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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与古琴艺术的历史观照

2022-02-03夏馨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2年1期
关键词:古琴琵琶

摘 要:古琴与琵琶均为中国传统弹拨乐器。对比其“出身”,古琴作为汉文化正统雅乐的代表乐器之一,更多的具有“文人自娱”的特性。而狭义的“琵琶”则更多认为是来源于西域的“胡乐”代表之一,更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然而,在曲项琵琶传入中原地区上千年的漫长岁月中,其在器形结构、指法技术、乐曲作品,乃至审美意趣等方面,却逐渐与古琴艺术相互借鉴并融合,形成了更为多元的音乐艺术载体。其中,以琵琶“文曲”最为典型。以刘德海先生的“古曲新弹”为例,新编《陈隋》便是其中的范本之一。本文将从古琴与琵琶的“器”“技”“艺”三个层面来阐释各中奥妙,为今人研究这两件乐器的艺术特性及审美意趣等起到抛砖引玉的效果。

关键词:琵琶 古琴 刘德海 《陈隋》 古曲新弹

一、古琴与琵琶的器形特征

古琴的创造及形制被赋予了众多的传奇色彩。从伏羲、神农、舜造琴的传说,到周文王、周武王增添两弦的记载,虽不可足信,却无不揭示古琴在古人心中的崇高地位。古琴在历代文人的附会下,有着众多的文化含义。如南宋刘籍说:“琴者,禁也。禁邪归正,以和人心。始乎伏羲,成于文武,形象天地,气包阴阳,神思幽深,声韵清越,雅而能畅,乐而不淫,扶正国风,翼赞王化。善听者,知吉凶休咎,国家存亡。善鼓者,变动阴阳,聚散鬼神。是以古人左琴右书,无故则不撤。琴之为义大矣哉!”而东汉应劭则说:“雅琴者,乐之统也,与八音并行,然君子所常御者,琴最亲密,不离于身。”

反观琵琶,无论是狭义的曲项琵琶,还是广义的弦鼗、秦汉子、阮咸等“琵琶”,虽然也有着“观其器,中虚外实,天地象也。盘员柄直,阴阳叙也。柱有十二,配律吕也。四弦,法四时也”等文化象征的零星记载,但其创造者的记述却多为“嬴秦之末,盖苦长城之役,百姓弦鼗而鼓之”。“批把,谨按近世乐家所作,不知谁也,以手批把,因以为名”等记载。且后世流行的琵琶形制区别甚大,如四弦曲项琵琶、五弦直项琵琶等种类的并存,与古琴的形制历经千年而不改的传统大相径庭。这些特点注定了其二者在早期发展的过程中,各自流行于不同阶层的现实。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古琴和琵琶从结构上而言,都是上下两块板拼合而成,也遵循着“面软底硬”的发声规律。比如琵琶背板多用红木、紫檀,而古琴的底板多用梓木、楸木。两件乐器的面板多用通透松软的桐木以达到最佳的音色。然古琴在木板外包裹了厚重的漆胎用以保护琴体,可保存千年不坏,因而现今仍有唐宋遗器的留存。但因其形制的缘故,且只用真甲演奏,造成了古琴音量较小的特点。而琵琶面板则完全无漆,在自然气候作用下时间愈久则乐器本身愈易受损,有较大的保存难度。除日本正仓院外,鲜有唐宋时期琵琶的存世。但也正因其不上漆而形成的通透特性,琵琶的发音清澈、明亮,声音更为洪亮。加上其多用“义甲”演奏,硬度较天然指甲更为坚硬,所以张力更大,表现力也更为丰富。为何会产生这些形制上的差异,笔者认为正是这两件乐器不同的审美属性所造成的。古琴更多是“自娱”,只邀三五好友。琵琶则具有一定的表演性质,需要服务更多的听众,因而音量大是其重要表现特征之一。a综上所述,古琴与琵琶在问世之初,就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文化属性。但是,经过千百年的音乐发展,琵琶音乐逐渐发展成了“文曲”“武曲”“文武曲”等多元属性的乐曲风格,其中也不乏古琴的演奏技法乃至审美意趣的体现。以刘德海先生为代表的新中国琵琶艺术家们,创作了众多优秀作品。其中,刘先生根据曹安和演奏的尺字调《汉宫秋月》而改编的《陈隋》便是其中的经典之一。b

二、琵琶曲新编《陈隋》中演奏技法与古琴技法的异曲同工

虽然从广义的角度而言,秦汉之际的琵琶类乐器已有指弹的先例,如汉代刘熙里说:“推手前曰枇,引手却曰杷,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但通过唐代杜佑《通典》:“ 旧弹琵琶,皆用木拨弹之,大唐贞观中始有手弹之法,今所谓搊琵琶是也” 以及《隋唐嘉话》:“贞观中,裴洛儿始弃拨用手,以抚琵琶” 等史料记载,初唐时期,曲项琵琶才开始出现指弹演奏的方式。然而从大量诗作甚至壁画上,我们还是能看到横抱拨奏仍为隋唐时期的主流演奏方式。如唐代白居易著名的《琵琶行》中写道:“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c宋元后,对琵琶音乐的表现力更加丰富的追求下,加速了琵琶“弃拨用手”灵活指弹的演奏方法。从“搊琵琶”到增柱加品(拓宽音域)等形制上的革新,确立了后期琵琶指弹竖抱的演奏形式。

琵琶指弹的兴起,逐渐与古琴的传统演奏技法不谋而合。以新编《陈隋》为代表的琵琶文曲中,有众多指法与古琴相类似,甚至完全相同d,如表1和表2所示。

通過上述两个表格的分析发现,古琴多用右手中指与食指,而琵琶多用右手食指与大指。比如“挑”在古琴中是用食指,而琵琶则用大指。再比如名字不同,但演奏法类似的指法,如琵琶的“弹”与古琴的“挑”均用食指演奏。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笔者认为指法的运用需符合乐器本身的演奏便利且符合其审美特性:古琴横弹,用食指与中指较为便利。而指弹琵琶多为竖抱演奏,则大指和食指的运用更为自然。其次,琵琶需要更大的指力以增强其表现力,因而大指的使用较古琴大指的运用更为突出。此外,虽然古琴与琵琶均称小指为“禁指”,因而古琴至今不用小指。但近世琵琶却对于小指的使用日益频繁,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实琵琶为了开拓音乐表现力而做出了众多的改变。

刘德海先生在曹安和尺调《汉宫秋月》原曲的基础上,创新性地加入了一些特殊演奏法。而这些演奏法恰恰又与古琴的演奏技法颇为相似。首先是右手触弦的方位及角度:在新编《陈隋》中,刘先生有一段在有效弦长的1/2处弹奏,使之音色更为空灵轻逸,富有变化。而相同的技法在古琴“广陵派”的演奏中,更为常见。广陵派古琴多运用“侧锋”触弦,甚至“过徽弹”,也就是手指触弦角度有正亦有侧,触弦方位也有在岳山与徽间或入四五徽处演奏的区别,揭示了其音色多变的特点,这点与刘先生的演奏不谋而合。其次,刘先生在新编《陈隋》中运用了左右手复合指法。如尾声中运用“滚奏”及“刮奏”等右手技法,配合左手“带”“绰”“打”等技法,与古琴名曲《流水》中第六段“滚拂”的运用极为相似,二者同样是突出了一弦的旋律并兼有多声部的音响效果。第三,则是“双弹”与“双剔”的运用。琵琶的“双弹”与“双剔”分别指右手食指以及中指向左弹奏双弦。而古琴中此类指法称为“如一”,意思是两条弦同时弹奏成一声。甚至古琴也有“双弹”的技法,是琵琶“双弹”与“双剔”的组合,具体演奏法是右手中指与食指依次向外弹奏双弦。最后,就是保留音的演奏法,即保留左手按音的同时,弹奏右手的空弦音以达到“和音”的效果,而这种演奏法在古琴中极其常见,其指法名为“应合”或“合”,意指前后二音重合或呼应。究其原因,可能古琴的有效弦长更长,因而余音绕梁,纵使弹拨乐器仍较容易表现出线条之感的乐器属性。

三、新编《陈隋》中琵琶艺术审美的显现

古琴是从明代严天池创立虞山派古琴及美学巨作徐上瀛《溪山琴况》的问世开始,“清微淡遠”成为古琴界的主流艺术审美标准。后世的古琴曲更多的开始注重音韵的细腻变化,从而极大的丰富了左手的演奏手法,如:“吟”“猱”“绰”“注”以及“撞”“唤”“逗”等技法的广泛使用。古琴音乐也逐步从唐宋以前的“声多韵少”,逐步变成了“声少韵多”的审美意趣。在此消彼长的过程中,以虞山派为代表的古琴演奏者们,从其琴谱中所收录的琴曲的乐曲来看,其有意无意地规避演奏或收录右手技法繁复及更有戏剧张力的乐曲,如《广陵散》《大胡笳》等。而最早刊于明代末年《古音正宗》(1634)中的古琴曲《平沙落雁》,更多地注重左手“走手音”的运用和强调。作为典型的“声少韵多”之曲,虽只有三百年多的历史,却有多达一百多个版本,可见其流传之广。关于琵琶的文献记载中,对于其表现力及艺术感染力的记载较为常见,如唐代白居易《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明代黄姬永《听查八十弹琵琶歌》“回飚惊电指下翻,三峡倒注黄河奔;尘沙黯黯吹落月,千山万骑夜不发”等记载。可见琵琶的审美倾向更多的是集中于其演奏技术精湛的刻画。然而,在后世琵琶文曲的发展中,尤其以刘德海的新编《陈隋》为例,其中所蕴含的审美意趣却与明清以来古琴“声少韵多”的艺术特征愈发接近。如乐曲中对于左手“吟”“揉(猱)”“绰”“注”以及“撞”“推拉”等演奏法的大量使用,右手音色的细腻变化,左右手配合演奏的“呼应相合”等,均体现了琵琶逐渐成为审美情趣更为多样化的艺术载体。e刘先生在其著作中评价其新编《陈隋》时提道:“《陈隋》,动听如歌的叙事曲”,其淡化了哀愁的情感,变成了类似无标题叙事曲性质的内心独白。从另一侧面所印证的是,近代可考的琵琶艺术家中,不乏亦为古琴大师,如“汪派”卫仲乐、崇明派程午加、诸城王露等。这些演奏家在各自的艺术生涯中,吸收并融合古琴与琵琶的演奏技法和审美特性,使二者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艺术境界。如卫仲乐先生所演奏的古琴曲《流水》及《醉渔唱晚》中,运用了大量“轮指”及“撮”等古琴指法技巧,正是对应了传统琵琶技法中常见的“下出轮”及“分”等指法。而近代古琴的创作中,如龚一、许国华创作的《春风》以及李祥霆所创作的《三峡船歌》等,出现了类似琵琶“滚”奏以及“摇指”等技法。可见二者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对彼此的发展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四、结语

中国音乐源远流长,琵琶和古琴尽管出现的年代不同,早期的演奏技法及艺术风格也不同。但经过上千年的发展融合,琵琶与古琴逐渐交汇,又逐渐分化。从早期琵琶对古琴指法的相互借鉴、中期艺术审美的趋同,再到当代琵琶对于古琴技法的“反哺”等,让人们看到了音乐家们无限的创造力以及中国音乐的特殊魅力。也为当代中国器乐发展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依据,那便是“博众家之所长”,借鉴不同乐器之间的演奏特点及审美意趣,更好地为各自的音乐呈现提供不同的“艺术之花”。

a 张青: 《探寻古琴与琵琶发展的历史渊源》,《中国民族博览》2016年第10期,第 145—146页。

b 宋文静:《传统乐曲演奏的“古曲新弹”——〈汉宫秋月〉与〈陈隋〉比较研究》,天津音乐学院2010年硕士论文。

c 侯杨雪儿:《分析白居易诗中的古琴与琵琶音乐》,《艺术品鉴》2021年第3期,第 183—184页。

d 龚瑛:《琵琶与古琴指法之比较》,《音乐大观》2013年第9期,第117页。

e 朱明:《论琵琶曲〈陈隋〉中左手吟揉演奏技法的艺术表现美》,河南大学2014年硕士论文。

作 者: 夏馨,中国音乐学院硕士,供职于上海飞机客户服务有限公司,研究方向:中国音乐史与思想史、琵琶演奏理论与当代传播实践。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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