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性·人民性·审美理性
——何建明报告文学创作论
2022-02-02刘浏
刘 浏
在中国文学发展的新时期,也是报告文学的新时期,何建明从小说创作转向报告文学。他于1979年写作的第一篇报告文学作品《啊,腾飞吧苍龙》获得了1982年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获奖那一年他26岁。之后的40年,何建明发表文学作品50多部、创作影视作品8部、三次获得“鲁迅文学奖”、四次获得“徐迟报告文学奖”、五次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成为报告文学创作“劳模”。
何建明是为数不多的数十年来主攻报告文学文体写作的作家。从《啊,腾飞吧苍龙》到《共和国告急》《落泪是金》《中国高考报告》《根本利益》,再到《北京保卫战》《国家行动》《部长与国家》,及至《我的天堂》《忠诚与背叛》《南京大屠杀全纪实》《那山,那水》《浦东史诗》《流的金 流的情》,何建明的报告文学创作触及中国社会历史与现实的诸多方面,题材涵盖科技、资源、高考、“三农”、战争、城市发展、改革开放、国家工程、外交事业、脱贫攻坚、抗“非”战“疫”、生态环境等领域。
一、政治性,报告文学与意识形态建构
虽然纪实体文学中国古已有之,但由日语翻译而来的“报告文学”①川口浩:《报告文学论》,沈端先译,《北斗》1932年第2卷第1期。在中国只有九十余年发展历程。在新中国成立之前,报告文学经常被通讯、特写等代称。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的“我们的文学专门家应该注意群众的墙报,注意军队和农村中的通讯文学”,即指报告文学。报告文学在新的历史时期“由原来‘附庸’于散文或新闻通讯,至此已自立成一个蔚然可观的‘大国’”②丁晓原:《速写新中国70年报告文学:从“轻骑兵”到文学“重器”》,《文学报》2019年9月27日。。1978年2月16日的《光明日报》“高兴地向大家推荐《哥德巴赫猜想》”③《〈 哥德巴赫猜想〉编者按》,《光明日报》1978年2月16日。。这部作品不仅产生了巨大的社会轰动效应,还“有力地界定了报告文学这个文体的内涵和外延”④参见李敬泽语、王国平:《40年〈哥德巴赫猜想〉仍令人念念不忘》,《光明日报》2018年2月5日。。邓小平在1984年10月20日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上作的《党在组织战线和思想战线上的迫切任务》讲话特别提道:“近年来反映社会主义建设新生活的文学作品多了一些,但是,能够振奋人民和青年的革命精神,推动他们勇敢献身于祖国各个领域的建设和斗争,具有强大鼓舞力量的作品,除了报告文学方面比较多以外,其他方面也有,可是不能说多。”
何建明报告文学作品是中国文学近几十年来主题写作的典型样本,他的创作历程是中国当代报告文学发展的缩影。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报告文学居于文坛的核心区,在超越文学的全社会领域造成轰动效应;80年代末期,报告文学的叙事与文学的效用密切关联,作家们的个体经验常常被上升为国家经验来表达;90年代被视作与公共经验断裂的时期,文学的主潮时常将物质的、日常的、个人的、身体的、破碎的经验用以抵抗公共记忆,而报告文学则被看作是对小说形式的反驳;新世纪以来,随着社会理性的提高与审美意识的回归,如何将个体经验与集体经验进行有效的转化、如何用作品唤起公众对党和国家重要议程的重视成为报告文学主要思考和努力的方向。
与彼时许多青年一样,何建明进入报告文学的创作来自《哥德巴赫猜想》的催化,正处于对“主人公的事迹受到新闻稿的限制不能完整与尽情地表达”的不满足之中的何建明,向北京一家由茅盾当主编的杂志投去了第一篇报告文学作品。除了《啊,腾飞吧苍龙》,何建明在20世纪80年代的创作还有散文《大漠觅泉人》以及报告文学集《缉私大王》,这部中篇报告文学集收录了《成功,从这里获得捷径》《在那遥远的地方》《洞天历险记》等。那时的何建明在部队经历多次调动,从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队驻湖南湘西从事战备水纹地质勘测的新闻报道岗位被调到基建工程兵总部,又被调到北京军区给水工程部队到内蒙古呼和浩特工作一年,后又被调到廊坊武警学院部队,在1989年时转业到地矿部机关报社当记者、编辑。《大漠觅泉人》就是在刚到呼和浩特时,“与老战友白绍华(我们原来都在基建工程兵当新闻干事),听他讲述他们部队在沙漠里寻找战备地下水的故事,感动得我一夜未合眼,到呼和浩特的第一个星期就写了篇《大漠觅泉人》,稿子发给当时的《新观察》,很快发表了”⑤何建明:《年轻时我们这样热爱文学》,《解放军生活》2015年第2期。。何建明的文学热情是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点燃的,保尔·柯察金式钢铁战士的影子在早期何建明的作品中时常可见,比如在他发表的第一篇报告文学《啊,腾飞吧苍龙》中的赵庆龙、第一部著作《缉私大王》中的邱国鉴、第一部小说《东方毒蛇》中的郑强等人身上。
何建明的创作在20世纪90年代日渐成熟,完成了《共和国告急》《落泪是金》等作品,也成为中国最重要的报告文学作家之一。在报告文学评论家丁晓原看来,“早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何建明就开始在部队以宣传干事的身份写作报告文学,但真正在报告文学的领地中登堂入室是90年代以后”⑥丁晓原《:中国报告文学三十年观察》,第156页,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1990年,以中国矿产资源开发为题材的长篇报告文学《野性的黑潮》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获得了第二届全国“宝石”文学奖 。《野性的黑潮》共分为八个部分,除序和结束语外,以六个章节分别从“良民与采民的变迁”“矿山大割据”“ ‘黄流’漫卷西风”“中世纪的故事”“超级瘟疫区”“倾斜的天平”等从历史、事件、人物等不同方面揭开资源开采的面纱,尤其是违法抢占和开采、走私、械斗等一系列因开发资源而产生的问题。这部作品是典型的问题报告文学,直指矿产开发中的问题,并追根溯源找到造成这种问题的根源,以剥洋葱式的写法带领读者一步步走进问题核心,把事情摊开来说明。之后的《天堂祭“黄”与“黑”的透视》是对《野性的黑潮》的补充与完善。1992年初,邓小平南方谈话后,中国加快了改革开放步伐,经济进入一个快车道发展时期。中国社会由此开始了面向市场经济的全面转型。一时间致富的追求刺激着城乡每一个国民的神经。身在地质矿产资源部的何建明,敏锐地注意到一个可怕的现象正向国家袭来:被金钱和利益熏黑了的心像一颗毒瘤,正在社会主义共和国的身上迅速滋生,它驱使着人们不顾一切后果地对矿山乱采乱挖。而电视新闻里播发的发生在全国的矿难事件,一死就是十几人、几十人甚至上百人。血淋淋的事实揭示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被金钱和利益熏黑了的心像一颗毒瘤,在社会主义共和国的身上正迅速滋生,它驱使人们不顾一切后果地对矿山滥采滥挖,以致矿难频发,造成死难伤亡的惨剧层出不穷。为了了解矿难事故和发生在各地的乱采乱挖现象,何建明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三番五次从北京深入湖南湘西山区和陕西等地采访。1994年,为了了解矿难的真相,何建明打扮成收货“商人”,只身潜入矿区,被土匪式的黑势力蒙上双眼,用自制的土枪、铁锹顶着后腰威胁着推上汽车,被拉到黑矿主“老巢”现场。到1995年,《青年文学》连载发表了《共和国告急——中国矿产资源开发忧思录》,何建明还成为该期封面人物。再到单行本的出版和多次重印,何建明关注多年的中国矿产资源开发的问题报告文学得到全社会的广泛重视。
作为第一部揭露中国矿难内幕的滴血报告,何建明因《共和国告急》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共和国告急》是问题报告文学,却又超越此前的问题报告文学书写。首先,创作初衷来自问题意识。《共和国告急》的写作对象,是何建明了解和深有感触的。自1976年何建明入伍,就是去湖南湘西驻地的中国人民解放军〇〇九三四部队的团政治处从事战备水文地质勘测的新闻报道工作;再到转业后到地矿部机关报社当记者和编辑,他的许多创作素材都来源于与地质相关的工作见闻。他目睹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大地上矿产资源开发无序的混乱状况,为大江南北国家矿产资源被乱采乱挖、矿山满目疮痍而忧,也为一些地方单位和个人为了一地一己的私欲而不惜违法冒险开采而急。这些忧与急的背后,是作者看到了中国矿产资源危机,这个危机正是问题报告文学所要探讨的问题所在。一方面,乱采乱挖的采矿之风不仅造成中国矿产资源破坏性的开采,危及国家矿产资源的安全,而且危及了环境的安全和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另一方面,人类对矿产资源的乱采乱挖和对环境的破坏必然招致大自然的报复,一次又一次的矿难和与环境破坏相关的天灾,就是大自然对人类愚昧开采行为的天谴。其次,《共和国告急》不仅对矿难等现象进行揭露和批判,更是在深入探寻矿难原因的基础上指出了解决矿产资源危机的希望所在,即不仅发现了问题,并且尝试提出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1986年3月19日,在各界多年的强烈呼吁下,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矿产资源法》,同年10月正式在全国实施。根据全国人大授权,国务院将贯彻执行矿法的职能赋予了地质矿产部。
尽管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报告文学与70年代末到整个80年代的报告文学相比,文体的轰动效应是有差距的;但反过来说,一个文学文体的“爆炸式”影响力不可能是一直持续着的,这不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正如文学史的其他规律一样,文体的发展都是此起彼伏、波峰波谷曲线前进的。对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报告文学而言,正是由于之前十多年报告文学产生了巨大的“爆炸式”影响,才使得90年代显得更加平稳。这一时期的报告文学创作减少了“尖锐的、刺穿式的揭露”,更多的都是“横向发力”,展现社会的丰富面向以及作家对历史与时代的深刻观察。何建明的《共和国告急》超越了此前的问题报告文学创作,进入到有意识的“国家叙述”层面。在他看来,“报告文学作家首先必须具备政治家素质,对社会、对时代有高起点。二是有社会学家素质,有很多知识的积累。三是必须有思想家的素质,善于思考,有对社会独立的认识,有很强的判断能力和提炼能力。四是要做好一个普通人,因为做人特别重要,作家不首先做好人,没有普通人的情怀,就不会为身边的人民群众着想。最后他才应该是一名作家,有文学修养、不断进取,善于研究文体,这样才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①舒晋瑜:《何建明:30 年国家叙述》,《中华读书报》2009 年7 月 15 日。。正如报告文学理论研究者所言:“报告文学作家的政治自觉,是一种融和了国家意识和百姓情怀的自觉。”②丁晓原:《何建明:泛政治化的非虚构叙事》,《当代作家评论》2011年第5期。
政治性,始终是报告文学的追求。从20世纪30年代开创报告文学新纪录的《包身工》,到 “文艺服从于政治”的《苏区一日》《谁是最可爱的人》,到新时期的《人妖之间》《西部在移民》,再到《北京保卫战》《中国农民调查》《那山,那水》等新世纪报告文学,都烙着深深的时代印记,“革命第一、文学第二”、大力发展生产和全力抗战、反思过去和关注现实、生命第一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等被融入文字。政治性是报告文学与其他文学文体之间最突出的差别。何建明认为,讲述中国故事是有讲究的:有人讲中国的黑暗或愚昧,有人讲中国的光明和精彩。站在什么立场讲什么故事,是当代作家首先应该解决的命题。一个有良知的报告文学作家应该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真实地记录社会发展过程中与人民群众生活和命运息息相关的重大事件,为人民代言,关注弱势群体,塑造时代英雄,抓住最能反映人心的事件和时代的闪光点。③舒晋瑜:《何建明:30 年国家叙述》,《中华读书报》2009 年7 月 15 日。他的《忠诚与背叛》与小说《红岩》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文本追求。《忠诚与背叛》是作者经过翔实的调查和深度采访后,以全知视角和直接引语加强了报告内容的权威和可信,以大屠杀中幸存的革命者及其后代和大量解密的历史档案展现历史的真实面貌,从党性和人性的视角解密红岩,讴歌了渣滓洞、白公馆等狱中的共产党人与革命志士热血忠诚的英雄气概,鞭挞叛徒出卖组织、出卖同志的可耻,实现意识形态构建。
二、以人民为中心,报告文学与大众的共融
何建明报告文学创作经历从突出“人民性”到“以人民为中心”的合为时转。1979年,邓小平继承和发展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和文艺的“双百”方针,在《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祝辞》中提出了“我们的文艺属于人民”那个时代命题,明确了“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社会主义文艺的发展方向。《啊,腾飞吧苍龙》所写的中国第一位运用信息论在地球物理弹框中为祖国填补一项空白的地址工程师实现了为隔壁引来“水龙王”,千里戈壁滩上成千上万的牧民们欢欣振奋,作品同样鼓舞着无际沙漠外的全国老百姓。《共产党人》书写一位默默为人民奉献三十余年的基层村支部书记,写作这个作品是因为“相信所有正直的中国百姓对中国共产党人都怀有深厚感情,但我同样也相信有不少中国的百姓,特别是青年人对什么是中国共产党人的概念越来越模糊了。拥护共产党,服从共产党的领导——作为一种群体意识、群体观念,它在我们今天这个社会里是普遍的、主流的。然而百姓们对自己周围的某些单个的共产党人形象常常又是淡薄的”④何建明:《共产党人》,《中国作家》1997年第3期。。《落泪是金》直面大学生贫困的突出问题,这成千上万个家庭是怎么供自己的子女上大学的呢?那些家庭境况艰难的贫困大学生们如何努力在校走过四年甚至更长的求学之路?他们的现实与未来命运是怎样呢?何建明采访了三百多名当事人、跑了四十多地,“地毯式”挖掘到贫困大学生们不为人知的经历与内心世界,用细腻的笔触真实记录了贫困大学生求学之路的艰辛。从走进“失泪大学城”开始,何建明从“生存自救歌”“感受阳光与挚爱”写到“中国大学‘希望工程’咏叹”,一步步走进贫困大学生们的内心世界,揭示出他们眼泪背后承受的巨大伤痛,唤起全社会对他们这个群体的关注。读者从中看到,独木桥前的“状元泪”“潜力打工、乞讨为求学大学‘入场券’”的学子们的无奈,也看到了他们一边校外打工、一边求学,只为守住书声之中那条“改命”之路的坚毅。作品里叙写的所有故事都是时代面临的真实问题,因为过于真实,就像一把把刺刀,刺痛着读者的心。对于贫困大学生为走进大学、为生存自救所经历的超常艰辛,他提出在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必须强化对弱势群体的关注和帮助,使贫困大学生们真正感受到社会主义国家的温暖并为之做出自己的贡献。因为《落泪是金》,贫困大学生求学难的问题得到了全社会的高度关注,国家助学贷款及各类奖学金政策相继出台,数以万计的贫困学子圆梦象牙塔。在1998年首届鲁迅文学奖评定中,何建明的《共和国告急》与其他14部报告文学作品一同获奖。在这次鲁迅文学奖设定的中国当代优秀短篇小说、中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散文杂文、文学理论评论、文学翻译等七大类单项奖中,报告文学以15部的数量(并列)高居榜首,其他分别是6篇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0篇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8部全国优秀诗歌奖、15部优秀散文杂文奖、5篇全国优秀理论评论奖、5部全国优秀文学翻译彩虹奖、6部散文杂文和文学翻译荣誉奖等。就获奖的报告文学作品的数量以及所书写的题材来看,报告文学在社会主义文艺中占据重要地位。也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国报告文学学会成立。第一届会长分别由陈荒煤、徐迟担任,第二届会长为原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副主席张锲。第三届会长为何建明。
进入新世纪以后,党和国家对文艺创作者提出了符合时代发展需要的新目标。江泽民同志在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家协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讲话强调文艺工作者应牢记人民是文艺工作的“母亲”,并指出文艺是民族精神的火炬,是人民奋进的号角。在培育和弘扬民族精神方面,文艺可以发挥独特的重要作用。《生命第一——“5·12”大地震现场纪实》就是通过现场刻画和亲身感受,描述了地震给灾区人民带来的巨大损失和抗震救灾中那些可歌可泣的生命赞歌,尤其是突出了地震对人类生命的毁灭性的摧残和在这过程中那些生者所经历的情感痛苦和崇高行为。
不忘以人民为中心的文学初心,从新世纪第二个十年开始,何建明将自己的创作更多地向人民贴近、与人民融合。胡锦涛同志提出“一切进步的文艺创作都源于人民、为了人民、属于人民,一切进步的文艺工作者的艺术生命都源于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只有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永远同人民在一起,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艺术之树才能常青”①胡锦涛:《在中国文联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协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1年11月23日。。《爆炸现场》写的是天津港“8·12”大爆炸。灾难降临的瞬时性、突发性、严重性,是无法预估的,也不能被预估。大爆炸极快地引发了全社会的广泛关注,成为轰动性新闻。作为报告文学作者,经历这场灾难是不可能的,而事件发生后进入这场灾难,也是难上加难。如何进入,从何而入,考验着作家的能力。同时,面对全社会的深切关注,写什么、如何写——这是作为报告文学作家(而不是其他文体创作者)面临的更艰巨的问题。当时,舆论集中在“瑞海公司为什么会将那么多危险化学品堆放在一个距居民区如此近的地方”“爆炸的背后是否存在贪污腐败”“那么多消防员牺牲了,为什么不能避免”“为什么中国的消防员那么没知识”……有些问题,需要科学家、专家经过调查回答;有些问题,需要政府部门负责人回答;有些问题,可以以报告文学的方式展现。报告文学包含了对客观事实的讲述,也包含了对人性和情感的传递。面对舆论对此次消防工作的好奇、误解、问责等等,《爆炸现场》给了动情回复。大爆炸的威力通过电视和网络视频的传播,全世界都看到了,那几千辆钢铁铸制的汽车在瞬间化为了灰烬,而血肉之躯的消防队员在如此威力无比的火焰中能否逃生呢?几万只集装箱在爆炸热浪引发的冲击波中四处摇荡飞舞……这是怎样的摧毁力?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如此威力下如何得以生存?“失联”者的命运牵动着所有亲人、同事、战友和那些把人民的生命放在至高位置的领导者、决策者的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是多么无私与大度的人,只要你是“失联”者的亲属或家属,都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这个要求没有半点的过分,谁能拒绝这样的要求呢?面对来自方方面面的人和声音,何建明选择亲见的真实——爆炸发生后的现实受灾场景、消防员的家属、救援人员乃至政府官员等等,用亲耳所听——家属丧失理智的悲痛和呼喊、救援队伍的态度、政府负责人的发言等等来构建大爆炸的非虚构,尽管这是“后真实”,但这样的情感真实走进人心。2005年,国务院授予何建明“全国劳动模范”称号,正是对他一直拼搏于报告文学创作、在每一个国家需要的时候勤恳奔走于人民之间的肯定。“从我个人的写作看,我关注的是重大事件。从中国文学创作来看,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以来,太多私人化写作越来越多的出现,大有成为文学主流之势,对此我很不满意,因为真正反映社会主流层面的作品太少了。”①李冰:《何建明:我成功,因为我感性》,《北京娱乐信报》2004 年 5 月 30 日。,何建明坚定“报告文学者的写字间是整个的社会”的非个人化写作。与个人书写表达作家个体的情感和思想相对应,报告文学创作是作家书写人民、为人民书写。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文艺工作,强调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高度深刻阐释了社会主义文艺的地位和作用,创造性地回答了事关文艺繁荣发展的一系列重大问题,对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推动文艺发展作出全面部署。在讲话中,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文艺要反映好人民心声,就要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这个根本方向。这是党对文艺战线提出的一项基本要求,也是决定我国文艺事业前途命运的关键。只有牢固树立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真正做到了以人民为中心,文艺才能发挥最大正能量。以人民为中心,就是要把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作为文艺和文艺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把人民作为文艺表现的主体,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把为人民服务作为文艺工作者的天职。”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文艺创作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是沿着毛泽东提出的“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和邓小平提出的“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这一主线发展而来的,是对延安文艺座谈会确立的马克思主义“人民性”文艺思想的继承和发展,是新时期指导党的文艺工作的根本方针。值得提一下的是,2012年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周年,作家出版社推出了《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百位文学艺术家手抄珍藏纪念册》一书,由版本、首版、重录、手抄稿四个部分组成。版本部分汇集了从1943年延安解放社出版的首版,各解放区版本及国统区的版本,香港1946年版本等数十个珍贵版本的影印样,这本书的创意来自时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家出版社社长何建明。
近十年来,何建明的报告文学创作以“国”字头命名的少了,《三牛风波》《南京大屠杀全纪实》《真假之间》《爆炸现场》《死亡征战》《拉贝先生》《那山,那水》《山神》《时代大决战——贵州毕节精准扶贫纪实》《大桥》《第一时间:写在春天里的上海报告》《上海表情》《浦东史诗》《革命者》《德清清地流》《流的金 流的情》等作品,何建明倾注了更多的个人情感在作品中,他力图在自己的创作与人民之间搭建一条双向的通道,一方面他的作品取材于人民、书写人民,另一方面通过文字向人民传递真情、表达人民的心声,传递正能量。
三、理性审美,大国精神的美学传递
报告文学具备提供信息和舆论把关的职责,也具有启迪心灵、陶冶情感和引导审美的文学功能。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品应肩负着审美影响和文化传播的文化责任。中国报告文学的审美溯源来自两方面:一个是相伴文学传统中知识分子写作的精英文化审美,另一个是来自大众文化的审美。这两个各有侧重的审美指向生发出诸如问题报告文学的批判式审美范式,充满精英意识的仅为少数人欣赏的现代审美范式,反解释、忽视主流文化的后现代审美范式,或是专注于私人化写作强调自我与个体的审美范式等。而何建明追求的是在政治性和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提前下报告文学的理性审美。
何建明报告文学试图在大国与小家、精英文化与大众日常之间寻求共融和谐的审美平衡。这在他近年来的创作中展现得尤为明显。日常生活的审美化追求的是消解艺术和生活之间的界限,这点问题报告文学与精英化写作已经做到了。但是传统的报告文学在与大众的勾连过程中,时常会出现俯视的压迫与教化感。何建明的《国家》写的是中国在战乱国利比亚撤侨三万多人,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海外撤侨行动。那瞬息变幻、间不容发的危机,最高层的决断和意志,恪尽职责的外交官、军人和公民们的勇气和处事效率,那些在沙漠中奔跑的人们的喘息、恐惧和希望、欢喜,千山万水、千军万马、千头万绪,被作家叙事组织得精彩和壮阔。2021年初,利比亚内战枪炮四起,战火绵延,一封封加急电文自我国驻利比亚国大使馆发来,利比亚政府已失去对多个地区的控制。2月20日晚起,这里已陷入全面动乱状态,我国在利比亚的建筑工地多处遭遇袭击和破坏……流血冲突和暴力抢劫每分每秒都在发生,身处利比亚的三万余名中国公民随时都会遭遇生命危险。为了中国公民的安危,外交部、国资委等多部门共同行动,国家派出“特别行动小组”,从2月22日至3月5日,12天时间,铺就“生命通道”,在战乱中的利比亚奇迹般地撤离侨民35860人,这是一个举世瞩目、值得铭记史册的大事件。何建明先后采访50多位事件亲历者,进行了大量的调研,以全景式、多层面、立体化的手法,真实再现了利比亚撤侨行动这一历史事件。通过作家的讲述,一个个生动鲜活的故事、一个个感人至深的细节、一个个热血沸腾的场面,让人热泪盈眶。高层领导心系民众安危,如何运筹帷幄;外交部大楼灯光彻夜通明,外交官怎样废寝忘食;驻海外使领馆工作人员打破常规,殚精竭虑处理复杂的外交事宜;特别行动小组舍生忘死亲临一线,普通员工随机应变、行侠仗义……所有人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我们的同胞早日回家。作家在题记中这样写道:“如果离开了自己的国家,你还会有什么?如果没有了自己的人民,国能是什么样?” 国家与人民的关系,或许是政治学的问题。而现在,在全球化时代,在中国人越来越深入地参与世界各地的生活和历史的时候,这个命题展现出了更为复杂和紧迫的含义。它向我们证明了宏大的、充满“正能量”、具有感召力的写作也是中国的真实存在,是中国生活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也是中国报告文学必不可少的组成。后来的电影《战狼》正是《国家》的影视化呈现。
何建明报告文学的艺术追求不是推崇个人主义或超级英雄,而是尊重中国精神、集体意识的审美。这与西方的文化品格截然不同。好莱坞式的超级英雄,强大无比、没有缺点,无论经历过多大的困难险阻,最终都会战胜邪恶,不仅得到天助,也是人心所向。不是单个的英雄,就是复仇者联盟式的单个英雄集结。而何建明笔下的中国英雄,是为了整体利益能够奉献小我的,是为了美丽中国一齐挥洒青春与热血共建美好家园的。《那山,那水》中的安吉人民,《浦东史诗》中的改革开放践行者们,有了大家,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中国的高度才能让世界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