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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的机理、特征与实施方式*

2022-02-03刘金全郭惠萍

广东社会科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经济周期宏观调控宏观经济

刘金全 郭惠萍

作为宏观经济治理体系建设的思想起源和重要举措,早在2020年7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就提出“完善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和调节,实现稳增长和防风险长期均衡”的重要思想。这是党中央首次提出宏观调控跨周期的说法,引起了经济政策、宏观调控理论和实践研究的高度重视。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成为我国经济政策理论、宏观调控理论的重大认识和理念突破,必将带来宏观经济管理理论和实践的重大变化。为此,本文对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的机理、特征和实施方式进行深入的理论思考和全面解读。

一、宏观调控、跨周期的研究综述和主要观点

由于经济运行环境和市场形态都存在大量不确定性,经常出现市场失灵和资源错配下的显著经济波动,因此政府干预势在必行,只是政府经济政策干预的时机、方式、手段和时间长短有所不同。由于西方国家过度强调和倚重市场功能,大多采取中性、独立甚至是机械的经济政策管理模式,因此他们将宏观经济政策干预划分为“主动政策”(active policy)和“被动政策”(passivepolicy),并一直推崇中央银行、财政部的独立性和透明性。①Cleiton and Fernando,“Active Fiscal Policy and Macroeconomic Stability”,Journal of Economic Studies,vol.43,no.5,2016,pp.749-762.与此相反,我国政府一直坚持宏观经济调控,并在大量实践中取得了显著成效,宏观调控和宏观经济治理被认为是我国政府经济管理中的创新性举措。②刘金全、张龙:《新中国70年财政货币政策协调范式:总结与展望》,《财贸经济》2019年第9期。

(一)国外政府经济政策干预的起因和效果

虽然西方国家推崇市场经济的放任自由,但是当出现严重市场失败和经济危机时,政策干预和危机管理也是从未间断的,特别在应对多次经济萧条和经济危机过程中,设计和实施过多种经济救治和经济振兴措施。西方国家经济政策干预的主要思潮包括如下几个方面。

1.20世纪20年代末西方社会出现的大萧条,导致经济学家对于市场放任自由观念的反思,需求管理政策和凯恩斯经济学由此开始流行;20世纪70年代中期,出现了石油危机并导致经济“滞胀”。由于石油危机属于典型的供给冲击,这对当时总供给管理政策带来了巨大打击;20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持续萧条,再次催发了“萧条经济学”的回归。以克鲁格曼为代表的经济学家开始从“流动性陷阱”、贸易摩擦等角度对经济萧条进行全面诠释,提出了一系列旨在脱离“流动性陷阱”和促使经济复苏的政策主张。③Krugman P.,Dominquez K.,and Rogoff K.,“It’s Baaack:Japan’s Slump and the Return of the Liquidity Trap.”Brookings Papers on Economic Activity,vol.2,1998,pp.137-205.但是,在2008年全球出现金融危机和大量不确定性冲击影响下,这些政策主张并未收到预期效果而受到了大量质疑,并引发了对宏观经济分析框架重构的思考。④David Vines D.,and Wills.S.,“The Rebuilding Macroeconomic Theory Project:An Analytical Assessment,”Oxford Review of Economic Policy,vol.34,2018,pp.1-42.

2.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本世纪初期,西方国家出现了经济低速稳定增长、经济增长波动率显著下降的现象,被西方学者称为“大缓和”(great moderation)。在“大缓和”时期,出现了低经济增长、低通货膨胀和低失业率等“三低”趋势,经济呈现出一定的惰性态势,这被认为是发展效率较高和管理成本较低的时期。⑤Mayer E.,and Scharler J.,“Noisy Information,Interest Rate Shocks and the Great Moderation.”Journal of Macroeconomics,vol.33,2011,pp.568-581.虽然西方经济运行中的“大缓和”态势被后来的金融危机和新冠肺炎疫情冲击所打破,但是较低经济波动环境下经济增长的显著福利提升为宏观经济管理带来巨大启示,这也是熨平经济周期波动、实施逆周期和跨周期调控的重要经验依据。

3.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互联网技术和现代通讯技术的普及,产业升级压力加剧,全球经济全面失衡,金融危机、债务危机等问题频繁出现,经济增长动力匮乏,经济活力开始衰竭,西方社会出现了大量“无增长发展”和“无效率增长”的新现象。①Jaroslav Vanek,J.,“From Great Depression to Great Recession.”Review of Economics and Finance,vol.1,2011,pp.43-48.为此,美国经济学家霍尔将这种经济增长态势称为“现代衰退”。②Hall R.,“How much Do We Understand about the Modern Recession?”Brookings Papers on Economic Activity,vol.2,2007,pp.13-28.为了解释金融危机的原因,相继产生了三代金融危机模型:Krugman(1979)认为政府扩张性的宏观经济政策与稳定的汇率政策之间的矛盾是货币危机产生的根本原因;③Krugman P.,“Model of Balance-of-payments Crises.”Journal of Money Credit & Banking,vol.11,1979,pp.311-325.Obstfeld(1996)认为,投机者与中央银行之间的博弈会导致投机冲击的多重均衡,进而产生经济不确定性甚至危机;④Obstfeld M.,“Models of Currency Crises with Self-fulfilling Features.”European Economic Review,vol.40,1996,pp.1037-1047.Corsetti等(2009)认为,当借款者违约、资本流动逆转以及货币贬值时,资产负债表效应破坏了经济的健康发展,将会引起银行清偿能力恶化从而导致破产。⑤Corsetti G.,Pesenti P.,and Roubini N.,“What Caused the Asian Currency and Financial Crisis?”Japan and the World Economy,vol.11,2009,pp.305-373.这些理论和模型在一定程度上对经济衰退给出了解释,但是无法从根本上救治西方国家的经济危机和萧条。

(二)我国宏观调控和宏观经济治理的实践与创新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进行了大量宏观调控探索和实践,宏观经济管理绩效显著提升。关于宏观调控的主要认识和观点包括如下三个方面:

1.我国经济增长过程开始出现经济长波的基本态势,在增长型经济波动过程中实现了经济增长过程的“绝对收敛”“条件收敛”和“集团收敛”。随着经济增长收敛方式的转变,宏观调控模式和调控工具也应该发生相应改变。⑥刘金全、王俏茹、刘达禹:《中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路径突破——基于增长收敛理论的识别及“双轮驱动”检验》,《上海财经大学学报》2018年第1期。经济增长收敛的结果必然出现经济稳态及其稳态的平滑迁移,而不同稳态之间的转移则会出现不同收入阶段的迁移。Barro(2016)针对发展中国家如何脱离“中等收入陷阱”给出了定量研究,认为在现代化过程中,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能够为我国摆脱“中等收入陷阱”提供充分动力,中国有望在未来十五年进入高收入水平的国家行列。⑦Barro R.,“Economic Growth and Convergence,Applied Especially to China.”NBER Working Papers,2016,pp.21872.相比于古典型经济周期的成因,增长型经济周期的驱动因素则更为复杂,这也对宏观调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需要在更长的期限结构内,利用宏观调控和宏观经济治理将短期经济波动和长期经济增长紧密结合起来,这将使宏观调控的研究视野和范围进一步扩大,所考察经济周期的长度进一步延伸,所采用的宏观调控政策工具更为系统和复杂。⑧付一婷、刘金全、刘子玉:《论宏观经济调控向宏观经济治理的战略转换》,《经济学家》2021年第7期。

2.进入本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我国经济发展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经济发展出现了十分复杂和严峻的形势。我们必须克服一切困难,遏制经济的趋势性下滑和严防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发生,增加投资,扩大内需,改进供给,促进增长,防止经济增速下滑和大幅波动。①付一婷、刘金全、陈德凯:《“杠杆率”波动、经济增长与经济周期的非线性关联特征》,《金融经济学研究》2021年第5期。为此,我们必须科学稳健把握宏观调控的方向、力度和节奏,在“稳字当头”的前提下,采取与经济周期波动态势和经济发展阶段相匹配的宏观调控模式,确保我国经济增长实现高质量发展。此时的宏观调控制度体系建设和宏观经济治理体系都处于健全的关键时期,财政政策、货币政策和其他经济政策均处于转型与重构之中,面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多维约束和目标,我国宏观调控必须保持“稳增长”和“防风险”的动态平衡,经济政策工具要具备刺激经济增长和“对冲”经济风险的新功能,这就要求宏观经济调控和宏观经济治理具备长期性、持续性和稳定性。②刘伟、苏剑:《中国特色宏观调控体系与宏观调控政策——2018年中国宏观经济展望》,《经济学动态》2018年第3期。

3.我国宏观调控在经济总量平衡上取得了重大进展并积累了宝贵经验,在总需求管理和总供给管理上探索出成功的宏观调控模式,为顺利推进国内、国际“双循环”和“生产、分配、流通、消费”等“四大体系”畅通提供了重要保障。③黄群慧:《新发展格局的理论逻辑、战略内涵与政策体系——基于经济现代化的视角》,《经济研究》2021年第4期。我国新发展格局的典型特征是经济增长的持续性、公平性和包容性,在创新驱动、环境保护和共同富裕等要求下,宏观调控目标将向长期调控、方向调控、平衡调控方向转化。因此,我国必须尽快完善宏观经济治理的政策体系,形成政策引导高质量供给和推动需求结构升级。未来一个阶段我国宏观调控任务将是需要长时期艰苦努力才能完成的,由此伴随的宏观调控模式的设计必须考虑较长时期的形势变化和经济总量的协调平衡,为此需要强调宏观调控和宏观经济治理的期限结构问题。④刘金全、伍梦:《健全宏观经济治理体系的必要性、科学性和创新性研究》,《社会科学战线》2021年第11期。

根据对上述研究进展和主要观点的梳理,我们发现我国宏观经济调控和宏观经济治理中的逆周期调控和跨周期调控,都是对经济发展规律认识的理论升华和实践创新,并不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自然演进,而是积极探索、主动求变的大胆实践,我国宏观经济跨周期设计及其重要思想必将成为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我国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的机理和典型特征

宏观调控跨周期理念和设计是在大量宏观调控实践基础上的理念升华,它必然与传统宏观调控模式具有密切关联,同时也在动态性、规则性和持续性上具有鲜明的创新性。我们仔细分析后发现,跨周期调控的“奥妙”在于跨周期的“跨”字,对于这个“跨”字的理解和认识成为了研究跨周期调控设计的关键。根据经济增长理论、经济周期理论和经济政策理论,我们认为跨周期的“跨”字主要有如下三个基本含义。

“跨”的第一个含义是指经济政策制定和执行期在接续的两个经济周期上的延伸和跨越,这是宏观调控所具有的前瞻性、持续性和稳定性的体现。跨周期最为根本的属性就在于跨越经济周期,而在跨越时需要考虑到“跨”的时点、时机、条件,以及方式等多种制约因素。跨周期之前要对经济政策工具的预期效果进行预判,要对跨越周期前后经济形势和经济环境进行识别和对比。宏观调控跨越的不仅仅是两个不同的经济周期,很可能也是两个不同的经济发展阶段。这种“跨”具有鲜明的动态属性,可能在跨越周期的同时,经济发展态势、经济结构特征、经济周期阶段都发生突变和转折。由此可见,当两个经济周期衔接比较平稳时,跨周期调控相对容易;而当两个经济周期出现“大起大落”时,跨周期就会面临着“过山车”一样的困境,实施跨周期操作就极为困难。

“跨”的第二个含义是必然面对和经历两个经济周期之间的交叠,必然跨越经济周期收缩期和扩张期的分界,甚至面对经济周期形态的重要转变。这种“跨”是一种兼顾两个以上周期的宏观调控的动态过程,此时宏观调控模式和政策工具选择必然要经历经济波动的“四季变化”:跨周期的宏观调控要兼顾经济增长的快和慢、经济增速的绝对水平和波动率、经济总量和微观个量的综合平衡、总需求管理和总供给管理的政策安排,同时要实现宏观经济“稳增长”和金融系统“防风险”的动态平衡。如果一个经济周期结束是以触及谷底为标志的,那么跨周期后就将面临着经济的复苏,因此“跨”之前是刺激经济复苏,“跨”之后则是稳固经济复苏。由此可见,跨周期设计也要贯彻稳字当头、稳中求进的工作基调。

“跨”的第三个含义是“跨”必然要经过经济周期的分界,这就意味着跨周期期间也有“骑在”经济周期分水岭上的“静态时刻”。经济周期的分界点往往是经济发展阶段的转变点,或者是经济总量关系实现再平衡的时点。这种状态也可能意味着经济稳态的调整和迁移,例如,我国脱离“中等收入陷阱”向高收入水平转移就是这样的“跨周期”过程。这种“跨”涉及跨越经济周期分界的时点概念,需要在“跨”的时间点上进行冷静的审视:需要前瞻下一个经济周期的基本轮廓,同时又要回眸前一个经济周期的完整轨迹,这要求跨周期调控的经济政策工具具有前瞻和后顾两种属性。由于我国具有制定和实施五年发展规划的丰富经验,如果我国经济周期与五年发展规划具有一定程度的匹配性,那么我们在“十四五”规划起始时期讨论跨周期调控,正是跨周期处于经济周期分界点上,此时跨周期调控设计更具有现实意义。

根据我们对宏观经济治理和跨周期调控的理论思考和实践认识,我们认为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和实施主要具有如下基本属性和典型特征。

(一)宏观调控跨周期调控是在逆周期调控基础上的改进和升级,是宏观经济治理体系的重要内涵和主要构成

以往我国宏观经济调控实践经历了多种经济周期态势和经济发展阶段,已经能够熟练地在宏观调控过程中采取顺周期或者逆周期调控模式。如果经济政策工具的方向与经济周期波动的方向一致,则宏观调控被称为顺周期的;反之,宏观调控被称为逆周期的。我国经济发展进入了新阶段,经济增长速度出现了趋势性下移,经济周期也处于较长的收缩期,在该阶段主要采取积极财政政策来促进经济恢复,此时宏观调控逆周期特点十分明显。由此可见,我国逆周期调控已有一段时期。在逆周期调控的基础上,我们发现逆周期时间要比预期时间更长,将要延续和跨越到下一个经济周期,因此在逆周期的基础上形成了跨周期的思想。更为重要的是,如今的逆周期和跨周期调控存在明显的设计意图,体现了在国家发展规划引导下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二)跨周期调控和逆周期调控需要符合国家发展战略为导向的宏观调控主导思想,是实现国家中长期经济发展规划的主要抓手

国家发展规划是有关国家发展的长远总体计划安排,是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政府的重要职能之一。目前,我国宏观调控制度体系和宏观经济治理体系建设已经取得了长足进步,基本摆脱了宏观调控初期的近视化和短视化的困境,国家发展规划的引领作用开始充分体现出来。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再次强调,宏观经济治理必须以国家发展战略为导向,这将进一步使宏观经济治理在目标、手段、工具以及实施模式上与国家战略规划相匹配。国家发展规划引领宏观经济治理体系的发展,在实践过程中健全宏观经济治理体系;宏观经济治理体系服务于国家发展规划,通过宏观经济治理体系有效调动各类资源,推动落实国家重大战略。就当前经济形势而言,需要利用不同经济周期的特点,要综合考虑经济增长的综合成本与收益,通过跨周期的长期战略部署来实现新发展格局下的高质量发展。跨周期调控和逆周期调控的有机结合是实现国家中长期发展规划的主要抓手。

(三)跨周期调控和逆周期调控仍然要以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为主要手段,兼顾与其他经济政策形式的有机结合和协调配合

虽然我国创新性地提出了逆周期调控和跨周期调控的新模式,但是经济政策操作的基本方式仍然没有改变,将继续以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为主要手段,但此时需要更加注重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之间的协调配合,统一设计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跨周期调控的具体模式。由于宏观调控目标出现多元化,因此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组合方式将更为复杂,需要对传统财政政策、货币政策规则和政策工具进行改进和创新。由于经济周期态势不断动态演变,导致经济政策周期可能与经济周期无法匹配,弱化了宏观经济政策逆周期、跨周期的协调配合。事实上,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逆周期调控主要侧重于短期调节,避免经济增速滑出合理增长区间,而跨周期调控则注重中长期目标,并进行趋势性和中长时期的调控。现阶段国内经济发展面临“三重压力”,名义利率和实际利率都接近“低边界”状态,货币供应量占GDP比值不断攀升,此时货币政策的短期效应比较微弱,因此积极财政政策还需要一个延续阶段,跨周期调控应该侧重财政政策的跨周期调控。我们既要强调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有机组合,同时还要明确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合理分工。货币政策要侧重加强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的关联、严防出现系统性金融风险、保持价格基本稳定,以及保证资金的合理流动和发挥实际效应;财政政策则要进一步促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调节总供给和总需求的缺口并加大创新力度、推进新发展格局下的循环畅通。

(四)跨周期和逆周期调控的具体目标出现了新变化和新要求,宏观调控方式由“点调控”向“区间调控”甚至“方向调控”转化

以往的宏观调控通常追求调控目标的最优化,经常将最优调控目标落实到具体的数值上,即寻求“点目标”的实现。这种宏观调控思路适用于经济运行较为平稳,或者经济系统存在简单矛盾冲突的经济发展时期。当面对经济运行出现下行趋势,特别是面对当前“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等“三重压力”交织的局面时,此时宏观调控的单一最优目标无法体现宏观调控整体意图,宏观调控策略需要随之改变。宏观调控若是仅追求局部最优和短期最优很可能面临着长期内更大的困境,这种短期与长期目标之间的矛盾在宏观调控经验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例如“四万亿”刺激计划使我国经济迅速摆脱了“次贷危机”的泥淖,但也引致后续的“三期叠加”困境;持续宽松的货币政策延长了经济高速增长时段,但也带来了“去杠杆”和结构失衡的阵痛。由此可见,宏观调控不再是一个追求最优“点目标”的问题,而是要兼顾供给、需求和预期,统筹短期调整和长期优化的系统过程。逆周期调控与跨周期调控的组合意味着二者不再是追求各自的最优“点目标”,而是在统一框架下寻找到一个长期内的加权最优解。

(五)跨周期和逆周期调控将更加注重经济政策、经济政策工具的规则性和稳定性操作,经济政策规则性和稳定性是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的重要方式

经济政策的时间一致性是指,开始设计的最优宏观调控政策,随着时间的推移,仍然能够保证初始的最优性。经济政策的时间一致性是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的重要原则。我国宏观调控初期的目标、工具和模式,都带有明显的相机选择性,当经济运行遇到经济过热或者高通货膨胀率压力时,我国政府随时采取以短期目标为主的临时调控。此时的宏观调控没有明确的规则,也没有考虑整体效率和时间一致最优性。随着宏观调控经验的积累和国家整体驾驭经济发展能力的提升,我国宏观调控过程实施时间一致性政策的能力也得到了显著提高。这时宏观调控逐步体现出透明性、规则性和可预期性。从经济政策的实际效应和名义效应来看,大多数能够产生经济政策效益的相机选择性政策能够收到更为显著的短期效果。但是,如果为了实现跨周期调控的长期目标和全局目标,则必须加强宏观调控政策的规则性、持续性和稳健性。

需要注意的是,跨周期调控是我国创新性的宏观经济管理和治理方式,需要在大量实践中积累经验和探索规律,因此要密切关注跨周期调控的典型特征和实际效应,不断提升和增强跨周期调控的科学性和有效性。

三、我国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和实施方式

需要明确的是,若要实现宏观调控跨周期,那么采用的政策手段和政策工具也必须具有跨周期的属性和特征,如此经济政策工具和经济政策操作方式必然具有持续性和稳定性。我们一定要将宏观调控跨周期与政策工具跨周期紧密结合起来。

(一)跨周期调控和逆周期调控要采取多种政策工具的复合方式,并应该创行新的经济政策工具和操作模式加以支持和辅佐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之后,各国经济面临严峻挑战。“稳增长”“防通胀”“调杠杆”“防风险”等目标之间出现“多元悖论”,单一经济政策工具的宏观经济调控效果不尽人意。为了实现“稳增长”和“防风险”等多重目标之间的动态平衡,必须探索不同经济政策之间的组合范式和协调机制,以期更好发挥经济政策的逆周期调控和跨周期调节效果,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在当前逆周期调控和跨周期调节有机结合背景下,我们不应该过于关注单一经济政策的短期“逆周期”调控效果,应更加关注经济政策组合的长期“跨周期”调控效果,合理利用宏观经济政策组合,针对短期应急、中期区间掌控和长期跨周期目标等具体要求,采取多种政策工具组合来实施跨周期调控。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了“健全以国家发展规划为战略导向,以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为主要手段,就业、产业、投资、消费、环保、区域等政策紧密配合”的战略要求,其中明确提出“2+6”的经济政策形式,因此在实现这些经济政策“目标优化、分工合理、高效协同”的过程中,可以“两两组合”或者多维组合,用以实现高质量发展、共同富裕和“双碳”目标等跨周期的经济发展要求。

(二)加强经济政策调控的目标管理、预期管理,适当采取各种名义变量和实际变量“盯住”的方式,保证跨周期调控的平稳实施

虽然我国宏观调控过程中没有给出明确的“盯住”目标,也没有实施相应的经济目标“盯住”机制,但是每年周期性的政策引导(每年春季的“两会”、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等)和中长期发展规划还是发挥了重要的引导作用。因此,加强预期引导和适度目标“盯住”,都有助于跨周期调控的设计和实施。在确定了经济整体发展方向和基本目标的基础上,能够保证各种政策工具的前瞻性和规则性,使得“跨周期”调控取得预期成效。在对经济重点目标“盯住”或者采取重要目标预期管理时,我们要对实际目标和名义目标、存量目标和总量目标、短期目标和长期目标等进行严格区分。金融风险“盯住”目标目前还不明晰,暂时可以利用金融稳定指数等指标替代。经济政策目标“盯住”、有效预期管理和经济风险监测,都是与跨周期调控密切相关的重要措施。

(三)跨周期调控将由旧“二元目标”向新“二元目标”看齐,甚至出现了“三元目标”或者多元目标,这就要求增添新的政策工具,宏观审慎政策和一些具有“风险对冲”功能的政策工具成为了必然选择

在以往的宏观调控中,传统二元调控目标是:稳增长、防通胀;在保证经济增长的前提下,要保持整体价格水平的相对稳定,因此我国经济运行中长期出现了增长和通胀的最佳组合:高增长和低通胀。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我国经济增长速度出现了趋势性下移,总供给和总需求的制约方式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改变,此时宏观调控新的“二元目标”转化为“稳增长”和“防风险”,也首次将国家经济安全纳入到宏观调控的核心目标当中。由此可见,随着经济发展进入新阶段,我国经济运行的一些结构矛盾开始显现,经济运行的不确定性因素逐渐增多,因此宏观调控在稳定增长、防止通胀、严防风险、确保经济安全的基础上,开始考虑刺激实体经济增长、稳定各种杠杆率、实现“双碳”目标、缩小收入分配差距等多重宏观调控目的。为此,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经济政策风险和宏观调控风险,我们要注重开发具有“风险对冲”功能的经济政策工具和经济政策形式。目前采取的宏观审慎政策、绿色金融和绿色创新、区域协同发展战略、发展数字经济等,都具有兼顾多元目标、统筹发展理念和控制金融风险的功能,需要进一步强化和发展。

(四)有效精准跨周期调控设计的条件是对经济周期及其子类经济周期进行实时监测及预测,能够及时掌握经济指标周期性变化信息

跨周期调控是更高层次的宏观调控方式,对经济周期测度和监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若要精准地实现跨周期调控,那么就要对经济周期子类进行拓展和推广。目前,学术研究普遍认可的周期类型只有实际经济周期(RBC)、货币周期(MBC)、政治经济周期(PBC)、金融周期(FC)和信贷周期(CC)等几种常见子类经济周期。近年来部分研究开始涉猎区域经济周期和经济质量周期。①金碚:《试论经济学的域观范式——兼议经济学中国学派研究》,《管理世界》2019年第2期;王俏茹、刘金全、刘达禹:《中国省级经济周期的一致波动、区域协同与异质分化》,《中国工业经济》2019年第10期。实际上,无论各种周期指标如何演化,子类经济周期大致可以分为三类:“波长类经济周期”“并行类经济周期”与“经济政策类周期”。“波长类经济周期”主要描述经济周期波长,即“基钦周期”“朱格拉周期”和“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等传统经济周期类型;“并行类经济周期”比较繁杂,绝大多数重要经济指标的周期性变化都可以归为并行类周期。金融周期、通货膨胀周期、经济质量周期、区域经济周期等都是重要的并行类经济周期类型;“经济政策类周期”主要描述经济政策规则或者操作模式的周期变化特征,主要包括财政政策周期、货币政策周期、投资周期、信贷周期、杠杆率周期等类型。近年来新出现的逆周期宏观审慎监管周期也属于此类周期。“政策类经济周期”是跨周期调控的重要载体和平台。在全面监测上述各种子类经济周期时,还要创新性地提出宏观调控周期和经济风险周期,有了这两种新型的子类经济周期测度和监控,就可以为跨周期宏观调控提供直接参照,并且给出“跨”的时空对比,判断究竟是“跨前”“跨中”还是“跨后”,以便更好地测度跨周期调控的进程以及取得的绩效。

(五)要积极为跨周期调控提供必要条件,坚持稳字当头、稳中求进,平抑跨周期调控产生的波动与颠簸,降低跨周期调控的政策成本

跨周期调控的重点就是持续和稳定,因此跨周期调控是落实稳中求进工作基调的重要方式。当经济运行处于收缩或者下行阶段,或者经济运行中出现重大不确定性干扰时,宏观调控模式改变将带来显著的社会福利损失。因此,为了降低跨周期调控面对的波动与转折,我们还是要强调跨周期调控的稳定性。既要在经济周期收缩阶段保持刺激经济增长的积极政策,又要保证利用跨周期调控来对经济收缩阶段和扩张阶段进行有机衔接;既要保持逆周期调控中的经济稳定增长,又要利用跨周期调控来防控系统性金融风险;要利用我国经济增长所具有的韧性,更多在高质量发展上做文章,平稳度过本轮经济周期的收缩期。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也要为实现跨周期调控留下充分余地。

(六)在实施跨周期和逆周期调控时,要密切关注经济发展新格局的特征,充分发挥数字经济等经济新形态的引领作用和“溢出效应”,也让这些经济增长要素的作用实现“跨周期”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指出:“坚持把发展经济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坚定不移建设制造强国、质量强国、网络强国、数字中国”,准确指出网络和数字在新经济发展格局中的重要作用。数字经济是指通过大数据的识别、选择、过滤、存储和使用,引导、实现资源的快速优化配置和再生,旨在推进生产力发展。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都将成为经济增长的新动力引擎。推动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不仅是实现“十四五”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重要路径,亦是保障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的重要经济形态。我们认为,从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接续的单独经济周期已经衔接成为了我国增长型的经济长周期,形成了一轮持续至少五十年的经济长波,我们现在正处于经济长波的中后阶段。①刘金全、张颖:《中国“自然增长率”与经济长波主体的内在关联性研究》,《财贸研究》2009年第2期。在此阶段,经济增长动力出现了非线性和非传统的方式转变,促使经济增长的“第四类要素”呼之欲出。应充分重视目前数字经济、信息经济、网络经济等经济新形态的作用和影响,在内生经济增长模型中引入除了资本、劳动、技术以外的“第四类要素”,描述和检验“第四类要素”的规模收益性质和各种“溢出效应”影响,将这些经济增长新要素激活、强化、增效,促使这些新要素的作用“跨周期”,也是当前跨周期调控的重要导向。

跨周期调控不仅是实施宏观经济治理的重要抓手和主要方式,也是连接宏观调控和宏观经济治理之间的桥梁,还是应对目前经济下行压力和经济不确定性影响的创新性举措。正是宏观调控模式中提出了跨周期设计的思路和设想,才促成了宏观调控向宏观经济治理的提升和转变,使得跨周期调控成为宏观经济治理中最为重要的创新性内容,应继续深入研究跨周期调控的主要模式和具体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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