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空中芭蕾”— 记中国蹦床队教练员蔡光亮

贾翔旭，郝泽宇

（中国人民大学，北京 100872）

与队员征战国际赛场温馨瞬间

保加利亚当地时间11月18日晚，2022年蹦床世锦赛女子团体赛迎来中国女队的集体亮相。场上，曹云珠、朱雪莹、胡译乘和范心怡“四朵金花”身着银装、黛色飞舞，跃起时的优美灵巧不时赢得全场阵阵惊呼；场下，功勋教练员蔡光亮与“双子星”董栋、涂潇三人神色自若，密切注视着赛场变化。征战蹦床赛场20余载，蔡光亮已数不清是第几次携弟子出征，但对长期关注中国蹦床事业的观众而言，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低调含蓄的冠军教练为中国蹦床事业带来的巨大变化与无限生机。

1 转型人生，初试锋芒

蔡光亮的功勋教练之路离不开他执教前的人生阅历。1963年，蔡光亮出生在安徽滁州，凭借良好的身体条件，他从小就进入滁州儿童体校练习体操。13岁那年，蔡光亮来到滁州京剧团，成为一名武生演员。咿呀学唱的日子一直到1980年底，那一年，他在体校教练的推荐下参加安徽省技巧队分项选拔，正式成为一名技巧运动员。20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中国技巧运动的高光时刻，也是在那时，蔡光亮展现出超强的技巧运动天赋，1984年夺得世界技巧锦标赛亚军。尽管那时中国传统竞技运动捷报频传，但教练员队伍的匮乏和断层使得技巧项目生存备受考验，前景不容乐观。在此背景下，蔡光亮进入北京体育学院优秀教练员专科进修班进行为期两年的进修，学成后调至山西省体工队，从此走上职业教练员道路。

蔡光亮的执教生涯几乎与中国蹦床项目“同岁”。1997年，国际奥委会第106次会议将蹦床列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同年11月，国家体委下发《国家体育运动委员会关于我国开展蹦床运动的通知》。自此，蹦床不再仅仅是我国体操、跳水、技巧等项目的辅助训练器械，而成为织就“空中芭蕾”的“梦之网”。也是在那一年，山西省设立蹦床队，蔡光亮负责组建。“万事开头难”，4名运动员、1位教练员构成当时山西蹦床队的全部阵容，改造过的技巧训练房、一张老式蹦床蹦出中国蹦床事业最初的希望。

从体操学童到京剧武生，从技巧运动员到蹦床教练员，蔡光亮在介绍自己人生的处处转角时波澜不惊，似乎只是其人生简历上的寥寥几笔。然而串联起往日时光，他丰富的人生经历为其20多年的执教生涯奠定了坚实基础。“不论是体操、技巧，还是蹦床、跳水，都以翻腾动作为主，都是在空中翻跟头，所以这几个项目不是割裂的，而是有相似之处的。”练习体操时的跳跃翻转、京剧舞台上的一板一眼，都深深嵌入到蔡光亮的身体，成为其执教过程中不断创新、勇于突破的强大后盾。

2 综合考量，汇集英才

在训练中筛选、在比赛中历练，是蔡光亮的选材之道，也是每位蹦床运动员不得不面对的“严酷法则”。“首先要看运动员的外在条件，看其身形是否符合蹦床项目”，然而身材匀称、四肢修长的身形仅仅是迈入蹦床门槛的第一步。训练过程中，蔡光亮会对每位运动“苗子”保持密切关注，发掘他们的身体特点或竞技潜力，最终确定项目的后备力量。正因如此，蔡光亮培养出的弟子都有各自的鲜明特征：董栋的动作难度并不高，但漂亮飘逸、规格高，表现相对稳定；涂潇的整套动作难度大，在国际赛场也处于难度领先地位，但稳定性和技术细节不足；朱雪莹得益于年幼时的体操经历，具备极强的下肢爆发力和动作协调性。

比赛对蹦床选材同样重要，能考察出运动员的心理控制能力。回顾穆勇峰、董栋、涂潇、朱雪莹等蹦床名将的参赛经历不难发现，他们都历经各类国内外赛事的洗礼，有着常人难以比肩的坚韧与毅力。“外在的东西能立马看出来，但内在的东西只能通过比赛才能慢慢体现。有的运动员在一般比赛中能发挥出训练水平，但一到重大比赛就控制不了自己。”蔡光亮认为，蹦床运动员能否在重大赛事中积极调整自己，发挥出正常水平尤为重要。

踏上东京奥运赛场，董栋已经32岁，不仅要与身体机能进行极限竞争，还要与崛起的诸多新星一较高下。长期封闭训练的压抑在一次训练后爆发，董栋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对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蔡光亮并未多言，只是轻轻的一句“要不然咱俩现在就回山西”。生性倔犟的董栋慢慢平复下情绪，更加刻苦地投入到随后的训练中，在东京奥运赛场以近乎完美的表现一路挺进决赛，以一枚银牌为自己长达4届的奥运征程画上圆满的句号。董栋在接受采访时说：“高强度训练很辛苦，但我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来。心中有理想，脚下有力量，为了国家的荣誉，再大的困难我也能克服。”这样的信念同样体现在坚守蹦床训练20余载的蔡光亮身上，他用一枚枚奖牌践行着对祖国蹦床事业的坚守。

3 专注训练，悉心指导

在中国蹦床运动发展史上，蔡光亮是位“探路者”。20世纪末，刚刚从技巧教练转型为蹦床教练的蔡光亮，获取的训练知识大多来自比赛录像。“最开始我不知道使用什么方法和技巧才能把动作做好，就只能不断看录像，再结合自身在技巧、体操方面的知识和理解不断摸索，最终把运动员的动作打磨得与国际优秀运动员一样。”解决了训练方法的问题，蔡光亮不断给自己 “加餐”，没有专项训练用的蹦床，他就带领大家在弹网上训练；不懂蹦床国际规则，自己对照着资料一点点摸索……

玉汝于成，功不唐捐。靠着早期的比赛录像和拼搏精神，蔡光亮带领中国蹦床队从激烈的国际竞争中开辟出一条中国道路：15岁才开始蹦床训练的穆勇峰短短几年便夺得全国蹦床锦标赛双人赛冠军，并获得2004年雅典奥运会参赛资格，成为中国男子蹦床征战奥运会第一人；涂潇、董栋的迅速成长使队伍愈加壮大，董栋更是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获得一枚宝贵的铜牌。在20多年的执教生涯里，善于动脑解决实际问题、提出“中国式”方案是蔡光亮的执教法则之一。琢磨一套符合我国运动员特点的训练思路更是他的一直追求，他将这一训练思路概括为“准、稳、高、难、美”5个维度。其中，“准”要求对动作技术标准有精确把握，“稳”要求能发挥训练水平完成比赛动作，“高”要求整套动作保持在合理的高度范围，“难”要求动作的总难度值高，“美”则要求在前述标准基础上达到惊而不险，独具韵味。要实现“准、稳、高、难”，离不开运动员滴水穿石的水磨工夫。运动员的每个细微动作，蔡光亮都力求做到“千锤百炼”，不仅要扎实掌握基本动作，而且逐步加大动作难度，让运动员学会把握时机，即“以果敢的判断、最好的发力时机迅速完成弹跳，在蹦床弹性的作用下完成动作规范”。具体到个人，不同维度各有侧重。指导朱雪莹时，蔡光亮敏锐地注意到她身体姿态舒展、基本能力较强的特点，随即有针对性提出加大动作力度、增强动作连贯性的改进方向。有过体操经历的董栋更多在身体训练上下功夫，涂潇则要加强身体素质和姿态训练。

赛场第一时间给予队员鼓励

“美”不仅仅是运动员勤练之功，而且要在潜移默化的实践中领悟。“蹦床训练实际上是一个‘艺术创造过程’，它不是工匠在打造一件工艺品，而是在创造艺术，这个创造过程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在蔡光亮的熏陶下，队员已经能像芭蕾舞演员一样舒展身体姿态、呈现滞空动作。在2022年世界蹦床锦标赛上，中国姑娘几乎将这种美感发挥到了极致，“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在跃起一刹那施展出各类美妙“舞姿”，最终以每轮5分的最高分毫无悬念地拿下金牌。

4 将心比心，亦师亦友

训练场上尽职尽责、认真细致，训练场下将心比心、亦师亦友，在蔡光亮与运动员的相处过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谈到与运动员的关系时，蔡教练用“好同事”一词作为概括。“好同事”不仅意味着与运动员关系好，更意味着教练员与运动员共同把蹦床事业做好。年轻时蔡光亮是一个严厉的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蔡光亮称自己越来越“慈祥”，“看着队员在汗水与泪水中成长，无论是否取得佳绩，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会出现变化，此时教练员必须时刻注意调整自己，多替运动员着想，保持与运动员关系和谐、稳定。”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教练员只有先把自己做好，才能进一步要求队员。“运动员毕竟年轻，需要教练员悉心引导。”蔡光亮与队员相处得很融洽，而且经常被感动。队员们都很在意蔡光亮的情绪，一看到教练情绪不佳，他们就会在训练中更努力一些、更小心一点，不让教练担忧。教练员与运动员能够始终保持相互关心的状态十分难得，只有教练员珍惜与运动员一起训练、一起生活、一起进步的每分每秒，朋友般的师徒情才能水到渠成。

中国蹦床队在北京奥运会巨幅火炬前留影

师徒间的默契

蔡光亮真诚对待队员、以身作则，使他成为队员最信任的人。2005年进入国家队至今，董栋与蔡光亮已有17载师徒情。从普通运动员到世界冠军、奥运冠军，蔡光亮始终陪伴在董栋身旁。当董栋还在太原训练时，蔡光亮即使人在北京，也会远程为他制定训练计划，地域的距离从未隔绝蔡光亮对弟子的关心。十余载相处，师徒间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微动作都能明白彼此的意思。“我和队员们之间的信任感是相互的，董栋能迅速理解我的意思并做出调整，说明他是敏感的；我能在训练中及时做出合理反应，迅速引导队员发现问题，说明我也是敏感的。”这种“敏感”既意味着对蹦床技术动作和比赛规则的准确把握和深入理解，更代表与人相处过程中的善解人意、通情达理。蔡光亮与队员之间的信任关系使其执教理念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年轻教练员，而今董栋也开始教练工作。“蔡教练对我影响很深，当运动员时，我就揣摩蔡教练的训练方法、安排，思考蔡教练的意图。作教练员后，我尝试把蔡教练多年的培养方法运用到工作中。”带领队员征战世锦赛时，董栋秉持了恩师的“有限提醒”原则。蔡光亮对这一原则的解释是：日常训练中，教练员必须尽可能解决队员的所有心理问题和技术问题。比赛时如果出现不顺利的情况，成熟的运动员会自己做出调整。教练员只能给予有限、高效、言简意赅的提示，主要还是靠运动员自己，因为一旦教练员参与过多，对运动员可能就是一种打扰，反而会让运动员更有压力、不利于其发挥。蔡光亮很开心弟子能够认可他的执教理念并将其运用到实践中。

5 全力以赴，任重道远

“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全力以赴，为国争光”的口号不仅挂在中国蹦床队训练场的墙上，更存在于每位蹦床教练员与运动员的心底。蔡光亮认为我国蹦床项目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达到世界一流水平，是因为团队中的每个人都积极上进，“不论是教练员还是运动员，都全身心地投入到项目中，干工作时聚精会神”。从2007年开始，中国蹦床队已是世界上实力最强的队伍，但随着老一批运动员的退役，“集团优势”有所下降。因此，我国蹦床项目的人才储备需不断加强，形成科学化的选材体系，加强蹦床运动员的基本动作、基本技术和运动能力训练，在此基础上提升动作难度。我国蹦床事业的发展离不开一代代教练员与运动员的新老传承，尽管蹦床训练之路艰辛且漫长，但蔡光亮相信，未来的蹦床教练员、运动员和行业领导者一定会热爱这份事业，全力以赴不断前行。

对于个人的未来规划，蔡光亮坦言明年就到退休年龄了，但退休后的生活依然与蹦床有关。董栋、涂潇、李丹等爱徒都在执教蹦床项目，蔡光亮乐意解答他们工作中遇到的疑惑，会竭尽所能帮助他们。“我一直希望蹦床项目的发展能够越来越好，尽管蹦床只是一个技术性小项，但我希望中国运动员始终处在世界最高水平。”这不仅仅是体育强国的建设要求，更是一代代蹦床教练员和运动员全力以赴的意义所在。“事虽难，做则必成。路虽远，行则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