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星星的天才

刘晗

2021年11月，葡萄牙里斯本的“ 快乐咖啡馆”举办开业仪式。患有唐氏综合症或自闭症等认知障碍的患者，可以在“快乐咖啡馆”里得到培训或雇佣。

美国两位资深媒体人约翰·唐文和凯伦·祖克历时多年，走访了与自闭症患儿接触过的医生、社工、教师、律师等，完成了著作《不同的音调——自闭症的故事》，这是一个多世纪以来人们对自闭症认知上的梳理。患者从被排斥到得到理解，少不了多方的努力：患者家人把曾经的绝望和愤怒化为动力，医学研究者从不同案例中着手尝试新的治疗方案，来自各行各业的志愿者为相关知识的普及和传播作出贡献，这才令大众对自闭症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父母之爱，家人之责

每一个饱受自闭症困扰的家庭都少不了马不停蹄的求医问药，寻找各种有可能改善患者症状的治疗，但面对缺乏自理能力的自闭症儿童，他们最难以忍受的就是没法展开亲子交流。然而，有些家庭还是通过特殊方法让孩子走出了自闭的阴影。

在电影《我和托马斯》里，先天自闭的儿子一度成为夫妻俩感情破裂的导火索，但一次偶然的经历改变了家庭的窘境：妻子带儿子到姨妈家串门，她家的宠物托马斯成了儿子的玩伴，也让夫妇俩看到了一丝希望。动物是人类的朋友，与动物的亲密接触能激发出孩子的天性，减轻自闭症患者的寂寞，在彼此的交流中建立起的关爱与信任也有助于打破其间的隔阂，疏解患者高强度的戒备心理，降低他们对融入社会的压力感和恐惧，鼓励他们更深层次地与社会互动。德国就有专门为小朋友身心创伤恢复而开设的“动物农场”。

动物融入家庭是一方面，而家庭成员之间的体谅更为关键。电影《黑气球》里的一家四口中，哥哥查理就是典型的自闭症患者，三番五次给弟弟托马斯带来麻烦，让他在同学面前出丑，家人和女友都劝导托马斯面对现实，承担责任。然而在一次聚会上，一直以来隐忍的托马斯终于爆发了：查理对托马斯女友露出生殖器以表达其生理渴望，于是兄弟二人大打出手。垂头丧气的托马斯回到家时看到哥哥隔着玻璃比划着简单的手语，流露出歉意，一切压抑在他心中的烦恼与苦闷顿时烟消云散了。黑气球即是兄弟俩青春期的隐喻，疾病缠身的哥哥和把哥哥的存在当成心病的弟弟，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也是一个人的两面：一面掩盖短板，积极社交，如弟弟;另一面把自己藏匿起来，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沉默不语，如哥哥。结局是二人和解，也是他们与自己的妥协。

这些由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颇具说服力。查理令托马斯无法忍受的是他的重复刻板行为，这也是自闭症孩子的一大特点，他们有不可替代的固定兴趣爱好，每个人不尽相同，比如：经常看某个地方，重复做某个怪异动作，嘴里反复说着某些词。这些习惯几乎不受控制，在电影《标准之外》里也有体现——按报警器，看洗衣机广告，来回念叨广告词。在这些孩子中间，除了父母和家人的关爱，还有社会上的公益机构在默默付出，也就是电影里布鲁诺与马利克两位运营20多年的救助中心“The Hatch”和“The Shelter”，这两家“标准之外”的机构无条件收治被公立医院拒之门外的患者，不仅有自闭症儿童，还有精神受到刺激、不被外界接受的年轻人。与他们相处，让两位管理者收获了不同寻常的人生体验，学会用幽默化解尴尬，“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美好也会存在，在黑暗的时候也会有光明的地方。”

开口之难，社交之苦

自由表达在自闭症患者那里几乎是不能实现的梦想。随着治疗手段的革新，应用行为分析法（Applied Behavior Analysis，简称ABA） 康复训练业已成为治疗自闭症的最佳之选，而且几乎所有自闭症康复机构都将其作为主要治疗方法。作为走向社会、恢复正常社交的第一步，他们首先就是要攻克开口之难，打开自己的社交防线。电影《火星的孩子》里的大卫·戈登在遭遇了情感波折后，收养了一个名叫丹尼斯的小男孩，他性格古怪，忧郁怕光，终日躲在纸箱里。这个自称“从火星来的”怪小子给大卫带来了全新的生活，却也让他体会到了相处之难。这部电影被观众视为科幻片，无论丹尼斯是具有特異功能的深蓝儿童，还是故弄玄虚的普通人，他对现实世界的不满昭然若揭，他眼中的世界与理想的火星相距甚远，他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举动看似幼稚，但事实上也是他在抵御不完美的侵袭。宁可把自己视为异类，也不愿融入大多数人平庸无趣的生活，这也暴露出每个人脆弱的一面。

和成人自闭症患者交往难，与不爱说话的小孩交往就难上加难。丹尼斯只是一个缩影，动画片《玛丽和麦克斯》讲述了两个年纪相差几十岁的孤独灵魂跨越时空的相遇。上个世纪70年代，像大多数小女孩一样喜欢吃巧克力、看动画片的玛丽给住在纽约的犹太人麦克斯写了一封信，并附上了她最爱的巧克力，当时人到中年的麦克斯患有自闭症，而且心宽体胖的他也爱吃巧克力，也着迷于动画片。两人的笔友关系维系了18年之久都没有见面，当玛丽鼓起勇气去见麦克斯时他已安详离世，唯有墙上的一封封信件见证了他们未曾见面的友谊。

在城市孤独的角落里，玛丽和麦克斯是他人眼中的怪咖，他们没有朋友，唯有动画片和巧克力是生活的慰藉，他们在文字世界相遇，互诉衷肠，在精神世界建立最真挚的友谊，就像麦克斯所说的，“如果我在一个孤岛上，那么我就要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只有椰子和我。我必须要接受我自己——我的缺点和我的全部。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缺点，它们也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必须适应它们。然而，我们能选择我们的朋友，我很高兴选择了你……每个人的人生就是一条很长的人行道，有的路段很平坦，而有的路段有裂缝、香蕉皮和烟头——就像我一样。你的人行道和我的差不多，但是没有我的这么多裂缝。”玛丽和麦克斯的境遇像是当代都市人自闭沉默的一面，尽管如此却还要假装热爱生活。

事实上，自闭症患者的交友范围内也不乏玩偶，电影《充气娃娃之恋》里自闭症患者的沟通对象就荒诞得多。单身宅男拉斯渴望与人沟通，直到玩具公司寄来了他定制的充气娃娃比安卡，她就像真人女友一样跟拉斯聊天，一起睡觉、参加聚会、去教堂做礼拜。家人眼中的拉斯精神异常，但正是这件看似怪诞的“工具”，帮他挣脱了长久以来的沟通枷锁，渐渐感受到了家人和邻居对他的关爱。电影情节充满了转折，预示着拉斯自闭人生的不断开解。在他准备与充气娃娃女友跨入婚姻殿堂之时，不料比安卡竟然“不幸离世”，也正是这番刺激，进一步促使他从虚幻中醒来，促使他在现实中与女友的情感得以升华。

特异之处，成功之路

在充斥着左脑人的世界中，小部分右脑人在主流规则里似乎只有被“排挤”的份儿，不过，爱因斯坦、牛顿以及不少通灵人士都属于右脑阵营。他们中的一些人拥有超感觉能力、超高速记忆和演算能力、图像化和节奏共鸣技能，这些高功能自闭症患者的“C”位舞台，普通人往往只能望其项背。

电影《雨人》里的自闭症哥哥，能在瞬间算出掉在地上的上百个牙签的具体数量，凭着惊人的记忆天赋，在赌场上赢得“大满贯”。《简单西蒙》里患有亚斯伯格症的物理天才，韩国电视剧《好医生》中凭超常人体空间感悟力和记忆力成为医术精英的儿科医生，电影《马拉松》里有着运动天赋的自闭症患者成了马拉松健将……天宝·葛兰汀 （Temple Grandin） 也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2岁时被诊断出患有自闭症，直到4岁才张口说话，儿时的她也曾深受自闭症困扰，“我和妈妈的世界隔着一扇玻璃窗，我能看到、能听到，妈妈在窗外不停地敲打，我也很努力地想帮她，但是无能为力。”

“你只是与众不同，而不是比别人差。”在母亲的鼓励下，她一次次叩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像大多数孩子一样入读寄宿学校，先后拿到了心理学学士、动物学硕士和博士等多个学位，成为知名的动物学家，全美几乎半数以上的牧场都采用了她的设计方案。她的专业促使她自己换个角度看世界，学着“像牲畜一样思考”。

《我们为什么不说话》书里解码了动物的“迷之行为”，在她看来，自闭症患者对观察动物有着天然的优势：“不幸的是，一般人在和动物打交道时都太抽象化了，他们不仅思维方式是抽象的，就连视觉和听觉也是抽象的，他们的感知和思维一样被抽象化了……这一点既是动物和人之区别所在，也是自闭症患者和常人之区别所在。动物和自闭症患者看的不是关于动物的概念，而是动物本身，自闭症患者能够看到构成这个世界的细节，而正常人却把这些细节模糊化，他们脑海中只有关于世界的总体概念。”与此同时，她还以自闭症患者的身份参與宣教活动，并发明了拥抱机 （Hug machine） 为自闭症患者减轻焦虑，从而获得安慰。而这些，都呈现在了以她为原型的电影《自闭历程》中。

2021年10月，印度尼西亚西爪哇省茂物市的一所特殊教育学校。该学校接收并教育身体残疾或患有自闭症的学生。

法国语言天才约瑟夫·乔瓦内克 （Josef Schovanec） 6岁前不会说话，被老师视为低能儿，也是同学们嘲讽的对象。在被孤立的岁月里，他极其享受一个人安静学习的状态，也正是在那时，他的语言天赋开启，他不仅取得了哲学博士学位，还流利地掌握了英语、法语、德语、捷克语、芬兰语等多种语言，连鲜少有人问津的希伯来语、梵语、波斯语也使用得炉火纯青。他的自传《我选择了不同的路》像是一位智者沉着冷静地写下的冒险故事，短短十几年，约瑟夫经历了“从白痴到神童”的蜕变，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只是他的一个身份，在他看来一切只是暂时的，简单粗暴地因自闭症而将其排斥出局，并不等于其人生无望。他们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无论赞赏还是批评、揶揄甚至辱骂，任何事情都打不垮他们。

身处众生喧嚣中未必愉快，看似形单影只的人也不一定是寂寞的。约瑟夫挖掘出自己的语言天赋，等同于发现了无人打扰、悠闲自在的新大陆。埋头于语言学习，免去了不少浪费时间的无用社交，有大把的时间将他超常的本事无限延伸。人有着不为人知的多面性，每个人都有孤独自闭的一面，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最终走出迷宫还是要靠自身的力量。约瑟夫命运的反转在于他并非固步自封，才有了背负着这份伤痛孤单前行的决心，直至过往的缺憾锻造成了生命中珍贵的财富，继而借助超强语言能力这份天赐的礼物，结识了志同道合者，从边缘人一跃成为社交高手，在政界和学界赢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