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水天上来
2022-01-14张景云
张景云
读过许多描绘黄河的诗句,总觉得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句子最为形象,也颇有气势。直到后来我目睹了黄河,更觉得李白的诗句是神来之笔……
那年夏天,正是雨水丰沛的季节,我来到壶口瀑布。曾听人说过:这里有“千里黄河一壶收”的奇观。仿佛一切都是大自然有意为之,举洪荒之力,在这里建造了天下第一的“黄色瀑布”。当黄河昼夜兼程来到这里时,河道骤然变窄,前面是嶙峋的峡谷。黄河似乎被激怒了,召唤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此的滚滚波涛,犹如奔腾的马群,毫不犹疑地跳入眼前这深深的峡谷,并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在场的人无不被这景象所震撼。此刻,我耳边仿佛响起了《黄河大合唱》雄壮的旋律,如同看到当年无数热血青年奔赴抗日前线的场面……我在想:一滴水微不足道,当无数滴水汇集起来的时候,就会形成磅礴的力量,荡涤着一切。我顺着上游望去,滔滔的河水不断地向这里涌来,那一刻,我真切地感觉到这浩浩荡荡的水势,犹如银河从天而降……
黄河逐浪而来,奔腾不息。令人惊叹的是,它最初的源头只是几个碗口粗细的泉水。在青海腹地的巴颜喀拉山人迹罕至的沼泽里,一个藏语叫做卡日曲神秘的地方,孕育出了黄河幼小的生命。那泉眼里涌出的水,慢慢汇成一条清澈的小河,于是,黄河在这里迈出了它万里征程的第一步。一路蹒跚的黄河,不断有支流的汇入,推波助澜,使它渐渐丰满起来。它走下青藏高原进入甘南,此时,多情的黄河伸出手臂将玛曲这片肥美的土地揽入怀中,在这里拐出一个婉转的优雅,形成了“天下黄河第一湾”,曲线是那样的优美流畅,由衷地赞叹大自然鬼斧神工在这片草原上留下的杰作。人们都说九曲黄河十八湾,其实,谁又能说清黄河这一路上究竟留下了多少湾。正如那首陕北民歌里唱到的:“谁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
黄河在此没有更多的停留,而是继续前行。它来到上游的第一座大城市──兰州,为这座地处黄土高原的都市带来一片勃勃生机。我曾站在位于市内的中山桥上欣赏着穿城而过的黄河,内心是那样的激动,缓缓流动的河水,载着我的思绪向前,我浑身的血液也和它一起向前涌动着。在桥的不远处,是黄河母亲雕塑,一位慈祥的母亲怀抱着可爱的婴儿。母亲深情地望着怀中的孩子,而此时的婴儿正在享受着阳光般的母爱。站在雕像前,我想,母爱是厚重的,如果说,母亲给予了我们生命的话,那黄河则滋养了我们整个华夏民族。相对于其他河流,我们在情感上与古老的黄河贴得更近,千百年来,我们的祖先生于斯长于斯,不断繁衍生息,黄河、黄土地、黄皮肤……这黄色不仅维系着我们的血脉,也是烙在心灵深处的“胎记”。
黄河离开兰州一路北上,穿过宁夏来到了内蒙古,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画了一个巨型的“几”字,这就是被称作“塞外江南”的河套地区。人们常说:“黄河百害,为富一套。”黄河似乎将心中的爱全部播撒在这片多情的土地上,在农耕文明与游牧文化的结合部上,长出大片的庄稼和沉甸甸的希望。这既是黄土地慷慨的馈赠,也是黄河倾心的滋养。那一年初夏,我驱车从这里走过,见到水田里绿油油的稻秧在向我招手,而远处金黄色的麦穗则羞涩地弯下了腰,如果不是前方贺兰山及远处沙漠的提醒,我真以为漫步在江南的田畴里……
黄河肩负使命一路前行,当它行至内蒙古与晋西北交界的时候,忽然被吕梁山挡住了去路,于是掉头向南钻进秦晋峡谷,一路狂奔纵身跳下壶口瀑布,而后进入平缓的峡谷放慢了脚步。此时的黄河似乎浪漫了许多,在此,留下了许多传诵至今的诗句……
位于晋南黄河东岸的鹳雀楼,因唐朝诗人王之涣的那首“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诗,而跻身于天下四大名楼之一,这恐怕也是诗人当时不曾想到的。有一年,我独自登上鹳雀楼,遥望远处缓缓流过的黄河,想起澄懷味象这个词,体会着当年仕途虽不顺利但却意气风发的诗人面对黄河时的心情。诗人用了短短二十个字,就将万里江河缩于咫尺之间,展示了他博大的胸襟和进取精神。对黄河情有独钟的王之涣,在西北还写下“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的诗句,源远流长的黄河像一条丝带飞上云间,这首诗为我们描绘了黄河静态的美,看到了它静水流深的一面,不愧为千古奇句。
走出峡谷的黄河,在晋陕豫交界拐出了一个小于九十度的弯,这不仅成为大自然的奇观,在两岸还留下了许多动人的传说……我在儿时就曾听过“鲤鱼跃龙门”的故事,总想亲眼见见那跃过龙门化为龙的金色鲤鱼。后来,在餐桌上见到了“黄河鲤鱼”,看来这鱼不仅是黄河里独有的美味,也寓意着吉祥。后来莘莘学子,如能“金榜题名”,就被誉为“鲤鱼跃龙门”了。在黄河流经的三门峡留下了上古时期大禹治水的神话。相传大禹治水来到这里,前面有高山挡路,于是他挥动神斧,将大山劈成“人、神、鬼”三道峡谷,引黄河水东去,三门峡由此得名。我曾来到这里,站在岸边,捂住那颗跳动的心,凝神谛听来自黄河心灵深处那黄钟大吕般的声音,它忽而又向我低声倾诉,我探寻的目光在河面上静静地流淌……
黄河进入中原,一路执著地向东流去。没有了高山峡谷的束缚,它轻松自如,舒展着腰身,时而缓缓涌动,时而奔腾肆虐,释放着洪荒之力。“黄泛区”这曾为中原大地上苦难的代名词,就是黄河的“杰作”。那片多年寸草不生的土地,曾是百姓心中难以抚平的伤疤。有一年,我来郑州探亲,专门到花园口遗址凭吊。矗立在岸边的石碑,记录了抗日战争时期那场灾难的经过:为了阻止日寇的进攻,国民政府下令炸开花园口,黄河水如脱缰的野马,日夜奔腾,冲毁了农田和庄稼,使下游的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如果说历史上黄河改道是它“性格”的使然,那么花园口决堤,则是一场人为的灾祸。站在黄河岸边,那滚滚的河水,在我心中翻卷着苦涩,而远处风中摇曳的小草,仿佛在告诉我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早已消失在东去的波涛里……
黄河风尘仆仆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一天,我专程来到位于渤海湾的黄河入海口,迎接着它的到来。站在海边,脚下是黄河留给这个世界“最年轻”的土地,我朝着上游望去,河水铺天盖地宛如云端涌出。我想,当年的李白一定见到了这壮观的景象,不然怎么能写出那气势磅礴的千古名句?看着从我身边流过的黄河,我想,这每一寸泥沙,都沉淀出中华民族厚重的历史;每一滴水,都折射出祖先晶莹的梦。黄河匆匆流着,义无反顾地走向前方,与蔚蓝色的大海紧紧拥抱在一起,那一刻涌起的波涛,在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选自《天津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