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只抛物线上的狐狸
2022-01-22撰文邹剑萍
撰文_邹剑萍
中年人有两种,一种像刺猬一样专注,一种像狐狸一样游荡。
在日常生活中保持愉悦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愉悦感的反面,焦虑感与限时感才是常态。习惯了多线程处理工作的节奏,脑子已经跟时钟并存,几点该做什么下几分钟后该做什么,滴答声已经刻在脑子里,即使休息的时候也停不下来。去年暑假我和老公带着五岁的女儿亲子旅行,某一个中午时分我躺在顶级奢华酒店的SPA 房里,想起了老公说下午四点一定要带女儿附近逛一逛然后赶晚上的饭局,我开始盘算,算来算去,差半个小时,那么,我要不要叫SPA师傅按得快一点呢?迷迷糊糊又纠纠结结地陪着脑子里的时钟一起按完,我紧赶慢赶怀着内疚感在四点十五回了房间,以为会看到穿戴整齐焦急等我回来出发的父女俩,只见拉满窗帘密不透光的房间里,我老公搂着我女儿睡得昏天暗地,甜蜜温馨。男人脑子的时钟啊,就跟达利的画里一样,瘫软如融化的芝士比萨,根本就不成型。
试想一下,如果我脑子里的瑞士时钟和我先生脑子里的达利时钟互换一下,是不是处境就迥然大异。我会在SPA 床上呼呼大睡,结束后好好享受茶园里的阳光与桂花糕,再优哉游哉地散步回来,在门口遇到略带愠怒的我先生,和他攒了半个小时还未爆发的不满。
看来,人的愉悦感,倒不完全取决于物质条件的好坏和外在处境的优劣,而更多的是关乎人的秉性、脾气,与后天修炼的对待世界的方式。放眼周围,日子过得轻盈快乐的人,倒真不是一句“有钱”就能粗暴解释的。过得乐呵乐呵的,往往是那些“想的没有那么多”的人。把目的性和必要性看轻了,过程的愉悦度就出来了。
普通人如你我,想要的东西很多,但得不到的更多,一加一减,烦恼的沟壑就出现了。但人生就是一直在做加减法。我总觉得人,一辈子都在做平衡。尤其这几年进入人生的后半段,我开始觉得,保持天平的一种动态平衡,比任何事都重要。当代自由主义大师以赛亚·柏 林提出自由的两个概念,一个是“我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的消极自由,一个是“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积极自由。年轻的时候,我们更追求消极自由,不想被干涉不想被管束,等到再大一点,我们更追求积极自由,用理性去达到自己的目标才能更好地掌控自己,然而到了中年之后,消极自由又更多进入生活,把之前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变成不想要也不需要去做的事情,比如应酬,比如和不喜欢的人保持联系,比如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我们从来不会劝年轻人淡泊名利,却要在中年之后劝自己放弃执念,不停地做减法。每个年龄段总有每个年龄段的追求,就像一条抛物线,到了顶点之后是虚妄,要慢慢地平缓地往下走了。
尤其人到中年,其实最大的一道坎是,承认自己的平庸。总有你做不到的事,认识不到的人,交不到的朋友和进不去的圈子。无法做到行业的前列,眼看着同龄人们渐渐走在前面,又被更有激情和冲劲的晚辈们追赶,心里始终意难平,夜深人静就开始琢磨,过往的时日到底是错过哪一步,才让现在高不成低不就。
那么就,减一减,减掉内心多余的欲望,减掉对自己过高的认知。
年纪越大,越喜欢亲近山野,观察卑微草率却绵延不绝的动植物还有旷野是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好像能给人们一些启示。《涉足荒野》里,被世界抛弃的谢尔莉走了一条艰难的徒步路线,将靴子扔掉后赤着双脚的谢尔莉突然领悟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是联结的而非分离的,终于,她找到了自己。我们当然没有那么决绝的境地和决定,但是学会享受自己的状态,在自然中寻找道,也是修行。很喜欢看日本的治愈系小说,《山茶文具店》《解忧杂货铺》《在森崎书店的日子》,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从繁杂走向归一,珍视身边的情感与事物,寻找任何在日常生活中可以让自己愉悦的事情,也是一种美的存在主义哲学。
古希腊诗人阿尔基洛科斯说:“狐狸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刺猬知道一件大事。”中年人有两种,一种像刺猬一样专注研究一个领域,成为行业内的精英,一种像狐狸一样游荡人间,各种小聪明都会一些。我当然是后者。曾经我也痛苦纠结于自己为什么不是刺猬,但是渐渐地学会了放下了内心的沉重感,去欣赏自己作为狐狸的特性。太过追求如鱼得水,一不小心就容易走入饮鸩止渴的境地,每天焦灼不安。倒不如追求如花在野,放下偏执的自我,去寻找自然的平衡。不管山川景物还是人间心事,总有欠缺,但乐在其中就能平白无故增益几分。做一只东张西望的狐狸,也不见得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