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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与沙锅屯石穴遗址的发现

2022-02-03李雪涛

东北亚外语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陶器考古

李雪涛

(北京外国语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89)

最近笔者在主持安特生的《龙与洋鬼子》①一书的翻译工作,也在做有关他的简单年谱。笔者在梳理他在民国时期已经被翻译成中文的论文和著作时,找到了《奉天锦西沙锅屯石穴遗址》②中英文对照的小册子。

一、安特生生平述略

安特生(Johan Gunnar Andersson,1874-1960)是一位与20世纪20年代中国考古学的兴起关系密切的瑞典考古学家、古生物学家和地质学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安特生是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奠基人之一。

安特生毕业于乌普萨拉大学(Uppsala University),在对极地地区进行了两次考察之后,被聘为乌普萨拉大学地质学教授,并担任了瑞典国家地质调查所所长一职。在这一阶段,他在地质学方面做出过杰出的贡献。在福克兰群岛(Falkland Islands)和巴伦支海的岛屿——熊岛(Bjørnøya)考察时,他第一次使用了“soliflution”(泥流作用)这个词,后来影响到波兰地质学家林茨斯基(Walery Łoziński,1880–1944)于1909年创造的著名概念“periglaciation”(冰川边缘活动)(French, 2007:3-4)。此时的安特生已经是一位极为杰出的地质学家和考古学家了。

1914年,安特生应中国政府的邀请来华担任农商部矿政顾问,主要负责在中国寻找铁矿和煤矿。他参加了由中国学者丁文江和翁文灏组织的中央地质调查所,帮助培养了中国第一代地质学家,并与这些中国的学者和助手一道,在发现铁矿石和其他矿产资源以及地质学和古生物学方面获得了诸多的进展。1918-1926年间,他参与了周口店北京猿人的发掘,并于1926年宣布两颗人类牙齿的发现。1918-1921年间,安特生与袁復礼等人在河南省渑池县的仰韶村发现了大规模的新石器时代人类遗存,并出土了大量陶器、石制工具等。这是中国最早发现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安特生将之命名为“仰韶文化”。1923-1924年,安特生再次以中央地质调查所工作人员的身份与中国同事合作,在甘肃省和青海省进行了考古发掘,发现了齐家文化、马厂文化等数种石器时代的文化类型,并出版了中国史前文化研究的书籍,发表了大量相关的学术论文。1929年安特生在斯德哥尔摩创建了东亚博物馆(The Museum of Far Eastern Antiquities in Stockholm),从而使得瑞典成为了中国史前考古研究的重镇。

二、沙锅屯洞穴层的发现

安特生本人在《奉天锦西县沙锅屯洞穴层》一书的“叙”中认为,他从1921年开始对中国史前人类活动的遗迹进行勘察,其中有两处他认为特别重要:其一是奉天锦西县沙锅屯,另一处则是河南仰韶村(安特生,1923:叙1)。他认为,这两个遗址属于同一时期,但由于当时河南的遗址已经被命名为“仰韶古代文化层”(the Yang Shao Culture Stage),并且仰韶的石器、陶器都很发达:“其文化程度与考古学者所谓新石器时代末期适合,亦即新时期时代与铜器时代过渡期也。证以遗址中所得器物,当时人类殆已进化。”(安特生,1923:叙1)

具体的发现过程是这样的:1921年夏天,安特生奉农商部地质调查所之命,前往奉天锦西县(辽宁葫芦岛市北沙锅屯乡)一带考察当地是否有煤矿。为什么会选择奉天锦西县的原因,其实从光绪年间编纂的《奉天全省地舆图说图表》“锦县图”(王志修,1894)中,就可以得知:西北的沙锅屯产煤。早在1905年通裕煤矿公司就在辽西的大窑沟开凿斜井,日产煤180吨(南票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1993:“序言二”1)。安特生(1923:引言1)写道:“调查目的系该处左近大窑沟一带之南票煤田。然余每次旅行,凡与地质学及考古学有关系者,能力所及,即顺道调查。此次亦然,故随询得近山石灰岩层中有数十穴焉。”也就是说,安特生到锦西县考察的目的是为了继续寻找更大的煤矿。诚如他自己所言,他得知山中有几处石灰岩层汇总的石穴,因此希望从地质学和考古学的角度进行实地踏勘。

他们发现的第一个洞穴位于沙锅屯车站东南方向距离约1200公里。他的助手在这里不仅发现了蝙蝠的骨头,还发现了早期人类的骨骸多具。安特生由此断定这一洞穴系新石器时代的一处遗址,于是他决定对沙锅屯洞穴进行系统挖掘。安特生为此绘制了大量的方位图、地形图以及底层剖面图,从而对该洞穴的地质构造以及与周边地区的关系进行分析。由于涉及到人骨,他也邀请了协和医学院(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的解剖学教授步赖克(中文名:步达生,Davidson Black,1884-1934)博士前往沙锅屯,协助发掘。此外,安特生将哺乳动物的骨骼寄至美国国家博物馆米勒(Gerrit S. Miller, Jr.,1869-1956)博士处,而软体动物的骨骼寄至瑞典斯德哥尔摩国家博物馆俄底纳(N. Hj. Odhner,1884-1973)博士处,请他们予以鉴定。遗憾的是,在安特生于1923年4月发表他的研究报告时,两位专家的审定报告并没有寄到。

三、“考察报告”

安特生的考察报告《奉天锦西县沙锅屯洞穴层》(安特生,1923:1-24)于1923年4月以中英文合刊的方式出版。中文竖排,自左而右,共24页;英文横排,自右而左,包括图版在内共58页。英文系安特生撰写,中文是曾在布朗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学习过考古学、生物学、地质学的袁復礼(1893-1987)翻译的。袁復礼于1921年10月回国,之后便参与了中国地质学会的抽检工作,曾与安特生一起从事仰韶文化的考古工作,并于20世纪30年代参加过中、瑞合作组成的“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到西北考察。袁復礼后来成为了中国地貌学及第四纪地质学的先驱。

“考察报告”共分为三大部分:导论部分、正文部分和附录。导论部分包括“叙”和“引言”;在正文部分作者分别介绍了“地势及地质”“石洞”“古人遗物”(“削凿之燧石石器”“石器各论”“石刀类”“石环类”“贝壳环”“石扣与石珠”“雕刻兽物”“石圆板”“骨器”“陶器”“陶器各论”“海水动物介壳”)“兽骨与人骨”“骨骸与器物之散布”“住处抑祭址”“石穴之时代及人种之问题”;附录部分包括了“图版说明”(安特生,1923:1-24)。

这本中英文合刊的考察报告之所以能得以出版,安特生特别感谢了地质调查所的所长丁文江以及代理所长翁文灏,“故允以该所发刊古生物志丁种,专作研究中国远古人类之出版品。……平日于实地调查既相劝勉,又于印刷诸事多方扶助之惠也。” (安特生,1923:叙1)有关奉天锦西县沙锅屯洞穴遗址的“考察报告”,除了安特生这篇对发掘的整体论述之外,还有步达生(2006)的论文《奉天沙锅屯与河南仰韶村古代人骨及近代华北人骨之比较》。根据步达生对沙锅屯洞穴内出土的45具人骨(包括男女老幼)的研究,沙锅屯及仰韶的史前之人种,与现代华北人种同型(Black, 1925:98)。

四、古地层学的分析

作为地质学家的安特生,最拿手的就是古地层学的分析,他做任何的史前考古分析,首先都是采用地层学原理来切开底层的剖面,区分各文化层。地层学的概念源自根据统一原则对沉积的地层进行地质用途的分析。分析地层对于考古学家来讲能够得出关于该地的性质和时期的至关重要的结论。考古分层是单个地层单位的动态叠加,考古学家的使命是尝试发现发掘物所处的环境(安特生,1923:叙1)。

在“考察报告”的“叙”中,专门谈到仰韶文化之所以吸引他的地方:“惟于研究地层,判别其先后次第诸方法,皆须借重地质学。况河南古址左近所见,沟壕壁立,皆于古址既成之后,由河流冲刷而成。是皆于研究地质,饶有兴致者。”(安特生,1923:叙1)

在“考察报告”的一开始,安特生便绘制了一幅标注了中英文的“自锦县沙锅屯至海一带地层剖面图”。这是一幅从东南到西北,包括:黄海、京丰路线、女儿河、邵集屯、沙锅屯山洞、大窑沟煤矿一带的地层图。他具体的描述为:沿海往内地行进50里均为沙土淤积的平原,女儿河车站就在平原之上。再向西北行进至女儿河与沙锅屯之间,山脉渐起,岩石显露。最初见到的是火山流岩及砂砾岩。到了邵集屯则可以看到侏罗纪煤层,其中有夹在其中的古生植物。从邵集屯往北,开始见到石灰岩。沿着铁路到沙锅屯车站,都是寒武纪前的矽质石灰岩(硅质石灰岩),沿着西北的方向往前延伸。再往北则是较新的上寒武纪石灰岩层,含三叶虫及腕足类动物。再往北,则先是奥陶纪之石灰岩,之后是石灰二叠纪之煤系,在其上覆盖以火山流岩(安特生,1923:1-2)。

具体到沙锅屯洞穴中土质层的变化,安特生(1923:20)认为可以分为六层:底部第一层,也是最古老的一层,土质为浅灰细土,人类遗弃物少。经过仔细分析,发现土中含有微细焦炭粒。此层无人骨,有兽骨数块,发现数块陶片。在第二层发现了所有的器物和骨骸,这是所谓的“巨骨层”(Big Bone Bed)。第三层至第六层都发现了兽骨,在洞内第四层土中发现一处人类顋骨,少数牙齿和一个海属介壳。

安特生(1923:20)指出,在挖掘之初,他的中国助手并未分土层,“自余亲自调查划分土层后,复按层认定前所采者,故是否准确,尚未敢定。”至于各土层是否能够代表间断时期,或者代表一个连续的文化,安特生对此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安特生(1923:20)发现在第六层,破碎的器物残片有存在原址的,也有弃置洞外、之后又被带入洞中的,“故混乱若此”。他也认为在此层所发现的宋金二代的铜钱,以及其他少数器物,都不足以定土层。但无论如何,他认为第一层的三块黑彩陶器,表明跟第二层有着密切的连续性。并且根据在仰韶发现的彩陶,认定第一至第五层是连续的,并且代表着一种文化(安特生,1923:21)。也就是说,安特生非常有意识地将先前的单纯的考古挖掘引向了对地层的剖析。

我国考古学家安志敏(1924-2005)在对照后来的考古发现后,将安特生的六层分为四个时期:第一期以细石器、彩陶和蓖文陶为代表,与“赤峰一期”文化或“红山文化”相一致;第二期以磨光红陶及装饰品为代表,“考察报告”中所提到的“巨骨层”当系丛葬的埋葬地,与“赤峰二期”文化或今天的夏家店上层文化相接近;第三期以绳纹陶和鬲足为代表,约相当于周末的燕文化;第四期是战国以后,像出土的北宋祥符元宝和金大定通宝,便表现其年代下限(安志敏,1949:85-86)。安志敏在21世纪初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指出,“又经过五十年来考古成果的不断验证,以上(安特生的分层说——引者注)的判断基本上是符合事实的。”(安志敏,2001:108)

作为现代考古学的考古发掘工作即便是在西方也是从19世纪中叶才刚刚开始。曾经使得特洛伊、迈锡尼和梯林斯重现天日的德国考古学家施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1822-1890)开始运用地层学的方法进行田野考古。他设计的全新研究方法至今仍在考古发掘中广泛使用:1.通过探针(探沟)对现场进行初步调查;2.挖掘到自然地面;3.对地层学(Stratigraphie)的考察;4.为每一地层寻找标准陶瓷(“标准化石”);5.与其他学科进行的跨学科合作,包括人类学、古生物学、古地理学、地形学和化 学。③施里曼尽管是业余考古学家,但他是荷马作品中提到的地方考古发掘的倡导者,同时也是青铜时代爱琴海文明研究的先驱。因此安特生从他那里继承包括考古地层学等方法,并不意外。

五、对遗物的研究

“考察报告”最重要的正文部分是对“古人遗物”的分类研究,包括石器、贝类、骨器、陶器以及兽骨与人骨。

新石器时代的石器对当时的人来讲当然是最重要的器物。安特生将在沙锅屯石穴中发现的石器分为:削凿之燧石石器、石刀类、石环类、石扣与石珠、石圆板以及一个小的石质雕刻兽物。根据当时科学考古学的要求,首先要对这些遗物根据其外形、质地、尺寸等进行描述,其次对其用途进行分析。由于当时新石器时代出土的文物在全世界也并不多见,当时又没有文字的记载,因此在中亚和欧洲同类遗物的比较研究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在有关三类“石珠”的研究中,安特生(1923:9)指出:“彭排利氏在俄属土尔基斯坦采掘者,有白石制石珠千余粒。如彭氏书中第40版第5图所示,足证形式与吾人所得第三式小横式相似。又孟特利亚氏所著《罗马时代以前之意大利历史》书中,第3版第20图系一细长石珠,与吾人之第8版13图相同。其29图与吾人之第8版6图相同。彼二者均属铜器时代。又孟氏著《远古时代考》书中图648、649、669所示之琥珀珠,与吾人之第8版第14及11图所示者相同。据孟氏意,细长式之珠为琥珀或骨或石制者,在新石器时代之末与铜器时代之初,皆曾用之。” 彭排利氏系美国地质学家庞伯里(Raphael Pumpelly, 1837-1923),他在新疆的探险活动,涉及到很多新石器时代的文物(Pumpelly, 1905:37)。蒙特利亚氏系瑞典著名考古学家蒙特柳斯(Oscar Montelius, 1843-1921),安特生在此列举的两部专著分别是他于1904年和1917年用德语和瑞典语出版的(Montelius, 1917:189)。除了具体的考古比对之外,蒙特柳斯的“类型学”(typological method)——根据考古材料特别是文物的形态、材料、工艺、纹饰等不同特征分类的类型,随着时间的推移进行追溯,并按地区进行比较。尽管这一方法是蒙特柳斯在 19 世纪下半叶根据对斯堪的纳维亚地区青铜时代文化的研究提出的,但很快为日本考古学界所接受,并于20世纪30年代被译介到中国来(陈洪波,2011)。

在沙锅屯石穴中发现的贝壳类的遗物并不多,主要是贝壳环。安特生指出,这些原料都是属于淡水蛤蚌类的细脆之贝壳。它们的劈裂处呈现出珍珠的光泽。除了几个较完整的贝壳环之外,尚有零星破片共203块(安特生,1923: 8)。由于欧洲和中亚在新石器时期的发掘中没有类似的贝类遗物,安特生无法进行比较研究。

此次在沙锅屯石穴中发现的骨器并不多,包括骨针、骨锥、骨镞、骨制凿刀、未完成之骨制品等。安特生将此处的骨针与日本人类学家、考古学家鸟居龙藏(1870-1953)在东北发现的骨针进行了比较,“形略有异同,长短亦不相等。”(安特生,1923:10)由于针(石针、骨针)在人类文化史上历时颇久,由于法国在属于旧石器时代的遗址中就曾发现过石针,因此很难据此进行断代(安特生,1923:10)。此外,在比对的过程中,安特生也发现,其中一个骨锥与在丹麦古遗址所发现的完全一样。按照考古学家温格氏(Herluf Vinge, 1857-1923)的研究,丹麦的骨锥是用麋鹿(Cervus capreolus)前后足之蹠骨做成,沙锅屯的骨锥也应当是用麋鹿的足骨制成的(转自安特生,1923:11)。

尽管在沙锅屯石穴中发现的陶器大都破碎不堪,但还是复原了两只完整的陶罐。由于陶器是新石器时代重要的器物,安特生从四个方面入手对这些陶器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包括:陶器之原质、器物之原形、彩色花样以及此处陶器与他处陶器之关系。从原质上来看,他将陶器分为粗细二种;再加上花样的话,可以分为:粗质单色(灰褐、褐、砖红色,上有席或绳之印纹);细质单色(淡砖红色);细质彩陶(砖红色,加黑色绘花)。花样可分为四种:席印文、绳印纹、刻纹和黑花纹。安特生并不同意鸟居龙藏和松本彦七郎(1887-1975)对印纹的看法,特别是后者首次按陶器类型展示了绳文陶器年表(转自Matsumoto,1921:50-76)。安特生认为席绳印纹仅仅是生产的工序而已,而并没有修饰的意思。他还举例说,瑞典著名东亚艺术史专家锡纶(Osvald Sirén, 1879-1966)教授曾展示给他一块带有席纹的西汉墓砖。他1921年夏天在北戴河也见到过类似的汉后的有席纹的瓦当。因此,他并不认为可以据此来认定陶器的年代(安特生,1923:12)。由于之后安特生也开始发掘仰韶的遗物,因此在论文中,有很多与仰韶陶器比较的例子。在图版中,他比较道:“第12版1至4图皆余于10年4月在河南采得者,骤观之,极相似。惟奉天器皿太碎,不易详比较耳。”(安特生,1923:18-19)

尽管安特生将动物遗骸寄到了华盛顿,请求美国国家博物馆的密勒博士进行鉴定,人类骨骸则委托步达生进行研究,由于这些研究要假以时日,而人类骨骸对于此项研究又特别重要,因此他还是对42具遗骨进行了描述、分类和初步研究。据安特生的观察,这些遗骸男女老少的都有,其中头骨、骨骸散乱无序,中间也掺杂着其他的骨头。腿骨常常是人在活着的时候就被折断的。除了人类的头骨、肋骨、腿骨、脊椎骨外,还有兽骨以及碎陶片等杂物堆积在一起,安特生认为这里原先是弃尸的地方(安特生,1923:19)。但在其后“住处抑祭址”一节中,安特生认为,史前人类的这种遗址有三种可能:一为墓葬之地;二为食人民族的穴居场所;三为用人来祭祀的地方。通过分析,安特生认为沙锅屯洞穴的功能应当是“祭祀、用人作享之外,或兼有食人肉之习俗”(安特生,1923:21)。此外,他也从器物的用途方面,不论是石环、石刀等,由于其形制较小,“故余疑此等细小者,只作祭祀用。又中国祭祀用石刀已属久远,此址当时或已有之,故暂假定此址为祭祀而设。”(安特生,1923:22)

六、与日本学者鸟居龙藏的争论

在“考察报告”中,安特生引用最多的除了一些西方学者的文献外,就是鸟居龙藏了。1895年甲午战争结束后,鸟居龙藏开始了他在辽东半岛的考古调查活动,在调查中他始终将考古学与人类学相结合,对辽东不同民族的历史、体制、语言、宗教、习俗作了详细记录,后来他将在辽宁的考古发掘与实际调查成果编成了《南满洲调查报告》(鳥居龍蔵,1976)一书。鸟居龙藏除了重视实地考察古迹文物之外,还广泛钻研中日文古代文献,并参阅英、法、德文有关资料。由于鸟居对同样是地处辽东的一些史前遗物,如石镞、石斧等都进行过发掘和研究,因此他的调查报告成为了安特生重点研究的对象。

鸟居龙藏之前在南蛮及东蒙发掘了与沙锅屯石穴中相同的石镞,鸟居龙藏(1976)认为,经过锤击制成的石髓质的石镞,是蒙古式的;而使用页岩制成的磋磨平滑的石镞,则是满洲式的。安特生完全不认同这样的看法,他认为,所用的石质不同,制作的方法自然各异。他举例说,在河南仰韶所得到的石镞,都是使用页岩制成的磋磨平滑者,而那里唯一使用熔岩制成的石镞,则是使用锤击而成的。因此安特生认为,河南与奉天有着相同的石镞,其原因并非是由于相同的民族,而只是由于石质相同而已(安特生,1923:22)。由于在辽东半岛所发现的陶器很少,因此安特生认为鸟居的著作,“彼曾论及陶器,然书中陶器图说既少,论述亦不精详。”(安特生,1923:22)因此,在有关中国史前考古方面,“与鸟居氏所得相同者颇少。”(安特生,1923:22)

安特生(1923:22)运用类型学和地层学的方法,对沙锅屯石穴遗址进行了现代考古的发掘,并通过“石斧磋磨之精良,陶器形色之美备,与工艺之细致,皆足以知为新石器时代较晚之时期”。安特生将沙锅屯洞穴遗址与仰韶文化遗址进行了诸多的比照,他认为沙锅屯洞穴遗址的遗物与仰韶出土的属于同一个时期、一种文化类型。

七、结论

1921年由安特生主持的沙锅屯石穴遗址的发掘,是中国近代以来最早发掘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后来以河南渑池仰韶村遗址而命名的仰韶文化的发掘,使得中国石器时代的考古有了重大的突破——这些发现同时也开启了东亚新石器时代的史前人类文化考古发掘之先河。安特生的很多工作都是具有开创性的:不论是在田野考古发掘方面,还是在史前考古的研究方面,他都运用自己的杰出的组织才能和敏锐的科学判断力实现了诸多的突破。难怪高本汉(Bernhard Karlgren,1889-1978)后来称他为“中国考古学创世纪的拓荒者”(Karlgren, 1961:V)。今天根据后来的考古发现很容易分类的东西,也知道沙锅屯洞穴遗址是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的红山文化遗存,但这些对当时的筚路蓝缕者来讲并不容易。因此在对诸如安特生等早期开创者的工作做评价时,切忌以“后见之明”的方式予以指责,而更多地要将之还原于一个历史语境之中,予以“同情之理解”。

安特生在考古发掘中,始终秉持着严谨的工作作风。在沙锅屯石穴的发掘过程中,他首先绘制了这一地带的底层剖面图,以便于全面了解该地区地形形成和变化的历史过程。在考察和分析出土文物的时候,他又不断参考之前出版了各种大概同时代考古发掘的报告和图片,进行详细的比对和研究,以确定中国这些文物的大概时代。他同时也根据这些考古发现,也提出了一些有关史前文化史的重要推论。他的很多观点后来都被学术界所接受,个别的也为历史教科书所采用的。

安特生善于运用自己以往建立的学术网络,使自己的研究始终处于国际学术的前沿。他特别注重国际合作,既充分汲取当时在北京的各国科学家,如协和医学院的加拿大籍的古人类学家步达生博士在解剖学方面的成就,也积极加强和国际知名的学者,如美国国家博物馆和瑞典国家博物馆的研究者的联系。此外,他用中英文发表的相关“考察报告”不仅使中国史前考古学从起步之时就具有了国际性,同时也为中国学界树立了相关的研究典范。

注释:

① 此文献目前有多种文版:瑞典文版: Andersson,G.1926. Draken och de främmande djävlarna [M]. Stockholm: Bonnier. 德文版:Andersson,G.1927. Der Drache und die fremden Teufel [M]. Leipzig: F. A. Brockhaus. 英文版:Andersson,G.1928. The dragon and the foreign devils [M]. Boston :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日文版:アンダーソン.1971. 松崎寿和訳.竜と悪魔[M]. 東京:学生社.

② 感谢我的博士生申晚营帮我找到这本小册子的全文。

③ 请参见Heinrich-Schliemann-Museum:https://web.archive.org/web/20100912221143/http://www.schliemann-museum.de/hsm/werk.html, 202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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