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舞厅》背后的生死恋

彬彬

2021年初冬，一首冲上热搜的《漠河舞厅》听哭了许多人。这首歌走红不仅因为歌词动人、旋律优美，更因背后那个真实感人的爱情故事——1987年，黑龙江漠河发生特大火灾，导致211人丧命，张德全的爱妻不幸葬身火海。妻子生前很爱跳舞，夫妻俩经常在旧仓库里点起灯学习舞蹈。后来仓库不远处开了一家“漠河舞厅”，思念妻子的张德全时常跑过去，在人群中笨拙独舞，仿佛她一直都在……

30年过去，他为妻子写下催人泪下的长信。

张德全出生于黑龙江漠河，这是一个隶属于大兴安岭地区的县级市，也是中国最北端的寒冷之地。后来，他用一辈子，在漠河诠释了真挚、热烈的爱情。

张德全曾在北京读大专，1980年学成归来，在漠河参加工作。一个冬日午后，张德全在街边等人，刚刚点燃一支香烟，抬头就看见了他今生挚爱的人——广播社前的石砌花坛边，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孩正和女伴说着什么。不知是聊得兴起，还是因为街边广播里忽然响起她喜欢的音乐，女孩竟踮起脚尖，跟随音乐挥动手臂，在原处轻盈地转了一圈！好像一朵清新的海棠，不慌不忙地抖落藤蔓上的雨露。

张德全的目光被她吸引住了，阳光晴好，他心里的溫度和眼中的惊艳，也在不断升温。可惜两人只是萍水相逢，张德全心中遗憾，这萍水连“缘”都未起，就要匆匆落了。

张德全不甘心，此后漫长的1周里，他总去广播社门前徘徊，并一次次掏出烟点燃。“当时我固执地认为，只要我燃起一根香烟，你就会出现，我发誓我从没有如此频繁地抽过烟。”在后来写给妻子的长信中，他如此回忆道。

终于，张德全辗转打听到了女孩的芳名，一个美丽出尘的名字——康晚星。于是，他人生第一次壮着胆子，给心仪的姑娘写了封情诗：“晚星啊晚星，你为什么挂在烟囱上，蟋蟀在林间弹琴，海棠梳妆;你为什么总是挂在烟囱上，倘若是为了寻找极光，那你跟随我，我知道它在哪儿，它正在无人惊扰的野风中歌唱……”

他托熟人把情书转交给康晚星，不知是腼腆还是出于戒备，女孩并没有给予回音。张德全又在煎熬等待中，写出了第二封情书：“知道吗晚星，我从小喜欢看烟囱。漠河的春天，郁郁葱葱的草叶从积雪中嬉笑蔓延，骄阳总会悬挂在如壁画般的远山梢尖，屋顶烟囱懂拙劣的魔法，呼噜噜的烟圈周围，景色会因为燃烧变得扭曲而变化多端。若恰好远山沦为了烟囱的背景，那么山也跟着舞动起了腰身。

我父亲是个粗鲁与优雅并存的知青，从异乡来到漠河农村生活，于是我降生在漠河的西林吉镇……晚星，可以对我讲讲你的人生和童年吗？某个不经意的傍晚，我在西林吉看到了美丽极光，据说能给我带来幸运，对此我深信不疑！我们会坠入爱河，我也深信不疑！”

很快，张德全就用他的真诚和才情，打动了情窦初开的康晚星。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女孩，答应彼此先做朋友。张德全激动得红了眼圈。

张德全请康晚星教他跳交际舞。其实，康晚星自己对舞蹈也是一知半解，纯粹是因为喜欢跳舞，才会时常轻轻舞动。但为了多与心仪的女孩相处，张德全还是坚定地请她教自己。

两个青年男女，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练舞。张德全就利用工作便利，拿着钥匙进入单位最后排的仓库，对她说：“来吧晚星，这块小天地是属于我们的，没人能看到！”

共舞的第一个冬日傍晚，两人鼻腔里都弥漫着谷物粉末呛人的味道，心里却甜甜的柔柔的，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好。盏灯曳曳，虫鸣入耳，张德全和康晩星偷偷钻进高高的麻袋堆里，脚下一圈一圈的鞋痕，在尘土之中涟漪般幸福荡开……

寒夜寂然，张德全心如鹿撞。“你扶着我，对！把手搭在这里！”康晚星有模有样地教第一个徒弟，“你先迈右脚，我退左脚，是的，然后再交替过来，让我们试试看。”

张德全不敢出声，白色的哈气会袒露他的紧张，但他看见了女孩下垂的长睫毛，趁她低下头，看了好久。那是两人在一起最灿烂的时光，他们在工作之余迷恋上了舞蹈和音乐，沉浸在爱情中不可自拔……

“你要知道，我们偷来了多少神明的时间！我曾问你，神明会怪罪下来吗？这数不清的夜晚偷得闲来，数不清的晚星盛放在夜幕的碗中……”张德全在后来的长信中含泪写道。

张德全告诉康晚星，自己很喜欢北京的冬天，北京青年会穿上当时象征着时髦的牛仔裤，跳很新潮的舞蹈。“那我如果穿上牛仔裤，会是什么样子呢？”康晚星眨着眼睛，托腮陷入了沉思。

张德全就托朋友从北京捎回了一条牛仔裤，作为礼物赠送给康晚星。“我觉得棒极了，我想看你穿上它跳一支舞，要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喜欢你？一定是因为你曼妙中有点小蠢的舞姿吸引了我！”康晚星红了脸：“你才蠢呢，我只是不太会跳时髦的舞蹈罢了……”

1983年冬天，两人举办了一场极简的婚礼。张德全在婚礼上喝得面颊通红，幽默而诗意地说：“晚星老师，我此生的义务，即为同你一起领略，那一个个鲜为人知的浪漫瞬间。”想到两人躲在仓库里练舞的场景和那些浪漫又温情的瞬间，新娘康晚星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新婚当天的广播里，放着谭咏麟的《迟来的春天》。夫妻俩最后一次去仓房里共舞，是在得知这里要改造的前一天晚上。他们趁着夜色蹑手蹑脚钻进低矮的门，里面堆满了粮食，留出的空间只有两个身位。橘灯在头顶摇摇又晃晃，蟋蟀弹琴，海棠梳妆，录音机里轻轻播放着《迟来的春天》……两人都喜欢这份宁静，与爱人共享的宁静。

直跳到深夜，张德全才牵着妻子的手走出仓库，转身锁好房门，低头喃喃道：“再见了晚星，我们的秘密舞厅。”他用爱妻之名，给这个仓库取名叫“晚星舞厅”。

1987年4月下旬，张德全的单位需要外派人员去苦寒偏远的地区工作。不畏艰苦的他与妻子商量后，决定到千里之外的边塞岗位工作。然而，就在张德全出发后的第14天，获知一条不幸的新闻：5月6日，大兴安岭地区漠河县的几处林场同时起火，引发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特大森林火灾，震惊国内外！

从收音机中听到这条消息时，张德全浑身发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等他想盡办法，驱车赶回漠河时，火势已去，天色微微渐明，整个县城一片废墟，烧焦的残瓦断壁东倒西歪，只剩下一排排烟囱倾斜地伫立着，远处的木梁若隐若现地冒着火星。

这场特大火灾造成101万公顷森林受害，5万多人受灾，211人丧生……其中包括张德全深爱的妻子。或许因为遗体难以辨认，或许是怕他亲眼看见后失控，工作人员耐心劝说着，拒绝了张德全见亡妻最后一面的请求。

张德全一连数日不吃不喝，也睡不着。在亲友的劝说与陪伴下，张德全艰难地活了下来，义务参与到漠河的重建工作中去，靠着拼命劳作，来缓解彻骨的悲痛……

此后每一个孤枕难眠的夜，张德全时常给天国的妻子写信：“康晚星，梦里萦绕我的，常常是你在火光通天的建筑间奔跑，火苗蹿上了你的裙摆，在你的胸前晕开，你焦急地奔跑，呼喊我的名字，我却不在你身边。有时我真的抱有侥幸，你或许成功逃生去了东边的森林，在那里搭建了溪流和青苔，化身为鹿，彻底地尽情舞蹈。”

“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吧，小鹿，看一看这年复一年苏醒又衰老的雪原，看一看我像骄阳下霜结般融化成河的眼。如果你成功逃生去了东边的森林，你会再来看一看我吧！”

“晚星痴迷四下无人的夜宇，不肯诉说光顾星球的原因，像极了你弯软睫毛下澈亮的眼睛，生生在我这里放了一把大火，也没有缘由，也没有原因。”

爱妻离世几年后，在他俩悄悄跳舞的仓库旧址不远处，街边二楼开设了一家简陋的舞厅，名叫“漠河舞厅”。张德全对妻子的爱化作了不间断的思念，他开始频繁地走进夜晚的漠河舞厅，用拙劣舞姿跳着当年妻子教的舞，就好像她一直在身边。

舞厅里的人都是成双成对，唯独张德全孑然一身，却跳得最投入痴狂，甚至泪流满面……旁人都以为这个男人对跳舞走火入魔了，纷纷皱眉投之以惊诧的目光。

往后30多年，张德全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唯有对妻子的思念相伴。康晚星生前爱跳舞，他就成了漠河舞厅里一人独舞的惆怅客……这一跳就是许多年，后来那家舞厅不存在了。张德全就在独居的家中，在雪地、林间、河边不知疲倦地跳着，当年那些与妻子共舞过的曲子。

与此同时，张德全写给妻子的情书也从未间断：“如果有通往另一处日夜不眠的隧道，我将驾驶我深褐色的吉普车，摇下吱吱作响因寒冷而结霜的脆窗，想向你展示我的坚不可摧，以及我未有一日曾动摇的思念若渴。我的爱妻，今生的义务，仍是为同你一起领略鲜为人知的浪漫瞬间……”

2019年冬天，警察出身的男歌手柳爽，偶尔听说了张德全与妻子的感人故事，驱车千里找到他，亲耳倾听了他的诉说……柳爽的内心大受震动，原来竟有人可以只靠思念和记忆，在这个世界深情地活着！数月之后，柳爽就以张德全与康晚星的故事为原型，写出了《漠河舞厅》，歌词频频在网上刷屏：“三千里 偶然见过你/花园里 有裙翩舞起/灯光底 抖落了晨曦/在1980的漠河舞厅……”

2021年秋天，《漠河舞厅》真正流传开来，有人挖掘出歌曲背后的催泪故事，在短视频平台上推荐：“原来它不只是悲情、好听，竟然还隐藏着一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啊！”

《漠河舞厅》和张德全夫妻的浪漫生死恋，听哭了无数人。漠河很冷，但只是温度冷，那里有一个人，用一辈子诠释了真挚的爱情一直都在。随着《漠河舞厅》登上热搜榜，张德全写给妻子的长信《再见了，晚星》也走红网络。

张德全的故事是悲伤的，但他的情信却是那么的爱意浓烈，触动了许多年轻人的心灵：“康晚星，信件纷繁，不及我思念的万分。苦难已过，世界大好，我也老了许多……”虽然昔日的儒雅少年郎，已变成今天的白头翁，他的文字却依然深情而诗意。“康晚星，有人说去世者会变成这漠河山间吹过的风，我却不然，他们是风是雪，你却是那点亮漠河夜空的晚星。”

回过头看看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人们却越来越不敢坠入爱河，多的只是快餐爱情，熬不过时间，以及时空变换。一生爱一人，守护一人，这种爱情荡气回肠，弥足珍贵。令人泪目的《漠河舞厅》，让许多年轻男女，重新相信了纯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