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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论题的言说方式与基本定位

2022-02-03

社会科学辑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论题界限资本主义

林 青

言说方式决定着对象的呈现方式。对社会主义论题的讨论,不同的言说方式会带来完全不同的效果,而言说方式本身又是被社会现实条件所规定。如何抓住现代社会的本质条件从而激活社会主义论题的现实性讨论,是社会主义论题的重要内容之一。马克思对社会主义论题的讨论及其所展示出来的现实性和实践性,是以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条件为参照。今天当我们重新来思考社会主义论题的呈现形式时,不能仅仅简单地回到马克思的原初语境,而是要立足当今的社会语境和条件来不断地揭示社会主义论题的现实性和实践性。因此,关键不仅在于对社会主义论题本身内容的追问,同时也在于在今天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以何种方式并结合时代特征去“言说”社会主义。换言之,在现有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触及这个问题。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说共产主义是一场运动,其条件是由现实来提供的。社会主义论题不是一个超历史的话题,它有着明确的社会历史规定性。任何抽空社会主义论题的历史规定性的讨论,都是新的空想社会主义。因此,我们要立足、分析和甄别今天的社会条件,以揭示社会主义论题的时代性和有效性。就此而言,在技术化时代条件下,社会主义论题的展开需要新的路径与方式。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的“危机理论”、对技术的功利主义原则的批判、技术发展与价值创造“危机”的揭示等,都与技术化的时代条件有着密切的关联,并为思考社会主义论题提供了基本的定向和现实的基点。

一、形式分析与“危机”理论

按照马克思的说法,社会主义论题首先要从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理论”开始,即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并不是一种外在的设定,而是其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内在的固有产物。这种矛盾,首先来源于其独特的社会形式。而“形式分析”首先就是揭示以“社会历史”内容为基础的“社会形式”得以可能的基本前提、可理解性框架及其历史界限。“形式分析”方法源自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价值形式”的讨论。马克思的形式分析方法围绕着使价值成为交换价值的价值形式,指明作为资本主义独特的财富形式是如何可能的。这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般性分析。而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形式分析,就是要在一般的意义上讨论资本主义社会的可能前提与历史界限。换言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在特定的时空界限内展开的生产方式。它不是一种无时空边界、无具体规定性的社会形式。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得以呈现的时空界限的确定,也就意味着对资本主义社会及其生产方式的“历史性”、独特性的确定。“危机”就内在于这种独特性中。所以,对社会主义的讨论要从马克思关于社会形态及其社会形式的定位中来确定,从而首先在一般的意义上摒弃“历史终结论”的思路。正如雷特尔所说:“马克思的思维方式的特点在于一种形式的观点,这个观点将它与所有其他思维方式区分开来。……对于马克思来说,形式在时间上是有条件的。它在时间中产生、消逝和变化。”〔1〕资本主义社会作为一种独特的社会形式,也是有条件的,这些条件构成我们理解资本主义社会诞生、发展和危机的基本内容。马克思说,正是这些条件“使正在崩溃的封建社会内部的革命因素迅速发展”〔2〕。这同时也是讨论社会主义话题的前提性条件。

马克思论述资本主义的危机仍然是以同一种方式展开的。无论是封建社会还是马克思所面临的早期资本主义社会,其时空界限是可以捕捉到的。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以下简称《宣言》)中说到现代交通的发达,提到火车、航运,但目的不仅仅在于说明交通工具的发达,而在于时空,这些都是时间的载体和空间的表象。“火车”“航运”说明人与生产资料结合的时间在缩短,流动性在增强,时空在“压缩”,生产力在提升。作为时空意向的“火车”与“航运”意味着时空的界限是确定的。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而言,时空界限的确定意味着资本时空界限的确定。界限就意味着特殊性,界限就意味着危机。所以,马克思说:“我们眼前又进行着类似的运动。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这个曾经仿佛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3〕这就是为什么马克思能对“危机”有如此真实之判断的原因。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及其所带来的技术革命,时空界限在不断地被突破。相较于马克思眼中所看到的时空界限,现代社会的时空界限已不再是直接而明确的。现代社会是以互联网为基础的生产和交往时代,时空不再以“火车”“航运”等尺度来度量,而是被网络社会所改写和重塑。时空被无限压缩,以至于在一定的意义上,信息传播的时空界限被“突破”了。而就其作为生产和交往的环节而言,信息传播其实就是资本的运动,因为资本本身已经信息化和数字化了。在这个模式中,时空界限的“模糊”意味着资本界限的“模糊”。危机的症状在一定的意义上就隐藏起来了。“危机”话语的“式微”,直接后果就是对社会主义论题的质疑,甚至是否定。这也是今天在经验层面上讨论社会形态转换与社会主义话题时所要时刻面对的责难。按照形式分析的逻辑,时空界限的模糊并不意味着界限的不存在,并不意味着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就不存在。危机仍然在“那里”,因为任何社会生产方式都是在一定的时空形式条件中展开的。现代资本主义由于技术的发展所带来的时空界限的模糊,只是对于经验的体验者而言;但就其本身而言,仍然存在着界限。界限在哪里?很遗憾我们至今没有看到相对完整而明确的论述,但列斐伏尔、哈维、卡斯特等人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意义上对社会空间生产、网络社会空间的论述,为我们理解资本主义社会自身的社会再生产问题,进而对“危机”的延宕和“界限”的模糊提供了新的视角和认识。即使“界限”模糊,也不能放弃以这种方式去追问这个界限。这种方式是唯物史观的社会形式分析方法,当然也是社会主义的言说方式。因为生产力、技术的发展的最终要求一定是社会组织模式的改变。这种变化今天已经开始初现端倪了,而这正是社会主义立场的重要时刻。就此而言,马克思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理论依然是我们今天讨论社会主义话题的重要切入点,只是形式呈现出了一些新的时代特征。我们今天讨论社会主义的立场,不是要简单地回到马克思当初的语境和条件中去重申社会主义,而是要以社会主义的立场去追问现有社会存在的哪些时代变化如何能够成为社会自我变革的条件。这些社会条件本身的变化是与社会形式的建构密切相关的。一旦抓住了这层关系,我们对社会主义的讨论就将进一步获得实体性的内容。

二、技术的功利主义运用与社会共同体的重建

越是生产力提高、技术突飞猛进,越是需要社会主义的立场和原则来重建社会共同体。人工智能、生物工程和大数据模式给社会生产和交往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重塑。诸多历史学家和未来学家都在此论题上展开了对未来社会形式的想象和建构,而社会主义的立场不应缺席。技术对生产力的塑造,在一定的程度上带来对社会生产和社会关系的再造。赫拉利在“人类三部曲”中的《今日简史》中说:“在生物工程与人工智能兴起之后,人类可能会分裂成两个群体:一小群超人类,以及绝大多数位于下层而且毫无用途的智人。雪上加霜的是,等到民众不再具备经济与政治上的力量,国家对国民健康、教育和福利的投资意愿也可能降低。成了多余的人,是件非常危险的事。这时候,民众的未来只能依赖一小群精英能否心存善意。”〔4〕在这个技术发展所带来的未来社会图景中,社会结构将发生彻底变化,而且这种变化的结果是人的生存境遇的突变。当然,这种状态仍然是一种预设状态,但仅就技术发展而言,这完全是可能的,而且也是现实的。今天社会上已经充斥着各种言论,比如说由于人工智能的发展,现存的大量工种将会被代替,大量的人会失业,诸如这般的论述比比皆是。就像赫拉利所提到的,大量的民众会在这个趋势中变成“多余的人”。就此而言,关键不在于生产力或者技术发展的成就,而在于随之而来的对于人的存在的配置。这个“配置”的环节就彰显了社会主义立场的重要性。之所以会造成“多余的人”,原因在于其政治经济学的功能,实质上是市民社会和功利主义立场。这种言论的形式虽然假以时代的特征,但其核心立场和原则是相同的。马克思在谈到机器体系时曾说:“只有工人的活动不是〔资本〕需要所要求的,工人便成为多余的了。”〔5〕资本的需要与其政治经济学功能是密切相关的,技术的需要也是如此。因此,原因不在于技术本身,而在于其政治经济学的使用。对此论题的回应,不能仅从技术本身出发,而是要从其价值立场出发。

虽然马克思的论述与赫拉利的预测在具体形式上已是不可相提并论,但实质是一样的,都是因为技术发展所带来的效率的提高、时间的解放。虽然可能带来的直接影响是相同的,但是我们看到了这两种立场的巨大差异,一种是多余,一种是自由。马克思说:“由于资本的无止境的致富欲望及其唯一能实现这种欲望的条件不断地驱使劳动生产向前发展,而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一方面整个社会只需用较少的劳动时间就能占有并保持普遍财富,另一方面劳动的社会将科学地对待自己的不断发展的再生产过程,对待自己的越来越丰富的再生产过程,从而,人不再从事那种可以让物来替人从事的劳动,——一旦到了那样的时候,资本的历史使命就完成了。”〔6〕按照马克思的理解,技术的发展、效率的提升,一方面是社会产品的普遍丰裕,一方面是社会劳动时间的缩短,二者共同为人的自由发展和“自由人的联合体”的建立提供物质支持和创造社会条件。同一种发展趋势,因不同的社会立场而产生相互对立的两种后果:政治经济学的功利主义立场则是运用技术发展所带来的直接经验后果所实现的社会效应最大化、社会两极分化;而社会主义的“自由人联合体”立场则是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对象是技术,但表象背后的核心是立场和原则问题。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说:“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7〕当今技术论所带来的社会分化论,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没有逃离“市民社会”的立场,仍然是在自私自利的功利主义原则中理解社会存在。而新唯物主义的立场是个人相互联合的人类社会,是社会主义的共同体原则。只有这样,技术发展才能真正成为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保障。马克思之所以强调共同体的原则,强调自由人联合体对生产资料的集体占有与管理,就是要避免因对生产资料占有的不同而带来的社会不公平。技术社会也是如此。正如上文提到的“一小群精英”可能因为掌握了技术的配置权而带来社会的分化和对抗。因此,在现代社会重新定位技术,已不再是简单的对技术进行批判,而是要在社会大生产领域的构成中重新看待技术的存在。

马克思所面对的时代,技术的使用还是辅助性的,技术是被生产领域的需求所推动的。而现代社会的技术发明与使用已不再是辅助性的,而是越来越具有前瞻性、主导性和基础性的地位。生产和消费会反过来被技术再推动,技术成为整个社会大生产领域的“发动机”。技术的基础性地位和扩张式发展,加之如赫拉利所说的超级技术发展所引发的强功利主义立场,这些都意味着我们要站在社会主义的立场上对其加以理解、矫正和统摄。技术的发展或者其逐利的无节制使用,在直接的现实趋势上是功利主义的,这是物的逻辑的极端化。但这个现实的过程并不就是合理的,政治经济学的立场并不能有效遏制这种趋势,而社会主义的立场和原则此时就呈现其更加基础性的意义。

面对技术发展的趋势及其背后的立场,社会主义的言说方式及其社会历史规定性便有了新的对象和内容。马克思在《形态》中说,共产主义是一场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8〕。在现代社会中,如果要避免对社会主义的讨论重新坠入空想的境地,一方面要坚守马克思对社会主义原则的基本定位,一方面更要在此基础上识别为社会主义的言说提供“条件”的“现有前提”。对现代技术的讨论,也不能仅仅在生产力的领域来开展,因为社会形态的属性对技术使用的规定是不同的。这就需要回到生产关系中来讨论,核心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技术对现代社会生产力改造的同时,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也在重塑。赫拉利所说的精英与多余人的分野,并不能带来二者之间的实质对抗,因为后者丧失了对抗的资格与能力。这种预判值得警惕,因为其背后是末世论或者历史终结论的传统。就此而言,社会主义的论题既能直面功利主义的立场,同时又能揭穿历史终结论的传统。

三、技术发展与“价值”创造的危机

马克思关于社会主义的思想,不是“平地起高楼”,而是以资本主义社会作为基本的参照系。在这种参照的关系中,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危机是讨论社会主义论题的前提条件之一。鉴于技术发展的影响和趋势而言,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危机还可以从“价值”范畴角度来分析。“价值”范畴是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基础性范畴和本质规定性之一。随着技术发展对生产领域的改造,价值的规定性在不断地被侵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将趋向自身的边界。这种关联性的讨论,要从技术、价值与财富形式的关系开始。

自古典经济学诞生以来,劳动价值论就视劳动为价值的条件之一。劳动创造价值,而价值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首要规定。马克思说:“现代英国国民经济学的一个合乎逻辑的大进步是,它把劳动提高为国民经济学的惟一原则。”〔9〕因为财富不再是外在的自然对象,比如土地、贵金属等,财富、资本是积累起来的活劳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斯密被称为“政治经济学中的路德”,因为斯密确立了财产是人的主体属性。在这种语境中,阿伦特在《马克思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中表达了此意,现代世界才给予劳动以尊严,而此尊严只是显示了劳动对于社会的重要性。

劳动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重要条件,“只有把劳动理解为私有财产的本质,才能同时弄清楚国民经济学的运动本身的真正的规定性”〔10〕。劳动与私有财产的关系被国民经济学揭示出来了,这就是劳动价值论的重要内容。马克思在此基础上分析了资本主义“劳动”的独特的社会属性,表现为对劳动二重性的揭示。而这又是通过分析“商品”得来的,所以马克思在《资本论》一开始就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11〕。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独特财富形式是商品及其所包含的价值。因此,价值就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规定性。普殊同指出:“马克思认为价值这一范畴既表现了社会关系的既定形式,又表现了资本主义所特有的独特财富形式。”〔12〕因此,价值概念的有效性和界限,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有效性和界限。一旦社会发展导致价值范畴式微,或者说导致价值的内在规定性被扬弃,这就意味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抵达了历史的界限。这便是社会主义的时刻。

在劳动价值论的范畴内,价值的有效性是有保障的,因为其设定了劳动与价值之间的天然和永恒的关系。此处的“劳动”是直接的人类劳动,也就是消耗劳动者的体力和脑力劳动的过程。但是随着技术的发展,机器化大生产的推广,这种直接的天然关系便触及了自身的界限。马克思在《大纲》中说:“随着大工业的发展,现实财富的创造较少地取决于劳动时间和已耗费的劳动量,较多地取决于在劳动时间内所运用的作用物的力量,而这种作用物自身——它们的巨大效率——又和生产它们所花费的直接劳动时间不成比例,而是取决于科学的一般水平和技术进步,或者说取决于这种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13〕技术发展带来了对财富的重新思考,前提在于物质财富和价值的区别。在马克思看来,财富是具有社会形式的区分,不同社会形式,其所追求的财富是不同的,“不论财富的社会的形式如何,使用价值总是构成财富的物质的内容”〔14〕。这种区分在马克思的价值二重性中得到了明确的揭示。使用价值是财富的物质内容,而物质财富本身是一个超历史的概念。任何社会都必须建立在物质财富基础之上,这些物质财富只是采取了不同的形式。而价值是资本主义社会独有的财富形式,是特定历史时期社会关系的体现。这意味着随着生产力和技术的发展,价值作为财富的形式本身是会被扬弃的。价值体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关系,价值被扬弃,意味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将被扬弃。但物质财富仍然被保留,表现为丰富的社会产品,而不再是以价值作为衡量标准的“商品”。

在马克思看来,价值是由劳动时间来衡量和决定的。而资本为了在竞争中获得优势,就势必提高生产率以缩短劳动时间,其核心环节就是技术创新。这个过程的结果就是物质财富增加了,但价值并未随之成正比例增加。所以,马克思说:“资本本身是处于过程中的矛盾,因为它竭力把劳动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另一方面又使劳动时间成为财富的唯一尺度和源泉。”〔15〕这意味着由技术发展所带来的财富的增长与资本主义社会所独有的价值形式本身存在着矛盾。这个矛盾是价值自身规定的历史性特征与社会一般财富之间的矛盾。物质财富越来越多,并不意味着创造的价值越来越多。物质财富是人类生存的基本要素,但价值并不是如此,它只是一定时期社会关系的阶段性体现。因此,普殊同认为:“基于劳动组织的变化、技术的发展和科学在生产中不断增长的运用,以价值为基础的生产体系带来了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高。伴随着先进的技术生产,物质财富日益成为发达的生产力水平的产物,这一生产力源自科学与技术创造财富的潜力。然而,在马克思看来,物质财富生产得越来越多本身并不意味着创造出了更多的作为资本主义社会财富的规定形式的价值。”〔16〕当财富的价值规定形式本身已达到历史的界限时,作为价值规定性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将随之被扬弃,而这是社会主义话题的重要前提。

马克思对劳动二重性、价值二重性的讨论,目的即在于此。如果抽空价值的历史性规定,那就无法理解价值的内在矛盾。因此,现代社会在技术发展领域所实现的巨大突破,及其所带来的生产构成元素的革命,使得我们思考价值的规定性具有了更加迫切的需要。对这个问题的讨论,已经超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范围。社会主义对于“价值”的定位因此便呈现出时代意义。按照马克思的逻辑,社会主义最终是要消灭劳动的“价值”定位,劳动成为必需不是因为其能够创造“价值”,而是因为人的自我发展的需要。

四、社会主义论题的现代性定位

社会主义论题的定位是现代性语境,任何脱离此语境的讨论大体都可归之于新的空想社会主义。就《宣言》来说,马克思对社会主义的讨论,首先是讨论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属性和内在矛盾,然后在此基础上展开对无产阶级和社会主义的论述。这首先表明了社会主义论题的现代性语境,即社会主义论题本身就是现代社会发展所带来的。社会主义论题的展开是有具体规定性的,它不是一个超历史的话题。因此,讨论社会主义问题不应期望用前现代的话语来寻找论证。之所以能够脱离现代性语境来讨论社会主义论题,原因在于这种讨论问题的方式都借助于一些无具体规定性的抽象概念。这种讨论社会主义论题的方式,其实并没有抓住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就此而言,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的“两个决不会”说得很清楚:“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17〕可见,“更高的生产关系”可能的前提在于其物质条件的满足,就社会主义社会形态而言,其前提一定是现代社会。因此,对社会主义的讨论,一定是立足于现代性的诸多条件。

马克思对社会主义论题的现代性定位,在一定的意义上就是要避免将社会主义的讨论坠入一种无规定性的构想中。在这种无规定性的讨论中,社会主义论题的讨论就变成了一个超社会历史存在的论题。就规定性的表达而言,马克思在《宣言》中对“社会主义的和共产主义的文献”的批判已经为我们做出了经典范例。马克思对空想社会主义的分析、识别与鉴定批判,认为空想社会主义的缺陷在于以什么方式来表达社会主义。换句话说,最大的问题可能并不表现为对社会主义本身缺乏认知,而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结构、发展趋势和历史界限缺乏有效的认知和判断。因此,马克思指出:“批判的空想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意义,是同历史的发展成反比的。”〔18〕这意味着空想社会主义并没有站在历史的同时代,直接后果就是缺乏对社会历史条件的基本认知。这些社会历史条件同资本主义社会、大工业及其所带来的阶级状况密切相关。“由于阶级对立的发展是同工业的发展步调一致的,所以这些发明家也不可能看到无产阶级解放的物质条件,于是他们就去探求某种社会科学、社会规律,以便创造这些条件。”〔19〕由此可知,社会主义的呈现形式在一定的意义上来自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认知。马克思认为空想社会主义之所以是“空想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空想社会主义并没有实质地洞察到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运动及其危机。在论述“反动的社会主义”时,马克思对其各自的“反动性”都有明确的描述,“封建的社会主义”体现为“完全不能理解现代历史的进程而总是令人感到可笑”〔20〕。“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则表现为:“这种社会主义按其实际内容来说,或者是企图恢复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从而恢复旧的所有制关系和旧的社会,或者是企图重新把现代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硬塞到已被它们突破而且必然被突破的旧的所有制关系的框子里去。它在这两种场合都是反动的,同时又是空想的。”〔21〕对“德国的社会主义”的批判,集中聚焦于“法国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文献是在居于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的压迫下产生的,并且是同这种统治作斗争的文字表现,这种文献被搬到德国的时候,那里的资产阶级才刚刚开始进行反对封建专制制度的斗争”〔22〕。

在马克思对上述理论流派的分析和批判中,可以发现其所共具的特点,那就是并不在历史的同时代来讨论社会主义,都不是在现代社会的背景中来探寻实现社会主义的条件和基础。这些讨论都与马克思对社会主义的现代性定位背道而驰。这些理论流派及其文献都忽视了社会主义的基础性元素得以可能的前提条件,而且它们没有把握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革命性贡献及其历史性存在。尽管马克思对这些社会主义文献所作的批判还处于某种时代特征中,但是马克思认为其是错位的,或者是没有踏在历史节奏上的,这一点在今天看来仍然不失公允。而今天诸多关于社会主义论题的讨论,不是没有踏在历史的节奏上,而是根本就没有历史意识,是一种超历史的言说方式。这种方式本身就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其讨论问题的方式,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葬送问题本身。这种讨论社会主义的方式比马克思所批判的那些“社会主义”更具有空想性。

因此,就马克思在《宣言》中对“社会主义”文献的批判可知,如果要使社会主义论题具有实体性的内容,就必须站在现代社会的维度上,而不是将其演变为一个脱离社会现实背景的价值问题。这种对社会主义论题的定位,马克思在《形态》中讲得很清楚,共产主义作为一场运动,其条件不是人为设置而成,而是由现实条件来提供。今天我们讨论社会主义论题,就是要将立足点置于当今的社会条件。否则,对社会主义论题的讨论将是无意义的。

结语

社会主义论题是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最终的理论旨趣。对社会主义论题的讨论,言说方式的选择与社会历史规定性的确立至关重要。自空想社会主义诞生以来,社会主义的论题经历了不同的历史时代,也呈现出不同的时代内容。马克思对社会主义的定位是与当时的资本主义现状直接联系在一起的。当我们今天来言说社会主义论题时,在坚持社会主义基本原则的同时,要强化对现实条件的剖析和甄别,从而在更加具体和有效的内容中展现社会主义论题的针对性和时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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