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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世界里,定义胜败标准

2022-01-20陈鲁豫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22年1期
关键词:乐迷古典音乐小提琴

陈鲁豫

几年前我在北京T3航站楼,准备登机时,看到了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吕思清,他独自坐在一排乘客中间,正在东张西望,很悠闲,又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

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您一个人啊?”

他点点头说:“习惯了。”

他也没有随身行李,连个包都没带。身边的空椅上斜靠着一个年头久远、皮子都已经皲裂的琴盒。

“您这招很安全。”我说,“谁也想不到,这么旧的琴盒里会藏着一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我隐约记得他告诉过我,那是斯特拉底瓦里提琴协会提供给他使用的一把名琴。

他当时云淡风轻地说:“价值几百万吧。”

我不懂琴,又怕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也没好意思问他说的是人民币还是美元。

记得那天我出差,同行的还有三名工作人员,和吕思清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我们挥手告别。我一边往自己的登机口走,一边在心里羡慕着,这才是最好的状态——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做得足够好,市场、乐迷的认可足以满足一个人对荣誉、金钱、名望的那种健康的渴求,而古典音乐的独特属性也决定这个领域里不会出现太过疯狂、让人无法呼吸的追捧和痴迷。

这种刚刚好,让一个人得以气定神闲地坐在一群人中间,不趾高气扬,但也不焦虑不慌张,怡然自得,内心笃定。当然,这是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不需要因为收视率、番位、点击率、百度指数、热搜榜等等而兴奋或者失落。

老天爷挺偏爱他的,除了音乐才华造诣以外,他还风度翩翩,当然倘若他相貌平凡、中年发福、头发稀疏,此刻的他依然会满脸笑意,开心祥和吧。因为古典音乐有自己的评价体系,我可以帅、美、年轻,也可以完全不是,我可以仅凭技艺吃饭,可以仅靠人群中所占比例并不高的那些乐迷的青睐而活着,而且可以生活得很好。

忘了是哪部电影,其中一位老派的英国上流社会女性说,人的一生只应该上三次报纸——出生、结婚和去世,否则就是俗气。这种充满明显优越感的态度有点招人烦,可她的清高不无道理,因为她的生活圈子和价值观决定了远离大众才是最安全、最体面的生活方式。她的存在感不需要頭版、八卦来给予,她的财富、地位、特权已经让她无比优越地存在着。

之前我的朋友Helen发了条朋友圈,原文如下:

我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不是很年轻,但我也没有老。我相信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很久很久,我认为这是我人生最好的状态。在人的一生中,年轻和年老之间的这段时间其实是最长的,也是最好的,是最应该让我们去喜欢的。可是我们确实身处一个崇拜青春而厌弃老年的社会,但若你无论年龄怎样增长都可以打起精神气地活着,你一定会发现,你会活得越来越好,远远地超过青春期的好。

她这一段话令我动容,于我心有戚戚焉。

很多读者留言说,人的存在感是自己给予的,我只能说,我有限度地赞同。我努力以自己的方式存在着,但存在感的确也在于他人的评价与肯定带给我的感受,我能做的只是选择在意或不在意这种感受。一个再淡定、再与世无争的人,也需要获得某种认可,不一定举足轻重,但不至于无关痛痒。可是我们总会走过各自的巅峰,总会从某个高度的叱咤风云慢慢变得可有可无。

我常想,存在感的确是个糟心事,存在感看不见摸不着,来无影去无踪,难缠、难搞、不好伺候,而且稍有不慎就破碎一地,偏偏它又主宰着我们的心情,高低起伏都看它脸色,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我俩太不公平,爱和恨都由你操纵。这是人生的大考验。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像吕思清,像那位英国老妇人,或者像我的朋友Helen一样,在自己的世界里,定义自己的胜败标准。

有一次到香港出差,在酒店登记的时候,旁边一位穿无袖连衣裙的中年女性着实吓了我一跳,她的身形很像我采访过的、在新闻图片中看到过的厌食者。她一定能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但她还是很自然淡定地在那儿办理手续,也没有穿长袖长裤、试图遮住自己的身体,她只是站在那儿,勇敢地接受了自己的存在。

(嘉林秀摘自花城出版社《还是要相信》,西米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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