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敦煌壁画山水色彩初探

邵宁

中国美术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00

一、敦煌壁画色彩构成

绘制敦煌壁画的颜料可以概括为以下四类：天然矿物质颜料、植物颜料、人工合成颜料、混合颜料。从北魏至隋唐，敦煌壁画最常用的颜料有土红、赭石、朱砂、石青、石绿、黑色、棕褐、灰白。以上色彩一般构成画面的基本颜色，然后使用老红、花青、靛青、藤黄和石黄作为补充点缀。画工们利用对颜料不同比例的使用，让不同类型和来源的颜料在敦煌壁画中获得富丽堂皇、和谐丰富的视觉呈现。由于是墙体承载着画面，所以敦煌的画工们一般需要采用覆盖性能比较好的矿物颜料以达到鲜艳明亮的视觉效果。南朝的谢赫在其著作《古画品录》中提出对后世中国画影响深远的“六法”，对画面设色的要求是“随类赋彩”，希望画家们对于客观世界的事物进行观察后进而根据自己的主观意图选取适当的颜色。虽然画工们未曾见过佛经中描绘的美好佛国，但敦煌石窟中大规模使用的各种红色、青色、金色的搭配为我们展现出一个个华丽辉煌的奇幻世界。

敦煌壁画这种以重彩为主的特点主要受以下几点影响。首先，佛教美术的表现风格会受到印度和西亚这些佛教起源地的影响。这些区域本身就盛行丰富而强烈的色彩美学。此外，敦煌的石窟是从断崖中挖掘出来的，自然光下的大多数洞窟都是比较昏暗的，所以画工们会增加色彩的纯度与浓度并运用大量的色彩对比手法让画面生动而突出。鲜亮对比强烈的色彩结构可以在有限的平面区域里面建构出相对丰富的空间层次，可以更好的表现佛经的内容。敦煌壁画丰富的视觉效果大部分是色彩补色结构引起的。补色是对视觉平衡的一种心理反应，在大脑平衡的作用下，如果补色中一种颜色所占的面积比另外一种颜色大得多就能够提高图像的对比度，并且让画面色彩效果非常显著。补色并列出现时会产生强烈的对比感。例如中国传统绘画中，红色和绿色的对比是比较主要的色彩搭配手法，能够增强视觉稳定性。敦煌的画工们多采取红绿、蓝橙、黄紫这几种互补色，虽然红色与绿色产生了强烈的色彩对比，但画工们又同时运用晕染、渐变的手法将这种色相对比度削弱几分，色彩变化显得十分纤细柔美。当然敦煌壁画中也有许多同类色彩组合，如赭石、橙色、土红、土黄等暖色组合和石青、石绿、等冷色组合，这些同类色的运用创造了统一和谐的色彩效果。壁画的色彩亮度则主要是中间色调，比较适度调和。

二、敦煌壁画色彩表现技法

敦煌壁画的色彩表现技法通常有两类，其一为中国传统绘画技法，剩下一种就是西域的绘画技法。这两类色彩技法的结合造就了敦煌壁画的独特性。中国画十分讲究笔墨，敦煌壁画不同于一般意义上工笔重彩的勾勒填色，而是具有写意的表现手法。我们可以在敦煌不同时期的壁画上找到没骨的画法，也可以发现画工们不仅致力于平涂填色，而且也注重用笔。当然敦煌画工们对于色彩的认识也是逐步加深的。在初期的壁画中对于山峦的表现多为用一种色彩平涂或者刷染，采用土红、赭、石青、褐、灰、黑等有规律地涂染。另一种常用的手法是叠晕，即将一种色相用不同的色度一层层晕染开来。这是壁画独特的色彩处理手法，它不同于工笔画中的晕染，会有比较清晰的笔触和明显的层次。画工们先将画面划分层次，在每个层区里面用颜色涂染，一般是用石青、石绿、灰白、浅赭等表现层层退远的群山。唐朝之后，经常用石绿晕染，夹杂着浅赭或者灰白，空间层次更加丰富。敦煌当地拥有很多青金石、石绿等颜料的矿石，画工们就地取材，某种意义上也引发了唐代青绿山水画的兴起。另外金色在敦煌壁画中得到了广泛的应用，敷金手法主要包括贴金、描金等。

三、作为经变背景的山水壁画

中国的山水画在东晋时期开始兴起，历经几百年的发展，到了唐代山水画的线条勾勒、设色技法和画面构图都已经变得较为完善。早期山水画中“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等问题已经不存在了。唐代的山水画大部分绘制于寺院壁画之中，涌现出诸多山水名家，如吴道子、王维、李思训、李昭道父子、张藻等。沿着丝绸之路，大唐王朝同西域各国往来交流日益频繁，中原内陆辉煌的艺术成就可以很迅速地传播到位于丝路要冲的敦煌，进一步促使其成为当时的佛教文化中心。所以唐代敦煌壁画中的山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真实的唐代山水画风格。虽然在敦煌尚未找到完全独立意义上的山水画作，但作为大型经变画的背景，山水景观常常出现在唐代的洞窟之中，如初唐第 331窟南壁法华经变、盛唐第 45 窟南壁观音经变（图1）、晚唐第 138 窟东壁报恩经变等。盛唐第 23 窟的农耕图、中唐第 112 窟南壁金刚经变山水（图2）、中唐榆林窟第 25 窟北壁的耕获图等则是一些相对完整的山水画。

图 1 盛唐第 45 窟南壁观音经变山水局部

图 2 中唐第 112 窟南壁金刚经变山水局部

通俗来说，经变画是将某部佛经的内容整理成为叙述完整、有故事情节的画面，可以将复杂深奥的佛经思想通过图解的方式形象地传达给当时的信众，是佛教世俗化的产物。经变画根据佛典的不同拥有各自特殊表现内容，背景山水的表现形式也相应有所变化，画工们充分发挥自己对于美好佛国的想象，将佛国世界安置在现实的山川景色之中，观赏壁画的信众可以与之达成情感上的共鸣。由此可知，作为经变画这一宏大空间构成的重要部分，山水画的发展对于经变画这一中国式佛教绘画形式的形成和演变有着重大意义。山水画在唐代的兴盛促进形成了中国画对于空间的概念，画家们可以对宏大场景中建筑和山水环境的营造、故事情节和人物安排方面有更加成熟和深刻的认识。

图 3 第 217窟南壁法华经变之化城喻品图

四、盛唐时期山水壁画特征

盛唐时期的敦煌壁画山水的表现手法和内容形式与当时中原普遍的“青绿山水”基本相同，突出边线轮廓的线条感和鲜艳明亮的色彩。画工们在色彩的叠晕手法上不断演进发展，从北魏早期单一的平涂发展成分层次晕染，形成了对比丰富、明度鲜艳、视觉效果强烈的色彩特征，使得青绿山水在敦煌壁画中达到了顶峰。

例如高窟第 217窟南壁法华经变之化城喻品（图3），此为盛唐时期十分具有代表性的一幅山水经变。山水画成为了这一作品里最占据画面的部分，独具匠心的画师发挥奇妙的想象并且运用卓越的绘画技法将不同的山水、城市和人物等画面构成要素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并与佛经中的情节故事相契合，让这幅经变展现出丰富的空间层次和深远的意境，建构出一种奇特壮阔的自然景观。画面中心的山峦是使用石绿颜料平涂出来，中间夹杂着形形色色的树木与花草，这些细节的把握使得画面呈现出一派生机。右边的远山是使用石青颜料晕染出来的，和前景的山峰形成对比，显得更加辽阔而具有空间纵深感。纵向的几座山峦是先勾勒山峰圆润的轮廓，再用赭石颜料铺底色，最后用石绿一层一层的叠晕出去，冷色调和暖色调之间的过渡很平滑。画师在这一作品中运用很多石青、石绿颜料，使得画面整体呈现出一种青绿色调，这些色彩会根据空间不同的位置而发生变化，青绿颜色独特的交叉和叠加方式能够加强山峦的体积感。此外画师还在画面中混合使用了一些赭石、土红颜料，互补色的运用划分出更为多样丰富的空间层次，呈现出对立而统一的色彩效果。比较不常见的是在这幅作品中，画师利用灰白底色衔接高耸的山峰形成了山峦的受光面，虽然没有皴法，但通过青绿着色面与非着色面的对比，塑造出山峦浑厚的空间立体感。与将灰白底色运用于山峦相对比的是，画师使用重色来表现幽深的溪流，这种色彩搭配方式很好地提示出空间高度的变化。

图 4 第320窟北壁日想观

又如莫高窟第 320窟北壁的日想观图（图4）。画面中唯一的人物韦提希夫人端坐于左面高耸的山崖之下，对着远处的落日静静观想。人物元素只是整个宏大场面中的一小部分，余下的则是山水景观。画面所表现的内容虽然是以佛经为题材，但是流露出的却是自然风景的美感。画面的上方远处是用浅蓝颜料晕染而成的群山和由远及近流淌而来的一条波涛滚滚的河流。画面中间出现了用大片青绿描绘的荒野和起伏的植被，这种不用墨笔勾线直接晕染色彩的方式让这一作品呈现奔放激情的动态感。大面积的绿色也同近景中用赭石颜料皴染的悬崖对比鲜明，增强了画面的张力。画面上部的天空敷以暖色，画面点缀的树木表现方法也很有特点。一般是用赭石颜料绘制出树干，再用石青、石绿画出圆润的树冠，还有就是用石绿点画出类似于攒珠纹样的树叶，形成山顶植被茂盛的感受，整体呈现出视觉多样性，展现出丰富而广阔的构图空间。

五、中唐时期山水壁画特征

总体而言，敦煌经变画中的山水色彩表现在盛唐时期大多使用石青、石绿颜料，所以画面整体的视觉效果是富丽堂皇的，明亮的色彩展示出当时流行的“青绿山水”的艺术面貌。到了唐代后期，中原地区水墨山水开始兴起，同时期敦煌壁画中的山水部分的色彩表现开始放弃之前浓丽的色彩叠晕，变得清新淡雅起来，山峦、岩石、草木的形状和描绘手法都发生了诸多变化，山石的轮廓变得更加方硬。

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是中唐时期的敦煌第 112窟北壁的报恩经变中的山水壁画（图5）。这幅画面描述的是论议品中关于鹿母夫人的经历，画面的左边部分有一个群山中间的洞穴，里面坐着一位修行人，石绿颜料平涂出曲折蜿蜒的草地，一只用赭石颜料晕染出的野鹿正在洞窟外面喝水。画面的右边部分是一层层用墨线描绘的悬崖和山石，烘托出深远辽阔的气氛。这幅作品中的岩石的表现手法是中唐以后的风格，岩石的轮廓线头硬挺坚韧，在山头的转折部分对比十分明显，并运用了少量体现体积感的皴法，很好地反映出山石的坚硬挺拔的特点。整体的色彩效果是比较清新淡雅的，只运用了很少数量的石绿，颇具特色的是用淡墨对部分山石进行晕染，可以看出当时中原流行的水墨画影响了当时敦煌经变画中对于山水的表现形式。

图 5 第112窟北壁报恩经变中山水局部

六、结语

唐代敦煌壁画的艺术水平到达了顶峰。画工们对色彩创造性地运用形成了非常独特的色彩结构，色彩变化丰富多样，不再呈现早期单一平涂的形式，在山水的表现上也出现了崭新的风格。盛唐时期山水色彩组合对比强烈，浓厚绚丽，中晚期则颜色相对简约疏淡，反差明显。后世多有模仿唐朝时期盛行的青绿山水，但画风和材料都有很大差距。敦煌壁画保存下来的大量盛唐时期的山水壁画能够很大程度上帮助还原唐代青绿山水的原始面貌，可以成为研究中国山水画史的重要材料，具有重要的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