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跳跳到童年时
2022-01-26阿基米花
阿基米花
周末,我们一家回农村老家看望女儿的爷爷奶奶——也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今年刚好是他们结婚40周年纪念,我准备给他们安排补拍一次婚纱照。
摄影师来的时候,我10岁的女儿正跟着爷爷奶奶在晒刚从地里收割回来的黄豆秆——晒干后可以打下黄豆,然后就可以制作豆腐、豆浆了。
化妆师是从晒豆场把我爸爸妈妈请过来化妆的。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化妆,所以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情况我就不细说了。
妈妈穿上洁白的婚纱,头戴一顶灿烂的银白色皇冠,看起来比伊丽莎白女王还要雍容华贵;爸爸穿上黑色的燕尾服,白衬衫领口系着紫红色的精致领结,要是再给他配上一架钢琴,我敢保证他比克莱德曼还绅士。
摄影师在不同的地方,从不同的角度给摆了不同姿势的他们“咔嚓咔嚓”地拍照。
末了,摄影师还招呼我们拍全家福。
就在摄影师即将按下快门的时候,女儿乐呵呵地说了一句:“哈哈,爷爷奶奶结婚啦!好开心!爸爸要消失喽——因为爸爸还没出生!”
谁知,这次的“咔嚓”声过后,我真的从爸爸妈妈身边消失了。
我穿过一扇玻璃门,通过一个狭窄的六边形门洞,又经过几扇玻璃门,进入到一个漆黑的空间里。根据周围的地形分析,我大概是被摄影师收进了数码相机里。于是,我开始努力向上爬,因为我知道要是再继续笔直地往里面走,就会一头撞到一堵感光墙上,然后变成一个没有厚度的彩色影子。
我终于爬到了上面,用力推开天窗——相机的取景框,跳出了可怕的能把人变成没有厚度的彩色影子的数码相机。
在落地的一瞬间……不,我根本没落地,而是摔落在了一块长条形的石头上。更确切地说,我是两腿叉开,骑在了石头上。这块石头从田坎中间凸出来,离下面的梯田足有两米多高,到上面的梯田也有一米多高。我就这么不上不下地被悬在了中间。剧烈的疼痛闪电般从我的尾椎骨直刺天灵盖,让我的额头直冒冷汗。如果把这种疼痛按地理位置分类的话,我想我已经痛到了北极点。
我两腿叉开坐在石头上,就像小时候从梯田上往下跳,被挡在田坎中间的石头卡住一样痛。我摸了摸屁股,准备跳下石头。这时,跑来一个赤着脚、鼻孔下面挂着两条鼻涕、腰间别着一把用竹子削成的“龙泉宝剑”的黄毛小子。
“报——报——告,大、大、大王!发现、看见、侦察到——到——到一——一个法海!”黄毛小子气喘吁吁地朝我喊道。
“我?大王?”我有些蒙。
“大王,你是吃了猪脑还是吃了鸡头?傻了呀!孩儿国不一直都是你当大王吗?”黄毛小子露着两颗宽宽的大门牙说。
见我不说话,黄毛小子又催促道:“我是阿刚啊,你还真是变傻了呢!快下来,我们把法海压到五行山底下去!”
原来是阿刚——我小时候的邻居和伙伴。难道我跳回了童年?我摸摸那块长满苔藓的大石头,的确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阿刚跑向两丈外的稻草垛,抽出两大捆稻草,跑过来垫在我骑着的石头的正下方。
“大王,快跳下来!”阿刚仰着头,猴急地朝我喊。
此时的我疼得没了劲儿,使不上力气,身子往前一倾,不偏不倚栽到了稻草上。
喘了两口气,我就撅着屁股跟在阿刚身后找法海去了。
我们跨过一座枯烂斑驳、布满虫眼的独木桥,跳下三级每个都有我们半人高的石头台阶,趴在溪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
阿刚指着小溪对岸的石坝说:“法海就缩在最大的那个石洞里面。”
蹚过小溪,我朝缩在石洞里的法海看了一眼,对阿刚说:“你去拿雷公、芭蕉钳,还有麻绳,今天我们要活捉法海老和尚!”
“法海”“法海老和尚”都是我们对乌龟的称呼,“雷公”是一个破搪瓷盆,“芭蕉钳”是家里烧土灶时夹柴火用的铁钳子。
阿刚很快就回来了,头上扣着破盆,鼻尖上抹了一块锅底灰,右手拿着铁钳子,左手拖着一条细麻绳。
“哐哐哐!”阿刚在洞口敲脸盆,我则拿着钳子等着。乌龟怕响雷,一敲脸盆它就往外跑,刚好落入我的魔掌。我们活捉了“法海”,把它五花大绑后,用一根树枝挑着回了家。这“法海”足足有我一整张脸那么大,我们骄傲得就像逮住了一个世纪大盗。
到了阿刚家里,我们把“法海”压在了一个空的小水缸底下。阿刚一抹鼻子,对“法海”说:“哼!让你咬我们大王的手指头,压你在五行山下五百零一年!”
“对!本王要用水缸压你五百零一年!”我摸了摸右手食指上小时候被乌龟咬后留下的疤,感觉太解恨了。
“大王,我们已经把孩儿国的大人都消灭光了——因为他们太讨厌太碍事太没趣太啰唆!”阿刚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
难怪这一路上我都没见到一个大人。
“现在牛啊、羊啊、猪啊,鸡鸭鹅、阿猫、阿狗统统都是我们的了,包括牛粪和羊粪!”阿刚继续说。
没过多一会儿,我看到了其他小时候的伙伴:坦弟、牛尕儿、毛娃、蛋壳……都来了。
我们开始一起在孩儿国潇洒地捣起蛋来,反正大人都已经被消灭光了。
我们把水牛赶到水田里吃稻谷,把黄牛赶到旱田里吃玉米,这样牛儿们就会拉出更多的牛粪——这是毛娃的主意。等牛粪干了,我们就把它们扔到小溪里喂鱼,把小鱼养得像牛一样大。
我們又把猪赶到地里拱番薯和土豆,它们是我们的挖掘机,效率比我们高好几十倍。我们一边唱歌,一边跟在猪后面捡番薯、捡土豆。
我们敲开鸭蛋和鹅蛋,拌了细沙子喂给鸡吃。据说这样鸡就能下出双黄蛋或者三黄蛋,还能孵出九头鸟或者三头六臂鸡。
我们两手握着弯弯的羊角,骑在羊背上去大水潭里游泳。上岸后,所有羊的屁股上都会挂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口袋,用来接掉下来的羊粪蛋——这是我们弹弓上用的子弹,它们是射击老鼠的绝佳武器。
游泳的时候,我们还要在脖子上挂一把带钥匙的锁,然后往水潭里赶入两头大水牛,这样可以使水面上涨,水变得更深。我们想,要是谁沉入水底,去了鬼门关,我们就一起打开他脖子上的锁——那是鬼门关的锁,然后把水牛赶出水潭。这样一来,沉入水底的小伙伴就能从阎王爷那里逃出来了。大人被消灭了,我们得想办法让自己更安全。
我们在苹果树上种蘑菇和草莓。坦弟说这样可以长出草莓味的苹果和苹果形的蘑菇。
我们还把杂交水稻种子撒进小溪的拐弯处,因为那里的水量最大、最清澈,肯定能长出小鱼一样大的稻谷。
要是下雪了,我们就会更加忙碌。因为我们要收集雪花,等夏天很热的时候,用它们来降温。我们每人都要挖一个很深的地窖,把雪埋在地下。神仙都有六月雪,它包治百病,所以我们也要把它藏到来年六月——消灭了大人,我们必须很好地照顾自己。
……
“咔嚓!咔嚓!咔嚓!”又是三声。
“三连拍,完成!”摄影师满意地说。
随着这“咔嚓”声,我跳回到了现实中。摄影师让我在相机上挑选一张最满意的全家福。我凑过去仔细一看,赶紧把最后三张照片删掉了。
“爸爸,爸爸。刚才您为什么会发呆呢?”女儿问。
我吐了吐舌头,什么都没说。我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刚刚回到了大人都被消灭了的日子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