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芳草伤心色,散入房陵处处秋
2022-02-03林桦
林桦
【摘要】 房州,中国古代著名的流放地之一,是我国年代最早、规模最大、历史最长、人数最多、流放人员品级最高的宫廷帝王皇亲流放地。由于其所处特殊的地理位置、地理环境以及被流放者身份的特殊性,融合该地独特的文化底蕴和人文环境,从先秦到宋朝,共有几十位帝王将相、达官贵族被流放到这里。宋代随着政治中心的东移南移,元、明、清三代北移燕翼,房陵的地理优势逐渐丧失,它也终于不再背负着沉重的政治使命。
【关键词】 房州;贵族;流放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1-0060-03
一、引言
流刑在奴隶社会就已存在,但仅适用于奴隶主贵族和同族人的某些犯罪。秦汉时期的迁刑、徙刑与流刑类似,但其适用对象比较特定,也比较狭窄,并非广泛使用的刑种。流刑上升为法定刑,首次用于对普通人犯罪进行处罚是在南北朝时期。《隋书·刑法志》中记载:“其制,刑名五:一曰死……二曰流刑,谓论犯可死,原情可降,鞭笞各一百,髠之,投于边裔,以为兵卒。未有道里之差。其不合远配者,男子长徒,女子配舂,并六年。”正式确定了笞、杖、徒、流、死为五刑,流刑真正成为国家法定刑罚之一,一直延续至清代 。在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有“七大流放地”,包括海南、新疆、河北沧州、黑龙江漠河、黔州、四川巴州、湖北房陵。在这诸多流放地当中,房陵的地位相当特殊,因其处在山中盆地,四周高山耸立,宛如房屋四壁而得名,这里有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是楚文化的发源地之一。房陵是我国年代最早、规模最大、历史最长久的流放地。历史上把房陵作为流放地的朝代最多,被流放到这里的人数多,而且品级高,虽然黔州、巴州和湖北房陵都是以流放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为主,但房陵与黔州巴州相比,流放者的品级最高,仅史书上记载的流放到这里的王公大臣就有几十位。
二、流放地形成之过程
房陵,据《禹贡》记载,为当时“梁、荆二州之界”;春秋时期为“麇、庸二国地”,战国时为“秦、楚二国地”;秦置汉中郡,汉因秦制,“汉中郡,秦置……县十二:西城……房陵。淮山、淮水所出,东至中卢入沔。又有筑水,东至筑阳亦入沔。东山,沮水所出,东至郢入江,行七百里”;东汉房县仍属汉中郡,“建安十三年别属新城郡”,晋、宋因之;齐时属梁州南新城郡治;“西魏置光迁国,后周国废,置迁州。大业初改名房州”,“寻曰房陵郡,而光迁县不改”;唐初武德元年,“改为迁州,领光迁、永清,又置受阳、淅川、房陵”,武德五年,“废迁州之淅川”,武德七年,“又废受阳、房陵二县”,贞观十年,“废迁州,自竹山移房州治于废州城。其年,改光迁为房陵县”,天宝元年,“改为房陵郡”,乾元元年,“复改为房州”,属山南东道;五代因唐制;宋时为房州,属京西南路襄阳府,“雍熙三年,置保康军节度”;元代为房州,属襄阳路;明洪武十年五月,“以州治房陵县省入,又降州为县,仍属襄阳府。成化十二年十二月,改属郧阳府”;清代因明制。自秦以来,房州就有数次大规模的流放活动,第一次是秦始皇时期,第二次是西汉时期,第三次是唐朝,第四次是五代两宋时期。
最早被流放至此的是尧之子丹朱,《竹书纪年注》记载:“帝子丹朱避舜于房陵,舜让,不克。朱遂封于房为虞宾”,是说丹朱为了不让舜为难,自己躲至房州。庄子对此事讲道:“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其实是隐晦地说明丹朱是被舜流放至房州,开房州流放之先河;秦时最大的一次官员流放莫过于对嫪毐和吕不韦及舍人被夺爵徙房州事件。秦始皇九年,长信侯嫪毐、文信侯吕不韦与太后因密谋作乱兵败而事败,始皇帝“车裂以徇,灭其宗。及其舍人,轻者为鬼薪。及夺爵迁蜀四千余家,家房陵”,十年,“免相国吕不韦……出文信侯就国河南”,“岁余……吕不韦自度稍侵,恐诛,乃饮鸩而死”,“索隐述赞曰:不韦钓奇,委质子楚。华阳立嗣,邯郸献女。及封河南,乃号仲父。徙蜀惩谤,悬金作语”,后秦始皇又流放吕不韦舍人,据《华阳国志》记载,“秦始皇徙吕不韦舍人万家于房陵”,秦始皇时代这次大规模的流放高级官员至房陵的活动以及流放带来的迁入人口对于房陵的人口变动的影响应该不小,但史书中却未留下具体的资料。被流放至房陵的第二位帝王是末代赵王赵迁。长平之战之后,赵国面对强秦已经是无力回天。公元前229年王翦破赵,赵王迁被俘,“徙之汉中房陵,迁思故乡,为山木之讴,闻者莫不陨泪”。《山木之讴》中唱道:“房山为宫兮,沮水为浆,不闻调琴奏瑟兮,唯闻流水之汤汤!水之无情兮;犹能于汉江;嗟余万乘之主兮,徒梦怀乎故乡。夫谁使余及此兮,乃谗言之孔张,良臣淹没兮。社稷沦亡,余不听聪兮,敢怨秦王”,赵王迁从此一病不起,绝食而亡,最后被安葬在城北山坡上,修有“赵王坟”。唐代诗人胡曾作《咏史诗·房陵》感叹此事:“赵王一旦到房陵,国破家亡百恨增,魂断章台归不得,夜来明月为谁升?”至此,丹朱与赵迁在房陵的流放,基本奠定了房陵作为王孙及其幕僚流放地的特殊地位。
至汉代,前后有公元前198年,刘邦的女婿赵王张敖因赵国辅相贯高、赵午密谋行刺汉高祖而受牽连,被降为宣平侯,流放房陵;公元前139年,济川王刘明因“杀太傅、中傅”被汉武帝废迁至房陵,公元前116年,济东王刘彭离因“行剽杀人取财物”被汉武帝流放至房陵;常山王刘勃因罪被武帝“徙以家属处房陵”;公元前37年,汉元帝因刘元暴行,“废勿王,处汉中房陵”;公元前50年,广川王刘去因“燔烧亨煮,生割剥人”,被汉宣帝“坐废,徙房陵,国除”。西汉流放至房陵的时间持续很长,贯穿自武帝至平帝约一百年。唐代太宗时因高阳公主与辩机之乱“斩浮屠,杀奴婢数人。主怨望,帝崩,哀不哭”,高宗即位时,将高阳公主与驸马、房玄龄次子房遗爱贬至房州,“出遗爱房州刺史”,后高宗“得主与遗爱反状,遗爱伏诛,公主赐自尽”;永徽元年,唐高宗太子李忠被废为梁王,贬任房州刺史,后又将李忠废为庶人,流放黔州,最后在黔州自缢而死;广武王李承宏被贬为房州别驾;公元685年,即嗣圣元年,李显被废为庐陵王,“幽于别所,其年五月,迁于均州,寻徙居房陵”,李显在房陵度过了漫长的十四年之后,于圣历元年,“召还东都,立为皇太子,依旧名显”。李显也成为房州流放历史上唯一一位重新登上帝位的帝王,在中国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五代至北宋是王孙流放房陵的最后一个高峰期。后梁时期,惠王朱友能被封为陈州刺史,与陈州恶棍同流合污,梁末帝下令发兵铲除陈州恶棍,朱友能铤而走险,于龙德三年三月举兵谋反,后兵败,退守陈州,数月后投降。龙德元年秋,“赦友能,降封房陵侯”,流放至房陵;后晋时,刘知远的胞弟慕容彦超因在濮州“造麴受赇,法当死”,时刘知远为后晋将领,“自太原上章论救,得减死,流于房州”,等到刘知远当皇帝后,从房州召回彦超,封为镇宁军节度使。
北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后,将周帝柴宗训流放至房州。太祖即帝位后“奉周帝为郑王,太后为周太后,迁居西京”,建隆三年,“周郑王出居房州”,开宝六年,宗训在房州去世,谥曰恭帝。北宋另一位被流放的王孙即秦王赵廷美。太宗即位之初,封廷美为秦王,太平兴国四年,“齐王廷美进封秦王”,太平兴国六年,柴禹锡、赵容、杨守一等臣,密告秦王有篡权谋反之心,太平兴国七年,太宗遂罢免赵廷美开封尹职,降为西京留守,五月,“降廷美为涪陵县公,房州安置”,雍熙元年春,廷美“颇自咎责,因忧悸成疾而卒”,太宗追封廷美为涪王,赐谥号曰悼。北宋以后再很少有王公大臣被流放至房州,房州也逐渐脱去了自己“王孙流放地”的标签。
三、流放地形成之原因
从尧之子丹朱到北宋秦王赵廷美,近四千年的时光里,房州默默地扮演着流放王侯将相首选之地的角色,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宛若房屋四壁之地,将一代代获罪来此的帝王将相紧紧地圈在自己群山环绕的怀抱中,做着遥遥无期的还乡梦。那么为何房州能几千年来一直作为王孙流放地的首选呢?这与其地理位置,地理环境,以及房州与当时政治中心藕断丝连的关系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首先,房州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房州历代区域虽然多少会有变化,但主体位置大约在今天位于湖北省西北部、十堰市南部,东连保康、谷城县,东北交丹江口市, 南临神农架林区,西与竹山县毗邻,正处在南北界隔、东西分野的交叉位置,自古以来都是军事战略要地,且该地离长安、洛阳、开封距离适中。唐时房陵“在京师南一千二百九十五里,至东都一千一百八十五里”,宋代时房陵距离“东京一千五百里。东至本州界一百七十六里,西至本州界二百七十九里,南至本州界一百九十里,北至本州界一百三十里”。房州离都城基本为十天至半月的路程,很方便都城对流放地消息的传达、军队的派遣等。
其次,房州本身的地理环境也决定了其特殊性。房州坐巴山,望秦岭,南依长江,北傍汉江,处于两江中间,也处在两大水系的边缘。
我国自古以来因地形、地势使然,太行山—巫山线成为中国东西部天然的分界线,秦岭—淮河线则是南北方的自然分水岭。两条地域标志线的交叉处,就古代行政区划而言,即中原之宛邓、关中之商洛、荆襄之均房。就在这一交叉区域,自然地理条件形成了著名的江南通达中原、勾联关中与江南以及跨有荆益、西通巫巴的水陆通道。房州恰好处于这三条通道之间,游刃于中原、关中、荆襄、巴蜀四大区域。且在房县西南三十里有房山,“四面有石室如房”,县北百二十里有马嘶山,“最高险,马陟其巅则悲嘶”,县东百四十五里有石盘山,县南五里有沮水,县东北五十里有粉水,县西一里有筑水。这样一个四周山高林密,水道纵横之地,即可极大地削弱被流放者的政治影响力,惩罚被流放在此之人,又可方便朝廷对流放地的监视。
再次,被流放者们身份的特殊性也决定了房州的特殊地位。被流放至房州的王公大臣们并不是朝廷当权者一定要置其死地之人,一边为了维护当权者的尊严,一边又要对其给予惩处,就将其流 放至离国都并不是很远,既荒僻又不太过贫穷的地方,这对于建都关中和豫西的王朝而言,房州即是最理想的流放地。
房州复杂的地形使被流放者难以逃脱,但便利的水道交通又使得朝廷能够迅速到达,防止与朝廷有太过密切的联系。且房州在历代都属于下等或中下等地区,虽然山高水险但土地肥沃,除去最基本的关乎衣食的农作物外,唐代时房州主要产出纻布、蜡、苍矾、麝香、钟乳、雷丸、石膏、竹鼹、茜草等,宋代主要产出紫布、钟乳、麝香、石楠叶、黄芩、羚羊角、雷丸子、黄蘖皮等,都是当时市场行情比较不错的药材、工业原材料或地方山货,这些经济作物的种植使得房州的经济能够良性的持续发展下去,使流放在这里的王公大臣们能丰衣足食,安度余生。
最后,房州地区自身深厚的文化底蕴也决定了其特殊地位。房陵历史悠久,远古时期就有人类活动,有多处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是人类的重要发祥地之一。尤其是房县七里河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的发现,不仅对了解十堰土著先民的族属具有重要意义,而且为探讨我国屈家岭文化和石家河文化之间的传承关系提供了证据。《诗经》编纂者和采风者尹吉甫便在房陵进行采录,房陵的民歌和民谣对于中国文学史和文化史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且房州地区素有“忠孝名邦”之美誉,《三字经》中的孝子黄香也葬于房陵,此地有黄香的墓碑、祠堂等。因此,“忠孝名邦”思想不僅成为房陵为官风范,也成为民众学习的榜样。所以,宫廷帝王皇亲国戚将相特放到“忠孝名邦”之地的房陵,对其思想教育有着特殊的意义。
四、结语
这么多的王公大臣流放房州,对房州产生了很大影响。因为流放者的足迹催生出很多特殊的地名,如尧子垭、尧治河、丹朱坟、二郎岗、大皇沟、挂榜岩、庐陵王古城、凤凰山等地名;也因为流放者的失意,往往会借酒消愁解忧,以忘掉流放的烦恼,而这些高级身份的流放者带来宫廷制酒秘方,从而增加和丰富了房陵皇酒的工艺品质,使得房陵皇酒享有盛誉;他们带来的宫廷文化中的饮食、建筑文化与当地的特色文化相融合,造就房陵文化的特殊性。
房陵作为王孙流放地有着悠久的历史原因和多种特定因素,从舜到北宋,如此多的王孙被流放至此,房陵俨然成了历朝历代的“王孙伤心地”,但自北宋之后,失意王孙被流放到房陵者日渐稀少,这与从北宋开始政治中心东移开封有很大关系,至南宋政治中心南移临安,元、明、清三代又北移燕冀,房陵的地理优势逐渐丧失,它也终于不再背负着沉重的政治使命。房州群群的山峦如部部厚厚的卷册,迤俪复迤俪,连绵复连绵,在时间的长流中向人们诉说着自己的历史,每一位被流放到房州的王孙们都是无比落寞的,他们被生活放逐,被失意追赶,皇帝和宫城已在侧身时渐次远去,在这巴山楚水凄凉之地,低吟着房州传唱了一代又一代的民歌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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