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传统村落流域分异研究*
2022-01-25高凡清杨宇亮邹开泽角媛梅
高凡清, 杨宇亮, 邹开泽, 角媛梅
(云南师范大学 地理学部,云南 昆明 650500)
传统村落的概念源于古村落,2012年12月19日,由住建部、文化部和财政部联合发文,并由此明确其定义为:1980年以前建村,较好地保留了历史沿革,村落内建筑环境、建筑风貌和村落选址未有大的变动,具有独特民风民俗,虽经历久远年代,但至今仍为人们服务的村落[1].云南省传统村落具有年代久远、分布广泛、类型多样、数量丰富和民族文化价值高等特点,五批合计708个村落入选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仅次于贵州省居全国第二,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流域通常指地表水的汇水区域,是河流、湖泊或盆(洼)地的集水区.同时,流域是所有包含某水系由分水界或其他人为、非人为界线(如灌区界或地貌界等)将其圈闭的区域,具有相对完整性和独立性[2].不同于人为划分的行政边界,流域是自然而成的天然边界.流域内水系汇集区既是自然地理单元,又构成了边界明确的人文地理单元[3].以自然地理边界来看,复杂的地理环境造就流域之间巨大的差异,流域内部水文、气温、高程和地形起伏度则有相似性;以人文地理边界来看,自然边界内要素的相对稳定性有利于流域内文化区的形成,使其内部逐渐涵化,出现人文特征的相似性,这种因自然而成的一致性不同于以行政区划划分造成的要素割裂状态,反映边界内各要素间的连续性.
目前对云南省传统村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传统村落文化旅游[4]、传统村落保护与更新[5]以及传统村落空间分布[6].而云南省江河纵横地理环境复杂,各流域的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之间存在明显差异,这种差异与传统村落之间的相关性研究还非常薄弱.探讨云南省传统村落的流域分异格局的意义不只是探讨其空间拓扑关系,其逻辑在于由现象反思空间塑造背后的机理,厘清流域内传统村落分布的塑造机制,以及不同流域之间分布的异同关系.
1 研究数据及研究方法
1.1 研究数据
所用的空间数据与属性数据来源如下:
(1)云南省行政区划边界数据来源于全国地理信息资源目录服务系统;
(2)云南省DEM数字高程数据来源于中科院“地理空间数据云”的SRTM-30;
(3)云南省传统村落数据源自原住建部等部委公布的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4)人口数据来源于第六次人口普查的公开数据.
(5)数据预处理:使用AcrGIS10.5下安装的插件工具ArcHydro对云南省DEM数字高程数据进行预处理,提取云南省5级[7]以上的水系,得到云南省流域分布图(如图1).即独龙江-龙川江流域(独龙江与龙川江在境外汇入伊洛瓦底江,故称独龙江-龙川江流域)、怒江流域、澜沧江流域、金沙江流域、元江流域和珠江流域.
该图基于国家测绘地理信息局标准地图服务网站下载的审图号为GS(2019)3266的标准地图制作,底图无修改.
1.2 研究方法
选取最邻近点指数法、地理集中指数、不平衡指数和核密度估计法探讨云南省传统村落流域分异特征,量化方法的含义如表1,以ArcGIS10.5为技术平台.
表1 主要研究方法
2 空间格局与分异特征
2.1 传统村落分布类型
最邻近点指数用于表示点要素之间相互邻近程度,其结果R=0.595 2<1,表明云南省传统村落类型为凝聚型.
2.2 传统村落流域集聚程度
用地理集中指数表示云南省各流域的传统村落分布集聚程度,传统村落总数T=708,流域总数n=6,地理集中指数G=42.61%.如果云南省708个传统村落平均分布在6个流域,则每个流域内的传统村落数量为118个,则此时的地理集中指数G0=40.82%.说明从流域尺度来看,传统村落的集聚状态显著,主要集中在澜沧江流域、金沙江流域和珠江流域,占到云南省传统村落总数的61.58%.
2.3 流域均衡性分析
不平衡指数是衡量要素分布均衡性的指标,云南省传统村落在各流域中呈现分布不均衡状况,其不平衡指数S=0.1 972,表明各流域中传统村落分布不均衡,据此计算传统村落和自然村在各流域分布的洛伦兹曲线,结果如表2.从流域上看,云南省的传统村落占比最高是澜沧江流域(23.59%),金沙江流域自然村比重最大(36.32%).从传统村落在自然村所占比率来看,金沙江传统村落仅占全体自然村的0.28%,独龙江-龙川江流域的传统村落占流域自然村的1.78%,是金沙江流域的6.36倍.
表2 云南省各流域的传统村落分布
2.4 传统村落流域密度分异
使用标准差椭圆和核密度分析云南省传统村落分布情况,全省的传统村落主要集中于圆心在100.82°E,24.93°N,离心率为 0.83,角度为 112.73°的“西北-东南”向椭圆形区域内,囊括494个传统村落,占总数的69.77%,覆盖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保山市、大理白族自治州和丽江市的绝大部分区域,总体沿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大理白族自治州以及丽江市-保山市方向延伸.呈现出明显的“三核”分布特征(图 2),腾冲市区域为第一个极高密度区;丽江市-大理白族自治州区域为第二个极高密度区,石屏县-建水县区域为次高密度区,其中石屏县分布最为集中.
该图基于国家测绘地理信息局标准地图服务网站下载的审图号为GS(2019)3266的标准地图制作,底图无修改.
传统村落的核心区域呈现空间聚类形态(如图3).龙川江流域传统村落在腾冲坝子地区形成一个汉族核心分布区.怒江流域的传统村落在保山市地势平坦的地区形成汉族集聚.澜沧江流域传统村落在大理洱海附近形成白族聚居.金沙江流域的传统村落聚集在丽江坝子附近,是藏-纳西世居地带.元江流域传统村落呈现“三核”形态,最北边一核是大理白族自治州白族聚居的延续,中间一核是集聚于滇池西岸的汉族聚落,南边一核是以藤条江与元江围合的红河县为中心、元江南岸的哈尼族聚落.珠江流域传统村落集中于临安河附近,涵盖建水-石屏两县,向西是延伸到元江流域的汉族聚落,向东是在南盘江支流附近的少量彝族集聚;在清水江则是小组团的壮族集聚,沿清水江延伸至贵州省境内.
图3 不同流域传统村落核密度
3 传统村落流域分异格局的影响因素
3.1 自然环境影响传统村落流域分异
3.1.1 本底格局特征
自然地理环境是区域的本底格局,自然地理环境的差异影响区域人文环境要素的分异.独龙江流域是横断山区的延伸,江河切割作用显著,河谷呈明显V字形,地形封闭崎岖,龙川江流域河谷明显开敞,地势开阔平坦,人居环境条件良好.怒江流域北段下切作用显著,也呈典型V字形态,至保山境内后方才开阔.澜沧江北段位于碧罗雪山与云岭之间,雪盘山和朗山纵横其间,而大支流黑惠江和沘江的流入提供了宽敞的坝区,如苍山洱海之间的洱海坝子,为传统村落的形成提供良好机会.金沙江流域西部是怒山山脉,在丽江市附近其西面是玉龙雪山,东面是绵绵山,向东依次是白草岭、三台山和拱王山等众多山脉,巨大流域面积与众多支流发育,创造了丰富多样的人居环境.元江流域则是哀牢山贯通南北,元江北岸接珠江流域,多山间坝子,地形平坦.
3.1.2 地形起伏度
地形地貌作为区域自然环境本底的核心要素,是传统村落选址与布局的基础,对当地的自然地理环境要素特征(气候条件、河流水系和土壤植被等)以及人文地理环境要素(道路交通、经济往来和文化交流等)产生不同程度的制约作用[8],深刻影响传统村落的方方面面.从表3可以看出,有336个传统村落分布在地形起伏度为 50~100 m 之间的区域,占全省传统村落数量的47.46%.说明传统村落选址趋于地形平坦开阔且起伏度较小的地域.
表3 地形起伏度与传统村落分布关系
从流域尺度来看,300 m地形起伏度是传统村落分布的上限.具体来说,在地形起伏度为0~50 m区间内,珠江流域传统村落所占比例最大,占该区间传统村落总数的28.42%,其后依次是金沙江流域(22.40%)和独龙江流域(16.94%).起伏度在50~100 m和100~150 m区间内,澜沧江流域所占比例最大,分别为24.11%和30.17%.
3.1.3 坡向
坡向影响区域的日照时数和降水强度.通常阳坡日照时间长,太阳辐射强度高,少受霜冻灾害影响,对传统村落选址及村落生计方式产生重要影响.但使用Arc GIS10.5中的坡向工具提取各流域内云南省传统村落坡向分布情况,对各方位传统村落分布情况统计后发现(图4),云南省传统村落村址的坡向选择具有多样性,坡向与传统村落选址并没有显著的关系.云南省所处纬度较低且多山地高原,获取日照防寒不是传统村落坡向选择的主要因素,结合云南省地形受山脉走向限制且山高谷深的特点及传统村落耕读文化背景,其选址更注重于坡面的可耕种用地容量[9],在坡向上不局限于南向当阳.
图4 不同流域坡向统计图
云南省地形崎岖复杂,可建设用地不多,人地矛盾尖锐,且气候类型丰富,所以朝向对传统村落选址影响较小,如图5.从流域尺度上看,龙川江流域西向的村落数量最多,集中在腾冲附近,西向利于西南暖湿气流深入.怒江流域传统村落朝向数量最多的是东南向,怒江流域北段山高谷深,至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南界呈现宽谷形态,人居适宜性增加,朝南利于暖湿气流深入.村落对水系有很大依赖性,金沙江流域内支流多是西南-东北走向,流域内朝西分布的传统村落数量较多.澜沧江流域与元江流域内支流多是西北-东南走向,流域内朝北向村落较多.珠江流域相对地势平坦,受东南季风影响,南向的村落数量占比较大.传统村落的朝向选择是劳动人民的智慧体现,受地区盛行风向的影响,与流域内的支流关系密切,且朝向于河流上游,便于观察河道情况,这与古代防御水患相关[10].
图5 不同流域传统村落坡向分布图
3.1.4 高程
山地环境因高程变化导致地理环境分异[11],云南省传统村落在不同高程上呈现出不同的分布状况,对云南省各流域内传统村落高程分区进行统计,结果如图6.1 000~3 000 m是传统村落的集中分布区间,澜沧江流域和金沙江流域传统村落分布集中在高程为2 000~3 000 m的区间.元江流域和珠江流域传统村落集中分布在高程为1 000~2 000 m的区间.
图6 不同流域高程统计图 图7 不同流域传统村落高程分布图
独龙江流域地势陡峻,交通不便,生存条件恶劣,当地少数民族长期居住,外来文化影响较少,随时代发展,原始村落难以保存下来,龙川江流域地形较为平坦,有面积较大的坝子,大量传统村落集中分布.传统村落在怒江流域主要分布在怒江州南段地形舒展的山区.金沙江流域传统村落分布较为零散,主要位于丽江坝子附近.元江流域传统村落集中分布在下游河谷开阔的地区,珠江流域相对来说地势较为低平,传统村落集中分布在2 000 m以下的地区,如图7.
3.2 人文环境影响传统村落流域分异
3.2.1 交通条件
交通条件影响区域城镇化进程,城镇化发展一方面使传统村落遭到破坏,另一方面又为传统村落的保护利用创造机会[12].如图8所示,怒江流域和澜沧江流域北部地形地势复杂,山高谷深,交通条件滞后是区域的共同问题,怒江流域北段地势险峻,国道和县道覆盖率较低,交通可达性弱,与外界相对“隔绝”,使得传统村落免受破坏性开发.金沙江流域传统村落表现出完全不耦合交通聚类,交通并不便利,但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聚类分布特征.元江流域和珠江流域交通便利,优渥的交通条件为区域建造高品质村落及村落保护发展提供保障,建水县-石屏县为代表的传统村落群即是典范.
该图基于国家测绘地理信息局标准地图服务网站下载的审图号为GS(2020)4814的标准地图制作,底图无修改.
3.2.2 民族格局
民族格局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地理环境塑造的空间秩序,宏观视野中的静态分布也能反映出一定的动态特征[13].在云南历史进程中,对地区影响最大的是藏彝走廊[14]和汉族移民[15].藏彝走廊沟通着西北与西南两大民族板块[16],是一条南北向的迁徙道路,民族的迁徙和流动使不同的文化发生碰撞和交融.氐羌系统族群大抵上从滇川藏交接地带进入云南,呈现从北向南的趋势.明代之后大规模汉族移民自东而西进入云南,形成一条东西向的“汉族走廊”[17].使用ArcGIS10.5平台的统计工具绘制云南省汉族与部分少数民族以县为单元的分布等值线,得到云南省各县民族占比分布等值线,如图9.怒江流域、澜沧江流域北段、金沙江流域西段是藏彝走廊影响最深刻的地区,该区域形成一个少数民族传统村落分布的高密度区.汉族移民自滇东北入滇后,一支向西途经楚雄彝族自治州、大理白族自治州和保山市等地,直抵边陲地区,形成一个汉族传统村落分布的高密度区.南下一支向南获取水热资源较好的山间盆地,处于汉族文化边缘,与云南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少数民族融合,形成一个汉族-少数民族混合的传统村落分布高值区.
该图基于国家测绘地理信息局标准地图服务网站下载的审图号为GS(2020)4814的标准地图制作,底图无修改.
3.2.3 交流可能
近水而居是人类聚居的共同模式,顺水而徙则是人类流动的基本特征.流域内的交流容易使流域内文化呈现趋同状态,跨流域交流文化的异质性则对区域影响更为强烈[18].
(1)以横断山区为代表的域内交流
横断山地区是藏彝走廊的核心区域[19],既是历史形成的民族区域,又是蕴含民族走廊独特风情的人文地理区域[20].藏彝走廊位于川西、滇西及藏东的横断山脉高山峡谷区域,自西向东分布着六大江河,即怒江、澜沧江、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和岷江,该区域的巨大山系也与江河呼应为南北走向.这些夹在巨大山系中的河谷,自古以来就是众多民族南来北往和频繁流徙的天然通道.藏彝走廊所处流域地理环境复杂,区域内各民族“大散居,小聚居”,孕育出多元语言环境.多元语言增加了各民族间的正面接触,促进当地民族间的通婚和贸易往来,因而在区域内形成大量传统村落,使横断山区成为以域内交流形成文化多样性的代表.
(2)以元江流域为代表的域外交流
元江流域位于滇东南,是民族迁徙的重要通道,也是中国与世界联系的重要窗口.
红河流域是中国哈尼族的主要聚居区.哈尼族先民属原来游牧于青、甘、藏高原的氐羌系原始族群[21],后迁徙至元江南岸的哀牢山区,立体多样的地形地貌格局为区域立体多样的气候、植被、土壤和水文格局奠定了基础[22],形成以水系为主导的“森林-村落-梯田”稻作体系,形成大量梯田主导型哈尼族村落,如箐口村和阿者科等.
元明时期的汉族移民为云南带来了中原文化以及较为先进的耕作方式,随着移民戍边和卫所屯垦制度的建立,加速区域开发的同时,也使区域文化类型更加多元.同时,汉民族积极吸收了当地的优秀文化因子,在血缘、生活和语言等方面融入当地[23].正是这些移民者担当起元江流域文化使者的角色,使元江以北成为汉文化与云南少数民族文化交流的纽带,在石屏县和建水县一带形成大量汉族移民主导型的传统村落,如芦子沟、符家营和郑营村等.
自1910年滇越铁路全线贯通后,云南也成为世界工业体系重要的“原料供应基地”,极大方便了个旧锡的出口,锡业也代替昔日的铜业成为云南矿业的命脉[24],极大改善了云南对外交通运输条件,推动了云南经济的发展,在此过程中涌现出不少民营企业家,他们在个旧锡产业中获利并得以建设家乡[25],催生了石屏县和建水县的传统村落民居再建设,传统村落民居质量也得到很大程度提高,形成大量资源边贸型村落,如团山、贝贡和碧色寨等.
4 结语
云南省传统村落的流域分异特征是自然、经济和社会文化等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本文以云南省708个传统村落为研究对象,以流域为视角,对其流域性分布的地理特征进行分析及可视化表达,得出如下主要结果:
(1)云南省传统村落分布不均衡,从绝对数量来看,主要分布在澜沧江流域、金沙江流域和珠江流域,从相对比例来看,龙川江流域、澜沧江流域和元江流域的比重最高,并呈明显集聚型分布,形成石屏县-建水县、丽江市-大理白族自治州以及腾冲市三个集中分布区.
(2)云南省传统村落与流域自然地理环境密切相关:金沙江流域和澜沧江流域传统村落的分布高程高于其他流域,流域传统村落集中分布在地形起伏度50~100 m区间,坡向对流域内传统村落影响较小.
(3)人文地理环境对传统村落的流域分异影响深刻:传统村落多集中分布在流域内经济条件较好的区域;藏彝走廊和汉族移民塑造了传统村落的人文特征;交通对传统村落分布的影响出现极化状态,即流域交通环境滞后的怒江流域和澜沧江流域利于传统村落的保护,而条件较好的元江流域和珠江流域则提供了形成高品质村落的条件;流域内交流与流域外交流是塑造传统村落的重要外部条件.
流域既是地理单元,又是文化单元.自然地理环境以单向维度影响传统村落分异,人文地理环境以多元要素的方式影响村落分异.在之后传统村落的评选与保护过程中,可以适当考虑区域文化特色,考虑流域所形成的文化地理单元,形成与流域特征相适应的区域性眼光与保护和发展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