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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晋北器乐合奏乐种看传统乐种的系属问题

2022-01-24张旭莺

大众文艺 2022年1期

张旭莺

(中央音乐学院,北京市 100091)

晋北地区的器乐乐种主要为山西八大套及忻州八音会,两个乐种的特别之处在于,山西八大套即可以指流传在山西省五台、定襄两县,忻县、原平等地的器乐合奏形式,也可指代传统大型套曲。而忻州八音会既可指忻州地区演奏民间音乐的组织单位,也可指地区民间乐种。均以乐种视之而观其内涵之时,我们会发现这两个乐种经历了数十年的探讨而仍在鼓乐、鼓吹乐、笙管乐、吹打乐等乐种之间徘徊。

在忻州八音的相关论文中,多有在同一篇文章中将其称为“忻州民间吹打”“鼓班”,更有学者在其文章中明确将吹打乐等同于鼓吹乐。而鼓班、鼓匠是民间对鼓乐的称呼,鼓乐和吹打乐应为不同乐种。而与之情况类似,山西八大套在《集成》中既被归为鼓吹乐,或鼓吹乐套曲,又被列入吹打乐演奏的套曲之中,《八大套》的八首套曲都列在吹打乐中的“唢呐套曲”与“笙管套曲”之下。除此之外,《集成》中提到山西鼓吹乐,俗称为笙管乐,又称鼓吹乐可分为鼓乐和笙管乐两种基本类型,这种看似并列又存在包含关系的描述,将笙管乐和鼓乐的概念也拉入了系属问题的争论之中。景蔚岗教授指出,《集成》山西卷将笙管套曲《鹅郎》与唢呐套曲《大得胜》归入吹打乐,而新教材中二者属鼓吹乐,是由乐种分类原则的莫衷一是导致。可见景教授在编撰《集成》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山西地区器乐合奏形式划分的问题,这为景教授之后申辩鼓吹乐与吹打乐、鼓乐与鼓吹乐的区别,以及笙管乐的系属问题埋下了伏笔。可见鼓吹乐乐种与吹打乐乐种的界线不明确,地方乐种的系属问题早已出现。

一、由来已久的器乐合奏形式的定名问题

自上个世纪末下半叶,学界对鼓吹乐与吹打乐的争议似乎从未停止。1964出版的《民族音乐概论》将民族器乐合奏形式分为打击乐合奏、管乐合奏、弦乐合奏、丝竹乐合奏、丝竹锣鼓合奏,其中丝竹锣鼓合奏可分为鼓乐、吹打、锣鼓。这里出现的鼓乐与吹打乐并列于丝竹锣鼓合奏的子类,而尚未及鼓吹乐的概念。到了1981年,《民族器乐概论》中的民间器乐合奏形式被划分为吹打音乐、丝竹音乐、鼓吹音乐、弦索音乐和锣鼓音乐。可见这时鼓吹乐的概念已经出现,并且作为与吹打乐并列的一个乐种。在1987年出版的《民族器乐》中,民间合奏被分为丝竹乐、鼓吹乐、吹打乐三种。2000年的《中国传统音乐概论》将主要乐种分为弦索乐、丝竹乐、鼓吹乐、吹打乐、锣鼓乐五大类。可见这一阶段鼓吹乐的概念一直被沿用,并且都与吹打乐相并列。之后,在2003年出版的《中国民间音乐概论》中,民间合奏曲被分为清锣鼓、丝竹乐、吹打乐,“民间吹打乐是由吹、打两类乐器演奏的音乐形式,民间俗称‘锣鼓’‘鼓吹乐’。”再次把吹打乐和鼓吹乐的概念混为一谈。除概论类的著作外,辞典中对于鼓吹乐和吹打音乐的划分问题似乎也是模糊的、变化的。1984年《中国音乐辞典》中收录了“鼓吹乐”和“鼓乐”的词条,而不见“吹打乐”。1989《中国大百科全书:音乐、舞蹈》出现了吹打乐的概念,将其定义为“由吹、打两类乐器演奏的音乐的传统器乐乐种之一,民间俗称锣鼓或鼓吹乐。”可见虽然吹打乐的概念出现在其中,但吹打乐与鼓吹乐的概念混为一谈,定义是不明确的。据此,笔者认为学界对民间器乐合奏种类的划分一直处于探索阶段,根据乐人、乐社、乐器组合、音乐功能划分,或根据音乐本体结构特征等不同标准划分的乐种类型迟迟无法达成统一。

二、晋北器乐合奏乐种的系属问题及相关讨论

民间音乐品种的定名与分化自上而下的混乱,鲜明地体现在了晋北地区的器乐合奏形式上,以山西八大套为例,笔者所见对八大套最早的记录载于1955年铅印出版的《寺院音乐(峨眉山、五台山)》,书中将“八大套”曲谱冠为“五台鼓坊音乐”。这是最初学者将八大套划分于鼓房演奏的器乐曲的记录,当然这个时期的研究显然处在初级阶段,书中将八大套归于五台山寺庙音乐器乐曲的一部分,称其常在佛事中演奏,也是缺乏深入考证的。之后在1983年《民族器乐的体裁与形式》中,器乐合奏形式被分为吹打合奏及丝竹合奏两大类,其中山西鼓乐就归属于吹打乐名下,而山西八大套即为山西鼓乐的代表。在这里八大套应属于吹打乐的范畴,但鼓乐又是吹打乐下属的子类,鼓乐和吹打乐应为同一概念吗?这里也尚未达成统一。1986年《民族音乐概述》中,八大套被列为山西鼓吹乐的代表,而鼓吹乐和吹打乐在本书中为并列存在的两种民间器乐合奏形式。1989年孔繁洲《千年鼓吹的结晶——<山西八大套>与<西安鼓乐>》中,将山西八大套与西安鼓乐共同作为鼓吹乐类乐种进行的比较分析,但八大套是鼓吹乐或吹打乐,甚至西安鼓乐是否应为鼓吹乐乐种都是不明确的。1994年,乔建中教授在《和而不同多样统一——四种北方鼓吹乐的比较分析》中对八大套的论述为,“民间称‘山西八大套’为‘八音会’‘响打’‘鼓房’‘鼓班’”即山西八大套应属于管子领奏的鼓吹乐。到了2003年,《中国民间音乐概论》将山西八大套归属于吹打乐下属的粗敲锣鼓乐。综上,山西八大套经过数十年的研究,多次被作为鼓乐、鼓吹乐、吹打乐的代表性乐种及作品提及,但鲜有对其划分进行深入透彻的讨论,从而给出清楚确凿的定论。

纵观民间器乐合奏的乐种定名的发展脉络,也有学者或在其著述中曾提出诸如鼓吹乐与鼓乐实为不同乐种的问题,其中值得一提的是1995年杨久盛研究员发表的《谈民间音乐品种的定名问题》,文中提到民间鼓乐与古代鼓吹乐虽有渊源关系,但非鼓乐直接传承于鼓吹乐。并明确向学界发声“将鼓乐这一民间乐种强行冠以古代鼓吹乐之乐种名称,造成了概念上的混淆,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显示了学界自20世纪起便有学者开始关注乐种的定名问题,并要求对其进行更为完善深入的研究与定名。

而对山西地区器乐乐种系属问题最为关注的当属景蔚岗教授。1988年,景蔚岗教授就曾在《晋北笙管乐字谱考略》中根据民间俗称,把山西五台山寺庙音乐、晋北民间道教音乐、五台八大套的笙管套曲合称为“晋北笙管乐”。这是可见较早的将八大套定性为笙管乐的研究。2000年,景教授在《山西民间吹打乐申论》中做了如下工作:1.将以“山西八大套”著称的八首套曲作为为山西吹打乐的代表性曲目。这篇论文中景教授对八大套分属于吹打乐的判断标准,与张振涛在《大北方笙管乐文化圈》[中提出的观点不谋而合。但此种分类标准是否能够达成深度的一致还是未知。2.进一步明确了山西地区的民间吹打乐和鼓乐的区别。这里景教授将鼓乐与鼓吹乐等同,但综合其他论著便不难发现,景教授不支持民间鼓吹乐的说法,而倾向于用鼓乐取代民间鼓吹乐的定义,因此不能作为概念上的混淆。2004年,景蔚岗教授发表《“山西八大套”名实辩证》,在文中总结了常见的对八大套的六种成说,对其中有失偏僻的地方予以指正,并从形成时期、曲调来源等多方面进行整合及重新定位。2005年,景教授完成《中国传统笙管乐申论》,一方面,对笙管乐和鼓吹乐的关系进行讨论,并提出了“民间鼓吹乐”统称失当的问题。认为“鼓吹乐”专指皇室、国家军队才可使用的军旅、仪仗音乐,是中国古代有特定含义、特定所指的乐类专用名词,不可以随意滥用。并且笙管乐、鼓乐、锣鼓乐都切实存在于中国北方民间地区,但鼓吹乐不存在,民间鼓乐、吹鼓乐也不能等同于鼓吹乐的概念。这与《中国音乐辞典》中鼓乐和鼓吹乐的词条相吻合,均认为鼓吹乐是历史上曾经存在的乐种,与鼓乐实属两个概念。另一方面,景蔚岗教授提出对传统笙管乐系展开深入讨论的必要性。这部分内容以《笙管乐系与传统音乐分类理论》一文发表,文中景教授对当时存在的九部重要传统音乐著述中关于鼓吹乐与吹打乐的分类与界定进行评述,指出自20世纪80年代即已出现的鼓吹乐与吹打乐的分类问题,其核心在于如何量化打击乐器在音乐结构中的作用,并据此决定乐种属性。但打击乐器在器乐合奏中的“配合”或“并重”地位难以准确量化定性,不应作为乐种类型定性的主要依据。提出民间乐种的定名应回归民间,进而质疑追问笙管乐或鼓乐应属鼓吹乐还是吹打乐的必要性。景教授认为笙管乐系具有客观存在性,并呼语学界对笙管乐系投入更加深入研究。笔者认为,这可能是景蔚岗教授对袁静芳教授在《乐种学》一书中提出的以乐种主奏乐器、宫调体系,以及该主奏乐器的代表乐曲为乐种划分依据的进一步讨论,这无疑是对传统音乐分类学理论和乐种学理论的完善和发展提出要求。对理解晋北地区器乐合奏形式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三、晋北器乐合奏乐种系属问题现状

距景蔚岗教授关于吹打乐与鼓乐差异的深入分析,以及提出对笙管乐系深入探索的期盼已有十几载。现今关于八大套的研究并似乎仍未有明显的变化,还是存在概念混淆、界限不清的问题。2017年,由山西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山西音乐史》在明清时期的山西音乐一章中,将晋北八大套和八音会分属于吹打乐,提到《笙管八大套》是清代赵成贵编著的吹打乐套曲。这与景蔚岗教授的观点似乎具有一致性,但与之相悖的是其后称山西吹打乐可用于喜庆、婚丧、社火、庙会,其源头可追溯到汉代山西地区的鼓吹乐。同时书中指出“八大套是流行于忻州地区的笙管合奏曲”,明显对于笙管乐和吹打乐仍旧没有明确的界限。而距此两年,后由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的《新山西八大套乐谱辑录》将八大套归为晋北鼓吹乐的代表性曲目。除此之外,褚历教授在2013年发表的《山西八大套的曲式结构》中将八大套作为晋北鼓吹乐的重要组成部分,来进行套曲特点的深入分析。2016年,山西师范大学的硕士史雅菲在其毕业论文《20世纪晋北鼓吹的历史与传承》中,将《山西八大套》视为晋北民间鼓吹乐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八大套》主奏乐器、歌唱部分、套式结构三个方面与汉代鼓吹乐进行比较研究,得出二者存在承袭关系的结论。2020年,卢补良团长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唢呐艺术(晋北鼓吹)代表性传承人发表《晋北鼓吹<八大套>探幽》一文,文中指出晋北鼓吹是遍布晋北地区的一种民间器乐演奏组织与民间器乐演奏形式的总称,是山西民间吹打乐的重要分支,而《八大套》即为晋北鼓吹的代表性套曲。由此可见,现在对于山西地域器乐乐种系属问题仍然没有明确的划分,甚至在景蔚岗教授之后也没有学者再就此问题进行追述。

结语

从1981年鼓吹乐的概念出现在《民族器乐概论》中起,学界对鼓吹乐与吹打乐、鼓乐与鼓吹乐的概念进行了长达四十载的区分论述,鼓乐与鼓吹乐概念的模糊、吹打乐与鼓吹乐的关系问题由来已久,分类原则不统一,乐种命名方式莫衷一是长期以来给研究带来了困扰。这表现出了话语的不一致给话语沟通交流带来一定的障碍。但笔者认为,认识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形成,并随时间长河不断变化推进的。如高厚勇教授在《民族器乐概论》把鼓吹乐和吹打乐作为并列的两大乐种提出,但其后,在高教授为《中国大百科全书》编写词条时,又将鼓吹乐归至吹打乐分类之下,成为子类。可见同一位学者在不同阶段的研究中,会有不同的认识的,乐种分类问题在不断经受思考辩证。杨久盛、景蔚岗等学者发出的呼吁,对理解晋北器乐合奏形式乃至对全国乐种的研究都有积极意义。但即便如此,鼓吹乐的称呼还在沿用,其合理性在现今似乎少有继承性的探讨,鼓吹乐与笙管乐的使用仍旧存在界限不清的问题,同时笙管乐的系属问题也少有讨论。这些问题在晋北地区的器乐形式研究中层出不穷。如果说20世纪学术界在乐种概念、分类问题上的争议源于研究不够成熟与深入,编写词条、进行分类定义的学者,不一定对所有的地方乐种都有深入,准确的把握,从而造成认识上的偏差。那么现在的情况似乎是讨论的声音逐渐减弱,对于晋北器乐合奏形式的研究已经出现了乐种的定义中涵盖鼓吹乐、吹打乐、笙管乐所有能够说明属性的名称这样的现象。笔者认为,审视过去民间乐种的名称是否准确、适用,解开过去造成的混乱,至今仍然具有重要的价值。

如此庞杂的乐种划分体系究竟应以何种原则来划分归类?袁静芳教授在《乐种学》中曾提到,一个乐种最重要、最稳定,不会在历史长河中轻易发生变化的应为该乐种的主奏乐器、宫调体系,以及该主奏乐器的代表乐曲。以此为划分条件与依据,袁教进一步授指出了六大乐种体系,即鼓笛系乐种、笙管系乐种、琵琶系乐种、唢呐系乐种、胡琴系乐种、鼓钹系乐种。以笙管系乐种的划分为例,晋北笙管乐即属以笙、管为乐队组合核心的笙管乐系乐种,山西八大套的七部套曲都以笙管主奏,理应归属于笙管系乐种中的晋北笙管乐。笔者认为,此种分类原则一定程度能够避免以往乐种划分界限不清的难题,或为解决乐种系属问题指出了一条可行的道理,其中的思路值得后人更深入的总结与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