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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与重审:《吕氏春秋》体育思想再认识

2022-02-02邵天逸李启迪

体育研究与教育 2022年3期
关键词:吕氏春秋身体体育

邵天逸,李启迪

《吕氏春秋》是一部以道家学说为指导理念,融儒家、道家、墨家、兵家等诸子百家思想精华的治国纲领,作为先秦时期重要的典籍之一,《吕氏春秋》对现代人了解中国古代养生、保健、卫生等文化内涵具有重要的意义。目前有关《吕氏春秋》体育论述较重要的文献有《中国古代体育史简编》与《中国体育思想史》(古代卷)及相关期刊文献。

从现有文献与资料来看,不少学者尝试从体育视角审视与分析《吕氏春秋》,并提炼出一些以健康与养生为核心的体育思想(体育观)或体育养生思想。如王京龙从“‘养生’到‘健身’的体育意识升华、‘静’与‘动’的体育重心选择、‘养生’与‘资政’的体育价值取向”三个维度概括了《吕氏春秋》的体育思想[1],并认为“用现代体育学观念透视《吕氏春秋》中丰富的体育思想,其体育养生思想的主体地位是不可改变的”[2]。杨文清基于“古史旧闻”的考察提取了与身体活动相关的体育养生思想(如射御、音乐、舞蹈、练兵习武等)[3]。 张祝平从“健身、军事与教育”视角论述了《吕氏春秋》体育的内容及其价值[4];另有学者从卫生与保健角度探讨了《吕氏春秋》的体育观。其中提出了“饮食起居卫生说、益气保精养神说、身体运动养形说”等体育观[5]。

以上学者大多将《吕氏春秋》中与健康相关的养生观概括为“体育思想(体育观)”或“体育养生思想”,并在此基础上归纳其核心要义。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以上论断值得商榷。其理由在于两个方面:(1)体育应具备的两个本质要素是“身体练习”(或身体活动)与“健康促进”。其中身体练习是基本手段,健康促进是主要功能。因此,属于“体育”范畴的首先应是“身体活动”。其次是应具备健康促进的功能。纵观《吕氏春秋》全书一百六十篇章节,有关身体运动的论述所占比例极小,且其身体活动并不都具备健康促进的功能(如劳形、卫生等)。因此,笔者认为前人研究所涉及的《吕氏春秋》“体育思想”这一论断并不准确,似乎不足以说明该书存在系统的体育思想,仅存有少量的体育元素(既有身体活动又有健身功能)。(2)“养生”与“体育”分属不同范畴。基于养生视角提炼的“体育养生思想”同样值得商榷。因为“体育养生”是一个复合词,即指体育与养生两者共性部分。其中养生既有“动养”也有“静养”,而“动养”与“体育”的交叉部分可称之为“体育养生”[6],其具体内容为导引、太极、八卦等具有健身功能的“绵缓身体活动”,但纵览《吕氏春秋》全书,其中涉及的“动养”内容很少。因此,笔者认为,前人研究把“饮食”“卫生”“音乐”“劳作”“精神运动”等简单地归纳为体育养生思想似有不妥。

基于以上认识,本研究立足于学理反思视角,运用文本分析与逻辑思辨研究方法,对前人研究涉及的《吕氏春秋》体育思想(体育观)或体育养生思想进行重新审视,旨在对相关论点提出质疑,并予以修正。

1 “治身”与“体育”内涵的混淆

有学者认为《吕氏春秋》是“把现实生活中的‘治身’与‘治国’连在一起”,主张把‘治身’与‘治国’结合在一起,‘治身’是‘治国’的前提条件,所谓‘治身’,包括的内容十分丰富,其中包含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增强体质,而‘养生’便是若干增强体质措施中的一种[1]。以上论点有待商榷。

值得肯定的是,前人研究强化“治身”与“治国”这一逻辑对提升“治身”的社会意义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事实上,“治身-治国”逻辑是《吕氏春秋》直接传承了传统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观念,强调了“治身”的政治功能。纵观《吕氏春秋》全书,其治身与政治是密不可分的。正如论者所言“讨论《吕氏春秋》的养生论,必须联系其政治思想”[7]。“在君权日益高涨的战国时代,人君的生命本身成为重要的政治问题”[8]。《吕氏春秋》强调“修身”是“治国”的基础。只有保全性命,才能治理国家。“主道约,君守近,太上反诸,其次求诸人”[9]。即君主要治理好国家必求己再求人。而“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9]。冶身目的是治天下。“为国之本,在于为身,身为而家为,家为而国为,国为而天下为”[9]。其形象地论证了治身与治天下之关系。另者,《吕氏春秋》作为治国纲领,它的政治主张基础是“法天地”。认为只有顺应天地自然的本性,才能达到太平盛世。因此,“虚君实臣、民本德治”是《吕氏春秋》政治思想的核心。“昔者,先圣王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故善响者不于响于声,善影者不于影于形,为天下者不于天下于身”[9]。从前的先代圣王修养自身而成就天下统一,治理自身从而成就了天下的治理。因而,无为而治则能顺从天意,实行仁义则能利身利人,实行君道则能天下太平。

另一方面,前人研究把“治身”的主要方法归结为“养生”也较合理。纵观《吕氏春秋》全书,有关“治身”的叙述主要出现在《吕氏春秋·先己》篇。其言“汤问于伊尹曰:‘欲取天下,若何?’伊尹对日:‘欲取天下,天下不可取;可取,身将先取。凡事之本,必先治身,啬其大宝。用其新,弃其陈,旷理遂通。 精气日新,邪气尽去,及其天年’”[9]。 大意是指,由于治身是治理天下的首要大事,因此人们需要不断吐故纳新,畅通肌理,增长精气,除去邪气,才能终养天年。同时,治身也是人之愿望:“人之情,欲寿而恶天,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欲逸而恶劳。四欲得,四恶除,则心适矣。四欲之得也,在于胜理。胜理以修身,则生全以生全则寿长矣。胜理以治国,则法立,法立则天下服矣。故适心之务在于胜理”[9]。其大意是指,人的本性希望长寿而厌恶短命,希望安全而厌恶危险,希望荣誉而厌恶耻辱,希望安逸而厌恶烦劳。若以上四种愿望得到满足,四种厌恶得以免除,心情就适中了。

然而,尽管“治身”具有“治国”的政治深远意义,且其归属于养生范畴,但值得商榷的是,《吕氏春秋》中的治身(养生)本质在于“心法”,而非身体练习;其功能是修习心性,而非“增强体质”。其主要的理由如下:

1.1 《吕氏春秋》治身(养生)的本质是修心养性

首先,“返璞归真”是养生的根本。“故反其道而身善矣;行义则人善矣,乐备君道而百官已治矣,万民已利矣。三者之成也,在于无为。无为之道曰胜天,义曰利身,君曰勿身。勿身督听,利身平静,胜天顺性。顺性则聪明寿长,平静则业进乐乡,督听则奸塞不皇”[9]。具体而言,人只有回心向道,自身就可以达到美好境界。无为之道就是听任天道,无为之义就是修养自身,无为之君就是凡事不亲自去做。

其次,“克制欲望”是养生的关键。《吕氏春秋》认为:“何谓反诸己也?适耳目,节嗜欲,释智谋,去巧故,而游意乎无穷之次,事心乎自然之涂”[9]。这要求从自身入手,节情适欲、顺天全生,去除私欲贪求,做到至公无私。而至公无私正是为君主的首要条件,因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9]。“天生人而使有贪有欲。欲有情,情有节。圣人修节以止欲,故不过行其情也。圣人之所以畀者,得其情也。由贵生动,则得其情矣;不由贵生动,则失其情矣”[9]。 换言之,每个人均有贪念和欲望,欲望内含感情,感情应有限度。圣人是通过修养品德来节制欲望的,圣人之所以和普通人不一样,是因为他能把握情欲的尺度。“是故先王不处大室,不为高台,味不众珍,衣不烊热。蝉热则理塞,理塞则气不达;味众珍则胃充,胃充则中大鞔,中大鞔而气不达……圣王之所以养性也,非好俭而恶费也,节乎性也”[9]。于是,先代的君主不住大屋子,不建造高台,不吃珍奇的食物,不穿过于保暖的衣服。因为衣服过厚就会经脉阻塞,经脉阻塞就会气血不流畅;吃珍奇的食物胃里就会不舒服,胃里撑得慌就会肚子胀气,肚子胀气就会不通畅。圣王养生养性的方法,不是因为要节俭,而是要控制自己的本性。总之,《吕氏春秋》主张面对欲望是要做到“利于性则取之,害于性则舍之”。这是保全生命的方法[10]。相反,“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曰‘招蹷之机’。肥肉厚酒,务以自强,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9]。 若出门乘车、进门坐辇、务求安逸,这种车辇是“招致脚病的器械”;吃肥肉、喝醇酒,这种酒肉是“腐烂肠子的食物”;迷恋女色、陶醉淫靡,这种美色与音乐则是“砍伐生命的利斧”。

1.2 《吕氏春秋》治身的主要手段是静养,动养仅为辅助

中国大百科全书对养生的定义是:“以调阴阳、和气血,保精神为原则,运用调神、导引、吐纳、四时调摄、食养、药养、节欲、辟谷等手段,以期达到健康、长寿目的的方法”[11]。养生与体育的共通之处在于健康促进,不同之处在于基本手段各异。养生既有静养也有动养。其中“静养”的手段有调神、四时调摄、食养、药养、节欲、辟谷等;“动养”的手段有导引、吐纳、太极、八卦等。动养与体育的交叉部分是体育养生。纵览《吕氏春秋》全书,在治身的手段方面,《吕氏春秋》阐述较多的是修心养性(静养),而涉及动养的手段甚少,仅有《吕氏春秋》第一部分提到了“用其新,弃其陈”。它是由“精气日新,邪气尽去”推测而来,其意是指(人)通过不断的吐故纳新终其天年。这是道家提倡的呼吸吐纳法。庄子云:“吹嘘呼吸,吐故纳新,为寿而已矣”。吐纳者,呼吸也,属于“行气”之法,是个人的炼命之术,其中内含少量的身体活动(动养)。因此,《吕氏春秋》中属于体育养生的手段极少,不足以说明《吕氏春秋》存在体系化的体育养生思想。

综上,《吕氏春秋》治身的本质是“心法”,而非体育中的“身法”。而“心法”是统摄“身法”的根本之法。正如葛洪所云:“形须神而立焉”。只有培育良好的心境,延年益寿才有长久的保障。另一方面,尽管《吕氏春秋》治身涉及了少量的动养内容与手段,但此非为主体,而是辅助。

2 “饮食、音乐与卫生”作为体育方法的误读

2.1 “饮食”有助于健康,但不属于体育(健身)

在论及《吕氏春秋》具体健身之法时,有学者首先分析了饮食,认为把贪恋美味佳肴看作是害于身体健康的开端,列举了书中“味不众珍”的观点以及肥肉厚酒是“烂肠之食”的说法[9]。贪恋美味佳肴有害于身体健康的想法基本符合著作的原意,也是身体健康的基本常识。不过,将“饮食”归为健身之法并不准确。健康与健身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辞源》与《现代汉语词典》均无“健身”一词的明确定义。学者王敬浩曾对“健身”作了词意辨析,认为“健身”是伴随西方体育的传入而产生的,与英文“keep fitting”意思相当。他还将“健身”一词与健心、养生、长寿、健康相比较,分析其与相近词的内涵。值得注意的是,当论及健身与养生时,他进一步指出“健身更突出了强化的内涵,而养生则有维持适度的含义。‘养生’与‘健身’的不同表述反映出东西方思想文化的差异,因此二者不可相互替代”[12]。实际上,“健身”一词就其使用的语义环境而言,确有浓厚的西方体育因素,如健身房、健身器材、健身运动等说法都源于西方健美思想。除了上文提及的“keep fitting”,还有“workout”和“body building”均有健身含义,因此健身偏重于对身体的物理属性改造,是一种主动与能动行为,其中运用“运动手段”达到强健身体目的就是体育。因此,将“饮食”归为健身或体育显然不合逻辑。

若把“饮食”纳入养生范畴,则较为合理,因为养生侧重于对身体的养护。饮食正是古人养生的重要之法。《吕氏春秋》中许多篇章如《本生》《重己》《贵生》《尽数》都论及了饮食观。饮食之道在于“节欲”“无强厚味”,并追求“不饥不饱”状态。唯此五脏才得以保养,圣人才能“养性”“养精”与终其天年。古人讲求合理的饮食,重在保养自身,但并未提到对身体的强化或改造,所以将饮食列为健身之法并不确切。

2.2 音乐与健身不存在对应关系

有学者以“音乐是自然规律变化的产物、音乐贵‘适’、音乐有着强烈的教化功能”为依据提出了“音乐有着很强的健身功能”[13]。《吕氏春秋》全书多处涉及对音乐的论述,其中尤以《大乐》《侈乐》《适音》《古乐》最为集中。从具体内容来看,主要阐述了音乐的来源、历史、特性、作用、演奏方式等,其中与身心健康相关的内容有音乐与心性、心志的关系。对《吕氏春秋》音乐功能的理解主要基于音乐对人情绪、精神的调节作用。其机理在于通过愉悦心智促进身心健康。其与体育健身的追求具有一致性,但音乐属于艺术、审美范畴,主要作用于人的心理,显然不包含任何形式的身体练习。因此把音乐列为健身或体育手段实为不妥。

2.3 卫生知识的主旨在于预防疾病

有学者认为:《吕氏春秋》提出养生、卫生保健预防相结合的方法,与现代体育卫生观异曲同工[5]。该观点主要存在的问题是,“体育卫生”是一个复合词,卫生不等于体育,只有那些内含身体活动的卫生措施才能称之为“体育卫生”。《吕氏春秋》虽内含较多古代医学知识,如人有“三百六十节、九窍、五藏、六府”,各器官均有各自的生理功能,而肌肤致密、血脉畅通、筋骨强固、心志和顺、精气流行是实现各器官功能的基本要求等,这些医学知识对人体养生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而要实现以上目标,卫生知识、情绪控制方面的因素值得关注,如“大甘、大酸、大苦、大辛、大醣,五者充形则生害矣;大喜、大怒、大忧、大恐、大哀,五者接神则生害矣;大寒、大热、大燥、大湿、大风,大霖、大雾,七者动精则生害矣”[9]。 “味众珍则胃充,胃充则中大鞔,中大鞔而气不达”[9]。即食要按时,不饥不饱,这样才能保养五藏、身必无灾。“肥肉厚酒,务以自疆,命之日烂肠之食”[9]。若吃厚味烈酒,则是疾病的开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9]。耳目鼻口必须有所节制。“圣人修节以止欲,故不过行其情也。”若失之放纵,就会“身尽府种,筋骨沈滞,血脉壅塞,九窍寥寥”[9]。 如上所述,《吕氏春秋》所涉及的“食无强厚,味无以烈”“食能以时,身必无灾”“凡食之道,无饥无饱”“饮必小咽,端直无戾”等卫生知识虽对人体健康具有借鉴意义[14],但卫生内容与方法不属于体育或健身范畴。

3 “劳形”并非真正意义的体育

前人文献提出了“劳形”等同于“运动”的观点,即通过适当的“劳形”可以达郁祛病。文中引用了《重己》《仲夏》两篇中的例子来论证这一观点[1]。事实上,这两例与体育的关联不大。

首先是《吕氏春秋·重己》篇“昔先圣王之为苑囿园池也,足以观望劳形而已矣”[9]。这句话的意思是先代圣王建造苑囿园池只要能游目眺望、活动身体就行,因此,圣王是不追求大的房子的,建造的花园只要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就好了,否则“室大则多阴”“多阴则蹶”,容易造成阴阳失调,导致疾病的出现,此为宣扬节制欲望的养生之道,所涉及的是个人对居住环境与身体保养关系的认识,其中并没有提到“主动的身体练习”,仅为日常生活中的一般性“身体移动”。

其次是《吕氏春秋·仲夏》篇“可以居高明,可以远眺望,可以登山陵,可以处台榭”[9]。从字面上理解,“远眺望”和“登山陵”可能有一定的身体活动因素,但从文本的整体含义来看,所谓“居高明”“登山陵”“处台榭”应该是指君子要在远离人群,居处要深邃,身体要安静,各种器官安静无为,保持身体和心灵的宁静。这与上文所提及的君子“处必掩”是相互呼应的。“远眺望”和“登山陵”并不指向“体育”特定含义的身体运动,同样也属于日常生活中的一般性“身体移动”。

事实上,在现实生活语境中,“劳形”活动(如日常活动、工作、劳动等)随处可见。当这些内容作为对体育的界定时,由于“身体活动”概念相对模糊,以及体育目的或动机的认可主体难以界定,导致其与体育的界限并不清晰[15]。多数情境下,由于“劳形”与生产、生计等功利目的相联系,因而即便在效用上有益于健康促进或强化体能,也不能纳入体育(运动)之范畴。

4 物质运动与精神之“动”并非身体之“动”

4.1 作为自然运行规律的“物质运动”

《吕氏春秋》从物质运动的视角讨论了世界,体现了朴素唯物主义的观点。然而,《吕氏春秋》中的“运动”具有特定的含义。首先它指向天体的运行。“天为高矣,而日月星辰云气雨露未尝休也,地为大矣,而水泉草木毛羽裸鳞未尝息也”[9]。“日(日)夜一周,圜道也”[9]。 “月躔二十八宿,轸与角属,圜道也”“精行四时,一上一下,各与遇,圜道也”[9]。认为日月星辰的运行和四时的更替都是一种周而复始的圆周运动。其次,《吕氏春秋》中的“运动”也指天地间生物周而复始的生长老死。“物动贝萌,萌而生,生而长,长而大,大而成,成乃衰,衰乃杀,杀乃藏,圆道也”[9]。 正是由于天地万物这种循环往复的运动,才维持着它们持久的平衡。“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成当”[9]。 因此,《吕氏春秋》中的“运动”具有特定内涵,不能把《吕氏春秋》的物质运动简单地理解为身体的“运动”。

4.2 作为人体内部的精气神“运动”

前人研究认为:《吕氏春秋》在融合“动以养生”与“静以养生”思想观念的基础上,把养生的重心定位在“动”的一方面。突出的表现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强调精神的相对运动,形成了“形不动则精不流,精不流则气郁”的精神运动养生观;二是强调肌体的物理运动[1]。

就肌体的物理运动而言,主要借鉴了《荀子》“流水不腐,户枢不蝼,动也,形气亦然”的观点。此论述同样适合于身体运动,但文中又指出,《吕氏春秋》强调的“动”是建立在“载营魄抱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思想基础上的[1]。这种说法再次陷入了“动”“静”的内涵矛盾之中。“载营魄抱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仅为心法,不是身体之动。

从精神的相对运动视角分析,《管子》《庄子》等关于“精”“气”之说主要指向人体内在的“精气神”之动。《圜道》篇有类似说法。“人之窍九,一有所居则八虚,八虚甚久则身毙”[9]。此义主要强调,人的精气应该保持运动流通,充满活力。如果某一处停滞阻塞,则易导致各种疾病。《吕氏春秋》从反面角度论证了疾病产生的根源。“精不流则气郁,郁处头则为肿为风,处耳贝为掘为聋”[9]。“病之留,恶之生也,精气郡也。故水郁则为污,树郁则为蠹,草郁则为蒉”[9]。人体之所以得病,是因为精气郁结不通的缘故。然而,《吕氏春秋》中的精气神之“动”,是身体内在精气神之“动”,并非身体外在的形体之动,与体育之运动有本质区别。因此,将《吕氏春秋》“精气神”之动纳入体育范畴非常牵强,说服力较低。

5 《吕氏春秋》体育元素寻检

由于《吕氏春秋》中有关形体导引方面的内容很少,因此,本文主要聚焦于舞蹈与习武视角论述《吕氏春秋》中的体育元素。

5.1 舞蹈通过疏通经络促进健康

《吕氏春秋》全书与“身体活动”最为紧密且具有健身功能的是体育元素“舞蹈”。“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昔陶唐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气郁阏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宣导之”[9]。此段含义是,古时葛天氏的音乐演奏时,三人手持牛尾,踏着脚歌唱舞乐八章。第一章叫作“载民”,第二章叫作“玄鸟”,第三章叫作“遂草木”,第四章叫作“奋五谷”,第五章叫作“敬天常”,第六章叫作“达帝功”,第七章叫作“依地德”,第八章叫作“总万物之极”。《古乐》篇亦有记载:“昔阴康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阳道壅塞,不行其序,民气郁瘀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宣导之。”葛天氏时期操牛尾挡足而歌八阕,反映了原始人畜牧和农耕的生活。陶唐(阴康)氏之初,水道壅塞,阴气郁滞,人们筋骨不舒,阳气阻塞不通,不能按正常规律运行,人民精神抑郁而不舒畅,筋骨蜷缩而不舒展,所以创作舞蹈来加以疏导。这些舞蹈动作具有鲜明的历史痕迹。

《吕氏春秋》阐明了四季十二个月不同时节的自然现象,说明天子每月在衣食住行方面应履行的规定,以及为顺应时节各个方面应当发布的政令,其中涉及了一些日常的身体养护内容,如《孟春》:“王布农事,命田舍东郊,皆修封疆”,“命乐正入学习舞”[9]。在孟春时节,天子宣布农功之事,命令农民整治耕地的疆界,同时命令乐官教国子练习舞蹈;《季春》:“天子焉始乘舟”,“修利堤防,导达沟渎,开通道路”,“后妃斋戒,亲东乡躬桑”,“是月之末,择吉日,大合乐”[9]。 在季春时分,天子开始乘船,命令臣民视察原野,整修堤防,疏通沟渠,开通道路。同时,王后王妃斋戒,去东边采摘桑叶。月末,大规模地进行舞蹈表演。

综上,古时兼具音乐和身体活动因素的乐舞不仅有助于情感的培育,更有益于身体健康。其中,舞蹈动作中不乏有身体运动,与体育的身体练习最为接近,也具备人体健康促进的功能,可谓是古代体育的来源之一。

5.2 习武通过强健筋骨增强体质

《吕氏春秋》全书与“身体活动”最为紧密且具有健身功能的是另一体育元素“习武”。《吕氏春秋·孟秋》篇言:“命百官收敛,完堤防……修宫室,坿墙垣,补城郭”[9]。 孟秋时,命令百官开始收敛谷物(仲秋,季秋同样如此),修缮堤坝,修葺宫室,修补城墙。《季秋》:“天子乃教于田猎……执弓操矢以射”[9]。天子通过打猎教练治兵之法,并参与射箭。《孟冬》:“劳农夫以休息之。天子乃命将率讲武,肄射御、角力”[9]。 这个月,天子与诸侯慰劳农夫,让他们好好休息,并命令将帅学武,教练士兵射箭、驾车。 《季冬》:“命渔师始渔”[9],命令捕鱼的官吏开始捕鱼。《吕氏春秋·异用》篇讲述了自西周至秦代射的作用与演变:“古之人贵能射也,以长幼养老也。今之人贵能射也,以攻战侵夺也。”这里的“古”是指西周,那时的射是“礼射”,其中有大射、宾射,燕射和乡射等四种,所起的作用是礼教。但自春秋战国以来,战事频繁,射的作用就由礼教变成了军事中的攻战夺地了。

《吕氏春秋》还零散记载了西周、春秋时期练兵习武的片段。《孟秋纪》篇记载西周时期,立秋之日,天子率群臣迎秋毕,“乃赏军率武人于朝。天子乃命将帅,选 士厉兵,简练柒儒,专任有功,以征不义,话诛暴慢,以明好恶,巡彼远方。”《孟冬纪》篇写道“天子乃命将率,讲武,肄射御、角力。”肄射御即习练射御。角力是角试力气,非专指角力这个运动项目。先秦治兵不仅注意演练,而更注重选才。《听言》篇记载,西周善御者造父最初向御师泰豆学御,夏代善射者峰门最初向射师甘蝇学射。他们专学泰豆、甘蝇之法,而不徙之,因此,御、射皆得深术。造父之御可以致远追急,峰门之射能够百发百中,都可除害禁暴,发挥武艺的作用。

如上所述,习武本身就是身体活动,具有强身健体之功能,也具有军事之价值,因此,习武与体育存在较大的关联,是古代体育不可或缺的内容。

6 结语

从中国古代诸子百家的养生理论来看,养生主要包括养神(修性)和养身(修命)两个方面。其中养神是“修性之法”,涉及人的心灵修炼,主要目的是陶冶情操、修养道德;养身则是“修命方法”,涉及人的身体养护,其目的是身体康健、延年益寿。而养身既有一般意义上的内涵,如食养、药养、生活方式、环境要素、起居习惯等,也有借助身体练习的内涵,如体育养身等。总之,“养神”与体育不存在关联,“养身”与体育有部分交叉。其交叉内容为“舞蹈、导引、习武”等,而涉及饮食、穿衣、睡眠等“养身”并不属于体育范畴。

《吕氏春秋》全书中的部分内容与人体健康存在一定的关联,但健康的影响因素众多,既有身体活动要素,更有心理情绪因素。简单地把身体与心理综合要素统摄为体育思想存在偏误。尽管《吕氏春秋》也涉及了少量具有健身功能的身体活动,但其比重甚少,因此,《吕氏春秋》体育思想这一表述存有质疑。较为准确的描述是“《吕氏春秋》存在一定的原始体育论述”,其主要内容为舞蹈与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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