面前,并对她说“这束花是坐着马车第一个来海边播撒春天的哟。” ③尽管疾病与死亡代表着悲伤与绝望,但横光利一却用象征着美好与希望的鲜花和春天结尾,或许他正是希望通过对结核病的浪漫化书写领悟到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横光利一不仅通过疾病书写讲述了自身的真实体验,同时对附着于身体之上的生命重新进行了思考。

(二)《花园的思想》中的死亡书写

在文学作品中死亡不再是引发恐惧的源头,而人们对于死亡的接受其实也是对自身命运的顺从。如果说《春天乘着马车来》这篇小说描写的是妻子生病之初的体验,那么《花园的思想》描绘的则是死神降临时妻子和丈夫面对死亡的态度。“一天,他轻轻地问妻子:‘对于死,你一点儿也不害怕吗?’‘嗯,不怕。’妻子回答。‘你想不想再活下去?’‘我想死。’‘哦。’他点着头。” ④此时的妻子正是以一种超凡脱俗的态度看待死亡,将死亡感知变得更加常态化、从容地面对和接受死亡。但是当丈夫刚刚從无情的医生那里得知妻子已经无药可救的消息,他却无法相信深爱着的妻子将要死去这一事实。经过了内心的极度挣扎,最终他还是做好了与妻子一起做好面对死亡的觉悟。

有关结核病的各种幻想可以美化死亡。在当时,结核病被赋予了某种浪漫主义的特质,因此容易染上这种疾病的通常是艺术家,他们大多富有才华,多愁善感,并且神经敏感。横光利一在《花园的思考》中便毫不避讳地多次提及死亡。他于死亡之中追寻爱情和艺术,使其成为永恒。唯美的死亡散发出超乎死亡本身的耀眼光芒,同时也让生命在死亡之中找到了最终的归宿。爱妻之死在横光利一的笔下更是得到了浪漫化的书写,“死,就像艳丽的曙光,忽然浮现在她的脸上。”“啊,这就是死” ⑤在作家眼中,死亡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终结,而是象征着曙光与希望。作为丈夫的横光利一因爱妻之死而大彻大悟,理解了死亡的真正含义。不仅如此,苏珊·桑塔格曾论述到:“浪漫派以一种新的方式通过结核病导致的死亡赋予死亡以道德色彩,认为这样的死消解了粗俗的肉身,使人格变得空灵,使人大彻大悟。” ⑥结核病被视为是一种灵魂病,尤其是结核病所导致的死亡也被赋予了道德色彩。因而这种疾病所引发的死亡是崇高的,是具有抒情诗色彩的。也就意味着,虽然妻子的肉体已经消逝,但她的人格却得了极致地净化与升华。

横光利一通过爱妻的病逝领悟到了死亡的真正意义:生即是死的序幕,死即是生的延续。作家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努力探寻死亡的真谛,这必然会加深他对生之意义的思考和理解。与此同时,他也传达出自己对死亡的达观认知,从而实现对有限生命的无限超越。

(三)《飞蛾无处不在》中的爱与救赎

结核病与爱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它常常被诗人或是作家想象成是爱情所变,使人的精神世界在生死之间徘徊。《飞蛾到处都有》这篇小说描绘的是妻子去世之后丈夫的各种表现。丈夫因为妻子的病逝,精神世界已然崩塌,变得魂不守舍、终日惶恐不安,甚至还出现了妄想症。丈夫看到妻子的妹妹便仿佛是看到了活着的妻子,他认为蚊子的腹中流淌着的是妻子的血液,面色青白的女子也是妻子所变,最令其恐惧的是他认为无处不在的飞蛾也是妻子的化身。

丈夫因无法接受妻子病逝的事实而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他一直沉浸在妻子死亡的阴影之下,压抑的情绪使他近乎崩溃,丈夫因为对妻子深切的爱而迷失了自我。换句话说,此时的丈夫已经产生了精神上的疾病,深陷亡妻的幻象之中不能自拔正是其主体性矛盾分裂的一种表现。而对于丈夫而言,旅行便成了缓解疾病的良方,或许也只有旅行才能释放出心中难以言说的悲痛。由于精神衰弱和妄想症,丈夫开始通过改变环境的方式,例如:外出旅行、到海边散心,确实沿途的风景与人物都带有明亮的色彩,焕发着新生的希望,使丈夫重拾生活的信心。由此,优美的自然风光便成了治疗疾病的一剂良药。

主体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徘徊,不时有困惑和迷惘,但始终没有消失,丈夫因为妻子的病逝而沉浸在悲痛之中,失去了自我,但是他最终还是通过自身的努力找回了未来的方向。“不论如何,肚子饿了没办法。这才是事实。” ⑦由此可见,丈夫最终摆脱了失去妻子的阴影,重新回归现实,并得到了自我救赎。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丈夫对妻子的爱已经消逝,而是说明他寻回了主体性,以一种更为清醒的认知来回应妻子的爱。横光利一将肺结核与爱情联想在一起,使其成为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形式。小说中丈夫面对妻子的死亡,由最初的迷惘恐惧到最终的得到救赎,正是体现了作家对爱情的深刻思考。

三、“病妻三部曲”中横光利一疾病书写的意义

作家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通过释放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进而摆脱疾病所带来的痛苦,促使文学创作达到一定的治疗效果。通过横光利一在文学创作中进行的疾病书写可以看出,文学治疗在他的生命旅程中的确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横光利一尝试在文字中进行疾病的自我疗愈,他一边依靠创作排遣心中的苦闷,一边重新审视自我,进而逐渐形成了健全的人格。作家将真实的疾病体验转化为虚构小说的创作过程便是他为自己寻求灵魂归宿的过程,他用疾病书写的方式找到了身心可以栖息之所。

叶舒宪先生曾提及,情感宣泄是文学创作的一大动机。文学创作的过程也是作家自我疗愈的过程,他们内心难以排解的情绪借用小说中的人物传达出来,以此应对当下的生存困境,拥有面对未来的信心和勇气。横光利一以“病妻三部曲”的创作为突破口,排解了郁结于心的悲痛。他将自我的人生经历融入文学作品之中,通过塑造病态的人物形象,消解了心中的苦闷,从而也减轻了情感上的负担。横光利一正是通过文学创作的方式得到了自我的救赎,实现了人生的价值。

总而言之,疾病书写的过程既是横光利一宣泄内心苦闷的过程,也是其建构自我,重新审视自我的过程。作家基于自身的疾病和生死体验,撰写出病态的人生,不仅救赎了自我,而且为其人生价值增添了光彩。

四、结语

横光利一的一生都在疾病和生死体验之间徘徊,这也促使作家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不仅贯穿了“新感觉”的表现手法,同时也将个人的真情实感融入其中,并且开始关注人性价值和生命的意义。他在妻子病逝后书写了大量有关疾病题材的作品,展现了“爱”“生命”与“死亡”之间的内在联系。作家通过将自身的真实体验呈现在作品之中,不仅宣泄了心中的苦闷情绪,也重新审视了自我,并得到了最终的自我救赎,使生命的价值得到升华。因此,从疾病隐喻的视角出发,探究横光利一“病妻”系列小說中的疾病书写主题和其隐含的深层意蕴是较为具有研究意义的,但由于本文仅着眼于《春天乘着马车来》《花园的思考》和《飞蛾到处都有》这三部作品,因此对于横光利一其他作品中的疾病书写还有进一步研究的空间。

注释:

①苏珊·桑塔格著、程巍译:《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5页。

②苏珊·桑塔格、程巍译:《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14页。

③横光利一:《定本横光利一全集第二卷》,河出书房新社1981年版,第295页。

④横光利一:《定本横光利一全集第二卷》,河出书房新社1981年版,第378页。

⑤横光利一:《定本横光利一全集第二卷》,河出书房新社1981年版,第385页。

⑥苏珊·桑塔格、程巍译:《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19页。

⑦横光利一:《定本横光利一全集第二卷》,河出书房新社1981年版,第310-311页。

参考文献:

[1]山崎国紀,横光利一· 《病妻小説》論——燃焼と美化[J].立命館文學,1977,(379―381).

[2]十重田裕一.「花園の思想」の原稿——紹介と翻刻[J].国文学研究,1990,(101).

[3]杨晓文.盘马弯弓惜不发——横光利一的《春天乘着马车来》赏析[J].日语学习与研究,1991,(01).

[4]王天慧.日本的横光利一研究[J].国外社会科学,2010,(06).

[5]李欢,李毅峰.爱伦·坡短篇小说中女性病态者的疾病隐喻[J].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报,2020,20(04).

[6]童晓薇.横光利一的两辆“马车”—— 《苍蝇》与《春天乘着马车来了》牵出的两条文学轨迹[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5,(03).

[7]王冬梅.肺病隐喻与性别身份建构——中国现代文学中的“肺病”意象分析[J].中南大学学报,20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