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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摇滚少年:自闭的世界父爱执着奔放

2022-02-02戴志军

知音(月末版) 2022年1期
关键词:飞宇振华儿子

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谁拼过命?

湖北省咸宁市金融系统干部龙振华回答:“当然有。我儿子。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生命!”

当儿子被确诊为儿童孤独症(即自闭症)的那一刻,龙振华和妻子一度有过世界末日来临的绝望。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反复回响:“此生别无所求,治好他,让他健康,给他快乐,将他培养成一个和其他孩子并无两样的人。否则,死不瞑目……”

身处炼狱:也要仰望星空

2005年年底的一天,龙振华和妻子早早地起了床,为儿子龙飞宇热好牛奶,准备好衣服。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时,小飞宇已经醒来了。龙振华用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儿子粉嫩的小脸蛋,用柔得带蜜的语气说:“小乖乖,起床喽,太阳照在屁股上啦。”

小飞宇的眼睛眨了眨,目光向并不特定的地方看,就是不看爸爸,更谈不上眼神交流。

龙振华的心揪了一下。儿子已经1岁多了,同龄的小朋友多数已经学会了说话,可他的飞宇却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喊,即便是眼神上的对视也没有。

儿子这是咋回事?在亲友们的建议下,龙振华和妻子利用假日,带着儿子从咸宁赶到省城武汉同济医院。医生初步判断,飞宇属于儿童孤独症患者,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自闭症。

那一刻,龙振华和妻子有生无可恋的揪心之痛。在接下来的数个不眠之夜里,望着窗外群星闪耀的夜空,自责、绝望、无助交织纠缠在一起,他们无数次地叩问自己:“我们未经他的允许,就将他带到这个世界,难道就是让他终生被孤独包围?”

即便身处地狱,也要仰望天堂。心绪艰难平复后,在医生的建议下,龙振华将飞宇带到了湖北省妇幼保健院。该院当时和台湾的一家医疗机构联合创办了一个孤独症康复班,能够对自闭症患者进行早期干预与积极治疗。

治疗过程漫长而单调,医生从最简单的行为教起,比如吃饭。医生会教飞宇饭前先洗手,洗手之后上饭桌,然后吃饭……

龙振华和妻子的工作单位都在咸宁。当时咸宁到武汉还没有高铁,夫妻俩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请已经退休的爷爷奶奶在此照顾飞宇。夫妻俩周一至周五在单位工作,双休则双双赶到武汉陪儿子。

飞宇在武汉接受了两年多的训练,龙振华和妻子也往返穿梭于两座城市两年多时间。双休时间,夫妻俩就按照医生的方法,教儿子起床、洗脸、吃饭、系鞋带……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别的孩子几天就学会了,可小飞宇却要以月甚至以年为单位来计算完成。

那天,龙振华无意中读到了作家张文亮写的一首诗:“命运女神给我一个任务/叫我牵一只蜗牛去散步/我不能走得太快/蜗牛已经尽力爬/每次只是往前挪那么一点点……”龙振华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儿子确诊不久,本来身为单位骨干、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他,申请从业务部门调到了保卫部门。“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陪伴飞宇,陪他慢慢地往前走。”

那天,龙振华和妻子带着小飞宇到医院例行检查时,他突然扭过头来,冲着他们喊:“爸爸,妈妈……”

尽管吐词还不是太清晰,但那一声“爸、妈”犹如天籁之音,拨开了将龙振华的心层层围困的阴霾,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和巨大的信心。

“我的儿子开口说话了!”龙振华和妻子相拥而泣,他通过各种渠道,将这一喜讯同步传递给所有关心飞宇的亲友,和他们分享那种劫后余生的激动与喜悦。

然而,挑战并未结束。

不久,飞宇的奶奶不幸中风。经全力治疗之后,奶奶虽然生活能勉强自理,却再也无法和爷爷一起照顾飞宇。而且,飞宇也到了入园的年龄。再三考虑后,龙振华将儿子接回了咸宁。遵照医嘱,飞宇上午在幼儿园学习,下午则到当地一家自闭症培训机构接受一对一的康复训练。

转眼间,飞宇8岁了,该上小学了。飞宇这样的情况,会有学校愿意收吗?就算学校收,父母放心把孩子交给学校吗?

纠结中,龙振华将咸宁市的小学都跑了一遍。最终,咸安区碧桂园实验小学接纳了飞宇。

和幼儿园里有老师全程照顾生活不同的是,小学的老师们重心在授课。其他孩子都很规矩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听讲,但飞宇不一样,他还像从前那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么在教室里自行走动,要么埋头玩自己的东西,偶尔会旁若无人地开心大笑,惹来所有师生侧目。

老师将情况反馈给龙振华后,他一边向老师和家长们道歉,一边给飞宇请了一个专职陪读。陪读的姐姐和飞宇一样,每天准时上学。她的任务,就是手把手地教飞宇遵守课堂纪律,不要随便讲话,不能在上课期间不打招呼就去上厕所……

二年级时,新任的班主任苏老师知道飞宇的情况后,心疼之余,除了反复叮嘱其他孩子不要歧视飞宇之外,还尽量多地给予他展示自我的机会。“飞宇,你来回答这个问题。”“飞宇,听说你很会画画,今天的黑板报就交给你了。”与此同时,几个学霸也对飞宇格外关心,课余时间带着他一起做游戏。飞宇课堂上没有学会的东西,他们会给他“开小灶”,反复地讲给他听。飞宇的进步非常快。

走遍天涯:走进孤独的你

那个周五放学之后,回到家的飞宇突然对龙振华说:“同学,玩。出去……”尽管句子不完整、不连贯,但龙振华还是很快明白过来,飞宇是想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此前,他都是被动接受外界的信息,被动和外界交流,而這一次,是他主动尝试着想去接纳外面的世界啊!

龙振华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一拨打飞宇所提及的几个同学的家长电话:“喂,小明的爸爸吗?我家飞宇想邀请小明一起出去玩,您看可以吗?”“慧慧的妈妈吗?飞宇想邀请她一起玩,我来给孩子们当司机……”家长们爽快地答应下来。

那个周六,龙振华开着车带着一群追风的少年,逛遍了咸宁的大街小巷。回家后,父子俩的兴奋劲还没褪去,飞宇用他断断续续且缺乏逻辑的语言,表示下次还想出去玩。龙振华则笑着点头应允。

陪伴飞宇慢慢成长的过程中,龙振华欣喜地发现,儿子虽然接受能力与表达能力弱于同龄人,但专注力强,节奏感强,简而言之,就是在绘画与音乐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飞宇的画起初几乎都以黑色为底色。也许,这是孤独症的孩子最常用的颜色吧。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偶尔会有光亮照射进来,但很快又会自我封闭起来。在那个幽远深邃的星空里,他们不停地探寻着,追逐着。

随着对外部世界的被动接触与主动接纳,渐渐地,飞宇的绘画出现了其他的色调。原来,世界不是一片漆黑,而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彩缤纷啊。

与色彩逐渐丰富起来相对应的是,飞宇的兴趣爱好也越来越多。他爱游泳,每次游泳都是2000米起步,通常一游就是两个多小时;他爱骑单车,龙振华专门为他买了动感单车,他每天都可以在小区骑上几圈;他爱唱歌,而且特别爱唱节奏感强、令人振奋的摇滚类歌曲。“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绘画与音乐都是飞宇的内心与外部世界溝通的桥梁。飞宇通过它们,在广袤的艺术世界里恣意地遨游。在这样的时候,飞宇浑身上下都会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质。音乐与绘画打通了飞宇与外界沟通的障碍,他开始接触更为广阔的天地。

从小学开始,龙振华和妻子几乎每年都会带着飞宇出去旅游,让他见识祖国的大好河山。在海南省三亚市的海滩上,飞宇光着脚丫纵情撒欢;在广东省广州市的百万葵园,他穿梭在花海里……

龙振华还会带着飞宇到国外走一走,感受异域风情。飞宇最爱去的国家之一是泰国。他们逛清迈的夜间动物园,游曼谷的大皇宫,在普吉岛钓鱼。

其实,一家三口既不会英语,也不懂傣语。龙振华和飞宇一起发挥他们的幽默天赋,用绘画与手势和泰国人交流。比如画一个房间,表示自己要找酒店住宿;标上200这个数字,表示每晚的房费不要超过200元人民币;再画只鸡蛋,放在碗里,表示他们饿了,想吃饭……

旅途中,龙振华要给儿子多拍些照片,飞宇从不一本正经地配合,而是伸舌头、扮鬼脸,极尽搞怪之能事。沙滩上,森林里,处处洒满了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进入初中之后,文化课的内容成倍增加,压力一天比一天大。看着儿子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自信,被学习压力一点点抵消、摧毁,龙振华心忧如焚。

那天,父子俩路过一家音乐培训机构里,从里面传出架子鼓的击打声。飞宇的脚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一步也不肯再挪了。

见此,龙振华为飞宇报名学习架子鼓。飞宇很快就迷上这一节奏感超强的乐器。他内心充满了澎湃的激情,却苦于嘴上无法淋漓地表达。绘画解决了一部分问题,而架子鼓则给他的情绪释放带来了质的提升。

龙振华看不懂那些音乐符号,但飞宇看得懂,只是看谱子比别人慢一点。不过他的定力好,坐得住。一首曲子,别人练几遍就有点厌倦了,但飞宇可以反反复复地练上几个小时。“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飞宇仍钟情于摇滚,无论是唱还是奏,几乎都是选择那种令人血脉偾张的歌曲。也只有在这样的歌曲里,飞宇才能释放自我,还原自我。

初二那年,学校组织文艺演出,老师们特地为飞宇安排了架子鼓表演。飞宇的表演赢得满堂喝彩,他获得了当天演出的特等奖。

被文化课消磨的自信与阳光,又慢慢地回到了飞宇的脸上。为巩固成果,2019年暑假,龙振华申请了两个星期的工休假,开车带着飞宇从咸宁出发,沿着湖北、江西、安徽、山东、江苏这条线路,边走边玩,浪迹天涯。父子俩在庐山险峰驻足,到淮北运河古镇畅游,在青岛栈桥留影,在南京秦淮河畔欣赏昆曲……

父爱奔放:来吧!我的摇滚少年

新冠疫情暴发之后,“浪”遍天下的父子俩才暂时“消停”下来。

一颗激情充沛的心,长时间局限在空间狭小的房子里,并非好事。龙振华家有一个小阁楼,他将这个小小的阁楼布置成了飞宇艺术创作与运动的天地。这里有画板、画具,有话筒、音箱,有动感单车、架子鼓。

飞宇每天在这间由父亲精心布置的阁楼里画画、唱歌、锻炼。那段时间,他爱上了健身操,天天坚持跳。疫情被有效控制、咸宁复工复产后,飞宇站在秤上一称,居然比此前瘦了十几斤,身上有了肌肉,脸上的阳光也越来越灿烂。

有一次,咸宁市举办了一个美术展览,龙飞宇的一幅画成功入选,广受好评,大家都称赞这幅画意境高远,技巧成熟,称得上神来之笔。

龙振华和妻子感恩儿子生在了一个好时代,感恩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理解、体谅与帮助。正因为社会环境优良,他们的飞宇才受到了最公正的对待、最体贴的呵护,才得以最茁壮地成长。

2021年,17岁的飞宇初中要毕业了,他面临着考高中还是进中等职业学校的抉择。

其实,无论哪一种选择,对龙振华来说,都是煎熬。念高中的话,文化课的学习压力势必更大,飞宇能够承受吗?念职校的话,需要住校就读,他能适应吗?而且,中专毕业后,他还要面临就业的考验。届时,儿子将何去何从?飞宇熟睡之后,龙振华和妻子在灯下反复地讨论、商量。

那天,龙振华邂逅了飞宇的绘画指导老师。获悉他的困惑之后,老师建议,飞宇的绘画已经具备一定的功底,将来,他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走技术专业路子,也就是当画家这条路;另一条是当美术工作者,走市场这条路,为有需要的单位比如期刊社、出版社等提供插图。

基于此,老师建议让飞宇就读中专。在中专就读,文化学习的压力相对轻一些,这对飞宇有好处。如果他以后想考大学,可以参加技能高考。

权衡再三之后,龙振华和妻子让飞宇选择了咸宁职业教育学校。

开学在即,龙振华却连续数晚失眠。按照学校规定,所有学生都需住校就读,在自己羽翼的呵护下一点点成长起来的飞宇,能适应学校的生活吗?他能自己吃饭、洗澡、晾衣吗?能够和同学们融洽相处吗?十几年前的担忧,再次潮水般涌上心头。龙振华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

9月,开学了。请了两周假的龙振华将飞宇送进学校之后,假装离开。待飞宇被迎接新生的学生会干部接走之后,龙振华马上折返,向学校老师说明情况后,被批准入校。

龙振华远远地跟在飞宇后面,儿子去宿舍,他就在宿舍门外等着;儿子到食堂充值、打饭,他就蹲在食堂侧面守候,看儿子能否成功地将钱充进饭卡,能否按自己的心愿打到饭菜,能否遵守打饭的秩序,不和其他同学发生矛盾冲突……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班长安排飞宇打扫教室的卫生。龙振华多想冲进教室和儿子一起打扫啊,但他还是忍住了。飞宇按照班长的要求,将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而后从教室里走了出来。龙振华慌忙闪到一边,生怕被儿子发现。

飞宇来到小卖部,买了一瓶饮料。喝完之后,感觉不错,他一口气买了好几瓶,一直喝到吐了出来为止……

见此,龙振华心疼得要命,可理智告诉他,忍住,一定要忍住,独立生活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要让儿子迈过去。吐完之后,飞宇擦了擦嘴,若无其事地走了。龙振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潜伏”“盯梢”与“跟踪”,龙振华一直持续了半个月。飞宇的表现,让龙振华渐渐地放下心来。“我是不是担心过了头?孩子的自理能力远远超过我的认知与预期。”龙振华扪心自问,“究竟是儿子离不开我,还是我离不开儿子呀?”事实证明,飞宇的生活已经基本能够自理,完全不用父母操心了。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龙振华明确地告诉学校的老师们,请他们像要求其他学生一样要求飞宇,千萬不能对他格外照顾,那样会剥夺他继续成长的权利。老师们爽快地答应下来。

终于,到了周末。龙振华早早地下了班,开车将飞宇接回了家中。飞宇主动提出下厨。在此之前,他在爷爷的指导下,已经学会了几道家常菜的做法,如今他要露一手。

洗菜、择菜、切菜,打开煤气灶,将油倒入锅里,放进葱姜蒜等配料,再将切好的菜放入锅内,翻炒……不一会儿,西红杮炒鸡蛋、煎刁子鱼、清炒小白菜等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宣告成功。

一家五口(包括爷爷奶奶)围坐在饭桌上,品尝着由飞宇亲手烹饪的菜肴,吃着,聊着,笑着,满屋子都是幸福的味道。

饭后,已经获得架子鼓七级证书的飞宇坐在了架子鼓前,一边演奏一边唱了起来:“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战场上/暴风少年登场/在战胜烈火重重的咆哮声/喧闹整个世界/硝烟狂飞的讯号/机甲时代正来到/热血逆流而上……”

一股热泪顺着龙振华略带沧桑的脸颊流了下来。是啊,在人生这个风起云涌的战场上,他的儿子飞宇就是那个登场的“暴风摇滚少年”,摆脱孤独,势不可挡!

编辑/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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