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与企业风险承担水平
——基于家族企业代际传承实施期的分析
2022-01-20鲍树琛
鲍树琛
(浙江理工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一、问题提出
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是企业在投融资过程中承担风险的高低程度。现有文献普遍基于代理理论,从高管激励、个体特质等视角,研究如何改善高管承担风险的态度以提升企业风险承担水平[1-3]。这些研究主要关注正式制度安排下影响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重要因素,没有考虑企业家是嵌入具体的、持续运转的社会关系体系中展开各项财务活动行为的[4]。由于家族企业容易遭遇制度性歧视而无法获得公平竞争的机会,因而家族企业家非常重视社会关系网络这种非正式制度的发展与积累[5]。以关系为纽带的华人社会中,如果企业家社会资本无法传承,那么家族企业几乎难以与公有制企业展开市场竞争,甚至难以通过“生存检验”[6]。据此,有必要引入新经济社会学中的“嵌入性”理论来探讨在代际传承实施期,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是如何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产生影响的。
社会资本被定义为来自组织或个人所处的社会网络关系中的互惠信息、信任和规范[7]。企业家的社会资本是指企业家个人通过社会关系获取稀缺资源并由此获益的能力[8]。在中国家族企业长期经营过程中,企业经济行为带有明显的人格化特征,其与政府、银行、供销商和雇员等利益相关者形成的合作关系是依附于企业家个人社会资本得以维系的,而非企业社会资本。若企业创始人在这种合作关系中选择退出,那么企业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关系租值也会逐渐耗散,并以继任者为中心加以重构,这便是企业家社会资本的代际传承过程。由此可见,本文以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为研究对象具有典型的本土化意义。
二代继任者对社会资本进行投资建设,正是为了应对家族企业代际传承时蕴含的不确定性特征而做出的制度性选择。本文研究的第一个问题是,在代际传承实施期,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如何影响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在中国经济转型过程中,地方政府质量对当地的经济发展和微观经济主体产生了重要影响。本文研究的第二个问题是,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和地方政府质量在影响家族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方面所起的作用是否为替代关系?进一步地,根据地方政府质量差异,二代继任者在代际传承实施期应该选择何种性质的社会资本加以重点建设?这些问题都值得深入思考并加以分析。
本文研究贡献在于:首先,虽然现有研究已关注到高管经历、企业社会网络等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2,9],但由于在代际传承实施期的若干年内才是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积累速度最快的时期,因而本文选择代际传承实施期作为研究时期,通过手工收集二代继任者历年的社会资本相关数据,探讨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并进一步考察继任者社会资本与地方政府质量在影响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方面存在的替代关系,这是对企业风险承担相关文献的有益补充。其次,以往研究大多强调社会资本的正外部性,鼓励企业家进行人际合作性互动,发展一系列特殊的社会关系[9-10]。本文则将社会资本细分为权力性社会资本与非权力性社会资本,论证继任者对非权力性社会资本的构筑是否受地方政府质量差异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在地方政府质量较高的地区,继任者一味构筑权力性社会资本并不一定会提升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反而会遭遇社会资本的负外部性。另外,以往研究得出了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与绩效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的结论[1],但是本文的研究结论显示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与会计绩效之间呈倒U型曲线关系,并且继任者社会资本会加剧这种关联,这有助于深化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与绩效之间关系的理解。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在中国经济转轨过程中,家族企业大部分商业交易风险都偏高,需要利用不易标准化和量化的社会资本来应对不确定性。根据范等人(Fan et al.,2012)所提出的资产专有性理论,企业家社会资本这种专用性资产不易被市场准确定价,并且更多的时候以隐性契约的方式存在[11]。在家族传承时,社会资本个体依附特征明显,表现出某种“粘性”,不能像经济资本那样直接转让,因而多数家族后代难以完全继承创始人的社会资本。但是,社会资本仍具有良好的可传递性,可以通过中间人发生的间接关系而构建,即社会关系网络中的“结构洞”。例如,在一场交易中存在甲、乙、丙三方,如果甲与乙、乙与丙之间存在构成社会资本的某种关系,而甲与丙之间并不存在直接关系,那么甲可以借助乙的社会资本来促成与丙之间的交易。此外,中国人向来注重系谱概念上的宗祧继承,在企业经营上表现为重亲主义,家族创始人有动机辅佐家族二代继任者发展社会资本[12]。利益相关者也可以将家族中的信任、商誉、义务和期望转移到家族二代继任者身上,保持商业连续性。因此,虽然社会资本传承难度大,但家族二代继任者能够在家族互惠规范的作用下构建自身的社会资本,并且他们也是继承祖辈社会资本的最佳人选。
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如何影响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企业风险承担是一项资源消耗性行为,离不开企业家的风险偏好和资源整合能力[13]。嵌入网络中的社会资源能够为企业家提供更多的保护、权威合法性以及声誉,从而提升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本文认为,家族企业在代际传承实施期可以通过继任者社会资本的逐步提升来寻求风险承担所需的信息和资源,主要有以下三方面的论点提供支持:
第一,社会资本提供了一种风险分担的保护机制,并通过这种机制影响关联体的风险承担水平。中国家族企业是基于人际关系构筑起来的关系契约,同时,交易网络中存在跨企业联盟[14]。跨企业联盟在风险分担方面至少能给家族企业带来两个好处:一是降低交易成本;二是使双方形成互惠的利益集团[15]。更好的风险分担往往会促进更多的风险承担,从而导致企业在交接期稳健成长[16]。家族企业在经历代际传承过程时会面临不确定的和不安全的商业环境,二代继任者将会担心社会情感财富产生损失[17]。然而,随着继任者社会资本的提升,可以使企业与利益相关者形成风险分担的跨企业联盟,促进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提升,传达出中国社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网络化交易思维。相互依存的跨企业联盟产生的集体竞争优势可以用来处理复杂的和不确定的环境,而这种动荡的环境是单一的科层制企业所无法应付的[18]。
第二,丰富的社会资本可以巩固家族二代继任者权威的合法性,导致继任者偏好较高的风险,从而提升了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家族二代继任者由于工作经验、个人声誉以及认知水平等禀赋与创始人之间存在代际差异,在其接收企业经营权后,权威合法性普遍处于劣势地位。这些社会网络为继任者获取信息与资源以及成功的职业生涯提供了渠道,能够缓解企业经营过程中潜在的低效率与信息不对称。因此,丰富的社会资本能够增加继任者在家族企业中的声望,并且继任者会被认为在组织中更有权力或更具影响力。根据社会心理学中的权力接近与抑制理论,拥有权力的人会将注意力集中在风险行为的潜在回报方面,从而增加风险承担[19]。此外,权力增加了风险偏好的乐观情绪,从而导致风险承担倾向的增加[20]。
第三,社会资本可以实现继任者的声誉效应,促进商业交易,为企业风险承担提供保障。社会资本本身在信息扩散和转移渠道方面起到重要作用,它可以通过放大正面信息的影响、提高声誉等来有效地强化继任者的积极行为;亦可放大负面信息的影响,有效地制裁消极行为[21]。新的继任者可能为了在社会网络中提高声誉而采用自愿披露信息、自我约束机会主义行为和履行某些隐性契约义务等方式进行关系专用性投资。利益相关者可能认为高社会资本的继任者是友好的,违反契约的可能性较低。这样,利益相关者更可能愿意与高社会资本的继任者进行商业交易,尽其所能地帮助他们度过代际传承时期的危机。因此,社会资本通过声誉效应提供正向强化和负向惩罚机制,促使继任者与利益相关者的有效交易,进而提升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概而言之,在代际传承实施期,丰富的社会资本能够帮助家族二代继任者获取各种重要信息和资源,为企业风险承担提供保障,从而有助于全面提升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H1:在代际传承实施期,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越丰富,企业风险承担水平越高。
诺斯(North,1990)提出制度对于经济增长的重要性[22]。虽然社会资本这种非正式制度的确可以起到降低交易成本的作用,但是按照诺斯(1990)提出的制度演变原理,非正式制度可能逐渐会被政府质量等正式制度所取代[22]。但若缺乏有效的第三方实施,那么制度性激励依然难以提高适应性效率[23]。由于中国幅员辽阔、地区发展不均衡等原因,地方政府公共治理水平差异明显。地方政府为了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上级任务,可能会将经济、法律和必要的行政手段凌驾于市场规律之上,所以地方政府质量会对当地的经济发展和微观经济主体产生重要影响。如果地方政府质量较高,那么地方政府在推动企业之间的信任方面就会起到积极的作用,促使企业融资能力的提升,并且能够降低企业的投资风险,这将会弱化继任者社会资本的作用。反之,如果地方政府质量较低,那么所在地的家族企业会面临较高的政府干预和侵占风险,政府可能通过灰色交易、较高的税负等手段从企业中攫取资源[24]。此时,若企业处于动荡的接班时期,家族二代继任者为了获取产权方面的安全保护、降低交易成本以及促成商业交易,愿意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来构筑社会资本,这正好解释了艾伦等(Allen et al.,2005)提出的“中国之谜”[25]。具体而言,一方面,在地方政府质量较低的地区,由于家族身份特征,继任者有动机复制创始人构建社会资本的方式,通过解决民生和社会发展问题等方式继续换取地方政府提供的支持与保护,以减少经营的不确定性,这为继任者利用社会资本提升企业风险承担提供了保障[26];另一方面,当政府质量较低时,继任者有动机通过不断构筑社会资本来弥补市场的不健全,以帮助企业更及时、更广泛地获取信息与资源,缓解融资约束,提高投资效率,从而提升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因此,继任者社会资本和地方政府质量在影响家族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方面存在替代关系。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H2:在政府质量较低的地区,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更加显著;反之,在政府质量较高的地区,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较弱。
根据地方政府质量的差异,家族二代继任者在代际传承实施期应该选择何种性质的社会资本加以重点建设?家族二代继任者普遍成长于改革开放后,不同的社会环境和教育经历等造成了价值观的代际差异。两代人对于社会资本的理解可能存在不同的价值判断,进而影响社会资本的结构成分。新制度经济学只是研究了产权在市场与政府之间的作用,而权力本身并非该领域考察的对象。实质上,社会稀缺资源的争夺是社会主体之间权力的争夺。本文按权力性质将社会资本分为权力性社会资本与非权力性社会资本。陈倩倩和尹义华(2014)认为,企业家社会资本由社会地位、社会关系以及社会声誉三个维度构成[27]。其中,社会地位包括专业地位、政治地位、行业地位以及其他地位;社会关系包括政府关系、金融关系、同学关系以及与其他企业的关系;社会声誉包括企业家获得市级以上政府表彰或嘉奖等。社会地位是社会权力的合法性基础,这意味着居于高位的个体对资源直接拥有更大的正式权力、影响以及控制[20]。在政府质量较低的地区,市场参与者之间可获得的可分配资源存在很大差异,企业家可以通过社会地位争取更多的市场话语权,实现对他人的强制行为,因而可以将社会地位称为权力性社会资本。社会关系和社会声誉来源于企业家与利益群体之间的互动,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情”“面子”以及个人道德,具有不稳定性[28]。无论地方政府质量高低,社会关系和社会声誉都可能间接影响资源的流动性,因此,本文将其归为非权力性社会资本。因此,继任者对非权力性社会资本的发展可能并不明显地受到地方政府质量差异的影响。当地方政府质量较低时,家族二代继任者可以选择发展权力性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方面发挥着正效应。然而,在地方政府质量较高的地区,资源在不同市场之间的流动并没有受到太多限制,企业家权力性社会资本的边际效用会降低,甚至其潜在的负效应可能会表现出来。继任者一味发展权力性社会资本可能并不一定会提升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反而会遭遇社会资本的负外部性,即向权力性社会资本投入过多资源而挤占生产性活动方面的投资。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H3:家族二代继任者通过非权力性社会资本提高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并不会受到地方政府质量的影响。家族二代继任者权力性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会随着地方政府质量的提高而弱化。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与样本选择
本文选取2005—2016年进入代际传承实施期的上市家族企业为研究对象。本文对家族企业的判断标准如下:(1)最终实际控制人为自然人或家族的企业,且最终实际控制人持股比例不低于10%;(2)对公司历史进行追溯,剔除最终实际控制人因并购重组等外生因素发生变更的公司。同时,本文对代际传承实施期的概念界定采用比较严格的判断标准:(1)代际传承始点为家族二代(儿子、女儿或女婿)开始担任董事长或总经理这类影响公司经营全局的关键性岗位的年份;(2)代际传承终点为家族二代成为实际控制人的年份。企业的财务信息数据均来源于国泰安(CSMAR)数据库。企业家社会资本的各项指标均通过手工收集上市公司资料整理得到,主要来源于公司年度报告、董事会决议公告以及新闻报道等。地方政府质量指标来源于世界银行(World Bank)2006年的调研报告。此外,考虑到本文是以每三年为一个观测期(t-1年至t+1年),采用滚动方式计算企业风险承担(Risk),所以按此方法计算Risk时采用的样本期为2004—2017年。在剔除ST公司、金融行业公司、变量数据缺失观测值后,最终得到62家进入代际传承期的家族企业,总共240个公司-年度观测值。为了消除离群值可能对结论带来的不利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型变量进行了上下1%的缩尾处理。
(二)变量定义
被解释变量Risk表示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本文采用资产收益率(ROA)的波动性来计算企业风险承担水平,ROA的波动性越大,表明企业从事的高风险项目越多,企业风险承担水平越高。具体而言,本文采用两个指标度量Risk:(1)Risk1是以每三年作为一个观测期(t-1年至t+1年),计算企业在每一个观测期内经行业调整的ROA(息税前利息/期末总资产)的标准差,其中经调整后的ROA等于每家企业的ROA分行业分年度减去同行业同年度ROA的平均值;(2)Risk2是以每三年作为一个观测期(t-1年至t+1年),每家企业经调整后的ROA(息税折旧摊销前利润/期末总资产)的标准差。具体计算方法如下:
(1)
解释变量SC表示继任者的社会资本。企业家社会资本由社会地位、社会关系和社会声誉三个维度构成,详见表1。
表1 企业家社会资本评价指标体系
本文采用主成分分析法通过提取第一项主成分构建企业家社会资本指数。此外,为了体现社会资本代际差异,本文将继任者每年的社会资本指数减去代际传承始点前创始人的社会资本指数,由此得到本文的解释变量继任者社会资本指数SC以及各分项指数(社会地位SC1、社会关系SC2和社会声誉SC3)。社会地位SC1可以归为权力性社会资本;社会关系SC2和社会声誉SC3可以归为非权力性社会资本。社会资本指数越高意味着继任者社会资本越丰富。
解释变量GQI表示地方政府质量。本文从世界银行(World Bank)2006年的调研报告中选取产权保护水平、当地企业对法庭的信心、企业娱乐开支和企业跟政府打交道的时间这四个维度来衡量地方政府质量。产权保护水平和当地企业对法庭的信心指数越高,表明地方政府质量越高;企业娱乐开支和企业跟政府打交道的时间越高,表示地方政府质量越低。借鉴弗朗西斯等(Francis et al.,2004)[29]的做法,在以上四个维度的基础上,构造地方政府质量综合指数。首先,将产权保护水平和当地企业对法庭的信心这两个维度从低到高进行排序,将企业娱乐开支和企业跟政府打交道的时间这两个维度从高到低进行排序,形成十分位数并从1至10进行赋值。其次,计算这四个维度得分的加权平均数构成地方政府质量综合指数GQI。GQI指数越高意味着地方政府质量越高。
本文还控制了可能影响企业风险承担的其他因素。Size为企业规模,等于企业年末总资产的自然对数。Roa为企业盈利能力,等于企业净利润除以期末总资产。Lev为财务杠杆,等于企业年末总负债除以年末总资产。Growth为企业成长性,等于企业营业收入的增长率。Firmage为企业上市年限,等于观测年份减去企业上市年份加1后取自然对数。Succage为继任者年龄,等于继任者年龄取自然对数。Succgender为继任者性别,男性取1,否则为0。最后,本文还控制了行业(Industry)和年度(Year)固定效应。
(三)模型设定
本文在计算标准误时,均采用稳健标准误,以降低异方差对回归系数的影响。为了检验研究假设,本文构造了如下两个回归模型:
Riski,t=β0+β1SCi,t+β2Sizei,t+β3Levi,t+β4Roai,t+β5Growthi,t+β6Firmagei,t+
β7Succagei,t+β7Succgenderi,t+∑Year+∑Industry+εi,t
(2)
Riski,t=β0+β1SCi,t+β2SC×GQIi,t+β3GQIi,t+β4Sizei,t+β5Levi,t+β6Roai,t+β7Growthi,t+
β8Firmagei,t+β9Succagei,t+β10Succgenderi,t+∑Year+∑Industry+εi,t
(3)
模型(2)表示企业风险承担与继任者社会资本等变量之间的线性关系,用来检验假设H1;模型(3)表示企业风险承担与社会资本及地方政府质量等变量之间的线性关系,用来检验假设H2。检验假设H3时,本文将模型(3)中的变量SC分别替换成变量SC1、SC2和SC3。如果假设H1成立,则可以预测模型(2)中的变量SC的系数β1显著为正。如果假设H2成立,则可以预测模型(3)中交互项SC×GQI的系数β2显著为负。如果假设H3成立,则可以预测模型(3)中交互项SC2×GQI和SC3×GQI的系数未能显著异于零,而交互项SC1×GQI的系数显著为负。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提供了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从表2可以看出,变量Risk1的平均值为0.072,中位数为0.042;变量Risk2的平均值为0.073,中位数为0.043。Risk的平均值都大于中位数,呈右偏分布。变量SC的平均值为0.006,中位数为0.036,最小值为-3.285,最大值为5.877,说明继任者的社会资本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变量GQI的平均值为5.207,中位数为5.250,最小值为3.250,最大值为7.000,说明企业所在地区的政府质量也存在着较大差异。
表2 描述性统计
(二)继任者社会资本与企业风险承担水平
表3报告了继任者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影响的检验结果。回归结果显示,列(1)中变量SC的回归系数为0.008,在1%的置信水平显著为正;同样地,列(5)中变量SC的回归系数为0.009,在1%的置信水平显著为正。从经济意义上分析,以列(1)为例,继任者社会资本每提高一个标准差(1.794),这大约为Risk1平均值的19.93%(0.008×1.794/0.072)。上述结果说明,在代际传承实施期,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越丰富,企业风险承担水平越高,这不仅在统计意义上显著,而且在经济意义上也非常显著,支持了本文的研究假设H1。进一步研究发现,从继任者社会资本分项指数来看,社会地位SC1、社会关系SC2和社会声誉SC3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均通过了统计的显著性检验。
表3 假设H1的检验结果
(三)继任者社会资本、地方政府质量与企业风险承担水平
表4列示了继任者社会资本、地方政府质量与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之间关系的回归结果。回归结果显示,无论是Risk1还是Risk2,变量SC的回归系数仍然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列(1)中交互项SC×GQI的回归系数为-0.005,在10%的置信水平显著为负,并且列(5)中交互项SC×GQI的回归系数为-0.006,在5%的置信水平上显著为负。上述结果说明,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随着地方政府质量的提高而弱化。换言之,在政府质量较低的地区,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更加显著;在政府质量较高的地区,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较弱,这验证了本文的研究假设H2。
另外,表4列(2)中交互项SC1×GQI的回归系数为-0.007,在10%的置信水平上显著为负,并且列(6)中交互项SC1×GQI的回归系数为-0.008,在5%的置信水平上显著为负。然而,列(3)和列(7)的交互项SC2×GQI的回归系数,以及列(4)和列(8)中交互项SC3×GQI的回归系数均未能通过统计显著性检验。上述结果说明,当地方政府质量较高时,家族二代继任者对权力性社会资本的需求会降低;反之,当地方政府质量较低时,家族二代继任者更多地依赖于权力性社会资本来提高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家族二代继任者通过非权力性社会资本提高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并不会受到地方政府质量的影响。由此,假设H3得到了验证。
表4 假设H2和假设H3的检验结果
表4(续)变量(1)(2)(3)(4)(5)(6)(7)(8)Risk1Risk1Risk1Risk1Risk2Risk2Risk2Risk2Industry控制控制控制控制控制控制控制控制样本量240240240240240240240240R20.0980.0830.0720.1180.1110.0930.0730.119
五、进一步分析
如果企业风险承担是企业借助继任者社会资本而实施的一项风险战略,那么这种风险承担的提升对企业会计绩效而言是福祉还是祸兮?根据“高风险-高收益”的财务学原理,勇于承担风险的企业会有较好的会计绩效,而规避风险的企业会有较差的会计绩效,这也已经被诸多学者所证实[1]。然而,企业风险承担不是无限度的,企业倾向于适度的风险承担,而非风险承担过度或者风险承担不足。因此,企业风险承担与会计绩效两者之间的关系可能是非线性的。根据企业能力匹配理论,企业风险承担的成败在很大程度取决于能否与企业资源或能力相协同。继任者借助社会资本具有获取资源和信息的优势,可以使得企业经营能力得到相应的提升,这对企业风险承担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本文预测,继任者社会资本可能会加强企业风险承担与会计绩效之间的关系。
表5报告了继任者社会资本、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与企业会计绩效之间关系的检验结果。回归结果显示,Risk1和Risk2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然而Risk12和Risk22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结果表明,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平方与会计绩效显著负相关,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与会计绩效之间呈倒U型曲线关系。换言之,相对于风险承担不足和风险承担过度的企业,适度承担风险的企业有较高的绩效。交互项SC×Risk12和SC×Risk22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继任者社会资本加剧了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平方与会计绩效之间的负效应。
表5 继任者社会资本、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与企业会计绩效
六、稳健性检验
为了检验以上研究结论的可靠性,本文进行了以下两个方面的稳健性测试:
首先,替换被解释变量Risk的度量。本文改变了企业风险承担的窗口期,以每五年(t-2年至t+2年)作为一个观测期,重新计算变量Risk。表6列(1)和列(2)中变量SC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与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仍然呈显著正相关关系。
其次,采用工具变量法来克服回归模型的内生性偏误,即继任者社会资本影响企业的行为还是企业的行为有助于推进良好的商业信用环境的形成,进而有助于提升继任者的社会资本水平。考虑到中国地方城市的差异性,本文选取“2017中国城市商业信用环境指数”作为工具变量,将其从低到高进行排序形成十分位数并依次从1~10进行赋值。首先,城市商业信用环境显著影响企业家依靠社会资本行事的程度,因而具有良好的相关性。其次,城市商业信用环境与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并无直接的相关性,因而满足外生性的要求。表6列(3)和列(4)显示,在控制了内生性问题后,变量SC的回归系数仍然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正。由此可以看出,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影响的工具变量法(IV)估计结果与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回归基本一致,结论依然稳健。
表6 稳健性检验
七、结论与启示
基于社会资本嵌入性的思想,本文以中国2005—2016年进入代际传承实施期的上市家族企业为研究样本,对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与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之间的内在关联展开实证分析。本文的研究结论包括:(1)在代际传承实施期,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有助于提升企业的风险承担水平。(2)在政府质量较低的地区,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更加显著;在政府质量较高的地区,家族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较弱。(3)二代继任者通过非权力性社会资本提高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并不会受到地方政府质量的影响;而二代继任者的权力性社会资本对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会随着地方政府质量的提高而弱化。(4)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与会计绩效之间呈倒U型曲线关系,二代继任者社会资本会加强这种关联。
本文的研究具有以下三点启示:(1)在家族企业代际传承过程中,继任者应该重视对社会资本的运用和传承。企业掌门人的更迭是影响企业全局的一个重要事件,对其他要素起着支配作用。社会资本在两代人之间传承时,常常发生量与质的显性或隐性变化。因此,企业创始人应当做好战略规划和高度重视继任者培养这两项工作,并谋求将个人社会资本转化为企业社会资本,减缓利益相关者只认可创始人身份关系而不认可继任者能力、企业品牌和声誉的负面冲击。家族二代继任者在接班后需要对创始人的社会资本进行整合与创新,并积极构建自身的社会资本,保持社会资本各个维度的协调发展,为企业实现长期可持续发展创造有利的外部环境。(2)在家族企业发展过程中,企业家应当重新审视社会资本的功效,防止可能带来的负面效应。继任者应发展与制度环境相匹配的社会资本结构。随着制度环境的不断完善,社会资本正功效的边际效用在递减,继任者若是对社会资本不断地投入,并不一定能给企业带来好处,反而可能因过度占用生产性资源而成为企业发展的额外负担。根据新结构经济学原理,继任者在新时代应该发展自身能力而不应过分看重社会关系,追求技术、产品和产业的发展才是企业在市场竞争中具备比较优势的根本基石[30]。(3)地方政府应不断地提高公共治理水平,打造新型“政商生态”。长期以来,民营经济需要一个公平有序的竞争环境。政府对微观经济活动的干预应有所改变,可以通过改善产权制度、完善软硬基础设施和要素市场化配置等方式降低交易成本,因势利导地发展具有潜在比较优势的民营经济产业,为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提供制度性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