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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糖里的隐秘生活

2022-01-21谷立立

出版人 2022年1期
关键词:鳟鱼西瓜世界

文|谷立立

[美] 理查德·布劳提根 著王伟庆 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2021年6月定价:55.00元

理查德·布劳提根有一颗诗意的灵魂。早在17 岁那年,他就告诉世界他是一位诗人。这提醒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常规的标准来衡量他的作品。比如《在西瓜糖里》。很难说,这是一部小说,还是一首长诗,抑或是二者的混合。布劳提根曾被誉为承接上世纪50 到60 年代美国文化的桥梁,在他身上凝结着“继承传统”与“颠覆传统”两种文学基因。但他无意沿着上一代铺好的路子,循规蹈矩地讲故事,而是用轻盈的语言、奇诡的意象,再现世界的沉重与荒诞。

《在西瓜糖里》即是如此。小说开篇,布劳提根以一句“在西瓜糖里,事情一次又一次发生,就像我的生活发生在西瓜糖里”点明主题。这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田园世界。在这里,万事万物都充满浓重的梦幻色彩:生活是“用西瓜糖小心翼翼地构造”的,道路是“用我们的梦沿着松树和石头”铺就的。或许,这正应了布劳提根的话,“所有这一切都会进入西瓜糖,并在那里漫游”。

那么,什么是西瓜糖?来看看这样一段描述:“夜色清凉,星星是红色的。我在西瓜工厂旁边散步。我们在厂里把西瓜加工成糖。我们取出西瓜汁,把它煮干,直到只剩下糖,然后我们把它的形状做成我们拥有的这个东西:我们的生活。”这里,“西瓜糖”被赋予了强烈的超现实的意涵。它远远地脱离了最初的定义:一种西瓜做的糖,进而将所有实用功能抛在身后,缓慢地进入到形而上的层面。

不得不佩服布劳提根的想象。换言之,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可以随意塑形的“西瓜糖”,他就能把他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梦到的一切,都变成超现实的物件。但不要忘了凡事都有两面性,甜蜜的背后总是藏着深深的悲伤。比如西瓜糖。它是红色的、白色的,也是棕色的、灰色的,更是黑色的不出声的。是的,黑色的不出声的糖。相应地就有了黑色的不出声的太阳。每逢星期四,太阳发出黑色的光,人们只能在阴暗中静静地度过。

这是“我的死”里的日常。这个小小的村落是“西瓜糖”世界的核心。表面上,它是远离尘嚣的乌托邦,但其实却是布劳提根的梦境重现。这里有连绵不绝的风,有可爱的蔬菜雕像,有待在水底一动不动的“鳟鱼元老”,还有提着灯笼散步的小女孩。只是,叙述者“我”不明白这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属于我,看见她使我感到安慰。我觉得她非常漂亮,但我不知道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或许,布劳提根从来没有想过要创作一部意义明确、指代清晰的作品。在他这里,万事万物都是猜不透的谜,看似全无意义,其实却是对现实世界的隐喻。比如河。就像布劳提根所说,“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叫河。我们就是那种人”。在“我的死”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河:半英寸的河、八英寸的河。如此纵横交错,填满了这里的每一处空间。然而,随着叙述的深入,我们终于知道原来每条河的底部都有一座坟墓,埋葬着死去的人和动物。

毫无疑问,这是西瓜糖里的秘密。就像一颗糖丸,看上去很完美,但只要轻轻咬上一口,谁都能尝到被甜味包裹着的苦辣酸麻。当然,这里的居民并不在乎这一切。他们日复一日地享受西瓜糖的甜蜜,说着诸如“今天吃什么”之类的空洞话语。在每个夜里,透过棚屋的窗户遥望不远处的河流,以及从河流底部缓缓升起来的磷火,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同样,布劳提根没有透露他们的来历。这是一群没有面孔、没有表情、没有个性的纸片人。甚至,就连名字(玛格丽特、查理、弗雷德、保琳、乔治、比尔……)也是无意义的。好比偶然翻开电话簿,风吹到哪页,布劳提根就把哪页的名字拿了过来,顺手给了他们。

那么“我”呢?“我”是“在美国钓鳟鱼”(布劳提根代表作《在美国钓鳟鱼》里的主角)的另一个分身。一方面,“我”是世间所有无名者中的一个,没有固定的名字;另一方面,“我”的名字变化多端。只要愿意,谁都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来称呼“我”。于是,“我”就成了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一件做错了的事、一场不知从哪里来的雨、一样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或者一个远方的回音。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一名作家,正在用蘸着西瓜籽墨水的笔奋力书写着“我”在西瓜糖里度过的每一天。

不过,在西瓜糖的历史上,这样的书并不多见。一个名叫“查理”的男人告诉“我”,这本正在创作中的书是“一百七十一年来人们写的第二十四本书”。上一本书出现在35 年前,它的作者和“我”一样,没有固定的名字。并且,没有谁知道那些书究竟写了什么,就像他们不知道几十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这意味着,不管有没有固定的名字,《在西瓜糖里》的所有人物都与世间千千万万小人物一样,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拥有的只是眼前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现在。

与“我的死”相对应的是另一个荒凉的去处,名叫“遗忘工厂”。这里不长任何植物,也没有任何动物,“就连一根草也看不到,鸟拒绝从这个地方飞过”。遗忘工厂住着一个名为“阴死鬼”的男人,他五十岁,出生在“我的死”。他是标准的酒鬼,靠翻捡废弃物酿成威士忌,供自己饮用。某一天,阴死鬼和他的同伙闯进“我的死”,质问那些貌似无辜的居民,到底有多了解他们脚下这片乐土。

由此,这个有着强烈现实隐喻的故事,在双方的交锋中渐渐进入了高潮。但到了最后,一切仍然是未知的。就像“我”的身世。“我”隐约记得9 岁时发生的一桩惨案。两只老虎来到“我”家里咬死了“我”的父母。从此,“我”遗忘了“我”的过去,跟随众人来到“我的死”,成了不折不扣的无名者。这当然是悲伤的。只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在悲伤中停留太久。

于是,不仅过去的死亡被遗忘了,就连正在发生的死亡,也成了无法言说的隐秘。在阴死鬼大闹“我的死”之后,“我”的前女友玛格丽特独自在自己的棚屋里静悄悄地死去。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如此。而“我”也不过是碰巧从镜子里远远地旁观了这一幕。没错,旁观者。这也是布劳提根为自己设下的人生角色。他是现实的参与者,又是现实的旁观者。《在西瓜糖里》写满了他对人生的感悟。而这种感悟,说到底就是他留给世界的讽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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