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集的编选与文献学问题
——以三联书店版《张竞生集》为例
2022-02-04陈希周笛
陈 希 周 笛
张竞生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思想界、文化界的风云人物。他是民国第一批留洋(法国)博士,中国第一位性学家,最早提出和确立风俗学,最早翻译卢梭的《忏悔录》,最早发表人体裸体研究论文,率先提出计划生育,中国第一个提出逻辑学学科概念的学者。作为思想家、美学家、性学家、文学家、出版家、教育家和乡村建设运动的实践家,张竞生成名较早,著述颇丰,成果突出,影响深广,但命途多舛,坎坷跌宕。因为惊世骇俗的性研究而背负骂名,波澜壮阔的奇异人生被误解,特立独行的超前思想遭贬斥,长期隐失和淹埋于时代洪流。
近年来,张竞生逐渐浮出历史地表,引起关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的《鲁迅全集》有三条关于张竞生的注释,批评张“宣传色情文化”;2005年新版《鲁迅全集》注释改为“宣传性文化”。这个变动似乎预示着公正客观评价张竞生的时代已经到来。
迄今关于张竞生的传记评论已经出版多种①张培忠:《文妖与先知:张竞生传》,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另有《“ 性博士”奇传》(杨秀生、杨群,海天出版社,1989)、《伊甸园之梦——性学家张竞生博士文学传记》(王川,香港雅林出版社,1991)、《张竞生传——性博士浮生乱世》(杨群,花城出版社,1999)、《张竞生的旧寨园情缘》(许其与,作家出版社,2006)。除此之外,还有《新教主:震荡30年代上海滩的性使奇闻》(贺心一,远方出版社,1997)和任征编的《勇尝禁果》(四川文艺出版社,1994,该书既有编者所述,也有摘录张竞生的著述,还有他人的评论)。;张竞生的论著文集,除了广东饶平县政协文史组编《张竞生文选》(内部资料,1988)之外,公开出版的有江中孝编《张竞生文集》(上下卷,广州出版社,1998)和张培忠在三联书店整理刊行的《浮生漫谈——张竞生随笔选》(2008)、《美的人生观》(2009)、《爱情定则》(2011),莫旭强译张竞生博士论文《卢梭教育理论之古代源头》(暨南大学出版社,2012),世界图书出版公司重印张竞生《性史,1926》(2014)等。张竞生散文和论著,一经推出就大受读者青睐,有的还荣登畅销书榜首。
奇人张竞生著作的出版势头旺盛,但刊行的都是部分或专题撰述,有必要顺势编辑刊印全集。近几年,因社会经济的发展和文化建设的需要,各地热衷于为诸多近现代“大家”编印全集,譬如《章太炎全集》《胡适全集》等,这自然是大好事——但好事必须用心做,才可能有好的效果。然而,很多时候事与愿违,好心做错事、办坏事,造成了一系列无法弥补的资料性缺憾和错失,引发不少争议。本文借助三联书店《张竞生集》的刊行,讨论如何编印“全集”及减少缺失和避免陷阱等文献学问题。
这里“全集”针对的是近现代作家、学者,而不是古代文人墨客。现代社会因为出版传媒业发展和传播途径多样,产生的史料浩如烟海,古代社会无法想象和比拟——这形成古典文献学与现代文献学的差异,但现代社会战乱频仍,灾害不断,动荡不安,文献散失和损毁严重,抢救、整理和保管现代史料,任务艰巨,形势严峻,问题突出。现代史料本身存在搜集、编选和鉴别判断等问题,需要深厚的文史修养和目录、版本、考证、辑佚等文献学功底。
一、选集与全集
选集和全集都属于文集,选集是部分作品,全集是全部作品。但通常全集收录不全, 漏收失收现象比较普遍,所以就一般意义而言,选集是经过编者精心挑选过的作品集,而全集则是尽可能多地收录作品的集子。
中国选本传统源远流长。传统目录中将晋代挚虞《文章流别集》作为第一部文学选本,历代选家多尊南朝梁代萧统《昭明文选》为宗。《昭明文选》编选标准为“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即情义与辞采内外并茂,没有收录经、史、子书,所选多为典雅之作。在过去文人眼中,一向被视为文学的教科书,形成了千年不衰的“ 《文选》学”。
选本一方面是为了文献的保存和流传,另一方面也是对作品的筛选和检阅,完成价值评判和经典的建构。“五四”新文学诞生以后,新文学家也非常重视选本的编辑。由于审美方式和语言形式等不同,读者一时难以从阅读旧文学的定势中转变过来,对新文学产生误解和困惑,并激起一次又一次批评和辩难的波澜。因此,及时推出新文学代表性作家作品,自我拣选、自我经典化,建立与读者的融洽阅读关系,是新文学发展的一个要务。新诗的表现最突出和明显,仅在1920年至1922年的两年时间内,就有4本选集面世:1920年1月上海新诗社出版《新诗集》(第一编),1920年8月上海崇文书局出版《分类白话诗选》,1922年6月上海新华书局出版《新诗三百首》,1922年8月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新诗年选》(1919年)。《新诗集》不仅是第一部新诗选本,而且也是最早出版的新诗集,比胡适的《尝试集》还要早两个月①胡适《尝试集》1920年3月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尝试集》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个人新诗集,受到欢迎,不断再版,比如1920年9月二版、1922年2月三版、1922年10月增订四版、1923年12月六版、1927年10月九版、1931年1月十二版、1935年8月十五版、1941年3月十七版、198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印本(简称“人文社”版)、1971年台湾胡适纪念馆的“普及版”,以及新时期以来出现的“导读本”、文集本、全集本、选印本等等。从初版到二版、从三版到四版变化较大,但从二版到三版变化很小;而四版以后的各个版本,虽偶有微调,但基本都是对第四版的重版。这些版本各有不同,但又自成体系,传递了丰富的文学史信息。。鲁迅认为:“评选的本子,影响于后来的文章的力量是不小的,恐怕还远在名家的专集之上”;“选本所显示的,往往并非作者的特色,倒是选者的眼光”。②鲁迅《:题未定草(六)》《,鲁迅全集》第6卷,第422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全集则是集其大成,务必求全。编辑出版“全集”,历来为学术界和出版界所瞩目。当然,一般人物没有必要出版全集,而成就杰出的大家,有非凡的重要价值,才值得出版全集。与古代全集贪多求全不同的是,因保存资料及传播言论的途径多样,现代全集也有所斟酌和取舍,尽可能甄选校勘真正有意义、有价值的史料,不能巨细无遗,不分彼此,不辨良莠,“拣到篮里就是菜”,拼命辑佚,不嫌庞杂,不分青红皂白,一锅乱炖。譬如,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鲁迅全集》收录的演讲只有16篇,而有记载的鲁迅演讲有50多次。这不全是遗失,而是鲁迅自己编选时有意删去的。鲁迅《 〈集外集〉序言》解释:“我曾经能讲书,却不善于讲演,这已经是大可不必保存的了。而记录的人,或者为了方音的不同,听不很懂,于是漏落,错误;或者为了意见的不同,取舍因而不确,我以为要紧的,他并不记录,遇到空话,却详详细细记了一大通;有些则简直好像是恶意的捏造,意思和我所说的正是相反的。凡这些,我只好当作记录者自己的创作,都将它由我这里删掉。”①鲁迅:《〈 集外集〉序言》,《鲁迅全集》第7卷,第5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三联书店版推出的十卷本《张竞生集》,除了集其大成,总汇半个世纪全部创作之意义外,更重要的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旁搜远绍,拾遗补缺,而且编排精心,较之前的选集和专集有很大的拓展,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史料意义。值得注意的是,书名定为“张竞生集”,而不是“全集”,可能与张竞生史料搜集寻找异常艰难,尚待完善有关。
张竞生成名早、撰述多、影响大,这些都是编全集的有利条件。几乎生前所有发表的作品和留存下来的文字,悉数收录。法语论著,也翻译成中文,显示双语写作的特点。这些都是收获和亮点。张竞生人生颇富传奇,坎坷多艰,历经磨难,特别是“文革”冲击,很多史料损毁散失殆尽,编纂全集并非易事。因受客观条件的限制,这部全集仍存在失收的现象。张竞生曾受陈济棠之邀任广东省实业督办,兼《广东经济建设》主编、广州《群声报》编辑,后来在潮汕地方报刊发表了大量文章,这些均未收录。张竞生的手稿、日记、书信,以及诗词创作,已都散失,未能显现,实为遗憾。但有些史料也不是无迹可寻,而是可以按图索骥。譬如张竞生自传体回忆性散文集《浮生漫谈》提到1920年春学成归国,被举荐担任潮汕当时最高学府金山中学校长,在从巴黎抵达广州期间,上书陈炯明,提倡避孕节育;主政金山中学,实行教育改革,被辞退的教员污蔑他写诗“迎合陈炯明”②张竞生:《辜负潮州父老》,张培忠、肖玉华主编:《张竞生集》第5卷,第145、146页,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1。。这些书札和诗歌,可以从陈炯明全集(惠州召开多次研讨会,正在编撰)尝试查找,弥补不足。
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出现漏收失收现象,还可以理解。但因为主观因素漏收失收,则值得商榷。《性史》是1926年张竞生通过在《京报副刊》刊登启事,征集个人自述的性经历编辑而成,书前有张竞生的序言,每一篇文章都附有张竞生撰写的按语。《张竞生集》第三卷仅收《性史》中张竞生的文字(启事、按语、序、赘语)以及相关评论,未收1926年《性史》中7篇征集文稿,实为一大缺失。分卷编者认为《性史》为张竞生编写,但7篇“性史”文章作者不是张竞生,且内容多涉隐私,不宜公开。这个理由匪夷所思,显然站不住脚。《性史》内容、叙述与评论,保留了民初时期的民情背景与叙述口吻,构成最珍贵的内容和最明显的特色。这是张竞生影响最大、掀起轩然大波的书,也是中国首部性学著作,具有超前性和先知性,学术意义、社会影响和史料价值是空前的。先前出版的两卷本《张竞生文集》就收录有《性史》内容,2014年世界图书出版公司重印此书。《张竞生集》对于研究者来说,是一个蕴藏丰富的宝库,很多被淹埋的史料浮出海面,但未收《性史》,形成新书的盲点,全集不全,未能尽善尽美,难以完全取代以前的各种选集和专书。
二、目录、版本、辨伪
三联版十卷本《张竞生集》在封面、版式设计和体例方面,均花了大量的心思,是苦心收集、用心编排、精心考辨的高水平成果。
“全集”之不同于“选集”,不在篇幅,而在体例:后者可以扬长避短,前者则必须巨细无遗③陈平原:《“ 大家”与“全集”》,《中华读书报》2003年9月17日;《为何以及如何编“全集”》,《中华读书报》2014年6月25日。。全集力求完备,由于内容繁杂,全集的体例目录就很重要。已面世的现代名家全集,一般有两种编法:一是采用编年体,即按作品创作或发表的先后顺序编辑,如福建教育出版社《庐隐全集》(2015)等;一是采用分类编年体,将作品按照专集或体裁分类,以时间先后顺序编排,每卷均先专著后单篇,代表性的有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全集》(1981)等。采取这种编辑体例,对于张竞生而言,是相当合适的。他结集出版的专集较多,发表的文章也不少,而且时间和分量均衡,各卷厚薄大体上是一致的。同时,采取这种体例,可以清晰地呈现张竞生的整体创作面貌及其思想、风格演变的轨迹,为研究者提供了极大便利。
现代文献学与古典文献学都注重版本问题,但现代文献学追求版本的初始性,古典文献学则强调真伪。唐弢编写《中国现代文学史》首先要求“尽量采用第一手材料,引证用早期版本”①唐弢:《关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问题》,《文史哲》1982年第5期。。朱金顺自称自己为“初版本主义者”:“我倾向求真,一切保留最初面貌,我是一个初版本主义者。”②朱金顺:《新文学考据杂谈》,《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年第9期。现代社会复杂多变、政治运动不断,作者的主观意图,历史事件的记录,作品的出版和传播等常遭到一定程度的改动甚至破坏,引发很多误解和争议。重视初版本、原始材料,因为初始性文献具有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三联版十卷本《张竞生集》所依据的排印底本,全部是原始材料(有的是初刊本),体现良好学术规范。他人编辑的文集终归是二手材料,本身或欠准确。为确保文集质量,文字录入时尽量以文章出版或发表时的原件为参考对象,即使那些已经被整理出版过的专著和文章,也要查找到原文并核对无误。对所采用的文本,除了采用新式标点外,尽量保持原貌,但在考证、校勘、注释上还是下了大功夫。对某些可疑的文字用脚注加以说明,没有轻易改动。某些外文人名、地名、书名、篇名等,择要随文出注,对于一般读者和研究者,均有释疑解难的作用。若遇到报纸、杂志文字模糊不清或残破不齐等问题,所缺文字一律用“□”符号代替。
现代文献亦存在真伪考辨问题。张竞生几乎不使用笔名,只署名“张竞生”“竞生”“竞”等,这为史料搜集减轻了不少甄别的困难,但也有假托“张竞生”的赝品伪作。比较而言,假借张竞生之名发表的文章比较少见,仅有《幻洲》半月刊上一篇《论小衫之必要》,不仅属于假冒,甚至可以说是当时人的嫁祸。而冒名张竞生的著作类却很多,《性史》第一集之后的许多续集乃至《性艺》等,已经张竞生本人辩驳,其他假冒张竞生主编或著述的性书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十分流行,如《性考》《性美集》《欲情爱火》《对待女子妙术》《爱的丛书》《热情的女人》等。20世纪50年代的香港励力出版社还曾假张竞生之名出过如《女人的引诱》《性的原理》《爱的结果》《性的知识》等书籍,编者均不辞辛苦从海外求来原书扫描件,考证校勘真伪,体现现代文献学规范。
三、“竹头木屑”的价值
《张竞生集》共十卷,内容分别为:第一卷美学、第二卷爱情讨论、第三卷性学、第四卷乡村建设、第五卷回忆录、第六卷哲学、第七卷翻译、第八卷翻译、第九卷杂卷、第十卷论争集,基本汇集了张竞生著作的全部文字,提供了比较完备的文献资料,拓展了研究空间。陈平原在《张竞生集》总序中写道:“被遗忘了半个多世纪的张竞生,资料散佚严重,钩稽实在不易。”相比主题明确的前八卷,陈平原更推荐第九卷与第十卷,认为“编全集的难处,不在集齐主要著作,而在那些竹头木屑——为了那百分之十的竹头木屑,很可能花去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和精力”③陈平原:《总序:新文化运动的另一面》,张培忠、肖玉华主编:《张竞生集》第1卷,第13、14页。。2003年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胡适全集》时,陈平原也提及这个问题,但语焉不详。
“竹头木屑”语出《世说新语》,东晋陶侃造船,将木屑及竹头登记收藏起来,后来以木屑铺雪地御湿,竹头作钉装船,传为美谈,后以此比喻细微而有用的事物。评判全集编纂水平的高低,不看部头有多大,就看边角辅料处理得怎样。《张竞生集》第九卷为“杂卷”,第十卷为“论争卷”,属于附在成集后面、文体驳杂内容多样的散篇。这是分类编年体全集的普遍性做法:成集本在前,同类集外散篇附后,效仿《鲁迅全集》的路数,即将作家已出版的单本著作,按种类排列,再将发现的佚文接续在后。第九卷收录文章从张竞生在法国留学的习作直至晚年的家信,时间跨度大,内容丰富繁杂,文体多样,有小品、社论、启事、序跋、演讲、声明、诉状等。第十卷所受内容为同事、朋友、学生、论辩对手乃至新闻记者对于张竞生的批评、论争、回忆以及采访报道等,甚至还有诗歌——可惜是他人写给张竞生的,而不是张竞生的心曲。
其实,《张竞生集》第二卷和第三卷也收录不少“边角辅料”:关于“爱情定则”的缘起和讨论,与周作人、周建人、潘光旦等的论战,围绕《性史》的辩论,关于节育和性学、性教育的争议等。
这些“竹头木屑”的收集费时耗力,而作为全集的主体,成集(单本著作)主题明确,此前公开发表过,收集整理和编排相对而言简单得多。因为细微分散,内容庞杂,大多未曾公开发表,所以“竹头木屑”的编选校勘最显功力和水平,有时价值甚至超越主体。“竹头木屑”的功效和意义在于见微知著、由表及里、睹始知终,全面、立体、真实地揭示历史,避免单向、片面、肤浅地认识事物,特别是那些多元讨论,将静止凝固的史实变成鲜活动态的空间,启发和激活各种想象和可能。譬如关于张竞生与褚松雪(褚问鹃)婚姻破裂的原因,之前多是张竞生的一面之词,现在可以看到褚松雪友人在《语丝》上发表的反驳文章,以及周作人等的批评,显然有利于揭示真相。再如张竞生编印《性史》被恶名,其实是很大的冤枉。他在报纸上登广告征集性史材料,是与北大风俗调查委员会的教授们事先讨论过的。《性史》第一集出版引起轩然大波,张竞生立刻取消了后续出版计划,并且通知书店不可重印。然而上海等地一些不法书商大量翻印,并且盗用张竞生之名连续出版《性史》续集。张竞生掉入陷阱,百口难辩,后来诉诸法庭,刊登启事,企图澄清事实,但收效甚微。这些边角辅料,入情合理,具体而生动,对于张竞生的性格以及人生重大转折的理解,多有助益。
张竞生的《美的人生观》《美的社会组织法》没有系统的理论观照,只是天真地把法国社会的观念横移到中国来而已。他的《性史》受到霭理士的影响,但流于叙事而缺乏学理分析。张竞生虽然读过旧私塾,但后来读的是新式学堂,对中国传统文化浸淫不深,习惯于以法兰西的浪漫自由来行事。潘光旦在霭理士《性心理学》译序中,将张竞生斥为“利用霭氏做幌子”,“编印不知从何处张罗来的若干个人的性经验”。这些批评和指责也并非全无道理,至少揭示张竞生不谙西方学理和脱离本土语境这两大不足。张竞生受到传统守旧势力的抨击和辱骂,也受到新文化阵营的冷遇和批评。但张竞生最初在北大讲授西方现代爱情、生育、性育以及有关的社会学说,受到胡适、鲁迅、周作人等新文化人物的肯定。蔡尚思1930年上海泰东图书局出版的《伦理革命》一书对张竞生的《美的社会组织法》有过详细而具体的评价。1991年,蔡尚思出版《中国礼教思想史》,再次对“张竞生法国化美化的女性中心社会”进行论析①蔡尚思《:中国礼教思想史》,香港:香港中华书局,1991。。从学术史角度,梳理关于张竞生的研究性评论,探源溯流,勾勒起伏脉络,描绘走向,很有必要。以此为学案,透视中国当代学术文化的风云变幻和发展态势,则是独特的学术富矿,具有重大价值②笔者2021年10月9日以张竞生为主题进行知网检索,统计期刊论文有146篇,硕士论文11篇,会议论文6篇,报纸文章26篇。近年多部著作论及张竞生,譬如刘达临《:20世纪中国性文化》,上海三联书店,2000;王雪峰《教育转型之镜——20世纪上半叶中国的性教育思想与实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刘著从性文明史角度论述20世纪性文化演变轨迹,高度评价张竞生史无前例的大胆探索,认为张竞生研究性的规律,提倡“美的性育”,在中国性文明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页。王著首次将性教育问题纳入到中国教育史研究范围之内,以周氏三兄弟(鲁迅、周作人、周建人)、潘光旦、张竞生以及美国的桑格夫人等为个案进行研究,其中辟有专章讨论张竞生的性教育思想。。然而,《张竞生集》第十卷“论争集”披沙拣金,搜索整理,收录有小品、评论、回忆录、新闻报道、采访等,竟不收“研究性文字”,分卷编者申明“避免不必要的争议”,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