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无醇不当酒
2022-01-23约翰·西布鲁克
约翰·西布鲁克
| 无醇啤酒 |
活力精酿公司总部位于康涅狄格州的斯特拉特福德。去年6月,我去了趟这家公司的酒吧样间。参观那天,阳光明媚,我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久违的啤酒花味。
38岁的比尔·舒菲特是公司的联合创始人,2017年,他和约翰·沃克共同创立了活力精酿。他给我打了一品脱的双篱笆,这是一款浑浊型印度艾尔啤酒。这款啤酒由舒菲特和沃克共同研发,还在测试阶段。我戒酒很久了,这是我1888天以来第一次碰酒。
过去20年,美国人很难喝到无醇精酿啤酒,这一情况直到最近才有所改善。回到2016年,你能在便利店冰箱的角落找到一瓶安海斯·布希无醇啤酒,就算运气好的了;2021年,你去连锁酒庄逛,可以看到十来个厂家的无醇精酿啤酒,活力精酿就是其中之一。美国的无醇啤酒市场和欧洲相比确实微不足道,欧洲有数十亿美元的市场,美国仅有2.7亿。但光是2020年,美国的市场总额就上涨了1/3,这说明美国人开始接受无醇啤酒了。过去,美国人对无醇啤酒是有偏见的,这一态度可以追溯到禁酒时代。1919年,《沃尔斯特德法案》出台,规定酒精含量0.5%以下的算不得啤酒,只能算无醇啤酒。当下的无醇啤酒依旧沿用1919年的定义。
我一边摇动酒杯,一边欣赏啤酒的泡沫。杯子侧面可以看到气泡向下缓缓移动。我贪婪地嗅了一下,是喀斯喀特啤酒花的味道,这种产自美国西北部的啤酒花有菠萝和干草的香气。我将杯子拿到嘴边,痛饮了一大口。我的身体,从手到胳膊,再到胸部,仿佛有电流通过。
我跟舒菲特、沃克边喝边聊,没多久,我就有了醉意,脸红了,心跳也加速了,但这肯定不是酒精造成的。我手上的那杯双篱笆啤酒,里面的酒精充其量也就跟放久的香蕉差不多。这点酒精,身体几分钟就可以代谢掉。我觉得上头,多半是由于“安慰剂效应”,这里面自然有啤酒香味和口感的原因,但我所处的环境对此也有贡献,昏黄的灯光、高脚凳、吧台以及我们围成小圈、边喝边聊的氛围都增添了我的醉意。
| 安慰剂对照实验 |
70年代初,威斯康星大学的临床心理学家艾伦·马拉特做了著名的安慰剂对照实验,证明预期和环境可以影响酒精的作用。他带领学生招募了一批人,并将其分为了四组。实验中,第一组喝的是奎宁水和伏特加调制的鸡尾酒,二者比例为5:1,第二组和第三组喝的是奎宁水,第四组喝的是伏特加。实验员跟第一组和第三组如实讲了饮品的成分,但跟第二组说他们喝的是伏特加,跟第四组说他们喝的是奎宁水。
实验结果令人大吃一惊。第二组的人滴酒未沾,却以为自己沾了酒,有一个受试者就跟喝醉了一样,借着酒劲搭讪一名助理实验员。第四组的人喝了酒,却以为自己没喝,有好几个人还身体发抖,出现了明显的脱瘾反应。
这之后没多久,马拉特就转至华盛顿大学工作,在心理系成立了实验室,继续之前的研究。马拉特的学生金·弗洛姆跟我描述了一番她老师的实验室:酒、酒杯、高脚凳、音乐、氛围灯光,应有尽有,听上去跟酒吧差不多。不过,里面也有隐秘的监听和摄像设备,并且还装有单向透视镜,方便实验员在不惊动受试者的情况下全程观察。
弗洛姆的学生继续采用安慰剂对照实验,研究酒精与性唤起、家庭暴力、去抑制行为之间的关系。“酒精真的会让人变得更有攻击性、更随便吗?我喝了酒,就可以不管不顾了?”弗洛姆问道,“还是说,大家认为喝了酒,就有权利调情了?所有的一切都和大家的预设有关。”
| 无醇红酒 |
说实话,我并不是啤酒的忠实粉丝。我喝酒的习惯是从父母那里继承下来的,数十年来,我都是晚上6点一杯马提尼或威士忌加冰,晚饭一般会喝点红酒。我父母的习惯从未变过,但我却在不知不觉中越喝越多,一开始是一两杯鸡尾酒,再后来是三四杯,晚饭的红酒则由一杯变成了一瓶半。后来,我越喝越多,就开始偷偷摸摸喝了。这都是戒酒以前的事情了,我在想,无醇酒能否让我恢复往日的生活?我妻子丽萨有点不买账,她觉得这恐怕会让我再次沾上酒精。
无醇红酒是非常糟糕的替代品。真喜欢喝红酒的人,一喝无醇红酒就能喝出区别,11度到15度的琼浆玉液跟无醇红酒简直是云泥之别。葡萄汁完全发酵后,将其中的酒精剥离出去,方能制成无醇红酒,酒庄再怎么想办法,也难以弥补因此失去的口感。这么说吧,无醇红酒怎么喝都是葡萄汁的味道,这分明是给孩子喝的饮料。
马修·朱克斯是一家无醇红酒公司的老板,他说过这样一个比喻:“红酒没了酒精,就相当于动物没了脊柱。”他尝遍了世界各地的无醇红酒,没有一家令他满意,于是他决定自己做。他以醋酸饮料的配方为基础,不断尝试新的添加物,终于做出了朱克斯6号,这种酒至少尝起来是给成人喝的。
我跟丽萨尝试了多种无醇红酒,只有两款勉强能喝,一款是英国努蒂公司产的气泡霞多丽,另一款是纽约初创公司产的气泡玫瑰红。这些红酒虽然谈不上好,但我也算收获了点信心,无醇酒或许真行得通。
| 无醇烈酒 |
嘗过无醇啤酒和无醇红酒后,自然该尝尝无醇烈酒。近些年,无醇烈酒发展迅猛。英国的种子篮公司就是该领域的先锋。2018年,种子蓝开始在美国销售无醇烈酒,一瓶35美元。
不想碰酒精的消费者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尽量复刻原版烈酒口感的无醇酒;另一种则是借助别的成分,达到和酒精相近的效果。伦敦的三杯酒公司就属于后者,公司目前有三款产品,分别是活跃、社交琼浆和睡前酒,它们的成分表里有猴头菇提取物,这种蘑菇能让人兴奋。此外,成分表里还可以找到瓜叶菊和五味子,这两种植物含有抗氧化剂。
三杯酒的联合创始人达什·利利强调:“重点是回答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喝这个?酒里面真有酒精的时候,大家都很清楚原因,酒非常奇妙,可以让你摆脱束缚、获得信心,可以让你走进舞池,还可以让你勇敢地犯错误。那如果酒里面没有酒精呢?”
调制一杯鸡尾酒,然后在桌前坐下,一边读书,一边小酌,这样的时光太美好了。
芝加哥的创业公司“仪式感”成立于2019年,主攻威士忌、琴酒、朗姆酒、龙舌兰四款烈酒的替代品。联合创始人马库斯·萨奇表示,如果下一步能做出伏特加的替代品,一定能大卖。美国最受欢迎的烈酒就是伏特加,其口感纯净是一大原因,要想做出无醇伏特加,就得复刻这种口感。
萨奇和许多做无醇酒生意的人一样,能走上这条路,都是从控制自己酒量开始的。萨奇还有一个身份:科幻小说家。2018年,他创作第九部作品时有了酗酒的毛病。后来,他下定决心,滴酒不沾。“但我怀念那失去的仪式感,”他说,“那种仪式感可以帮你将注意力集中在此时此刻。调制一杯鸡尾酒,然后在桌前坐下,一边读书,一边小酌,这样的时光太美好了。”
“仪式感”的无醇酒制作过程并没有分离酒精这一步,原因很简单,整个酿造过程本身就没有加入过一滴酒精。要生产烈酒替代品,最大的困难就是模仿出高度数酒火辣辣的感觉,也就是四五十度酒对嗅觉、味觉、胃以及大脑的冲击。萨奇搜集了各种辣椒和调味品,想找出最佳组合。最后,他在专家的协助下尝试了500种组合,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配方。
“仪式感”的产品听上去有些自吹自擂,但我打开包装,看到里面的无醇琴酒、威士忌和朗姆酒后,才发现这些玩意太真了,我甚至有些害怕。国家酗酒及酒精中毒研究所所长乔治·库伯跟我提过,味道可能会激活一些潜意识的东西,并拨动肠胃的一些“开关”。
有一天,我一时冲动,拿起了一瓶无醇威士忌,重量和我以前喝的威士忌一模一样,瓶塞弹出后,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但我放下了酒瓶,一口也没喝。我在骗谁呢?我是想找回失去的仪式感,但我如果为此再次酗酒,给家庭带来伤痛,代价就太大了。
| 11度的雷司令 |
我放弃无醇烈酒没两天,之前订的无醇雷司令白葡萄酒就送到了。那天黄昏,我开了一瓶,倒了兩杯,金色的液体在夕阳的映照下格外诱人。
我将酒杯凑到鼻子跟前闻了一下,香气宜人。我抿了一口,太难喝了,丽萨则说有点甜。我又抿了一口,好多了。我喝第三口的时候,满心欢喜,口感太棒了。
“我觉得有点上头。”我说。
“我也开始有点醉了。”她说。
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我冲进厨房,发现酒瓶上清楚地印着“酒精度11%”。物流送错了!
我抿第一口时之所以感到恶心,是因为我五年没碰酒精了,身体一接触,自然会有强烈反应。我看了看杯中酒,没剩多少了。我戒酒这么久,现在前功尽弃怨不得别人,谁让我“常在河边走”,又“哪能不湿鞋”呢?不过,我也没有因此再次走上酗酒的不归路。我告诉自己:清零就清零吧,重新来过就是。
[编译自美国《纽约客》]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