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塔协议签署后的美阿塔三方内部博弈

兰 江 杨秀琴

2021年8月15日，塔利班重回喀布尔执政。这是美国、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三方博弈的结果。仅从某一方或者两方解释塔利班缘何重返执政，只能解释局部原因，并不能解释三方博弈为何导向阿富汗政权更替。美塔协议签署后，国内外学者已经对美阿塔博弈进行大量研究，为后续研究奠定基础。①申玉辉：《特朗普时期的美塔和谈与阿富汗政治和解》《南亚研究季刊》，2020年第3期，第89-96页；钱雪梅：《阿富汗政治和解的困局与前景》，《外交评论》，2021年第1期，第100-127页；马勇：《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和解的困境及前景》，《现代国际关系》，2021年第6期，第50-58页；Suraj Ganesan,“The Islamic State’s (IS) Critique of the US-Taliban Deal”,Counter Terrorist Trends and Analyses,Vol.13,No.4,2021,pp.25-31;Anthony H.Cordesman,“ The Reasons for the Collapse of Afghan Forces”,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August 16,2021.https://csis-website-prod.s3.amazonaws.com/s3fs-public/publication/210816_Cordesman_Sudden_Collapse.pdf?8G.OilPH6D9mfPnqBJ4HpitDeh1k2Xaw,2021-08-16.但是既有研究关注美塔博弈和阿塔博弈较多，对三方各自内部博弈关注不足。实际上美阿塔三方外部博弈的政策均为各自内部博弈的结果。本文试图从美阿塔三方内部博弈切入，揭示塔利班重返执政背后的美阿塔三方内部博弈因素。

一、“双层博弈论”：理论的选择与修正

（一）竞争性理论和理论选择

仅从国内原因和国际影响或从国际原因和国内影响的角度进行解释，只能代表“局部平衡”，会遗漏行为体内部与外部相互作用与影响。②Robert D.Putnam,“Diplomacy and Domestic Politics:The Logic of Two-Level Games”,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42,No.3,1988,p.343.新古典现实主义分析行为体做出决策的内部与外部因素，但是侧重于单一行为体的外交决策过程，不能囊括多方行为体。美塔协议签署后，阿富汗和平进程主要涉及美国、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三个行为体各自内部博弈影响三者博弈结果。因此，本文选择双层博弈论作为分析理论。

（二）“双层博弈论”的理论框架

1988年美国学者普特南（Robert D.Putnam）提出双层博弈模式。此后许多学者验证、拓展与完善该模式，最终成为理论，构建出理解外交和国内政治如何互动的概念框架。③Ibid.,p.430.

双层博弈论假定各行为体的政治领导人都同时出现在国内与国际两个棋盘上进行博弈。④Ibid.,p.434.根据博弈的不同场合，双层博弈论分为国外和国内两个层次。这两层博弈无先后顺序，多次博弈。第一层次是国际博弈（Level Ⅰ）：谈判者讨价还价，最终达成暂时性协议。这被称为国际协商阶段。在该阶段，政治领导人基于自身政治利益、行为体整体利益以及是否会被内部批准等，展开外部博弈。此时政治领导人力求最大限度提高自身满足国内需求的能力，同时尽量减少不利自身执政的影响。第二层次是国内博弈（Level Ⅱ），主要涉及国际谈判前的协商与谈判前后的批准。政治领导人的权力来源于内部各团体的联盟。内部各团体为追求自身利益，不断向执政者施压以实现自身目标。在此情况下，政治领导人为巩固权力不得不回应其支持者的诉求，否则将面临失去权力的危险。换言之，政治领导人在面临国际与国内双层博弈时必须采取巧妙的行为，否则任何一个层面的失败都会对其造成致命打击。外部博弈失败意味着整盘棋局不复存在，而国内博弈的失败可能导致政治领导人政治生命终结。

国际协商结果需要国内批准是双层博弈论的内在联系。双层博弈论所指的第一层次国际协商与第二层次国内批准并不特指某个具体的谈判过程，而是谈判的大体程序。普特南指出：这种按顺序划分为协商阶段和批准阶段的方法对于阐述而言有用，但在描述上并不准确。①Robert D.Putnam,“Diplomacy and Domestic Politics:The Logic of Two-Level Games”,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42,No.3,1988,p.434.无论哪个层次的博弈先发生，最终都必须经过国际谈判形成暂时性协议，再得到国内批准才能正式形成国家间有效的协议。第二层次的国内协商和讨价还价可能会事先进行，以商定国际谈判的初步立场，而且第二层次对于协议批准的意愿也会影响国际谈判的结果。②Ibid.,p.434.换言之，无论第一层次与第二层次的顺序如何，发生的次数如何，均可以用双层博弈论解释。

获胜集合（Win-Sets）是双层博弈论的关键。国际博弈过程中，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谈判方利益诉求重合较大的更有可能达成妥协，即获胜集合重叠。根据定义，任何国际层面的协议必须符合国内层面的利益获胜集合，否则国内层面不予通过，协议不能生效。因此只有当这些获胜集合重叠范围越大才更有可能达成一致，而且每个获胜集合越大，它们重叠的可能性就越大。相反，获胜集合越小，谈判破裂的风险就越大。

（三）以阿富汗和平进程为基础的理论修正

本文根据阿富汗和平进程的客观情况和分析阐释的实际需要，对双层博弈论进行些许修正，将博弈主体由主权国家调整为主权国家和政治实体均可。双层博弈论适用的行为体大多是主权国家。但是本文论述的三方却仅有两国。美国的身份并无问题，问题在于阿富汗存在国际社会广泛承认的阿富汗政府和试图重返执政的塔利班。塔利班自称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且自诩是以阿富汗合法政府身份参与国际谈判。但是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不承认其为阿富汗合法政府。持平而论，塔利班曾经统治过阿富汗，具有前政府身份，且正与美国和阿富汗政府进行博弈，所以本文把塔利班视为与阿富汗政府处于同等地位的政治实体，具有参与三方博弈的实力与资格。③此前已有学者对塔利班的政治定位做出类似表述，详见张吉军：《阿富汗战后重建面临的困境及出路——以政治机会理论为视阈的分析》,《南亚东南亚研究》，2020年第6期，第42-58页。由于塔利班共同参与三方博弈，阿富汗政府对阿富汗的代表性受到一些减损，但其仍然是主权国家阿富汗的合法代表。最终，本文对双层博弈论进行修正后，美阿塔三方各自的内部博弈在主权国家美国、代表性有所减损但是仍然代表主权国家阿富汗的阿富汗政府和声称代表主权国家阿富汗的政治实体塔利班内部展开。

二、“撤军”还是“驻军”：美国内部博弈

美国内部博弈第一阶段为2020年2月29日美塔协议签署至2021年1月19日特朗普总统卸任。美国内部博弈第二阶段为2021年1月20日拜登总统上台至4月30日美国重启撤军；美国内部博弈第三阶段为5月1日美国重启撤军至8月15日加尼政府灭亡。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内部博弈主要围绕撤军与否展开，最后是撤军派的主张胜出。拜登上任后，美国内部博弈是撤军派的主张胜出。美国重启撤军后，美国围绕是否给予阿富汗政府除外交支持与经济援助之外的近距离空中援助展开博弈，最终撤军派的主张胜出。

（一）美塔协议签署至特朗普总统卸任的美国内部博弈

在第一阶段，美国内部博弈主要围绕撤军和阿富汗国内和谈两个主题，在撤军派与驻军派之间展开。美国政策选项包括四种可能的方案：1.和谈，撤军；2.和谈，不撤军；3.不和谈，撤军；4.不和谈，不撤军。主张不和谈的方案3和方案4在美国支持者甚微，故可忽略。围绕撤军与阿富汗国内和谈，美国内部主要围绕“和谈，撤军”（方案1）与“和谈，不撤军”（方案2）展开博弈。两种方案之争体现为驻军派与撤军派博弈。驻军派囊括美国安全职能部门，包括国防部、中情局与部分国会议员。撤军派包括总统、白宫幕僚系统、国务院系统与国会多数议员。很明显，撤军派具有更强大的政治势力和民意基础。美国内部博弈的获胜集合是经由和谈完全从阿富汗撤军。纵观特朗普和拜登执政时期，美国内部博弈胜出的都是撤军派。撤军派既具有深厚民意基础也符合印太战略需求。20年阿富汗战争耗费了美国巨额的资金。多数美国人支持从阿富汗撤军。撤军有助美国将资源转移到印太地区。①兰江、杨秀琴：《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巴关系：困境、动力与前景》,《南亚研究季刊》，2020年第3期，第17-23页。因此无论特朗普还是拜登均视其为最优选项。

2020年2月29日，美塔协议签署标志美国内部展开新一轮博弈。此时直至特朗普总统卸任是美国内部博弈第一阶段。特朗普总统执政时期，美国多方政治势力在阿富汗问题上分歧较深，主要围绕是否撤军以及怎样撤军。美国各派势力广泛认同美塔协议签署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特朗普总统给予美塔协议很高评价。他认为美塔协议将美军从阿富汗战争泥淖中解救出来，使美国免受恐怖主义之害，并为阿富汗和平创造机会。美塔协议是美国的胜利，将结束美国史上最长战争，减少美国经济损失。①The White House,“President Donald J.Trump Is Taking A Historic Step to Achieve Peace In Afghanistan and Bring our Troops Home”,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president-donald-j-trump-taking-historicstep-achieve-peace-afghanistan-bring-troops-home/.国务院系统代表蓬佩奥（Michael R.Pompeo）国务卿亦是撤军政策捉刀人与捍卫者。2020年2月29日，蓬佩奥在卡塔尔首都多哈出席并见证美国与塔利班签署协议。蓬佩奥宣称：“阿富汗和平迈出决定性一步。”②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Secretary Michael R.Pompeo at a Press Availability After the Afghanistan Signing Ceremony”,https://2017-2021.state.gov/at-a-press-availability-after-the-afghanistan-signing-ceremony/index.html.2020年3月2日，国防部长埃斯珀（Mark Esper）举行信息简报会指出：“这（美塔协议）是政治解决阿富汗问题迈出的重要一步。正如我对阿富汗伙伴重申的那样：这是基于条件的协议。我们正在密切关注塔利班行动，以评估他们是否恪守承诺。”③U.S Department of Defense,“Department of Defense Press Briefing by Secretary Esper and General Milley in the Pentagon Briefing Room”,https://www.defense.gov/Newsroom/Transcripts/Transcript/Article/2099710/department-of-defense-press-briefing-by-secretary-esper-and-general-milley-in-t/.此时美塔协议获得美国内部各派广泛支持，连国安职能部门首脑都予以明确首肯。但是美塔协议逐步实施后，文本中的有条件撤军变成现实中的无条件撤军，国安职能部门开始对美塔协议履行情况提出质疑。国防部在评估塔利班是否履行美塔协议规定的义务上具有权威性。国防部发现塔利班频繁且严重的暴力行为明显违反美塔协议后试图终止撤军进程。2020年11月，埃斯珀向白宫提交机密备忘录，表达对特朗普进一步削减驻阿美军的担忧，建议特朗普总统停止撤军。埃斯珀认为塔利班频繁的暴力行为违反美塔协议，建议美军驻阿人数维持在现有规模。④Dan Lamothen and Missy Ryan,“Defense Secretary Sent Classified Memo to White House about Afghanistan before Trump Fired Him”,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ational-security/trump-pentagon-afghanwar/2020/11/13/5ac54c7e-25cb-11eb-8599-406466ad1b8e_story.html.埃斯珀的建议符合阿富汗实际情况，就军事角度而言极为合理。但是他身为特朗普总统任命的国防部长，不能捍卫总统的政策，反而提出与美塔协议内容不符的建议，形同站在总统对立面挑战撤军政策，其部长职位已然无法维系。随后，特朗普总统撤除埃斯珀国防部长职务。⑤Ellen Mitchell,“Trump Orders Pentagon to Pull 2,500 Troops from Afghanistan and Iraq”,https://thehill.com/policy/defense/526362-trump-orders-pentagon-to-pull-2500-troops-from-afghanistan-and-iraq.此轮博弈以特朗普为首的撤军派胜出告终。撤军排除国安职能部门阻力，持续推进撤军进程。

（二）拜登上台至重启撤军前的美国内部博弈

拜登上台至美国重启撤军是美国内部博弈第二阶段。拜登在大选胜出后，特朗普的撤军政策面临翻盘危机。因为拜登的竞选政见是保持少量驻军，与特朗普的完全撤军政策形成明显区隔。拜登竞选时明确承诺：“将结束永远的（阿富汗）战争，送绝大多数美军回家，将主要任务集中在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①Joe Biden,“The Power of America’s Example:the Biden Plan for Leading Edaing the Democratic World to Meet the Challenges of the 21st century”.https://joebiden.com/americanleadership/.拜登主张在阿富汗保留少量特种部队和情报人员打击恐怖主义，同时与塔利班进行和平谈判。②“President-Elect Biden on Foreign Policy,”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https://www.cfr.org/election2020/candidate-tracker#defense.入主白宫后，拜登基于制衡中国考量，继续实施上届政府制定的印太战略，并加速将资源向印太地区集中。③兰江、姜文玉：《拜登政府的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构想述评》,《南亚东南亚研究》，2021年第2期，第16-36页。在此背景下，拜登转而实施全面撤军政策。2021年4月14日，拜登宣布将从2021年5月1日前开始从阿富汗撤军，最终于同年9月11日前完成全面撤军。④The White House,“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on the Way Forward in Afghanistan”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4/14/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the-way-forward-in-afghanistan/.此次撤军包括全部美军、美国及其它国家承包商以及北约部队，共计2.5万至3万人。他们必须在此后几个月内撤离。⑤Gordon Lubold and Nancy A.Youssef,“U.S.Beefs up Defenses to Aid Afghan Pullout”,The Wall Street Journal, April 24-25,2021,p.A8.最终，除时间略有延迟，拜登严格执行美塔协议中有关美国撤军的相关规定。

这个阶段美国内部博弈与上一阶段类似，同样围绕撤军与驻军展开博弈，最终胜出的还是撤军派。据国防部长奥斯汀透露：拜登做出最终撤军决定前，各方势力博弈极为激烈。拜登宣布从阿富汗撤军同一天，奥斯汀在布鲁塞尔对记者表示：“阿富汗撤军决定的商讨是一个包容性的过程。国防部的建议得到倾听与考虑。现在（撤军）决定已经作出，我呼吁他们（驻阿美军将领）领导军队（撤离阿富汗）。”美国某不具名官员透露：奥斯汀私下表示不赞成拜登的撤军决定。可见国防部与拜登在撤军问题上分歧明显。国防部官员在内部会议中表达过不同意见，但未获拜登采纳。奥斯汀不赞成拜登的撤军决定，但作为拜登任命的国防部长不能公开批评这个决定。因此他选择在公开场合回避评论拜登的撤军决定，转而在私下表达对撤军决定的不满。美国多位高级将领与奥斯汀看法类似。2021年4月17日，美国某不具名官员向《华尔街日报》透露多位高级将领反对撤军决定：美国驻中东部队指挥官麦肯齐（Frank McKenzie）将军、北约驻阿富汗联军指挥官米勒（Scott Miller）将军和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米利（Mark Milley）将军都建议保留2500名驻阿美军。⑥Michael R.Gordon,Gordon Lubold and Vivian Salama,“Biden Rebuffed Commanders’ Advice in Decision to Leave Afghanistan”,The Wall Street Journal, https://www.wsj.com/articles/biden-rebuffed-commanders-advice-indecision-to-leave-afghanistan-11618696597.如奥斯汀所言，军方的意见已被倾听，但是未获采纳，拜登最终决定全面撤军。部分军方要员在拜登撤军政策出台后向媒体表达反对意见是驻军派试图通过媒体颠覆拜登的撤军决定。这是美国撤军派与驻军派博弈的一环。同样在拜登宣布从阿富汗撤军这一天，难掩愤懑之情的中情局长伯恩斯（William Burns）在参议院情报委员会年度全球威胁听证会作证时公开批评拜登的撤军决定将带来严重的安全隐患：“（从阿富汗完全）撤军行动将削弱美国政府应对威胁的侦测和行动能力。撤军行动可能导致恐怖主义威胁卷土重来，而美国可能尚未察觉。”①Lucien Bruggeman,“US Troop Withdrawal Invites’ Significant Sisk’ of Terrorism Resurgence in Afghanistan,CIA Director Warns”,ABC News,https://abcnews.go.com/Politics/us-troop-withdrawal-invites-significant-riskterrorism-resurgence/story?id=77066689.

国防部和中情局在拜登宣布撤军决定当天立即表达异议的同时，支持撤军的国会系统、国务院系统和白宫幕僚系统积极为拜登的撤军决定背书。2021年4月14日，拜登宣布从阿富汗全面撤军后，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Nancy Pelosi）立即表达支持：“拜登总统宣布的美军从阿富汗安全有秩序地撤离是一个重要的、值得欢迎的决定。作为（众议院）议长，我支持拜登总统的领导，以保护我们军队和美国人民安全。”②“Pelosi Statement on Biden Administration’s Announcement of Timeline for Departure of U.S.Troops from Afghanistan”,https://www.speaker.gov/newsroom/41421.同日，参议院多数党（民主党）领袖舒默（Chuck Schumer）在参议院演讲中支持拜登的撤军决定：“我认为拜登总统从阿富汗撤军的计划非常明智。这是一个谨慎的，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有明确的时间表和确定的结束日期。”③Grace Segers,“‘I Just am Concerned’:Lawmakers Split — and Not Along Party Lines — on Biden’s Afghanistan Plan”,CBS NEWS,https://www.cbsnews.com/news/afghanistan-troop-withdrawal-congressopinions/?intcid=CNM-00-10abd1h.国务院系统大力支持拜登的撤军决定。4月15日，国务卿布林肯赴阿富汗就拜登总统的撤军决定与阿富汗领导人沟通。当天，布林肯在喀布尔接受采访，积极捍卫撤军决定。布林肯利用阿富汗多位政府领导人对撤军决定的委婉外交辞令来回击驻军派的批评：“今天我会见加尼总统、阿卜杜拉主席和其他政府领导人。我认真听取他们发言，特别是回应昨晚（拜登）总统讲话和我们的（撤军）决定。我必须说，我今天听到最多的是（阿富汗领导人）一贯尊重（拜登）总统的决定。”④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Secretary Antony J.Blinken at a Press Availability”,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antony-j-blinken-at-a-press-availability-4/.白宫幕僚系统捍卫拜登撤军决定不甘人后。4月18日，白宫幕僚系统代表国家安全事务顾问苏利文（Jake Sullivan）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采访时引用拜登的发言来支持撤军决定：“美国已经顺利实现削弱基地组织的目标，现在已经是时候离开阿富汗了。”⑤“Top Biden adviser:US Achieved Its Objective in Afghanistan”,CNN,https://edition.cnn.com/videos/politics/2021/04/18/sotu-sullivan-full.cnn.撤军派代表人物在拜登总统宣布撤军决定后，第一时间强力捍卫，大力回击驻军派批评。最终此轮博弈胜出的依然是撤军派。

撤军派胜出的民意基础在于美国人希望从阿富汗完全撤军，权力基础在于掌握行政权的总统和掌握立法权的大多数国会议员都主张撤军。且美国有文人领军传统，即便国安系统反对撤军，仍然要服从总统的决定。而美国渴望从阿富汗抽身，将资源转用于印太地区是撤军派胜出的政策基础。美国国内博弈达成的共识是与塔利班和谈且完全撤军。因此借由和谈实现完全撤军成为这个阶段美国内部博弈获胜集合。

（三）美国重启撤军至塔利班重返执政的美国内部博弈

第三阶段美国内部博弈主要围绕和谈主导权与以何种方式帮助阿富汗政府抵御塔利班攻势。美国内部博弈选项包括四种方案：1.阿富汗政府主导和谈，武力帮助阿富汗政府；2.阿富汗政府主导和谈，经济援助阿富汗政府；3.塔利班主导和谈，武力帮助阿富汗政府；4.塔利班主导和谈，经济援助阿富汗政府。主张塔利班主导和谈的方案3和方案4在美国支持者甚微，故可忽略。因此，在第三阶段美国内部博弈主要围绕在提供经济援助和外交支持的基础上，是否还要在塔利班进攻阿富汗政府军时出动战机轰炸。5月到7月中旬，美国实施的为方案2。7月22日伊始，美国实施的为方案1。

围绕轰炸问题，两派展开博弈。在此阶段，美国内部以拜登总统为首的撤军派认为在撤军背景下，美国不应继续以武力帮助阿富汗政府，主张代之以外交支持和经济援助。以国安职能部门为主的驻军派主张在外交支持和经济援助基础上还要以空袭支持阿富汗政府。自5月以来，塔利班大举进攻阿富汗政府。五角大楼官员多次提醒拜登，阿富汗政府有被颠覆的危险。但是拜登总统不为所动，不愿武力干涉阿富汗内战。5月19日，美国中东地区最高指挥官麦肯齐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透露：国防部对塔利班暴力和阿富汗政府生存状况表示担忧。①Lolita C.Baldor,“US General to Recommend Post-Withdrawal Plan for Afghanistan”,https://apnews.com/article/afghanistan-middle-east-government-and-politics-c8fe98fef045d60e5106caa740ec7030.这为7月下旬美军零星轰炸塔利班埋下伏笔。

鉴于阿富汗局势恶化到影响阿富汗政府存续，五角大楼提出武力支持阿富汗政府。6月10日《爱尔兰时报》刊文指出：美国某官员透露如果喀布尔或其他主要城市即将落入塔利班手中，国防部考虑寻求总统授权，空袭塔利班以支持阿富汗安全部队。②Helene Cooper,Eric Schmitt and etc,“US Considers Air Strikes if the Taliban Threaten Fall of Kabul,Officials Say”,https://www.irishtimes.com/news/world/asia-pacific/us-considers-air-strikes-if-the-taliban-threaten-fall-of-kabulofficials-say-1.4589565.国防部基于阿富汗政府恶劣的生存环境改变策略，考虑以空袭支持阿富汗政府。但是拜登总统一直坚持以外交支持与经济援助支持阿富汗政府。因此，国防部碍于拜登不愿空袭塔利班，被迫向媒体透露其意见，以向拜登施压。但是国防部的意见未获拜登采纳。2021年6月25日，拜登会见加尼与阿卜杜拉并发表声明：“美国将通过平民、发展和人道主义援助，以及继续提供安全援助来支持阿富汗国防和安全部队，给阿富汗人民，包括阿富汗妇女、女孩和少数民族提供持久支持。”①The White House,“Readout of President Joseph R.Biden,Jr.Meeting with President Ghani and Chairman Abdullah of Afghanistan”,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6/25/readout-ofpresident-joseph-r-biden-jr-meeting-with-president-ghani-and-chairman-abdullah-of-afghanistan/.尽管阿富汗局势很不乐观，但是拜登总统依然不愿以空袭支持阿富汗政府。

美军担忧塔利班快速攻城掠地严重威胁阿富汗政府生存能力，因此发动小规模空袭支持阿富汗政府。4月14日至7月15日，塔利班控制地区数量增加两倍多，从 73个增加到 221个区。②Bill Roggio and Andrew Tobin,“Half of Afghanistan’s Provincial Capitals Under Threat from Taliban”,https://www.longwarjournal.org/archives/2021/07/nearly-half-of-afghanistans-provincial-capitals-under-threat-from-taliban.php.7月22日，塔利班试图攻占省会城市坎大哈，招致美军轰炸。③“U.S.Launches air Strikes in aid of Embattled Afghan Forces”,https://www.reuters.com/world/asia-pacific/uslaunches-air-strikes-aid-embattled-afghan-forces-2021-07-23/.麦肯齐将军掌握对塔利班发动（小规模）空袭的权力。④Robert Burns,“US Launched Several Air Strikes in Support of Afghan Forces”,https://apnews.com/article/joebiden-middle-east-government-and-politics-2d0921f3922dfc5db1981e5879308da3.但是拜登对他的授权仅仅是一天几次小规模轰炸，而大规模轰炸还需要拜登批准。决心撤军的拜登始终没有批准美军对塔利班进行大规模空袭。7月23日，拜登迫于阿富汗局势压力与加尼进行电话交谈。拜登表示，如果加尼可以公开表示他有控制阿富汗局势的计划，美国将继续空袭塔利班。拜登说：“如果我们知道计划是什么，我们将继续提供近距离空中支援。”⑤Aram Roston and Nandita Bose,“Exclusive:Before Afghan collapse,Biden pressed Ghani to ‘change perception’”,Reuters, https://www.reuters.com/world/exclusive-call-before-afghan-collapse-biden-pressed-ghanichange-perception-2021-08-31/.换言之拜登明白阿富汗政府局势危急，但是不想再次陷入阿富汗战争，欲逼迫加尼团结阿富汗政府内部势力制定抵抗塔利班的新战略。通话结束后，白宫发表声明，重点强调拜登承诺在2022财年向国会提交33亿美元申请以支持阿富汗。⑥The White House,“Readout of President Joseph R.Biden,Jr.Call with President Ashraf Ghani of Afghanistan”,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7/23/readout-of-president-joseph-r-biden-jr-callwith-president-ashraf-ghani-of-afghanistan-2.拜登虽然与加尼提及有条件的空中支援以打击塔利班，但是塔利班攻势迅猛，加尼还未团结政府内部势力并制定新战略就被迫逃出阿富汗。

美国军方与白宫在空袭问题上产生严重分歧。7月25日，中央司令部司令麦肯齐（Frank McKenzie）将军在喀布尔召开新闻发布会说：“在过去几天里，美国发动空袭以支持阿富汗军队。如果塔利班继续发动袭击，我们准备在未来几周继续加强这种支持（空袭）。”7月22日后，美军确实在阿富汗展开零星空袭，但不足以扭转阿富汗战局。截止8月9日塔利班在四天内夺取六座省会城市。8月9日在五角大楼的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人柯比说：“阿富汗安全局势显然没有朝着正确方向发展。国务卿（布林肯）继续相信阿富汗军队有能力在战场上产生重大影响。”①U.S.Department of Defense,“Pentagon Press Secretary John F.Kirby Holds a Press Briefing”,https://www.defense.gov/Newsroom/Transcripts/Transcript/Article/2725063/pentagon-press-secretary-john-f-kirby-holds-a-pressbriefing/.五角大楼对塔利班推进之快和拜登总统拒绝大力干预感到无奈。拜登拒绝大力干预的原因是担心引发塔利班报复阻碍美军顺利撤离，另一方面拜登对阿富汗信息掌控不全。8月15日喀布尔易手，14日拜登还在发表关于阿富汗的声明。拜登在该声明中指示布林肯敦促加尼和其他阿富汗领导人加速内部和谈，寻求政治解决方案，并与阿富汗周边国家接触。②The White House,“Statement by President Joe Bidenon Afghanistan”,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8/14/statement-by-president-joe-biden-on-afghanistan/.但是拜登总统这一布局显示没有掌握阿富汗的严峻形势，否则不会寄望于和谈解决阿富汗问题。在此阶段，美国内部博弈亦是拜登总统的有限性援助胜出。

世界各国媒体都对拜登的撤军战术大加挞伐。③Jen Kirby,“How is the Taliban Gaining so Fast in Afghanistan?”,https://www.vox.com/22618215/afghanistannews-taliban-advance,;Frida Ghitis,“The Buck Stops with Biden --but Trump’s role in Afghanistan Debacle is aDoozy(opinion)”,https://edition.cnn.com/2021/08/17/opinions/buck-stops-with-biden-but-trump-role-in-afghanistan-a-doozyghitis/index.html.8月12日，英国皇家联合军种研究所的尼克雷诺兹（Nick Reynolds）认为拜登的撤军安排与塔利班快速推进存在密切关联：“拜登政府出人意料地宣布退出和美军迅速度地撤出，不幸地加剧（阿富汗）局势。虽然阿富汗政府的软弱长期存在，但（美国）撤军的速度让（阿富汗）政府几乎没有机会适应新形势。同时塔利班在全国范围内迅速取得进展，并发现自己处于有利可图的位置。”④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Afghanistan:Strategy,Politics and the US Withdrawal have all Fuelled the Taliban’s Rapid Advance”,https://rusi.org/news-and-comment/in-the-news/afghanistan-strategy-politics-and-uswithdrawal-have-all-fuelled-talibans-rapid-advance.

三、“自主”还是“追随”：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

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第一阶段为2020年2月29日美塔协议签署至2021年1月19日特朗普总统卸任。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第二阶段为2021年1月20日拜登总统上台至4月14日拜登宣布撤军决定。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第三阶段为4月15日至8月15日加尼政府灭亡。在第一阶段，阿富汗政府内部围绕是否接受美国主导阿富汗和平进程展开博弈，最终主张接受美国主导和平进程的派别胜出。在第二阶段，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转变为以加尼为代表的派别与以阿卜杜拉为代表的派别争夺和谈主导权，最终以加尼为代表的派别胜出。在第三阶段，阿富汗政府内部围绕以加尼与第一副总统萨利赫为代表的主战派与以阿卜杜拉和卡尔扎伊为代表的主和派展开博弈，最终主战派的主张胜出。

（一）美塔协议签署至特朗普总统卸任的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

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围绕国内和谈与撤军两个主题，在消极对抗派与支持派之间展开。阿富汗政府政策选项有四种可能的方案：1.阿富汗政府主导和谈，撤军；2.阿富汗政府主导和谈，不撤军；3.非阿富汗政府主导和谈，撤军；4.非阿富汗政府主导和谈，不撤军。阿富汗政府主张和谈，但前提是维持自身权力和美国保障其安全与物资供应。美国驻军导致阿富汗政府具有与塔利班进可谈退可打的充分空间。因此在美军支持下招安塔利班的方案2是阿富汗政府最优选项。但是阿富汗不能左右美国政策，当美国决定撤军时只能表示尊重。故这个阶段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的获胜集合是方案1。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深受美国影响，因此获胜集合具有不稳定性。主张接受美国主导和谈的阿卜杜拉及其派别权力不大，因此方案3和4未能胜出。

在第一阶段，美塔协定签订后，阿富汗政府内部围绕是否接受美国主导阿富汗和平进程，可以分为消极对抗派与支持派。两派都反对美国撤军，但是对谁主导和谈存在分歧。以加尼总统为代表的派别偏向方案2，对美国主导和谈不满，选择消极对抗。这派政治势力主要包括总统加尼、国家安全顾问莫希卜、第一副总统阿姆鲁拉·萨利赫、代理国防部长亚辛·齐亚和国家安全局负责人萨拉杰等人。支持派主要包括以阿卜杜拉为代表的前北方联盟政治势力。他们支持美国主导和谈，偏向方案4。在美国主导的阿富汗和平进程中，两派代表人物加尼与阿卜杜拉长期存在分歧。阿卜杜拉期望借美国之力完成内部和谈，终止战乱。但是加尼期望自己主导内部和谈，不希望美国过多干预。①Office of the President of Afghanistan,“President Ashraf Ghani`s Keynote Address at the 9th Ministerial on Conference of Heart of Asia -Istanbul Process”,https://president.gov.af/en/president-ashraf-ghanis-keynote-address-atthe-9th-ministerial-conference-of-heart-of-asia-istanbul-process/.加尼作为总统，美国撤军并主导和谈将削弱其权力，因此保留美国驻军并主导和谈是最优选项。加尼长期致力于削弱以阿卜杜拉为代表的北方联盟势力。②闫伟：《族际政治视域下阿富汗国家重构的困境》，《国际论坛》，2021年第4期，第118-135页。且阿卜杜拉与加尼竞争总统失利，导致以二人为代表的派别难以合作。阿卜杜拉与加尼其他政治对手在现有权力结构中处于弱势，渴望变革权力架构。因此，阿卜杜拉与加尼的其他政治对手积极配合美国主导和平进程，欲利用拜登主推的《阿富汗和平计划草案》获取权力。③Susannah George,“A Ramped-up Push for Peace is Splintering Afghanistan’s already Fragile Government”,April 10,2021.The Washington Pos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2021/04/10/afghanistan-peace-talkstaliban.若和平路线奏效，阿卜杜拉作为阿富汗民族最高和解委员会主席，其政治声望必定水涨船高，而加尼则大概率会被削弱权力。

在此阶段，围绕是否按照美塔协议释放塔利班囚犯，阿富汗政府两派展开激烈博弈。美国希望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相互交换囚犯以建立信任，塔利班欲利用释放囚犯攻击加尼政府为傀儡政府。加尼为稳固支持者消极对抗美国的和谈主导权，拖延囚犯释放进度。①兰江、杨秀琴：《阿富汗人对阿富汗和谈的态度、诉求与影响》，《南亚研究季刊》，2021年第2期，第42-59页。最终导致囚犯释放进程比美塔协议规定的时间点晚近6个月。阿卜杜拉为实施美塔协议，敦促加尼政府加快塔利班囚犯释放进程。阿卜杜拉谴责加尼的拖延行为，呼吁加速释放塔利班囚犯，为开启阿富汗内部谈判创造条件。阿卜杜拉敦促加尼完成塔利班囚犯释放：“我们呼吁完成囚犯交换，并立即开始阿富汗内部会谈，以结束民族的痛苦。”②Kathy Gannon,“Taliban negotiators visit Pakistan to talk Afghan Peace Push”,Associated Press, https://apnews.com/article/taliban-asia-pacific-30d911ec40a7b0a238f6d6038fd5523c.但是阿卜杜拉未能让加尼囚犯加快释放进程。2020年11月，美国总统大选尘埃落定，主张快速全面撤军的特朗普连任失利。总统当选人拜登的竞选主张符合加尼对驻留少量美军的期待。因此，加尼期望拜登上台调整美国从阿富汗撤军的政策。在此阶段，消极抵抗派主张的方案2是阿富汗内部博弈获胜集合。

（二）拜登上台至宣布重启撤军的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

在第二阶段，随着拜登逐渐转向实施全面撤军政策，加尼被迫放弃拖延美军撤离的想法，但仍然坚持自己主导和谈。以加尼为首的消极对抗派反对美国主导和平谈判，而以阿卜杜拉为代表的支持派欢迎美国主导和谈。即加尼主张的方案1与阿卜杜拉主张的方案3的博弈。

阿富汗政府两派就美国提出的《阿富汗和平计划草案》展开博弈。拜登为体面地从阿富汗撤军，主推阿富汗内部和谈，欲借由推动和谈从阿富汗全面撤军。2021年3月，拜登政府就《阿富汗和平计划草案》与阿富汗政府交流。③“Exclusive:Details of Proposed Draft for Afghan Peace,” TOLO News,https://tolonews.com/afghanistan-170504.加尼不愿接受美国安排，转而提出自己的对案。2021年3月30日，加尼总统在“亚洲之心”进程第九次部长级会议上明确拒绝美国的和平计划草案，并提出自己的和平计划。④Office of the President of Afghanistan,“President Ashraf Ghani`s Keynote Address at the 9th Ministerial on Conference of Heart of Asia -Istanbul Process”,https://president.gov.af/en/president-ashraf-ghanis-keynote-addressat-the-9th-ministerial-conference-of-heart-of-asia-istanbul-process/.拜登政府的《阿富汗和平计划草案》提议建立临时政府。加尼反对建立临时政府的建议，认为这将削弱自身权力。⑤Kathy Gannon,“AP Interview:Karzai says US plan catalyst for Afghan peace”,Associated Press,https://apnews.com/article/afghanistan-qatar-kabul-taliban-hamid-karzai-2d26265d0aacf25dfc21873d631b03d8.而阿卜杜拉则对美国提议非常赞赏。2021年3月14日，阿卜杜拉发言人拉希米透露：“这（阿富汗和平协议草案）是促进和平谈判的积极起点。”①Susannah George,“U.S.Push for Peace in Afghanistan has New ‘Urgency.’ Some Afghans Fear it could Back”,The Washington Pos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2021/03/13/afghanistan-us-plan-risks/.加尼与阿卜杜拉的态度差异源于阿富汗政府内部权力之争。阿卜杜拉和加尼的其他政治对手想借由《阿富汗和平计划草案》谋取权力。②Ibid.因此，阿卜杜拉支持美国主导和谈。而加尼则相反：一是因为美国主导的和谈将削弱其既有权力；二是因为美国主导和谈将使其面临被抛弃的危险。因此，加尼利用阿富汗人主导阿富汗和谈的政治正当性提出和平计划草案，争夺和谈主导权。

阿富汗政府两派围绕是否参与关于阿富汗问题的国际会议展开博弈。为加速阿富汗和平进程，美国提议召开关于阿富汗问题的国际会议。③“Conference on Afghan Peace in Turkey Expected on March 27”,https://tolonews.com/index.php/afghanistan-170574.加尼对召开新的国际会议持消极态度，提出许多参会门槛。阿卜杜拉较为支持参与美国倡议。2021年4月3日，加尼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莫希卜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除非达成实现真正和平的协议，否则（加尼）总统将不会受任何政治压力（美国压力）的影响（参与国际会议）。④Hasiba Atakpal,“President Ghani Will not Bow Pressure without Real Peace:Aide”,TOLO News,April 3,2021.https://tolonews.com/afghanistan-171201.换言之，加尼不愿意参与美国主导的阿富汗和平进程，想要自己主导和谈。而阿卜杜拉则积极配合美国主导阿富汗和平进程。就在几天前，3月30日阿卜杜拉就与美国驻阿富汗大使馆代办威尔逊讨论加快和谈的方式以及如何为即将举行的伊斯坦布尔会议做好准备工作。⑤High Council for National Reconciliation,“Chairman of HCNR Meets Charge D`Affaires of the US Embassy in Kabul”,https://hcnr.af/en/chairman-hcnr-meets-charge-d’affaires-us-embassy-kabul-0.4月14日，拜登宣布美军从阿富汗撤离的时间表，撤军已成定局。加尼不再试图阻止美军撤离，转而务实面对撤军后的困境。加尼迅速改变立场，尊重拜登撤军决定，但是仍然试图主导和谈。在此阶段，阿富汗内部博弈获胜集合是方案1。

（三）拜登宣布重启撤军至加尼政府垮台的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

第三阶段，阿富汗政府内部忽略美国撤军问题，内部权力争端成为主要问题。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选项包括四种方案：1.阿富汗政府主导和谈，阿富汗政府执政；2.阿富汗政府主导和谈，塔利班执政；3.塔利班主导和谈，阿富汗政府执政；4.塔利班主导和谈，塔利班执政。阿富汗政府内部以加尼为首的主战派认为美军撤离后可以剿灭塔利班。加之加尼为巩固其既有总统权力，还坚持其主导和谈。因此，以加尼为首的政治势力主张阿富汗政府主导和谈，阿富汗政府执政。即选择方案1。以阿卜杜拉为代表的前北方联盟、卡尔扎伊以及地方军阀因厌恶加尼专权，不愿意为保护加尼政府而与塔利班战斗。因此，在塔利班强烈攻势下仍然主张用和谈方式解决阿富汗问题。在阿富汗二选一的局势下，阿卜杜拉与卡尔扎伊消极对抗加尼间接导致塔利班上台，因此以阿卜杜拉和卡尔扎伊为首的政治势力主张阿富汗政府主导和谈，塔利班执政（方案2）。阿卜杜拉欲利用和谈为自己在新政府获得更多权力，塔利班主导和谈对其极为不利。因此塔利班主导和谈不符合加尼与阿卜杜拉任何一方的主张。故方案3、4可以忽略。

拜登宣布全面撤军后，以加尼为首的主战派认为应当趁美军离开之际放开手脚清剿塔利班。以加尼为首的主战派在言语和行动上积极对抗塔利班，丝毫不提和谈事宜。2021年5月1日，国家安全顾问穆希卜指责塔利班没有和谈诚意，只是寻求权力。①“Govt Sees No Reason for Taliban Violence as Foreign Troops Leave”,TOLO News,https://tolonews.com/afghanistan-171845.5月7日，第一副总统萨利赫（Amrullah Saleh）认为：与塔利班进行谈判是一个错误。②“Afghan 1st Vice President says Negotiating with Taliban,still“Shoulder-to-Shoulder with Al-Qaeda,” was a Mistake”,CBS NEWS, https://www.cbsnews.com/news/afghanistan-war-us-withdrawal-1st-vice-president-amrullahsaleh-taliban-al-qaeda/?intcid=CNM-00-10abd1h.此时塔利班不断占领农村地区。主战派忙于军事对抗塔利班攻势，毫无推动和谈之意。据阿富汗黎明新闻网6月4日报道，阿富汗伊斯兰促进会主要负责人拉巴尼（Salahuddin Rabbani）批评加尼政府没有采取任何建设性步骤以促进和谈。他说：“有些人将战争的延续视为使命和目标，而另一些人（加尼）则将其视为继续掌控权力和获得战争时期特权的工具。因此，如果他们高呼和平口号，在行动中，他们则会制定战争计划。”③“Rabbani Criticizes Government’s Policy on Peace,Urges Consensus”,TOLO News,https://tolonews.com/index.php/afghanistan-172609.加尼试图保护既有权力不被塔利班夺取，以及借由推进战事巩固权力，故而延缓和谈进程。加尼与阿卜杜拉的权力之争在塔利班强势攻击下亦未能稍歇。拜登宣布撤军后，阿富汗政府内部一直未能就和谈及权力分配达成共识，以至于和谈进展不佳。

在加尼政府的最后时刻，阿卜杜拉还在与加尼激烈博弈。阿卜杜拉一直主张和谈解决阿富汗问题，绝口不提应塔利班的攻势问题。④“Afghan Leaders Must be United in Peace Talks:Abdullah”,TOLO News,https://tolonews.com/afghanistan- 171863;Anisa Shaheed,“Abdullah:Political Division will Cause Collapse”,TOLO News,June 4,2021.https://tolonews.com/afghanistan-172591.截至7月15日，阿富汗半数省会受到塔利班威胁。⑤Bill Roggio and Andrew Tobin,“Half of Afghanistan’s Provincial Capitals Under Threat from Taliban”,https://www.longwarjournal.org/archives/2021/07/nearly-half-of-afghanistans-provincial-capitals-under-threat-from-taliban.php.但是阿卜杜拉仍然致力于和谈解决阿富汗问题，漠视塔利班的武装攻势。7月16日，在阿卜杜拉前往多哈谈判前一天，阿卜杜拉表示：尽管政府与塔利班的战斗仍在继续，但仍有和平的机会。①“Peace still possible in Afghanistan despite ongoing clashes with Taliban,says Abdullah Abdullah”,https://www.aninews.in/news/world/asia/peace-still-possible-in-afghanistan-despite-ongoing-clashes-with-taliban-saysabdullah-abdullah20210716173334/.此时，阿富汗农村地区已经被塔利班完全占领，省会城市也岌岌可危。但是阿卜杜拉以和谈为由暗助塔利班攻势，为塔利班顺利进攻减少阻力。由于加尼在位期间专权腐败，其政治对手（包括阿卜杜拉）与阿富汗民众心态一致：这是一场塔利班与加尼的战争，与自己无关。②“The Afghan Military Was Built Over 20 Years.How Did It Collapse So Quickly?”,https://www.anandmarket.in/the-afghan-military-was-built-over-20-years-how-did-it-collapse-so-quickly/.7月22日，塔利班试图占领阿富汗第二大省会城市坎大哈，遭到美军轰炸而撤退。23日，拜登在电话中催促加尼加快制定抵抗塔利班的新战略并团结阿富汗领导人，特别是前总统卡尔扎伊，以鼓舞士气。但是加尼与卡尔扎伊嫌隙颇深。加尼在电话中向拜登表示：他已经与卡尔扎伊交流过几个月，但是毫无结果。卡尔扎伊骂他是美国走狗。因此，加尼认为卡尔扎伊对当前局势没有任何有益作用。③Aram Roston,Nandita Bose,“Exclusive:Before Afghan collapse,Biden pressed Ghani to ‘change perception’”,Reuters, https://www.reuters.com/world/exclusive-call-before-afghan-collapse-biden-pressed-ghani-changeperception-2021-08-31/.这表示阿富汗政界颇具影响力的两位政治人物阿卜杜拉与卡尔扎伊均不愿与加尼一起对抗塔利班，最终坐视加尼政府覆亡。阿富汗政府在两周内快速丢失包括首都喀布尔在内的绝大多数省会城市。8月15日，加尼被迫逃离阿富汗。④“Afghan President Ghani Leaves Country for Tajikistan:Official”,https://english.alarabiya.net/News/world/2021/08/15/Afghan-president-Ghani-leaves-country-for-Tajikistan.阿卜杜拉与卡尔扎伊成立阿富汗领导人协调委员会，负责与塔利班协调权力移交事宜。⑤Emma Graham-Harrison and Luke Harding,“The Fall of Kabul:a 20-year Mission Collapses in a Single day”,The Guardian, August 15,2021.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1/aug/15/the-fall-of-kabul-a-20-year-missioncollapses-in-a-single-day.阿富汗内部博弈胜出的是加尼派别的主张。但是加尼在赢得阿富汗政府内部博弈的同时却输掉与塔利班的战争，最终被迫逃离阿富汗。

四、“和谈”还是“战争”：塔利班内部博弈

塔利班内部博弈第一阶段为2020年2月29日美塔协议签署至2021年1月19日特朗普总统卸任。塔利班内部博弈第二阶段为2021年1月20日拜登总统上台至4月30日美国重启撤军。塔利班内部博弈第三阶段为5月1日美国重启撤军至8月15日加尼政府灭亡。在第一阶段，塔利班内部围绕是否继续与美国和谈展开博弈，最终继续和谈的主张胜出。在第二阶段，拜登上任后美塔协议面临危机，塔利班内部主张和谈送走美军的温和派与主张以武力赶走美军的强硬派展开博弈，最终温和派胜出。在第三阶段，美军继续从阿富汗撤离，塔利班内部围绕是否武力推翻阿富汗政府展开博弈。温和派主张不进攻喀布尔，争取实现政权和平过渡。强硬派主张武力推翻阿富汗政府。最终在多种因素综合作用下，塔利班迅速夺取领喀布尔。总体而言，第三阶段推行的是温和派政策。塔利班匆忙进入喀布尔是诸多因素共同导致的结果。

（一）美塔协议签署至特朗普总统卸任的塔利班内部博弈

塔利班内部博弈围绕和谈与撤军两个主题，在温和派与强硬派之间展开。塔利班内部博弈政策选项有四种可能的方案：1.美国主导和谈，撤军；2.美国主导和谈，不撤军；3.不和谈，撤军；4.不和谈，不撤军。方案3是塔利班的最优选项，方案1是次优选项。塔利班不参加和谈不符合美国安全利益，因为美国需借助和谈保障本土安全与驻阿美军安全撤离，因此最优选项方案3不具可行性，而次优选项方案1成为温和派最务实的选择。塔利班以反对美国侵略为旗帜招募人员和筹措资金，与美国和谈不仅有违其意识形态，且面临人员与资金流失到其他反美武装组织的危险。因此强硬派支持方案4。这符合塔利班一贯的意识形态，但是不符合塔利班重返中央执政的夙愿与获得广泛国际承认的目标。方案2完全不符合塔利班借由谈判送走美军夺取政权的目标，因此没有可行性。纵观塔利班内部博弈三个阶段，胜出的都是温和派支持的方案1。但是在第三阶段末尾，加尼逃走加上塔利班内部争权夺利导致预定计划出现些许偏差，塔利班最终未能实现政权和平转移。

关于如何让美军离开阿富汗并重返执政，以塔利班联合创始人巴拉达尔和雅各布为代表的温和派与以扎基尔为代表的强硬派存在分歧。①United Nations Security Council,Letter dated 19 May 2020 from the Chair of the Security Council Committee established pursuant to resolution 1988 (2011) addressed to the President of the Security Council,https://www.undocs.org/S/2020/415.温和派认为单纯使用武力无法赶走美军，只有以武力为后盾借由谈判才能送走美军，进而重返执政。强硬派则认为塔利班能够并且只能通过武力击败美军重返执政，因此反对和谈。温和派代表人物巴拉达尔曾是奥马尔副手，曾任塔利班政权国防部长。被巴基斯坦关押八年的遭遇使其成为塔利班领袖中鲜少兼具实力与声望之人。②Ayesha Tanzeem,“Who is Taliban's New Chief Negotiator?”,https://www.voanews.com/south-central-asia/who-talibans-new-chief-negotiator.雅各布虽身为塔利班首任领袖奥马尔之子，但在2020年之前并未掌握大权。2020年5月，由于塔利班高层多人感染新冠病毒，雅各布方能担任塔利班军事首领。强硬派代表人物扎基尔在2001年塔利班政权垮台后被美军抓获并送入关塔那摩监狱，最终于2008年5月获释。2020年，扎基尔成为塔利班新任军事首领雅各布的助手，对许多塔利班指挥官具有影响力。扎基尔在阿富汗和平进程中扮演破坏者的角色。在塔利班强硬派支持下，扎基尔与伊朗建立联系。这使他可能忽略巴基斯坦施加的和谈压力。③John Foulkes,“Iran’s Taliban Connection:Mullah Abdul Qayyum Zakir”,https://jamestown.org/brief/iranstaliban-connection-mullah-abdul-qayyum-zakir/.扎基尔引入伊朗资源，使其反对和谈的强硬主张在塔利班内部有些市场。

2020年2月29日，美塔协议签订标志塔利班内部开始新一轮博弈。美塔协议签署后，塔利班在奉行温和路线的军事首领雅各布领导下，一直恪守不攻击美军及其盟友的承诺。①Frud Bezhan,“The Rise of Mullah Yaqoob,the Taliban’s New Military Chief ”,https://www.rferl.org/a/therise-of-mullah-yaqoob-the-taliban-new-military-chief/30805362.html.由于强硬派在塔利班内部博弈中处于劣势，因此另立山头试图破坏和谈。2020年6月1日，联合国监督小组报告显示：伊朗存在一个由塔利班高级领导人成立的新组织，即伊斯兰省党。该党反对阿富汗任何可能达成的和平协议。扎基尔可能是该党的领导人之一。②John Foulkes,“Iran’s Taliban Connection:Mullah Abdul Qayyum Zakir”,The Jamestown,July 2,2020.https://jamestown.org/brief/irans-taliban-connection-mullah-abdul-qayyum-zakir/.在强硬派试图翻盘之时，美军空袭塔利班为其提供天赐良机。2020年3月以来，雅各布领导塔利班避免袭击美军及其盟友，以遵守美塔协议，同时强化打击阿富汗国民军，以军事胜利安抚强硬派。3月2日，即美塔协议签署后第三天，塔利班领导层就命令战斗人员重启对阿富汗国民军的袭击。③Syed Zabiullah Langari,“ Taliban Increase Attacks Despite Intl Calls to Reduce Violence”,https://tolonews.com/afghanistan/taliban-increase-attacks-despite-intl-calls-reduce-violence.阿富汗安全形势急剧恶化，导致美国承受外界强烈批评。3月4日，驻阿美军为挫败塔利班对阿富汗国民军的袭击恢复对塔利班的空袭行动。④USFOR-A Spokesman Col Sonny Leggett’ Twitter:https://twitter.com/USFOR_A/status/1235116513629057025.塔利班并未在第一时间直接回应美国空袭行动，而是在空袭当日由塔利班发言人穆贾希德告知美联社：从 2月21日午夜开始的暴力减少周已经结束。⑤Tameem Akhgar,“ US Strikes Taliban Forces,in First Hit Since Peace Deal”,Associated Press News,https://apnews.com/article/taliban-donald-trump-middle-east-27e83b39156b03c9370165dba06ca9c6.换言之，塔利班没有立即谴责美军空袭，而是暗示美国，由于暴力减少一周的承诺已经完成，现在重新袭击阿富汗国民军不算违约，因此美军以暴力增加为由发动空袭不具正当性。这是塔利班温和派为避免与美国翻脸，不愿以严厉态度批评美军空袭。美军空袭已经让塔利班温和派难以面对强硬派指责，而加尼政府故意拖延释放囚犯则激起塔利班内部对和谈路线是否可行的怀疑。塔利班强硬派借题发挥，指责美国严重违反美塔协议，要求必须给予美国有力回击，试图终结和谈路线。迫于强硬派压力，塔利班最终在美军空袭一个多月后发文指责美国。4月12日，塔利班发文谴责美国自美塔协议签署后对塔利班的空袭违反美塔协议，声称美军近期的轰炸破坏阿富汗民族和平的希望，并警告美军这种行为将造成严重后果。⑥Voice of Jihad,“Bombardments that Shatter Peace Hopes of the Afghan Nation”,https://alemarahenglish.net/?p=34324.此后直至美国大选结果出炉，美军还零星轰炸过塔利班几次。在此期间，塔利班温和派顶住强硬派压力，成功捍卫和谈路线。塔利班只是口头谴责美国，并未对其实施武力报复。在此阶段，温和派主张的方案1是塔利班内部博弈获胜集合。

（二）拜登上台至宣布撤军的塔利班内部博弈

拜登上台至宣布撤军是塔利班内部博弈第二阶段。主张维持少量驻军的拜登上台后，美塔协议面临夭折的危险。塔利班温和派面临强硬派指责和美国可能毁约的双重危机，遂密集发文以安抚强硬派，并以温和口吻敦促拜登政府继续履行美塔协议。①Voice of Jihad,“Remarks by Spokesman of Islamic Emirate Concerning Report by US Treasury Department”,January 27,2021.https://alemarahenglish.net/?p=42081;Voice of Jihad,“Taliban and Kabul administration:Perspectives on Peace”,January 28,2021.http://alemarahenglish.net/?p=42113,(2021-2-2) ;Voice of Jihad,“New US administration and the Afghan Problem”,January 29,2021.http://alemarahenglish.net/?p=42151.2021年1月28日，美国国防部新闻发言人柯比在简报会坦承美国试图撤军的愿望，同时指出塔利班尚未满足美国要求：遏制阿富汗的恐怖主义。②U.S Department of Defense,“DOD Official Hopes For Quick Confirmation of Deputy Secretary of Defense”,https://www.defense.gov/Explore/News/Article/Article/2486305/dod-official-hopes-for-quick-confirmationof-deputy-secretary-of-defense/.美国在撤军问题上的态度变化让坚信美国不会撤军的塔利班强硬派声势大振。1月31日，路透社援引北约不具名官员的讯息称北约将延迟从阿富汗撤军，并将在2月的部长级会议讨论阿富汗问题。塔利班得知这个消息后，让发言人穆贾希德表达塔利班仍然致力于和平进程，并敦促北约撤军：“我们期望北约结束阿富汗战争，不要用更多借口来延长这场战争。”③Rupam Jain,Charlotte Greenfield,“Foreign troops to stay in Afghanistan beyond May deadline-NATO sources”,Reuters,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k-usa-afghanistan-nato-exclusive-idUSKBN2A00AH.

虽然美国尚未正式宣布延迟撤军的决定，但是塔利班强硬派对温和派的批评愈加猛烈。2月中旬，塔利班温和派为安抚强硬派并捍卫和谈路线，多次发文要求美国遵守美塔协议完成撤军。④Voice of Jihad,“Statement of Islamic Emirate Regarding Current Political Situation and Allegations,” http://alemarahenglish.net/?p=42652;Voice of Jihad,“Afghan People Demand End of Occupation,” February 15,2021.http://alemarahenglish.net/?p=42734;Voice of Jihad,“Open Letter to the People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http://alemarahenglish.net/?p=42767.如2月13日，塔利班发文对外界指责其违反美塔协议进行澄清，并表达自己对北约推迟撤军的态度。塔利班标榜自己始终遵守美塔协议。塔利班还对即将举行部长级会议的北约展开软中带硬的规劝：继续占领（阿富汗）和战争既不符合北约利益，也不符合北约国家和阿富汗人民利益。所有人都必须避免误判局势。⑤Voice of Jihad,“Statement of Islamic Emirate Regarding Current Political Situation and Allegations”,http://alemarahenglish.net/?p=42652.这几篇文章的口吻较1月的文章较为强硬。这是塔利班温和派迫于强硬派压力，被迫使用强硬话语以化解内部压力，捍卫和谈路线。

北约部长会议引发塔利班内部分歧。2月17日召开的北约部长会议没有就阿富汗撤军问题表态，而是搁置阿富汗问题。①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Online Press Conference by NATO Secretary General Jens Stoltenberg Following the Second Day of the Meetings of NATO Defence Ministers”,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pinions_181561.htm.这引发塔利班内部强硬派与温和派严重分歧，最终温和派胜出。3月2日，塔利班副领导人哈卡尼在圣战者大会上发表讲话，指责美国人背信弃义，对塔利班实施突袭和轰炸，但坚称尽管美国违反美塔协议，塔利班仍然会遵守美塔协议。因为在伊斯兰教历史上，穆斯林从未违反条约。②Voice of Jihad,“Invaluable Speech by the Deputy Leader of the Islamic Emirate,Khalifa Sahib Sirajuddin Haqqani (HA),at a Great Assembly of Mujahidin”,http://alemarahenglish.net/?p=43254.

2月28日拜登政府推出《阿富汗和平计划草案》引发塔利班内部新一轮博弈。该草案建议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建立临时政府。③“Exclusive:Details of Proposed Draft for Afghan Peace”,https://tolonews.com/afghanistan-170504.与此同时，美国考虑推迟撤军的传闻甚嚣尘上。因此，塔利班温和派与强硬派围绕旨在招安式收编的新计划和美军推迟撤离问题展开博弈。最终，塔利班内部博弈的结果是不接受美国新计划，有条件接受美国推迟撤军。塔利班在获悉拜登希望完成撤军的情况下，选择接受美军推迟撤离，但是希望美国为此补偿塔利班。温和派支持的塔利班领导人阿洪扎达期望在确保美军撤离的前提下，以默许美军略微延后撤离交换政治利益。④Sharif Amiry,“Taliban Concluding Internal Discussion on US Plan:Sources”,https://tolonews.com/afghanistan-170563.4月13日，即拜登正式宣布推迟撤军决定前一天，阿洪扎达期待美国正式向其提出美塔协议修正案，以释放塔利班囚犯和将塔利班从联合国黑名单中除名换取塔利班同意美国推迟撤军。阿洪扎达期待美国的补偿条件为他带来诸多重要政治收益，包括通过释放塔利班囚犯来安抚强硬派。⑤Antonio Giustozzi,“Afghanistan:The Taliban Seek a Negotiated Path to Power.Will It Work?”,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https://rusi.org/explore-our-research/publications/commentary/afghanistan-taliban-seek-negotiatedpath-power-will-it-work.

4月14日，拜登正式宣布撤军决定却未补偿塔利班引发塔利班强硬派反扑。美国撤军时间延后却没有给塔利班换来释放囚犯与联合国黑名单除名。塔利班内部发生激烈辩论。温和派认为虽然没有获得美国补偿，但是送走美军的目标应该可以达成。强硬派则认为没有获得补偿就是交涉失败，应该对美国进行报复。虽然温和派仍然占据主导，但是被迫采纳强硬派部分主张。这为下一阶段塔利班路线转变埋下伏笔。在此阶段，温和派主张的方案1仍然是塔利班内部博弈获胜集合。

（三）拜登宣布撤军到塔利班重返执政的塔利班内部博弈

第三阶段，塔利班内部博弈的主题转移到夺取政权的方式上。塔利班内部博弈选项包括四种方案：1.塔利班主导和谈，招降阿富汗政府；2.塔利班主导和谈，武力推翻阿富汗政府；3.不和谈，招降阿富汗政府；4.不和谈，武力推翻阿富汗政府。以巴拉达尔为首的温和派主张继续对美怀柔，加大对阿富汗政府的袭击以打促谈招降阿富汗政府，即方案1。以哈卡尼、扎基尔为代表的强硬派则主张用纯粹的武力方式取代阿富汗政府，即方案4。因此在此阶段，主张和谈招降以取代阿富汗政府的温和派与主张不和谈直接武力推翻阿富汗政府的强硬派展开博弈。在塔利班温和派看来，武力取代阿富汗政府不是问题，但是执政后的国际承认和经济援助才是执政长久的重要因素。温和派吸取上次执政经验教训，想要与国际社会交好。因此温和派主张方案1。强硬派本就对美军延迟撤离极为愤怒扬言，要攻击美军，眼看美军撤离已成定局且已加快撤离速度，因此不再隐忍，欲攻入首都喀布尔。因强硬派主张方案4。故方案2、3可以忽略。

在三个阶段的塔利班内部博弈中胜出的都是温和派。但在何时进入喀布尔问题上，温和派遭遇强硬派突袭，一度极为被动。塔利班逐步夺取阿富汗政府控制区。温和派吸取上次执政的教训，欲围困喀布尔后，与加尼政府达成政治解决方案，实现政权和平过渡。8月15日，哈卡尼率部推进至阿富汗首都喀布尔郊区。此时哈卡尼谨遵温和派主导的政策没有立即进入喀布尔市。塔利班发言人沙欣表示不以武力夺取首都喀布尔，等待喀布尔“和平转移”。①“Taliban enter Kabul,say they don’t plan to take it by force”,The Asahi Shimbun,August 15,2021.https://www.asahi.com/ajw/articles/1441847.加尼总统在受到塔利班强硬派发出的生命威胁后，逃离阿富汗。此后塔利班卢格尔派试图率先进入喀布尔争夺胜利果实，打乱塔利班温和派的预先部署。哈卡尼在得知加尼出逃并且卢格尔派试图率先进入喀布尔后，带领手下在一个小时内到达喀布尔市中心。8月16日傍晚，塔利班占领总统府。②Susannah George,Missy Ryan and etc,“Surprise,panic and fateful choices:The day America lost its longest war”,The Washington Pos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2021/08/28/taliban-takeover-Kabul/.哈卡尼最终在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没有达成权力过渡协议的情况下匆忙进入喀布尔市。巴拉达尔透露塔利班提前进入喀布尔并非在计划之内。③“The fall of Kabul:a 20-year mission collapses in a single day”,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1/aug/15/the-fall-of-kabul-a-20-year-mission-collapses-in-a-single-day.尽管如此，塔利班最终还是用武力实现政权更替，未能借由政权和平更替与政治谈判实现对女性、少数族群的制度性保护。哈卡尼此举也为阿富汗塔利班政府与世界各国建交制造严重阻碍，让塔利班政府难以打开外交局面，突破外交困境。因为世界各国都在观察塔利班夺取政权与运作政权的方式，并根据自己的评估决定如何发展与塔利班政府的关系。塔利班进入喀布尔的方式为此后顺利执政埋下不容忽视的隐患。

塔利班重返执政是美阿塔三方博弈的结果，而三方博弈的政策都是各自内部博弈的结果。美国、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三方内部博弈的结果最终在激烈互动中导向阿富汗政权更替。在第一阶段由于特朗普政府开启撤军，阿富汗加尼政府为避免美军全面快速撤离，试图利用延缓释放囚犯进程拖延和谈，阻止驻阿美军撤离。对塔利班而言，美军撤离即为胜利的前兆。因此在第一阶段，塔利班认真履行美塔协议中不袭击美军及其盟友的规定，努力配合美军撤离阿富汗。2021年1月20日拜登就任总统后，美阿塔开始第二阶段博弈。拜登上任后，美国对阿政策面临是否更改的契机。阿富汗加尼政府寄希望于拜登政府更改前任政府的撤军政策，因此在这个阶段拖延和谈并与塔利班战事升级，欲引发阿富汗局势变乱，从而留住美军。塔利班对拜登政府的撤军政策高度关注，时时发文警告拜登政府严格遵守美塔协议，并对阿富汗政府的挑衅保持高度克制。美阿塔第三阶段博弈始于5月1日美军重启撤军进程。塔利班一面继续利用和谈稳住美军，使其不插手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的较量，一面加大对阿富汗政府袭击力度，欲最终围困喀布尔，逼迫加尼政府和平移交权力。但是大势已去的加尼总统不愿充当美国与塔利班和谈的祭品，在塔利班入主喀布尔之前逃出阿富汗，打乱美国和塔利班的政权和平交替的部署，也为美国和塔利班交恶埋下伏笔。美国在加尼政府倒台、塔利班重返执政后对塔利班政府实施封锁，导致阿富汗面临人道主义危机和塔利班执政举步维艰。塔利班的军事胜利在美阿塔三方内部博弈中早有预兆。阿富汗未来的情势演变，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塔利班政府如何处理好与加尼政府遗留势力和与美国的关系。美国虽然与塔利班交战二十年，但是亦曾支援塔利班前身抗苏游击队抵御苏联入侵。①兰江、杨秀琴：《美国卡特政府对苏联入侵阿富汗的反应——以FRUS和DNSA为中心的研究》，《南亚东南亚研究》，2021年第4期，第29-47页。美国与塔利班政府的关系并非没有改善的可能，关键问题是塔利班能否切断与极端组织的一切联系，并展现温和包容的施政风格。②王黎：《中国、上合组织与阿富汗重建：机遇和挑战》，《武汉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第19-25页。囹于塔利班的意识形态与阿富汗的部落社会传统，塔利班难以解决这个问题。③艾哈迈德·拉希德：《塔利班》，钟鹰翔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96-99页。虽然阿富汗政权争夺战已经落幕，但是阿富汗作为中国邻国和中巴经济走廊延伸的对象国依旧吸引众多学者持续关注。④在塔利班重返执政前后，我国学界产生大量关于阿富汗的研究成果。有学者建议加强中阿能源矿产合作，也有学者建议中国积极介入阿富汗问题，以推进“一带一路”倡议和中巴经济走廊。详见：褚王涛、史丹妮、董晓芹、吴蓝宇：《阿富汗塔利班再次执政后中阿能源矿产合作策略建议》，《国际石油经济》，2021年第10期，第42-47页；苗蓓蕾、薛力：《从“最低限度介入”到“有条件积极介入”：论中国对阿富汗政策的调整》，《南亚东南亚研究》，2021年第2期，第37-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