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俄译本中有关“死亡”委婉语的可译性限度
2022-01-24郭迎东
郭迎东
(黑龙江大学高级翻译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80)
《红楼梦》是中华文化的瑰宝,他所涵盖的中国文化是其他任何一部作品都无法比拟的。苏联翻译家帕纳休克(В.А.Панасюк)分别在1958年对《红楼梦》进行了第一次翻译,并在1995年重新翻译了《红楼梦》。根据帕纳休克所译的《红楼梦》我们发现了在汉俄翻译中文化的一些可译性限制,其中有关“委婉语”的翻译在文化可译性限度的研究方面具有一定的研究意义。“委婉语”在汉语文化视角下的定义是:“人们说话,为符合中庸和谐的要求,便产生了语言的禁忌和避讳,即当语言中的某些词语不便直说,便避开这类词语或用别的词语来代替,这种代替词语便称为委婉语词语。”《俄语语言百科全书》对委婉语的解释为:“委婉语是避免使用不恰当的词——用于替代对说话者来说不礼貌的、粗俗的或不体面的意义相近的词或词语”。2013年张禅对“委婉语”在汉语和俄语中的使用情况做了分析统计,并列举了两种语言中不同内容委婉语的使用数量以及所占比例,涉及包括死亡与殡葬、生理与智力缺陷、身体器官、职业、战争、灾祸等16种内容的委婉语,其中死亡与殡葬委婉语在中俄两国的数量分别为750个和179个,分别占比28.2%和14.1%。
根据上述结论,我们不难发现,中国在“死亡”委婉语的使用数量方面远超于俄罗斯,且“死亡”一词在中国的委婉语使用数量远超其他内容的委婉语。这是因为“死亡”一词在中国古代是一个特别禁忌的词汇,当人们的谈话涉及死亡时都会将其委婉地表达出来,据统计,在《红楼梦》中关于“死亡”一词就有一百多种委婉表达方式。在这些有关“死亡”的委婉语中,除了一些“死”或“死亡”的同义字词外,还涉及了大量的宗教词汇、传统习俗以及典故。而俄罗斯对于有关“死亡”的委婉语也相对较多,也常常出现在俄语文学作品中。例如:
Нелельку на бетоне погреется,солома почти не помогает,а потом «сыграть в ящик»,--невесело говорил Акиму грузчик.(Н.Островский,«Как закалялась сталь»)
他在水泥地上暖和一星期,——铺上稻草,也不用管。再这样下去他会有生命危险的,搬运工人忧郁地对阿基姆说。
这句话出自文学作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句中“сыграть в ящик”就是“死亡”一词的委婉表示。类似这样以传统习俗委婉表示死亡的还有含有“Маргаритка”(雏菊)因为在俄罗斯的墓地旁一般都种植雏菊,或“белая берёза”(白桦树)的词汇,因为在俄罗斯某些地方盛产白桦树,当地人去世后一般会葬在白桦树下。除此之外俄语中关于“死亡”的委婉语也有许多关于宗教的表达方式,例如:“к богу”(见上帝)、“бог прибрал кого”(被上帝选中了)、“погашение долга природы”(偿还大自然的债务)、“вернуться на стороне Бога”(回到上帝身边)等等。但毋庸置疑的是,中文的表达方式相较俄语更加丰富多样,这也就造成了中文中的很多关于“死亡”的委婉表达方式在俄语中没有对应的词汇,使其具有一定的可译性限制,那么这种词汇应该如何翻译?对翻译的限制程度又应该如何把握呢?通过《红楼梦》俄译本的对比研究,笔者总结出了以下翻译方法:
一、直译
中华文化兼收并蓄,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在中国古代形成了儒释道三教并存的局面。在这些宗教中道教和佛教对“死亡”一词的解释很大程度地影响了中国的语言表达习惯。比如在《红楼梦》中就有一些用地点代指死亡的委婉表达,例如:
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您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21回)
неужели вы думаете,что только Баоюй будетпровожать вас на гору Утайшань?
昏惨惨黄泉路近。(5回)
Но час закатный– это мрак
У Жёлтого Истока
竟这样小小的年纪,就作了北邙乡女。(97回)
И вот,совсем юной,ей сужденостать «обитательницей Бэймана».
对比俄语译文,地点名词“五台山”和“黄泉”在汉语文化背景下有着极其强烈的宗教色彩。“五台山”是我国古代的佛教圣地之一,所谓上五台山,意思是形容人生前善良,德行高尚,死后成佛。是对逝者的赞扬。“黄泉”是道教中的阴曹地府,是九狱九泉之一,代指死亡。而“北邙”是带有典故的地点意象,也称邙山,在今天的河南洛阳,据说东汉和北魏的王侯贵族都葬于此,此后便常常用来代指坟墓。这种承载着文化内涵的地点却被译为“Утайшань”“Жёлтый Исток”和“Бэйман”即使译作者在文章下面加上再多的注释,可能也无法让译本读者在思想上和原作者产生共鸣。
另外还有一部分委婉语是借助宗教、典故或传统习俗中具有象征意义的形象、物体甚至是行为进行表达,例如:
或者他已经成仙,所以不肯来见我这种浊人也是有的。(109回)
онастала небожительницей и не желает с ним встречаться.
还孽债迎女返真元。(109回)
рассчитавшись с долгами в мире,инчуньвозвращается в мир истинного начала.
此时秦钟已发过两三次昏了,移床易箦多时矣。(16回)
Цинь Чжун то и дело впадал в забытье,ипод ним меняли циновку.
一载赴黄粱(5回)
Так вот он жил,а «проса не сварил»!
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2回)
рано или поздно самвознесется на небо.
从译文中我们不难看出,如果单看这些词相对应的译文,译文读者是无法将这些词与“死亡”联系在一起的。“成仙”翻译为“стала небожительницей”(成为仙女)、返真元译为“возвращается в мир истинного начала”(回到真正的起点)、“移床易箦”译为“под ним меняли циновку”(他的身下被人换了张草席)、“赴黄粱”译为“проса не сварил”(米没被煮)、“飞升”译为“вознесется на небо”(上天)。当然,在整个句子和语境中,这些词的翻译是可以被理解的,但是这种文化上的空缺依旧给翻译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信息流失。
二、意译(文化覆盖)
对于文化空缺来说,意译其实是最好的翻译方法。这也是将汉语的表达习惯转换为俄语常用的表达方式,是一种文化覆盖。它的优点在于能将理解较为困难的词汇转换为意思相近的简单词汇,既减轻了翻译的压力,同时也使读者减少了阅读和理解障碍。但缺点就是这种译法使译本的语言完全失去了源语言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将原作者的文采和思想表达大打折扣。其信息的流失比直译加注更加严重。例如:
于去冬圆寂了(18回)
прошлойзимойнастоятельницаскончалась
老爷宾天了(63回)
старыйгосподинЦзяЦзинскончался!
偏第二年他父亲就辞世了(50回)
хотя за год досмерти просватал её за господина Мэя
我又不等着衔口垫背,忙什么?(72回)
А на моюсмертьне надейся!-сказал фэнцзе
这四个例子中分别使用了不同的委婉语,表达的情感也有所不同。但俄文译本中却将其直译为“скончаться”或“смерть”。原文中作者不希望过于直接表明的信息被处理得如此简单直白,虽说在语用和语义上看都很符合文章语境,但是原作中生动的表现力是无法用这些词来复制的。尤其是最后一句,这是王熙凤在训斥贾琏时说的一句略带调侃讽刺的话,形象地为读者展现了一位言语丰富幽默,性格火暴泼辣的管家少奶奶形象。而在译本中这句话便不能够像原作一样表现人物鲜明的性格特征。
除此之外,对此类委婉语还有一些意译的方法是固定的一些动词+相应介词+мир或жизнь的相应形式,并且用形容词或名词做定语来表现所译词汇的感情色彩。例如: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2回)
госпожа цзяуходит из жизни в городе янчжоу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66回)
любяща ядевушка,оскорбленнаявсво ихчувствах,уходит в мир иной
人已辞世,哭也无益(13回)
когда человекушёл из жизни,плакать бесполезно.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110回)
исчерпавшая своё долголетие матушка цзя возвращается в потусторонний мир
逝者已登仙界(15回)
покойная давновознеслась в мир бессмертных
死雠仇赵妾赴冥蓸(112回)
обезумевшая от лютой ненависти наложница чжао готовитсяотойти в мир мрака
总体上看,在俄译本《红楼梦》中关于“死亡”委婉语的翻译使用意译(文化覆盖)的方式较多,这与俄语中“死亡”委婉语的表达习惯有着直接关系。在俄语中,对于长者死亡的委婉语多用:“скончаться”(逝世)、“уйти из жизни”(辞世)、“расстаться с жизнью”(与世长辞)、“уйти от нас”(离开我们)、“уйти в иной мир”(去了另一个世界)、“отойти в лучшую жизнь”(到达彼岸)等等词组来表示。此外,形容词“бессмертный”也在两国语言中带有宗教色彩的死亡委婉语中大量使用,可总结为固定的一些动词+相应介词+бессмертный的相应形式,例如:
昨日知老太太仙逝(114回)
так как узнал вчера,чтоонаотошла к бессмертным
定是功行圆满,升仙去了(63回)
когда же его добродетели достигли предела,вознесся к бессмертным
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63回)
А он взял и принял.Нынче ночью.Ивознесся к бессмертным.
知士隐仙去(104回)
Чжэнь Шииньотошёл к бессмертным
三、减译
黄忠廉教授在《变译理论》中指出,减译是在总体上去掉原作中在译者看来读者所不需要的信息内容。而在《红楼梦》中,有两处关于死亡的委婉语所表达的信息被译者减掉了:
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63回)
老太爷天天修炼,定是功行圆满(63回)
这两句话在译者的译作中没有得到体现,笔者认为这是可以理解的。原因有二:第一,这两句话都出自同一回目的同一段中,语义高度重复,根据减译的规则来说完全可以省略。第二,译作中前文已经写出了老太爷的死因,后面的这两个死亡委婉语如果翻译出来会显得译文冗长,且用词重复。因此可以将其省略不译。但是,这些词汇所包含的文学表现力却无从展现了。
细分其译法可得,在死亡委婉语翻译时可采取直译、意译(文化覆盖)和减译。直译法尚可保留原文的文化特性,而意译和减译则完全舍弃了源语言所承载的文化信息。这不禁使我们产生文化不可译的想法。事实上,文化的可译和不可译性早在苏联时期就有了激烈的讨论,以苏联翻译家费道罗夫为首的语言学派认为,语言中不可翻译的东西确实存在,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推翻可译性原则,而只能看作对可译性的某些限制。苏联翻译家巴尔胡达罗夫认为,在翻译文章时无论使用何种译法,译者应保证一定程度上的等值传递,因为完全等值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概念。而以加切奇拉泽和卡什金为代表的文艺学派却认为,应把翻译视为语言艺术的一种形式,译文既要展现源语文章的艺术风格,也应保持与源语文章在美学方面的一致性。因此,他认为原作中的民族特色问题在译文中只能通过文学创造性得以解决。
文化的普同性奠定了可译性的基础,而民族文化的差异使可译性有一定的限度。其关键在于译者创造力的发挥和适当的策略选择。在《跨文化语境中的阐释与对话》中指出:“翻译所追求的时语言单位在话语中的信息量对应,语言单位本身的对应等应该服从于信息量的等值,对等语言单位如果不能反映信息量的等值,就应该改变语言的表达形式,使跨文化的语言交际成为可能。在语际转换过程中话语的文化信息内容保持不变,改变的只是语言的形式。”综合上述观点和上述对《红楼梦》中有关“死亡”委婉语的译法分析,笔者认为关于“死亡”的委婉语是可以被翻译的,但是在文化的转化中存在着一定的限制,在翻译过程中,我们应将信息量的等值作为衡量可译与不可译的标准,应首先注重整体的信息量保持等值传递,那么适当地舍去语言单位本身的表达形式和文化信息是可以的。即翻译“死亡”委婉语的可译性限度在于信息量是否等值。
结语
可译性的限度对于翻译文化词汇有着重要的研究意义。本文从中俄两国使用量较多的“死亡”委婉语角度出发,通过对比《红楼梦》的汉俄译文,总结此类委婉语的翻译方法,得出了“死亡”委婉语的可译性限度在于信息量等值的结论。但由于中俄两国委婉语数量十分庞杂,种类繁多,以及笔者视野有限,《红楼梦》中涉及的其他委婉语的翻译方法,以及中俄两国其他内容委婉语的可译性限度的界定是否与“死亡”委婉语一致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