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知识生产视角下马克思主义译著特征与影响 *

2022-02-04肖超王佳彤

出版与印刷 2022年6期
关键词:译著客体译者

肖超 王佳彤

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在我国已有百余年的历史,然而由于新中国成立前译者的翻译风格与译法不同,对一些概念术语的理解和阐释也存在差异,当时马克思主义译著的整体质量参差不齐,直到1949 年新中国成立后,我国才在党中央领导下进行有计划、大规模、系统化的翻译出版。目前我国对马克思主义译著的研究多从历史的角度对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进行回顾和分析,探讨译著出版的历史经验、意义、作用等,仅少量文献从出版的角度对马克思主义译著进行研究,如按照文献类型分析其出版成就,较少研究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与学科发展的联系。学术译著是实现知识跨国流动的重要载体[1],对学术传播和知识生产具有重要意义。本文从CNKI中国图书引证数据库中导出1949−2020 年出版的马克思主义译著的相关数据并进行人工校对,对收集到的1538 种马克思主义译著进行统计分析,关注马克思主义译著的来源国、出版年份、作译者、出版机构以及被引频次等,结合知识生产相关理论探求新中国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的主要特征,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对中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影响。

知识生产包含新知识的获得和已有知识的传播, 知识生产的方式有研究、开发、教育、出版等[2]。翻译虽然是在原著的基础上进行知识迁移,但在翻译原著时,译者可能只是将原著所承载的知识作为原材料置于新的语境和知识参照体系中,在参考多个底本以及其他补充资料的基础上,增添自己的理解和阐释,形成新的知识产出,因而也属于知识生产实践。新知识的引入会对原有知识体系进行补充完善,也有可能对原有知识体系产生冲击,从而导致知识体系的重新建构,为知识再生产提供基础。[3]总的来说,译著出版是译者在理解和研究已有知识的基础上,在本土语境中对外来原著进行再创造,并将再创造的知识公开发行、广泛传播的过程,其中既包括获得新知识的过程,也包括传播已有知识的过程,是知识生产的重要方式。

知识生产是知识创造主体对客观知识材料的操作与加工过程[4]38,所创造出的知识被赋予在一定载体上进行广泛传播。在此视角下,知识生产主体、载体和客体是知识生产活动的主要构成要素。知识生产主体创造出知识生产客体并使其在知识生产载体上进行传播,以此构成知识生产过程,而被传播的知识生产客体又在传播过程中反作用于知识生产主体,以此推动知识再生产。知识生产主体、客体和载体具有相互关联的特征,这种相互关联的关系对知识生产过程具有重要意义。知识生产主要依赖于知识生产主体的创造能力,知识生产主体是知识生产过程中最重要的践行者和最积极活跃的因素。可以说,知识生产主体是知识生产客体和载体得以存在和发展的依据和基础[4]41。知识生产主体的创造能力影响着知识生产客体的质量并控制知识生产客体的发展速度和方向。而承载着知识生产客体的知识生产载体会受到知识生产主体和客体的影响并随之发生变化。知识生产客体和载体的变化又会反作用于知识生产主体,启发知识生产主体在变化之后的知识体系的基础上进行新的知识生产,知识生产主体在适应和接受新的知识体系的过程中也会发生变化。在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过程中,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主体凭借其自身专业性和学术性翻译出版了高质量的知识,使得知识生产客体和载体在生产过程中不断优化。同时,翻译出版的知识为我国带来了新概念、新理论、新方法,促进了我国相关知识体系的完善,并启发着知识生产主体在此基础上进行新的知识生产。可以说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不仅是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还进一步促进了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

赫塞尔斯(Laurens K. Hessels)和范伦特(Harro van Lente)认为不同科学知识生产新模式理论的特征主要涉及研究议程的选择(研究内容)、研究方法(团队合作)、认识基础(社会已有知识)、学科分布(跨学科程度)、科学家的价值/劳动伦理(反身性)、质量控制规范(扩展同行)和与其他社会“领域”(工业、政府)的互动关系等方面[5]。根据吕晓赞在此基础上对“大科学”“后学院科学”“模式2”“三螺旋”理论等四种新模式理论的内容分析与归类,知识生产模式的主要特征涉及研究内容、研究方法(团队合作)、跨学科程度、与其他社会“领域”(工业、政府)的互动关系等四个方面[4]42。据此,结合上述对知识生产的主体、客体、载体及其相互关系的分析,本文构建了知识生产模式特征的三维分析框架。(见表1)

表1 知识生产模式特征的三维分析框架

该框架主要适用于译著知识生产模式特征的分析。对于译著知识生产而言,知识生产主体的团队合作不仅体现在人员之间、机构之间和国家之间,还体现在作者、译者与出版机构等不同层次的主体之间。但是这些主体可能只是通过不同流程的运作共同完成了译著出版,因而此处知识生产主体所对应的一级指标被界定为多主体参与更为贴切,其二级指标主要包括作译者群体和出版机构。知识生产载体主要指译著本身,其特征体现了译著本身产生的勾连,包括学科之间的联系以及不同类型的机构之间的关联等。不同学科的译著跨学科程度不同,机构异质性的程度和参与机构也不相同。马克思主义译著的跨学科性主要体现在知识生产主体尤其是作译者的跨学科性以及知识生产客体即其所承载马克思主义知识的跨学科性,机构异质性则主要体现在高校和研究机构的研究以及政府的参与和引导。知识生产客体对应研究内容即译著中承载的知识内容,按照单元大小,主要可分为专业术语和篇章内容。

一、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主体特征

马克思主义译著是由国外马克思主义学者编写,经我国马克思主义学者、译者翻译,最终由我国相关出版社出版的一种科学文献,作译者群体和出版机构都是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和学术传播的主体。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主体特征主要体现为作者国别多样化、知识生产多元化;作译者群体和出版机构专业性、学术性较强。

1. 作者国别多样,以苏联为主

译著知识生产具有一定的特殊性,由于其作者来自其他国家和地区,其翻译出版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国际合作模式。译著作者国别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国内外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合作情况。马克思主义译著作者国别的多元化可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其知识生产的国际化和多元化,有利于提高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丰富性。

根据2021 年7 月6 日从CNKI 中国图书引证数据库中导出的相关数据,1949−2020年出版的马克思主义译著共1538 种,包括1种收录多国作者文章的译文集,4 种尚无法确定作者国别的著作,49 种由中国编者或编译机构编译而成的作品,以及1484 种可明确作者国别的译著。这1484 种译著的作者分别来自23 个国家和地区,其中,众多译著作者来自具有丰富的马克思主义研究经验和社会主义建设经验的苏联以及具有研究价值极大的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著作的德国,部分译著作者来自美、英、日、法等国家。(见表2)20 世纪80 年代以来,我国马克思主义译著作者国别更加多元,还包括韩国、波兰、越南、南非等诸多国家,引自美、英、日、法等学术氛围浓厚的西方国家的马克思主义译著主题也更加丰富,表明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日益包容多元。

表2 1949 年以来马克思主义译著作者国别统计

其中,作者国别为苏联和俄罗斯(简称“俄苏”)的马克思主义译著最多,占全部马克思主义译著的53.64%。这一方面是因为俄苏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较为系统深入,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体系较为完善。另一方面则与中苏关系的历史渊源有关。新中国成立之初,中苏双方学术交流较为密切,我国选派许多学生赴苏联留学,专门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苏联则通过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出版了一批马列主义著作中文版传播到中国[6],直接促进了我国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我国许多马克思主义著作直接在其基础上进行编译。

2. 作译者群体具有较强的专业性

科研人员直接从事科学知识生产活动,是最根本的知识生产主体[4]38。在译著生产过程中,作译者作为知识生产主体直接参与其中,以其专业性保证知识生产质量,推动马克思主义知识更好地生产、引入和传播。

马克思主义译著作者将研究发现或知识创造的成果凝结为著作,是译著中蕴含的马克思主义知识的直接生产者。参与创作的马克思主义著作不少于10 种的作者占全部作者数量的1.82%,可称之为新中国马克思主义译著的核心作者。其中除了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列宁(Влади́мир Ильи́ч Ле́нин)、斯 大 林(Иосиф Виссарионович Сталин)(简称为“马恩列斯”),还包括克鲁普斯卡娅(Надежда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на Крупуская)、联共(布)中央附设马恩列学院和列昂节夫(Alexei Nikolaevich Leontyev)。(见表3)马克思、恩格斯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提出了许多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为之后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奠定了基础。列宁和斯大林在其基础上提出自己的理论,并积极把学习研究成果付诸实践,在理论和实践方面丰富了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层次。克鲁普斯卡娅、列昂节夫分别是马克思主义教育家和政治经济学家,联共(布)中央附设马恩列学院则是马克思主义科研机构。这些学者与机构从事与马克思主义相关的工作,其著作是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重要成果,能够提供专业的马克思主义知识,研究价值较高,对其著作的引介有利于加深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并丰富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层次和内容。

表3 1949 年以来马克思主义译著核心作者信息统计表

由于中外文化具有差异性,为了使译文通俗易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会发挥主观能动性,融入自己的理解。[7]马克思主义译著的译者在翻译时进行了知识的再创造,是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的重要主体之一。有4位个人译者和1 个翻译组织参与翻译的马克思主义著作不少于10 种(见表4),占全部译者数量的0.83%,是新中国马克思主义译著的核心译者。就个人译者而言,谢唯真和张仲实均在留苏回国后负责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编译,曹葆华和郭大力在马克思主义著作的翻译上各有所长,前者主攻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和文艺理论,后者主攻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4 位个人译者均具有专业的马克思主义知识和丰富的马克思主义著作编译经验,能够更好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内涵并将其融入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中,有利于马克思主义在我国的传播和接受。从翻译组织来看,1949 年新中国成立前,中共中央曾先后成立了中央俄文编译局、中共中央宣传部斯大林全集翻译室,以期为新中国成立初期大规模的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作出贡献。两部门于1953 年合并,成立了中央编译局,负责翻译马恩列斯的全部著作[8],使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更加系统化。

表4 1949 年以来马克思主义译著核心译者统计表

3. 出版机构的政治性、学术性较强

马克卢普(Fritz Machlup)认为广义的“知识生产”不仅指知识创造,还包括知识的散播和传递[9]。出版机构将作译者创造的知识编辑加工并公开发行,有利于知识传播,因而也是知识生产的主体之一。1949 年以来出版的马克思主义译著分别出自260 家出版机构,表5 为出版马克思主义译著种类最多的10 家出版单位。可以发现,全国性的出版机构,尤其是政治性、学术性较强的出版机构是其中的主力军。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机构正是凭借其政治性和学术性使得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更加专业化。

表5 1949 年以来出版马克思主义译著种类最多的10 家出版单位

这些出版机构中,人民出版社对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贡献最大,出版马克思主义译著最多,达440 种。人民出版社成立于1921 年,重建于1950 年,是党和国家的政治读物出版社,出版马克思主义著作始终是其重要任务和特色[10]。新中国成立后,人民出版社设立专门的马列著作编辑室,并与中央编译局等单位密切配合出版马克思主义著作,先后推出马恩列斯等经典作家的全集、选集以及各类专题文集[11]。人民出版社对于马恩列斯经典著作的系统化出版,推动了我国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体系的形成,加速了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进程。

二、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载体特征

知识本质上是主观的、意识性的,必须借助于一定的物质载体才能成为客观的存在[4]39,从而促进知识传播和再生产。书籍是知识生产的重要媒介[12],马克思主义译著本身就是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与学术传播的重要载体,其出版有利于增进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促进国外马克思主义学术成果在我国的传播。吉本斯(James Gibbons)等在《知识生产的新模式:当代社会科学与研究的动力学》中明确提出,传统以理论独尊、试验性科学、学科内部驱动,以大学为核心的知识生产“模式1”,正被新的知识生产“模式2”所取代。知识生产“模式2”的组织形式不同于“模式1”的等级制,其知识生产是在应用情境中进行的、是跨学科的,具有非等级化、异质性、多变性等特征[13]。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在一定程度上与知识生产“模式2”理论相契合,其知识生产载体特征主要体现为具有应用导向,与社会发展紧密结合,具有明显的跨学科特点。

1. 与社会发展紧密结合

在知识生产“模式2”中,知识生产是围绕一项特定的应用而组织的问题处理,是更大范围的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其生产需求来自政府、企业、高校等各种社会主体面临的现实问题,知识生产的成果主要服务于应用型需求。[14]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知识生产“模式2”的理念,更多地考虑了应用情境,与社会发展需要紧密联系。这使得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体现出较强的应用性。

新中国成立初期,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不足,在党中央领导下,我国大规模引进马克思主义著作,尤其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及其汇编(简称“著作及其汇编”)类译著,为当时国内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作出巨大贡献,有利于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传播和教育。为向苏联学习建设社会主义的经验,当时我国尤其重视斯大林著作的翻译出版,注重社会主义建设相关马克思主义知识的生产。为更好地发挥党员干部的带头作用,我国在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时强调导向性,出版了一系列“干部必读”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译著,以供党员干部学习和应用。

“文化大革命”时期,许多出版机构被撤销,出版工作者被遣散,大量国内外优秀出版物被销毁[15],我国出版行业受到严重冲击,出版工作基本停滞[16],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受限,仅“著作及其汇编”类译著仍因其政治性和原来的出版规划而得以继续出版。

改革开放后,为更好地进行经济建设,进一步解放生产力,我国重视经济方面的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出版的马克思主义译著大多与经济相关。1994 年,新闻出版署提出图书出版由规模和数量的增长向优质高效发展转移的新思路,之后《关于图书质量保障体系的规定》等治理和改革措施相继出台[17]。受其影响,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作出相应调整,更重视本土马克思主义著作的出版,同时优化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计划,在出版过程中更重质量。为巩固马克思主义在我国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2004 年,党中央提出实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强调注重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编译。为此,我国成立了专门的课题组,根据德文、俄文原版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译文和注释进行重新审阅和修订[18],注重提高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质量。

随着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形成和发展,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研究提出新的要求,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也呈现出新特点。2017 年9 月29 日,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密切关注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及其成果,吸取其中精华并化为己用,推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时代化。[19]作为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重要成果的著作在我国的翻译出版因而受到重视。同时,随着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理解的加深和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经验的不断丰富,马克思主义经典文献常译常新,不断被翻译出版。2018 年4 月23 日,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要加强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学习研究,加大经典著作编译力度,深化经典著作研究阐释。[20]在党中央领导下,近年来马克思主义译著的知识生产主要集中于马恩列斯经典著作的新版本和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成果,后者多为国外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及其著作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顺应了我国社会发展需求。

2. 呈现跨学科性

跨学科性强调不同学科之间的沟通合作,让不同学科领域的学者共同参与科研活动以实现共同目标,获得知识生产。[21]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具有明显的跨学科特点,有利于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融会贯通和综合运用。

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的许多著作本身就包含哲学、政治经济学、文艺理论等多学科的知识,如《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列宁论文学与艺术》等。许多马克思主义重要作者都具有跨学科背景,为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提供了多元知识的支持。马克思是政治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革命理论家、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其著作中融汇了跨学科理论及思想,如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等著作中,马克思尝试将唯物史观运用到政治经济学研究中[22],推动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知识生产。另一方面,新中国马克思主义译著的译者来自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学、经济学、文艺理论等不同学科领域,部分译者还具有跨学科背景,能够为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提供良好的知识基础。如郭大力是我国经济学家、教育家,曾攻读哲学,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译著的翻译工作,其专业基础与学科背景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我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知识生产质量。

近年来,随着对马克思主义理解的加深,我国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的跨学科理解和应用更加深入,以马克思主义的视角去研究政治、经济、文化、生态等其他学科的问题,或是引入其他学科的方法研究马克思主义,邀请不同学科的专业人士参与到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中。如马克思主义学者、政治家、哲学家以及生态学研究者同时参与研究马克思恩格斯生态思想并关注国外马克思主义生态观,在更好地理解马克思思想和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同时,反思当下中国的生态问题,并以此为借鉴建构中国特色生态文明理论[23],进行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

三、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客体特征

知识生产客体是由知识生产主体所生产和利用的、知识载体所承载和传播的知识内容[4]39。术语是在某学科领域中使用,表示该学科领域内概念或关系的词语[24],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该领域的基本知识。篇章是比术语更为系统化的知识单元,能够从整体的角度反映该领域的研究主题以及对该领域的理解和阐释。因而在马克思主义译著中,术语和篇章是反映马克思主义思想传播的最为直观的知识生产客体。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客体特征主要体现为马克思主义术语中国化和篇章内容精准化。

1. 马克思主义术语中国化

由于东西方的文化差异以及社会发展阶段的不同,许多马克思主义术语在中文里很难找到对应的词,只有通过不断地加深理解和无数次重译与再创造,才能把这些术语准确表达出来[25]。因而在引进马克思主义译著时,表示同一含义的马克思主义术语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其变化恰恰表明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接纳,其中凝聚着我国的社会背景、文化语境以及实践诉求[26],体现着马克思主义术语的中国化,有利于丰富我国马克思主义内涵,促进我国马克思主义的学术发展并推动着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中国化。

我国引入的马克思主义术语主要分两部分,一是创造新词语,二是赋予原有词语新的内涵。由于部分马克思主义著作最初不是直接由源语翻译而来,而是转译自日语、俄语或英语,其中蕴含着其他国家的文化背景和语境表达[27],而且当时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尚未与中国具体国情和实践经验很好地结合起来。通过这两种方式传入我国的马克思主义术语的生成并非一蹴而就。比如,“意识形态”(ideology)一词就是在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不断加深的过程中最终确定的术语。在新中国成立前,受日语翻译和俄语翻译的影响,加之不同译者对概念的理解和译法不同且没有统一,我国对“ideology”有多种翻译和理解。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对苏联理论界的译法和用法的接受度更高,遂将其理解为“思想体系”或“思想”,对其译法逐渐统一,并结合中国国情将其进一步政治化,更加突出其阶级性和党性特征,使之成为一种强化政治需要的用语,更接近“政治意识形态”的表达,并在不断的中国化实践中形成后来汉语语境中的“意识形态”术语内涵[28],实现了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一大跨越。又如,“自然”一词在我国古代就已出现,老子的《道德经》中将其表述为“自然而然”。然而,如今我们所说的“自然”大多是指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术语,其内涵来源于马克思主义术语的翻译与应用。李汉俊在1920 年发表的《唯物史观不是什么?》一文中,首次介绍了马克思主义“自然”观念。20 世纪80 年代,有研究者提出自然、社会和人类的相互联系[29]。进入21 世纪,很多学者进一步研究“自然”思想,论述了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并将其融入我国自然科学研究以及生态文明建设的语境中,不断增进对其的理解,强调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发展[30],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进一步中国化。

2. 篇章内容精准化

新中国成立以来,许多马克思主义译著,尤其是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经历了多次重译,其篇章内容的翻译越来越精准,促进了我国马克思主义生产的系统化和精准化。马克思主义译著中篇章内容的精准化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对某些相同的篇章内容的翻译的统一,二是随着时代发展以及对马克思主义理解的加深,对某些篇章内容的理解和阐释更加准确。

受各种条件的限制,在新中国成立前和新中国成立初期,马克思主义译著的篇章内容缺乏系统性,不同译著中的相同篇章内容的翻译存在不一致,甚至在同一译著中也存在突出的“同词异译”与“异词同译”的问题。比如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1956 年,人民出版社)中,同一德文词有时被译为“破产”,有时被译为“危机”,还有多个不同词语都被译为“萧条”[31]14,为我国学者和普通读者研究和学习马克思主义思想带来了不便,对之后的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产生了不利影响。在新中国成立后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重译中,我国译者为一些相同篇章内容的统一作出了巨大贡献。如在《列宁全集》(第二版)(1984 年,人民出版社)的编译中,译者除了将列宁著作中原本相同的篇章内容进行了统一,还将列宁著作中与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相同的篇章内容进行了统一[32],使马克思主义知识体系更加精准、更加系统化,为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提供了质量更高的知识资源。

由于语言障碍,我国最早编译德国马克思主义著作时多是从日文版、英文版或俄文版转译过来的,受诸多因素影响,其中难免会有疏忽错漏以及语义等方面的偏差。在获得了更好的底本后,我国决定参照新的底本并结合中国国情和汉语语境,完整翻译马克思恩格斯的全部著作,更加全面地反映马克思主义知识体系,更加忠实准确地传达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思想[31]13。同时,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中央编译局成立后,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翻译往往采用集体翻译,从翻译、互校、定稿再到审稿每个环节都要经过多人之手;编委会通常会对重要的篇章、语句等进行讨论,反复推敲其正确理解和最佳译法;有些疑难用语还需经过国内外有关专家学者的共同研究才能敲定[33],使对马克思主义篇章内容的阐释更加准确,加深了我国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经过反复精心打磨的马克思主义译著具有相对较高的质量,更符合马克思主义的时代发展情况,有利于提高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质量,推动马克思主义发展的精益求精,促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与时俱进。

四、新中国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对中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影响

新中国马克思主义译著的出版为我国引入了诸多马克思主义术语、理论等,给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提供了知识资源,激发了我国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的新思考,促进了我国马克思主义的知识生产。具体而言,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为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主体提供更多经验,促进马克思主义人才和机构专业化,塑造高素质的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主体,并以此提高马克思主义知识再生产的质量;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为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注入新知识,推动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结构不断完善,在一定程度上引发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体系的重新建构,为马克思主义知识再生产提供客体和载体方面的知识基础;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为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提供新思路、新方法、新视角,使知识生产主体具有新视野,知识生产载体和客体具有新基础,影响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进程,促进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不断创新和与时俱进。

1. 促进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主体专业化

知识生产主体自身的知识水平和学术素养等都影响着知识的生产,而在知识生产中主体也会完善自身知识体系并提高自身的学术素养和业务水平。新中国成立以来,无论是党中央还是学界都十分看重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在译者和出版机构的选择方面都体现出其学科专业性,而在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过程中,译者和出版机构汲取了新的专业知识以及更多出版经验,不断推动翻译人才和翻译组织的培养以及出版机构的建设,进一步促进了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人才和机构的专业化,从知识生产主体维度提升了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能力和素质,促使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再生产向更专业化的方向发展。

一般而言,我国马克思主义译著的译者不仅是翻译家还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与研究者,他们精通外语,并在马克思主义的某一具体领域深入研究,在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中发挥自身的专业性,使得译著表述在尽可能贴近原意的情况下更加精简、专业,易于理解。为了确保马克思主义译著的翻译质量,推动马克思主义译著编译事业的快速发展,我国还成立了专门的编译机构−中央编译局,启动马恩列斯等经典作家全集、选集的编译工程,为国内马克思主义的学习和研究提供文本资料,推动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发展。在马克思主义译著编译过程中,无论是译者还是翻译组织都掌握了多元化的知识,积累了宝贵经验,有利于灵活运用到下一次译著翻译实践当中,如此,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主体更加专业,有益于促进今后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的精深化。同时,由于马克思主义译著的译者大多是马克思主义学者,翻译工作也有利于他们深入准确地了解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促进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主体知识水平的提升,在一定程度上为马克思主义研究提供新思路,促使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朝着更加科学、专业的方向发展。

我国马克思主义译著的主要出版机构是在党的领导下完成译著的出版工作的。例如人民出版社作为党和国家的政治读物出版社,其重要任务就是出版马克思主义著作,并在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中始终发挥专业优势。以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为代表的大学出版社的建立和发展也为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提供了相对更为专业的学术力量。经过多年出版实践,这些大学出版社逐渐积累了出版马克思主义译著的独特经验并将其灵活运用到之后的译著出版实践中,进一步促使近年来马克思主义译著知识生产的专业化发展。

2. 推动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结构不断完善

知识生产和累积具有一定的路径依赖性,已有知识能够为之后的知识生产提供建构基础[4]28。马克思主义译著中承载的知识繁荣了马克思主义知识景观,为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再生产提供了原有客体和载体基础,推动我国学界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的深入研究,启发我国学者对国内马克思主义的进一步探索,不断完善我国马克思主义的知识结构,推进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客体和载体的更新和马克思主义知识体系的建构。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结构的完善主要体现为由专注于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和社会主义建设相关知识逐渐拓展到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加入更多批判性的解读和中国化的阐释。

由于新中国成立前我国马克思主义译著较为零散、不成体系,新中国成立初又缺乏社会主义建设经验,因而,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具有较强的目的性,出版的大多是和基础理论以及社会主义建设相关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这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我国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的空白,但也相对造成了马克思主义知识结构的单一化。随着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体系的建成和完善以及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不断传入,我国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重心不再只是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成果同样受到重视。这为我国了解国外马克思主义发展动态、学习和研究国外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成果提供了便利,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结构中也增加了更多国外马克思主义相关知识内容。通过了解国外马克思主义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的不同解读,中国马克思主义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固有思想的限制,在重新解读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的过程中,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全新阐释[34]90,使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客体和载体基础得到更新,拓展了马克思主义知识内容,使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具有更多中国化色彩,进一步丰富了马克思主义知识结构,推动马克思主义知识体系的完善以及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系统化发展。

3. 影响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进程

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可以为我国原有马克思主义知识体系注入新知识、新方法,提升知识生产主体对马克思主义知识的认知水平,推动知识生产载体和客体的更新,为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再生产提供新思路、新视角,影响我国马克思主义研究方向和进程,促进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与时俱进和中国化。

译著中往往蕴含着丰富的知识内容,其出版后成为知识生产过程中重要的知识资源,学者可通过引证相关内容进行研究、论述和知识再生产。因而引用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表明译著在知识生产中的重要作用。我国马克思主义译著的引用量相对较高,据2021 年7 月6 日从CNKI 中国图书引证数据库导出的数据,排名前五位的马克思主义译著被引频次均在2 万次以上,分别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列宁全集》《资本论》和《列宁选集》。(见表6)这些译著中既有囊括马恩列斯等经典作家理论和思想的全集选集,也包含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等多方面进行深刻研究的学术著作,内容丰富,理论性和思想性较强,是如今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客体和载体基础,对我国马克思主义研究方向具有一定的引导作用。

表6 1949 年以来引用量排名前5 的马克思主义译著信息统计表

马克思主义译著不仅是对马恩列斯等经典作家思想以及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成果进行研究的重要载体,还是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和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这两个马克思主义二级学科的重要研究对象,其翻译出版在很大程度上传递出我国马克思主义的研究热点,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马克思主义今后的研究方向和知识生产进程。目前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的重点主要集中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和国外马克思主义著作。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出版,有利于增进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思想的了解和对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的研究,不仅为今后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的深入研究打下了基础,也为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提供了基本的立场、观点和方法[34]90,奠定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基调。另一方面,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成果为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提供了新视角,激发了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的新理解和新思考,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不断编译再版。近年来,在马克思主义译著编译研究过程中都融入了与中国发展实际更加贴合的视角,与新中国成立初相比,实现了从以模仿借鉴为主到以反思探索和自主创新为主的转变,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马克思主义研究方向和知识生产进程的改变,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中国化。

五、结语

马克思主义译著的出版促进了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主体专业化,推动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结构不断完善并影响着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进程。从知识生产主体的角度看,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丰富了译者、出版机构等知识生产主体的翻译出版经验,锻炼了其翻译出版能力,为提高后续译著的出版质量打下了基础,并进一步促进了经典马克思主义著作的重译再版;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为知识生产主体提供了丰富的马克思主义知识,推动译者和其他研究人员等知识生产主体更好地从事马克思主义研究,吸引更多研究人员从事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工作,拓展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队伍,促进马克思主义知识再生产;而马克思主义译著作者国别的多样性,使我国吸收的马克思主义知识更加多元,丰富了马克思主义知识再生产的视角。从知识生产载体的角度看,马克思主义译著的跨学科性,为我国马克思主义再生产提供了跨学科视角,促进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吸纳跨学科人才,深度解决跨学科问题;丛书、全集等出版方式的多元应用有利于促进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的经典化。从知识生产客体的角度看,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过程中专业术语的中国化和篇章内容的精准化为马克思主义知识再生产提供了更高质量的原始知识基础,有利于马克思主义知识再生产过程中进一步提升知识生产客体质量。马克思主义译著出版推动知识生产主体、客体和载体的优化升级,促进马克思主义知识体系的动态更新,不断推动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中国化。今后出版马克思主义译著时要更加重视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和国外马克思主义最新研究成果的深入了解和研究,在吸取其经验教训或借鉴其优秀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推动我国马克思主义知识生产中国化。

猜你喜欢

译著客体译者
生态翻译学视角下译者的适应与选择
符号学视域下知识产权客体的同一性及其类型化解释
论新闻翻译中的译者主体性
犯罪客体要件与法益概念的功能性反思
王古鲁译著《中国近世戏曲史》修订补充手稿辑录
英文摘要
英文摘要
一本迟到的译著——评《德奥名人论音乐和音乐美》中译本
风骨
晚清科技译著《测候丛谈》社会背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