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郁达夫的交游及与其文学创作的关系
2022-02-04李宗刚范丽媛
李宗刚 范丽媛
内容提要 郁达夫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鲜明个性、在文学创作与人际交往中特立独行的作家。他交游广泛,不仅与创造社同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而且与思想和文学趣味差异甚大的作家都能保持密切的关系。这与郁达夫的自我性情、超越政治偏见的文学理念、多重包容的文化底蕴有关。郁达夫交游广泛这一现象,折射的是五四时期人的觉醒与“人的文学”,彰显的是作家应该具有“诚”与“爱”的情思,昭示的是作家既要积极回应时代主题,也要确保文学创作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
郁达夫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鲜明个性、在文学创作与人际交往中特立独行的作家。在新旧嬗变的时代,个性凸显者往往会受到同代人不同程度的排斥,但郁达夫则不然。在当时文坛,他不仅与思想主张和文学趣味相同的创造社许多作家关系甚是密切,而且与来自不同文学流派、不同政党的诸多作家交往,从而拓展了文学创作的空间。在复杂多元的文学关系中,不同政治立场、观念的人与郁达夫均有交集。那么,郁达夫为何能够与不同派别、立场的作家们交往?郁达夫的交游作为一种文学现象又昭示出怎样的文学发展规律?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健康发展有何启示?
一、郁达夫交游的兼容性
郁达夫的人生虽然在盛年便戛然而止,但广泛的交游却使他不到五十年的生命丰富多彩。他与秉持着不同政治立场、隶属于不同文学阵营,甚至生活在不同国家的作家都有着密切的交往。对此,作家郑伯奇曾称赞他“在当年的文学界中是交游最广朋友最多的一个”[1]郑伯奇:《忆创造社》,《文艺月报》1959年第8号。。
郁达夫是以创造社主要成员的身份走上文坛的,因此,他与创造社成员郭沫若、成仿吾等人关系非同一般。郭沫若是郁达夫留日时期的同学,二人的交往始于1914年,而“友谊重加亲密了起来的是在一九一八年以后”[1]郭沫若:《论郁达夫》,《郭沫若全集》第20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16页。。1922年一起创立创造社时,郭沫若称自己与郁达夫是“孤竹君之二子”,二人惺惺相惜之情由此可知。郭沫若在为刊物创办四处奔波、在困难重重而心灰意冷时,想到郁达夫,“觉得最可靠的还是只有他”[2]郭沫若:《创造十年》,《郭沫若全集》第1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19页。。创造社的刊物《创造》季刊本是由郭沫若在上海负责,后因多种原因离开,郭沫若将工作委托给了自己最为信任的郁达夫,郁达夫便赶到上海接替了郭沫若的编务工作。即使后来二人之间出现了嫌隙,郭沫若也始终对郁达夫保持无比的信任。王任叔在《记郁达夫》中记载,郁达夫亲自对他说:“郭沫若就是这样妒忌我郁达夫的。”[3]王任叔:《记郁达夫(上)》,《人世间》1947年第2卷第1期。郭沫若却不相信这句话是郁达夫所说,“恐怕是王先生记错了吧”?郭沫若再三强调他对郁达夫始终“怀着尊重和惋惜的意思”,且“达夫是比我高,我向来都承认”[4]郭沫若:《再谈郁达夫》,《郭沫若全集》第20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83、289、284页。。郭沫若能够真诚地认为郁达夫比自己优秀,说明了他对郁达夫的信任,更说明他对郁达夫的钦佩与青睐。
除郭沫若外,成仿吾也是郁达夫在日本留学期间结识的朋友。在郁达夫受到攻击时,成仿吾通常都坚定地支持郁达夫。例如,郁达夫的《沉沦》遭受非议时,成仿吾公开对其表示肯定与支持。他认为郁达夫“那种惊人的取材与大胆的描写,就是一年后的今天,也还不能不说是第一”[5]成仿吾:《〈沉沦〉的评论》,《创造》1923年第1卷第4期。。郁达夫与成仿吾的友谊得益于新文化运动,“真正促使他们由一般中国留学生关系,变为亲密朋友,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伟大力量”[6]许凤才:《郁达夫与成仿吾》,《湖南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5期。。再如,当郁达夫与胡适论战时,成仿吾发表了《学者的态度》一文,积极声援郁达夫。他们为了共同的文学理想并肩作战、患难与共,即使后期发生了成仿吾因《广州事情》批评郁达夫,以及郁达夫离开创造社等事件,也只是因为他们的思想产生了分歧,并不能因此而否定他们之间的情谊。即使在某些思想、文学观点方面出现隔阂,郁达夫依然能够长久地与郭沫若、成仿吾等人保持紧密的关系,这与他们以文学为志业的共同理想关系甚大。
郁达夫与国内秉持不同政治立场的同代人的关系超越了意识形态的鸿沟,具有消弭政治、凸显文学的特殊价值。郁达夫与左翼作家大都保持着密切而良好的关系。在文学革命之后,日益分化的文坛使原来的作家阵营出现了分化。但是,郁达夫并没有随着这种分化而画地为牢,更没有把那些与自己的文学观点不一致的作家视为革命的“异端”。相反,他依然保持了自我的独立性,既没有陷入“革命文学”的纷争中,也没有因阵营不同而排斥他人。这一情形主要体现在郁达夫与鲁迅的文学交往上。
郁达夫最早由周作人介绍而与鲁迅结识,相识之后便始终对鲁迅钦佩至极。郭沫若曾这样评价郁达夫对鲁迅的态度:“郁达夫之于鲁迅更有点近于崇拜。”[7]参见姜德明:《鲁迅与郁达夫》,《新文学史料》1980年第4期。随着“革命文学”口号的论战,原来隶属于同一阵营的同代人逐渐分化,甚至相互对峙,其中表现最为明显的是创造社与太阳社对鲁迅的围攻。但是,郁达夫坚持自我独立的文化操守,认为是创造社同人的行动“越出了常轨”[8]郁达夫:《回忆鲁迅》,《郁达夫全集》第3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25页。,并始终与鲁迅站在一起。鲁迅对郁达夫同样非常欣赏。根据鲁迅日记的记载,二人曾在相识后的十几天内多次相见[9]根据鲁迅日记的记载,1923年2月17日二人第一次见面就“谈至下午”;2月26日,鲁迅又“夜得郁达夫柬招饮”;2月27日“又往东兴楼应郁达夫招饮,酒半即归”。见《鲁迅全集》第1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61、462页。。1932年10月12日,鲁迅在日记里记录了这样几句话:“达夫赏饭,闲人打油,偷得半联,凑成一律以请。”[1]鲁迅:《鲁迅全集》第1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30页。“达夫”即郁达夫,“一律”就是鲁迅的名诗《自嘲》,“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就出自这首诗,可见《自嘲》创作的背后也有郁达夫的身影。此后,二人经常一起参加各种社会活动,鲁迅还多次将郁达夫的作品介绍和推荐给国外学者。其实,鲁迅对创造社成员有诸多意见,他曾写文章嘲讽:“我一向很回避创造社里的人物……大半倒在他们的一副‘创造’脸……好像连出汗打嚏,也全是‘创造’似的。”[2]鲁迅:《伪自由书·前记》,《鲁迅全集》第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页。但鲁迅认为郁达夫与创造社的其他人不同,他的脸上没有“创造气”。不仅如此,鲁迅还非常信任郁达夫,经常委托郁达夫帮自己与书店、出版社等进行交涉,比如北新书局李小峰与鲁迅的版税纠纷就是由郁达夫前去调和的。鲁迅也给过郁达夫很大的支持。当郁达夫因发表《在方向转换的途中》遭到攻击时,鲁迅则公开为郁达夫辩护:“只觉他稳健和平,不至于得罪于人,更何况得罪于国。”[3]鲁迅:《怎么写——夜记之一》,《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2页。在那个特殊的时代,郁达夫与鲁迅没有陷入纷纷扰扰的论争中,而是坚守着各自的文化操守,求同存异,彼此信任,致力于推进新文学的发展,在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话。
郁达夫不仅与左翼作家有着较好的交往,而且与周作人、胡适等非左翼作家也有良好的交往。不过,与左翼作家在政治、文学上志趣相投相比,郁达夫与非左翼作家的交往更多是缘于文学上的认同。郁达夫非常敬重周作人,这缘于周作人在他因《沉沦》陷于窘境时的援助。当郁达夫因《沉沦》而被众多批评者围攻时,周作人在《晨报副镌》上发表文章,赞扬郁达夫的《沉沦》是“一件艺术的作品”[4]参见仲密:《〈沉沦〉》,《晨报副镌》1922年3月26日。。这篇评论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郁达夫四面受敌的局面,郁达夫后来回忆此事时说:“后来周作人先生,在北京的《晨报》副刊上写了一篇为我申辩的文章,一般骂我诲淫,骂我造作的文坛壮士,才稍稍收敛了他们痛骂的雄词。”[5]郁达夫:《〈鸡肋集〉题辞》,《郁达夫全集》第10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01页。郁达夫对周作人的这次援手相助一直感铭在心,1930年《达夫代表作》出版改版本时,郁达夫在扉页上特别写道:“此书是献给周作人先生的,因为他是对我的幼稚的作品表示好意的中国第一个批评家。”[6]刘耀辉:《郁达夫与周作人的交往与友谊》,《哈尔滨学院学报》2011年第8期。可见,周作人的援助给了郁达夫极大的信心和鼓励,由此奠定了二人友谊的基础。
郁达夫与持自由主义文化立场的胡适同样有良好的交往,二人因剑拔弩张的论战而结缘。1922年,郁达夫与胡适就翻译问题展开激烈论争。事情的起因是郁达夫发表了《夕阳楼日记》,对余家菊的译文进行批评。其中一些语句颇引人联想,如“跟了外国的新人物,跑来跑去的跑几次”,“糊糊涂涂的翻译翻译,便算新思想家了”[7]郁达夫:《夕阳楼日记》,《郁达夫全集》第10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页。。而此时胡适正跟着自己的美国老师杜威到处发表演说。胡适自然不甘示弱,发表了《骂人》等文章进行辩论,之后创造社与胡适等人进行了激烈的笔战。最终,胡适主动退出论战,而郁达夫则发扬了“费厄泼赖”精神,二人握手言和。二人的妥协既与郁达夫对余家菊的批评是客观公正的有关,也与二人都是已经“醒来的人”所具有的真性情有关。他们因文学认同的不一致而争执,又在相似的文学追求上相容。在冰释前嫌后,他们相互钦佩对方的才华,并经常互相通信,体现了五四文学的开创者们“和而不同”的精神特质。
对那些有着热忱艺术追求的青年,郁达夫绝少在意他们的政治观念、立场,而是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沈从文在还未成名之前就得到郁达夫的帮助。“北漂”到京的沈从文怀抱着巨大的热情从事文学工作,却发现连温饱都成问题,走投无路之际给一些作家写信求助,郁达夫便是其中之一。当时已在北大任教的郁达夫并没有轻视这个无名小辈,而是很快找到沈从文,请他吃饭并赠给他围巾和零钱。郁达夫还将沈从文的处女作《一封未曾付邮费的信》推荐发表,从此,沈从文逐渐被文坛所注意,开始在报刊上陆续发表文章。此后,郁达夫写了《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用一种看似偏激的方式将社会对青年的压迫揭露出来,以达到帮助这些文学青年的目的。这篇文章发表后,果然引发了人们对青年作家的关注。因为此,成名后的沈从文一直都非常感激郁达夫。
郁达夫不仅与国内新文学阵营的不同主张的作家有着良好的交往,还与当时的一些日本知名作家有着非同一般的认同与密切的交流。著名汉学家服部担风是郁达夫在日本求学时的好友,他年长郁达夫近30岁,二人是真正的“忘年交”。作家佐藤春夫也是郁达夫创作道路上的引导者,二人于1922年由田汉介绍认识,之后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佐藤春夫的艺术观念、创作方法都带给郁达夫重要的启发。郁达夫在与服部担风、佐藤春夫等作家的交往中,积极汲取日本文学的营养,创作出迥异于传统的现代小说。
郁达夫交游广泛,能够与有不同思想倾向甚至不同国家的作家保持良好的关系,这在注重张扬个性的现代作家群体中极为少见。可以说,郁达夫的交游为我们进一步挖掘1930年代前后作家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他们的审美趣味、思想观念等提供了独特的历史视域。
二、郁达夫交游的内在文化动因
在中国现代文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沐浴着五四精神成长的作家为了张扬其文化观念、政治见解乃至文学趣味上的独立个性,往往会毫不掩饰自我的喜恶情感,表现出自由而决绝的人生立场。在如此复杂的情形下,郁达夫与不同立场的人保有联系必具有深层的原因。
其一,郁达夫交游广泛与他的个性有关。在大多数人眼里,郁达夫平易近人,对待他人非常热情。比如1936年,郁达夫到福州游玩,《福建民权》报道了此事,引得众多钦慕者拜访,郁达夫对“来访者都热情接待,凡有请其题词、写屏联或条幅者,他莫不欣然挥毫”[1]高珠英主编:《台江文史资料第20辑·历史文化遗产选粹》,福州市台江区政协文教文史委员会2007年版,第63页。。由此可以看出,郁达夫非常乐于与他人交往。郭沫若曾认为,“鲁迅的韧,闻一多的刚,郁达夫的卑己自牧”[2]郭沫若:《再谈郁达夫》,《郭沫若全集》第20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95页,第289页。是文坛三绝。郭沫若用如此简短却充满诗意的四个字概括出了郁达夫最重要的个性特质。郁达夫出生在富春江下游具有千年历史的古城,加之自幼受到古典文学的浸润,颇有传统士大夫谦卑自守的特质。郭沫若曾言郁达夫有时“过分自贱自卑”,但之后他却感叹道,“可是今天我得承认,这些都正是达夫的美德。他那样容易忘我,实在是他的品格崇高的地方”[3]郭沫若:《再谈郁达夫》,《郭沫若全集》第20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95页,第289页。。在郁达夫的许多文学作品中,流淌着的温热情感正是郁达夫细腻谦卑的内心世界的美好展现。
以讲述人力车夫的《薄奠》为例。相较于胡适的《人力车夫》、老舍的《骆驼祥子》等作品,《薄奠》不仅表达了对劳动人民的同情,抨击了黑暗的社会现实,还增添了一种自责与自省之情。“我”是一个善良但贫困潦倒的知识分子,会在坐车时为减轻车夫的劳累而与他聊天,会常去车夫家探望,还会将自己的银表偷偷留给车夫。但是“我”并未因此而沾沾自喜,反而常常为自己无法给予车夫更多的帮助而自责,“我只恨我自家太无能力”[4]郁达夫:《薄奠》,《郁达夫全集》第1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32页,第338页。。创作《薄奠》的前一年,因生活无以为继,郁达夫将妻儿送回富阳老家,只身前往上海。可以说,《薄奠》中“我”的处境正是郁达夫当时生活的写照。《薄奠》中,“我”看到车夫可以和家人在一起,联想到自己没有能力将妻子接到身边,甚至产生了“你这向我道谢,被我怜悯的车夫,我不如你吓”的自卑之感[5]郁达夫:《薄奠》,《郁达夫全集》第1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32页,第338页。。郁达夫的小说创作往往取自于自身经历,“其小说中的主人公,不管是用第一人称写的‘我’,或者是用第三人称写的‘他’‘伊人’‘于质夫’‘文朴’‘王介成’,可以说基本上都是作者的化身和投影”[1]刘茂海:《郁达夫的“自卑情结”及其小说创作》,《江汉论坛》2004年第3期。。在很大程度上讲,郁达夫是借“我”之口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他的这种自卑,也正是郭沫若所言的“忘我”,恰恰反映出他对车夫、对妻儿的爱与尊重。郁达夫将车夫与自己置于同一位置,而不是带着俯视的眼光去看待底层民众。所以,他的“卑己”正是“尊他”的基础。郁达夫的朋友王任叔认为,他是一个“极其自尊的人,因之尊重他朋友的思想和感情以至行动”[2]王任叔:《记郁达夫(下)》,《人世间》1947年第2卷第2期、第3期合刊。。郁达夫总以平等谦逊的姿态对待他人,他并不在意身份、地位等外在因素,这是《薄奠》的艺术魅力之所在,也是郁达夫的人格魅力之所在。
郁达夫“卑己自牧”的性格使他对待那些与自己意见不合的人,通常会多予理解和宽容,这些人也常常将他视为好友。郁达夫并不因胡适名满天下而一味奉承顺从,也不因二人曾经发生龃龉而耿耿于怀。在他遭遇困境时,胡适也主动伸出了援手。郁达夫因发表《广州事情》《在方向转换途中》等文,被白色恐怖包围,是胡适几经周旋才使他得以解脱。胡适曾说:“旧友中如郁达夫、杨金甫……都是最可爱的。”[3]胡适:《南行杂记》,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集》第4册,联经出版社1993年版,第314页。这种难能可贵的“可爱”的人格使他能够化敌为友,与不同立场的作家保持良好的关系,真正彰显了作家那种真诚的现代文化人格。
其二,郁达夫在文学作品中重视表现自我,这使他能够超越政治偏见,在文学世界中建构起了一个与其他作家“互联互通”的平台。在创作早期,郁达夫就主张文学应当表现自我的个性,因而他的文学创作带有极强的“自叙传”色彩。其作品中大部分主人公是以“零余者”的形象出现,这些“零余者”身上都带有郁达夫的影子。但是郁达夫没有详细地描写“零余者”们的生活,他所关注的是“零余者”们的精神情感世界,将他们内心的苦闷与挣扎直接展现在读者面前。这一时期,郁达夫强调文学的内在倾向性,他很少直接描写社会现实,而是侧重剖析人物的心理和情感世界。《茑萝行》中“我”与妻子是包办婚姻,黑暗的社会现实使“我”不停地失业,“我”却只能向本就不爱的妻子发泄怒火。“我”和妻子的悲剧应当归咎于不合理的婚姻制度和黑暗的社会现实,但是郁达夫并未将着力点放在社会现实的展现上,而是不断对“自我”加以剖析。郁达夫在《茑萝行》中借助主人公的自我剖析这样写道:“在社会上虽是一个懦弱的受难者的我,在家庭内却是一个凶恶的暴君。”[4]郁达夫:《茑萝行》,《郁达夫全集》第1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60页。郁达夫对人物心理的剖析,折射了人物的病态心理世界和病态的现实社会。
即使在20世纪20年代后,郁达夫将目光更多地投向社会现实,但仍然强调作品的文学性。他在1927年就提出了“无产阶级文学”的口号,并在暨南大学的演讲中指出“文学是宣传”“文学是革命的先驱”,但同时也指出“文学的效力功用,是间接的。所以必须写得动人,才能达到宣传的目的”[5]郁达夫:《文学漫谈》,《郁达夫全集》第11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页。。他对缺少文学性的革命文学作品嗤之以鼻,并直言若革命文学艺术性低,“那革命文学就一辈子也弄不好了”[6]郁达夫:《郁达夫全集》第5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20页。。可见,郁达夫虽看重文学的革命功用,但文学性依旧是他评价文学作品的最重要标准。1928年,郁达夫创办了《大众文艺》杂志,他坚定地认为文艺应当是大众的,这也推动了左翼文学的发展。郁达夫与诸多左翼作家的密切交往,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其思想转变,并影响其文学创作风格,但他仍坚持自我文化立场。在他看来,“凡属于党派的行动,我都不能满意”[7]黄得时:《郁达夫先生评传(二)》,《台湾文化》1947年第2卷第7期。。这种超越团体意识的思想,使得郁达夫与不同文化阵营的作家维系了较好的交往关系,但也限制了他投身于更为广阔的社会主潮之中。尽管他参加了“左联”,但一直游离于“左联”之外,直至最终退出。郁达夫虽然是革命的支持者,但同时又是革命的旁观者,不过他一直心系祖国。移居新加坡之后,仍积极参与抗日救亡活动,后期的政论文也以宣传抗战为主。郁达夫始终将自己定位为一个作家,而并非一个战士。由此说来,郁达夫的性格与自我身份的定位,深深地影响着他的文学道路与革命态度,使他弥合了不同意识形态的缝隙,成为持有不同文化立场的作家均能有所接纳的“公共性”作家。
其三,郁达夫的文学创作受到中外文学、文化的多重影响,这使他能够与诸多作家产生交集。郁达夫在古典文学方面涉猎广泛,尤其在旧体诗创作上颇具天赋,一生创作了几百首旧体诗,这些旧体诗具有极高的艺术水准,堪称独步新文学文坛。日本学人服部担风便是因诗与郁达夫结缘。郁达夫曾在服部担风负责评选的《新爱知新闻》汉诗栏目发表过诗作,并得到了服部担风的赞赏。留日期间,郁达夫便经常拜访服部担风。在第一次拜访结束时,服部担风亲自出门送郁达夫,并随车步行。服部担风的弟子富长蝶如回忆此事时,认为对服部担风来讲,“这样的事确属少见”[1]张继华主编:《名人交往录(文化界人物)》,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3年版,第300页。。由此可见服部担风对富有传统诗才的郁达夫的赞赏之情。
郁达夫作为深受外国文学、文化影响的现代作家,其建构起来的文学世界恰是“醒来者”真性情的文学表现形式,这使得其人其文具有现代性的文化品格,使他与其他作家间架起了一座座桥梁。郑伯奇曾说:“他(郁达夫)读书的范围非常广泛,不专读一个作家,也不专攻一国文学,凡是名著杰作,他大都阅读。”[2]郑伯奇:《忆创造社》,《文艺月报》1959年第8号。郁达夫的文学创作受到的外国文学、外国文化影响不胜枚举,如俄国文学中的“多余人”形象、卢梭作品中强烈的忏悔意识以及日本“私小说”的自然心理描写等。郁达夫留日十年正是日本“私小说”盛行的时期,久米正雄认为,私小说“就是作者把自己直截了当地暴露出来的小说”[3]参见〔日〕吉川精一:《现代日本文学史》,齐干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101页。。这种“暴露”不仅是真实地再现自己的生活,还大胆地描写自己的内心情欲。“私小说”不注重故事情节,往往以主人公的情绪为线索。小说《沉沦》深受佐藤春夫的“私小说”《田园的忧郁》的影响。《沉沦》主人公因弱国子民的身份,产生了自卑、敏感、忧郁的心理,郁达夫大胆地将主人公压抑的性欲、自卑的心理等暴露出来。这也就不难理解在《沉沦》遭受攻击时,为何周作人、成仿吾等留日作家会为郁达夫积极地辩护。特别是周作人说《沉沦》的价值在于“非意识的展览自己,艺术地写出升化的色情”[4]仲密:《〈沉沦〉》,《晨报副镌》1922年3月26日。,显然是基于他对日本“私小说”的了解。
中国新文学作家大部分都有留学海外的经历,且往往接受过古典文学熏陶,他们很容易接纳郁达夫其人其文。郁达夫在谈及自己与鲁迅的相互认同的原因时说:“一则因系同乡,二则因所处的时代,所看的书,和所与交游的友人,都是同一类属的缘故。”[5]郁达夫:《回忆鲁迅》,《郁达夫全集》第3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25页。鲁迅与郁达夫在深入了解后,常互相赠诗,并通过《奔流》刊发外国文学的译介作品,友情逐渐加深。可见,学识与趣味的相投,促进了他们的友情。从服部担风到周氏兄弟,他们尽管属于不同国家、不同阵营,却都能够与郁达夫产生深厚的情谊,正是得益于郁达夫其人其文所凸显的现代个性魅力。
三、人的主体凸现与“人的文学”回归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郁达夫乐于并能够进行广泛交游是有其内在原因的。其“卑己自牧”的个性、超越政治偏见并以表现自我精神和内心世界为主的文学创作以及多重包容的文化底蕴都使他的人际交往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特有的文学现象。郁达夫的交游情况昭示着中国现代文学发展的内在规律,并带给我们诸多启示。
其一,郁达夫拥有“诚”与“爱”的情思。这不仅使他与其他作家保有良好的关系,而且也成就了他的“人的文学”。鲁迅曾认为中国人多的是“瞒”与“骗”,而缺少“诚”与“爱”。人们往往因为各种原因,不敢直面人生,在“瞒”与“骗”中获得一种虚妄的满足。郁达夫恰是诚挚善良之人,始终以一颗真诚仁爱的心去对待他人。对服部担风、鲁迅、周作人等作家,郁达夫发自真心地感激、尊重;对沈从文等后辈,郁达夫则是尽己所能地帮助;对与自己有过龃龉的胡适、茅盾等人,郁达夫同样诚挚地与他们沟通。鲁迅认为郁达夫没有“创造气”,胡适认为郁达夫是“最可爱的人”,郭沫若、陈翔鹤等人评价郁达夫真诚、善良、无私。可见,郁达夫与这些作家们建立友谊的基础就是“诚”与“爱”。
对于作家来讲,无论形式多么新颖、视角多么独特,若无“诚”与“爱”,其作品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郁达夫在《日记文学》中指出,在散文作品里最便当的是日记体,并且提倡写作应多用第一人称,因为第一人称会使作品更加真实。这也是郁达夫坚持进行自叙传写作的原因。当然,郁达夫并不要求自叙传所有的细节都是真实的,但要求情感必须是真实诚挚的。郁达夫不会因为小说中的主人公以自己为原型,就进行粉饰与美化,而是将自己所有的弱点、矛盾都真诚地摆在读者面前,“作家的个性,是无论如何,总须在他的作品里头保留着的”[1]郁达夫:《五六年来创作生活回顾》,《郁达夫全集》第10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12页。。
其中最直白、大胆的表现,莫过于对“性”的描写。在中国现代作家中,对“性”进行描写,郁达夫无疑是最早的一个。这或许与郁达夫的留日经验有关。日本人认为“性”就是一种人之本性,对此,有美国学者认为:“对性享乐的许多禁忌是日本人所没有的。”[2]〔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日本文化诸模式》(增订版),吕方和、熊达云、王智新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165页。而中国传统道德伦理对“性”这一人类的本能欲望讳莫如深,即使到了五四时期,绝大多数人还是“谈性色变”。郁达夫不仅表现了生的苦闷,还以一种决绝大胆的方式,向世人宣示了性的苦闷。《沉沦》中的偷窥、手淫,《银灰色的死》中的嫖娼行为,《茫茫夜》中男性之间的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都对中国传统礼教秩序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这自然可以视为中国人在觉醒后重新发现了“人”。一方面,他们一直受传统道德文化的影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认为认纵本能欲望不仅是道德堕落的表现,还是对父母不孝的表现;另一方面,他们接受了外来文化的影响,认同性行为、性心理是人类的本能。在本能欲望与所受道德规训的冲突中,无论是小说中的主人公,还是当时的男性群体,都忍受着无法言表的挣扎与煎熬。郁达夫不顾世人的非议,毅然将人们普遍存在的情感表达出来。因此,《沉沦》虽一度遭受不公正的批评,但它还是获得了极大的成功,销售量达到2万余册。
文学创作是人的文学,对人的关注、对生命的敬畏与爱护是作家始终应当恪守的。郁达夫始终坚持人道主义精神,将目光投向社会中的弱者。与同时代许多以启蒙者的姿态描写底层民众的作家不同,郁达夫是用平等的目光注视着这些善良的底层民众。《春风沉醉的晚上》《薄奠》中的“我”这个社会底层的知识分子看到了底层民众纯洁、美好的心灵,也看到了社会对他们的压迫与剥削,决心与他们并肩而站。郁达夫能够受到广泛认可,不仅在于他为人真诚、无私,还在于他以“诚”与“爱”的文字向读者展示了一个鲜活的文学世界。
其次,郁达夫凸现了自我的主体性,彰显了文学创作的个性,由此建构起了中国现代文学画廊中独特的“这一个”形象。如何保持文学创作的独特性,使文学创作能够被更多人认可,并得以永久地发展?这需要作家注重凸现自我的个性,注重在与同时代人的相互交往中锤炼自我的文学个性,在尊重文学的艺术性的同时,将自我生命体验、交游体悟与艺术世界相融合。
同样是文艺大众化的实践,郭沫若认为:“大众文艺的标语应该是无产文艺的通俗化。通俗到不成文艺都可以。”[1]郭沫若:《新兴大众文艺的认识》,《大众文艺》1930年第3期。郭沫若这种观点是特殊时代的产物,但历史也证明了“通俗到不成文艺”的作品是如何淡出文学史的。郁达夫也有着改革社会的渴望和热情,但他保持了文人清醒的姿态,没有将文学作为宣传理念的工具,而是尊重文学的艺术个性。他不止一次强调文艺为大众,但前提是艺术必须是艺术的。因此,他所主编的《大众文艺》的稿件中有大量外国小说,这些作品更加贴近生活、更加日常化。而郁达夫能够从浩如烟海的外国文学作品中选出这些小说,自然与他的海外交游有关,也与他对国外文学、文学家的了解有关。当革命文学如火如荼之时,《大众文艺》以一种独立的姿态进行着文艺大众化的实践。这表明了文学有其独特的发展规律,它可以超越某些思想对峙和人事纠葛,具有多向度的发展空间。
在尊重文学的艺术性的前提下,作家应当将独特的生命体验和交游感悟融于文学创作之中。作为特定时代的知识分子,郁达夫常常受到精神与经济的双重压迫。在精神上,敏感的他比常人更容易感到孤独、忧郁;在经济上,他常常入不敷出,甚至连妻儿都难以养活。而且与沈从文等文学青年的交往,更加深了他对当时青年生存窘境的了解。这些生命体验和交游感悟都被郁达夫融于创作中,艺术地反映出一代有所追求的青年的生存困境。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不仅面临精神上的孤独,还要承受经济上的重压。“她是不想做工而工作要强迫她做,我是想找一点工作,终于找不到。”[2]郁达夫:《春风沉醉的晚上》,《郁达夫全集》第1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87页。简单的一句话,将知识分子的苦闷清楚地展现出来。知识分子连工作都找不到,只能栖身于狭窄的阁楼或混迹于脏乱的酒肆。生命中的这些苦闷和交游感悟使郁达夫的作品带有浓烈的感伤色彩,而这种创作风格在当时受到了诸多非议。许多评论家用“颓废”一词来批评郁达夫,有趣的是,今日它却成了郁达夫的重要标签。李欧梵也将《沉沦》《银灰色的死》等郁达夫早期作品对于“‘死’的意义”和“情绪的表述”作为一种颓废,归入现代性[3]季进编:《中国现代文学与现代性十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56页。。吴晓东则认为郁达夫选择疾病主题,是“现代性的机制在真正起作用”[4]吴晓东:《中国现代审美主体的创生——郁达夫小说再解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7年第3期。。从以上学者的论述中可以看出,郁达夫的作品通过表现自我对社会生活独特的生命体验,使文本呈现出鲜明的现代性特征。为此,有学者提出:“他(指郁达夫——引者注)被认为是真正拥有自己风格的艺术家——这就意味着,他和他的创作有可能在艺术长河中流传而不致迅速泯没。”[5]许子东:《郁达夫新论》,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1页。这从侧面折射出了作家的主体性确立在作家交游和文学建构中具有独特作用。
最后,郁达夫搏击于文学的主潮中,积极地拓展自我交游的人生疆域,通过文学创作参与时代主题的书写。面对社会的风起云涌,作家唯有将个人之命运与时代相联系,写出无愧于时代的作品,才能更好地被读者所认可。作家在为时代书写时,也会因拥有相同的志趣而加深相互的感情。郁达夫的作品大都承载着他对时代的思考,鲁迅、沈从文、郭沫若等人亦是如此。郭沫若与郁达夫自称为“孤竹君之二子”,则是在表达自己对社会的愤懑与不满。在时代的旋涡中,郁达夫始终关注着个人的觉醒、国家的富强、民族的自立和人类的命运,承担了现代作家应尽的责任。
郁达夫早期作品尤其关注人的解放和发现,他要求打破旧的伦理秩序,成为独立的个人。郁达夫曾说:“五四运动的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个人’的发现。”[6]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蔡元培等:《〈中国新文学大系〉导言集》,贵州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184页。千百年来,个人被三纲五常等诸多礼教纲常所束缚,个体性淹没在伦理道德等理性秩序与权威中。郁达夫小说中的性欲描写,对婚姻自由的追求,恰恰体现出现代人追求个性解放的时代吁求。当革命的浪潮来临之时,郁达夫又将目光投向了革命现实。《出奔》《她是一个弱女子》都反映了这一时期的社会变化,展现了不同阶层人物的命运。但他并不一味地歌颂革命,而是敏锐地观察革命过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并将所见所思记录下来。早在1927年1月革命如火如荼地进行时,郁达夫就写下了揭露广州政府黑暗行径的《广州事情》,但是这篇文章却遭受到郭沫若、成仿吾等好友的严厉批评,认为郁达夫的行为不合时宜。然而蒋介石在四月发动的“四一二”事变证明,郁达夫并不是杞人忧天。实际上,“从现代中国革命文学最初的创作看,郁达夫最早将外部社会政治、现实人生、意识形态的元素和思想资源内化为作品情感的潜流”[1]杨洪承:《现代中国革命文学发生期“写实”的限度——以作家叶圣陶小说创作为例》,《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这就是说,郁达夫不仅将“人的解放”的大纛高高擎起,而且还将“人的解放”与“社会解放”有机融合起来,洞察到社会发展的复杂性与曲折性。
当然,书写时代主题并不意味着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从郁达夫身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郁达夫被许多人攻击为“颓废者”“专唱靡靡之音的秋虫”[2]郁达夫:《〈鸡肋集〉题辞》,《郁达夫全集》第10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01页。,但更多的人支持他的创作。郭沫若认为:“他那大胆的自我暴露,对于深藏在千年万年的背甲里面的士大夫的虚伪,完全是一种暴风雨式的闪击,把一些假道学、假才子们震惊得至于狂怒了。”[3]郭沫若:《论郁达夫》,《郭沫若全集》第20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17页。他大胆的自我暴露对封建卫道士来讲,无疑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向旧伦理道德。郁达夫遭受封建卫道士的攻击实在情理之中,然而,有些新文学作家也持有诸如此类的观点,则值得我们深思。比如阳翰笙认为郁达夫的作品反映了士绅阶层的意识形态,杜衡将《她是一个弱女子》看作是色情作品,等等[4]黄德志:《郁达夫研究综述》,《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5年第4期。。这其实表明了中国社会在从传统向现代进行艰难转型的过程中,人的自我解放与主体确立仍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曲折的历程。
四、结语
总的说来,在众声喧哗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中,郁达夫能够广泛交游,并获得诸多作家的认可的确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文学现象。因为在这一现象的背后,隐含的是中国现代文学发展的内在规律:作为一个真诚的作家,要具有自我的文化操守,要超越个人的、团体的立场,超越无谓的小团体利益、名声和权力之争,以率真的文化姿态、多重包容的文化底蕴、独特的文学形式以及充满生命体验的创作动力,建构起属于自我的文学王国,才会获得同代人的认同,自然也会获得后来人的认同。而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历程中由门派之争、宗派主义之争等带来的许多无谓的人际裂变和文学论争,不仅极大地伤害了文人之间正常的人际交往,而且严重地损害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健康发展,其教训不可谓不深刻。从这样的意义上说,郁达夫依托自我的主体性的凸现,在交游中体现出来的包容性和真诚性特质,以及由此建构起的文学世界,便具有了超越时空的普遍文学史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