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东传统坐具形制及特征研究

■刘 云

(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福建福州 350108）

戴志坚在《福建民居》一书中道“在研究分析了闽海系形成的过程中受到的语言条件、外界条件、自然条件等影响的基础上，提出了方言—民系—民居类型的演变模式[1]。即民系的划分是以语言来确定的，而语言又是区分民居类型的依据。”根据方言分布、自然地理条件以及地域文化的不同，将闽海系民居分为闽南民居、闽东民居、莆仙民居、闽北民居以及闽中民居五大部分。这五大部分都有各具特色的方言、民居以及地域民俗文化，并衍生出风格迥异的民居建筑、生活器具等，其多样的传统民俗家具就是承载其艺术、文化与技艺于一身的典型载体[2]。闽东（福州、宁德）地处福建东北部，依山傍海，是畲族的最大聚居地，分析研究实地调研中采集到的传统民俗家具实物图片可知，当地家具品类形制多样，留存数量较大，且有着独特鲜明的地域文化艺术特色，特别是起居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坐具，存世量最多，从造型、色彩、材料选用和制作技法均反映了当地民众物质生活和精神文明相互融合的历程。

1 形制多样的闽东传统坐具

根据实物调研分析，闽东传统坐具主要有椅、凳、墩等,其遗存数量大，种类丰富。

1.1 椅

1.1.1 靠背椅

有靠背无扶手椅子的统称。闽东传统靠背椅形体较小形态多样，使用时节省空间且灵活多变，因而使用较广，存世量较多（图1）。较具代表性的按靠背样式可分为以下所示两大类：

（1）一统碑靠背式[3]：有S形靠背式和梳背式之分，前者多用于卧室，常与梳妆台等搭配；后者简练稳重、疏朗明快，一般以“两椅一几”成对出现在厅堂卧房等场所；

（2）蝙蝠搭脑矮靠背式：如图d，搭脑为一只倒挂的栩栩如生的写实蝙蝠，其翅膀往两边延伸成线型顺势往下，成为背部侧边，伸展至座面演化成抽象的拐子龙纹，与大边相结合。这类椅子主要在靠背板芯的形态和雕饰图案上寻求变化，一般以“两椅一几”成对出现。

1.1.2 扶手椅

（1）方材南官帽椅

相比苏式南官帽椅[4]，闽东南官帽椅颇具特色，最大特征就是线材全部为方材。一般成对出现在厅堂，摆设在前堂八仙桌左右两边。根据调研收集的样本，典型的闽东式样可分为嵌装牙板式、“一统碑”式、雕花券口式和束腰式四类（图2）。

嵌装牙板式也常与抽屉相结合，抽屉屉面设置于一侧，带有拉环，体现经世致用的实用主义精神；“一统碑”式形制简洁，却是广制（椅面以上）与苏制（椅面以下）的结合体，即典型的福建形制；束腰式存世量很多，整体制作严谨规范，形态方正端庄。

（2）太师椅

指椅子靠背和扶手均垂直于座面的扶手椅，属典型的清代风格[5]，是闽东地区最为常见的坐具形制之一，一般安放于厅堂等强调礼仪的正式场所。闽东太师椅，其靠背上部与搭脑向后微弯呈“一统碑”式，夸张的卷草状拐子龙纹是靠背及扶手主要装饰元素，如图3a、b、c所示，靠背部分为三段攒，上下花板常用镂雕，中间花板尺寸最大，是视觉的中心，或镶嵌雕刻或素髹。椅座面攒边打槽装板，多落堂手法，座面下方为有束腰内翻马蹄足结构。此种制式尺寸比一般椅子略大，在强化其威严感的同时呈现出精细华丽、张弛有度的风格特征。也有直接垂直而下的靠背（图3d）。一般以“两椅一几”成对出现。

（3）小姐椅

其形制为“一统碑”+南官帽椅式靠背搭脑+太师椅的扶手，但椅子形体明显偏矮小，为闽东女子洗脚、针织刺绣等所用[6]。三段或四段攒靠背上多种装饰手法相结合，椅盘下一般设计有从侧面抽拉的抽屉等，用于放女子私人小件物品（图4）。

（4）箱椅

一种箱和椅结合的特殊椅子，坐面以下部分是一个方形箱子，坐面板可翻起，有的用于放置被褥等物品，有的用于藏放马桶则称马桶椅，还有为商人设计的坐面带投钱口的钱椅。

（5）儿童椅

■图1 靠背椅（a.一统碑；b.束腰一统碑式；c.束腰梳背式；d.蝙蝠搭脑矮靠背式）■图2 方材南官帽椅（a.嵌装牙板式1；b.嵌装牙板式2；c.嵌装牙板式3；d.“一统碑”壸门式；e.雕花券口式；f.束腰式1；g.束腰式2；h.束腰式3）

■图3 太师椅（a.b.福鼎西昆村；c.翠郊民居；d.闽都民俗园）

■图5 各种童椅

■图6 二人凳（a.四面平式；b.有束腰罗锅枨加矮老式；c.无束腰式）

■图7 圆凳与方凳（a.b.圆凳；c.d.方凳）

■图8 坐墩

■图9 宽扶手、宽边抹

■图10 畲族高束腰通透鱼门洞桌椅

专供儿童使用的座椅。闽东地区有各个年龄层次的童椅，如学步童椅、高型儿童餐椅等，其功能合理，往往还带有可成长性，体现了该地民间家具形制多样、设计科学合理的特点。如图5所示，左1是供学龄前儿童坐的小靠背扶手椅；中间是多功能学步童椅，配有可移动桌板；右1是高型方材儿童餐椅，前面中间设计有小柱以防孩童滑落，下部的券口牙子外挓侧脚造型保证其使用时的稳定性；这些椅子既适应不同阶段的儿童身高，又注重使用的安全性，充分体现设计的人性化。

1.2 坐凳

1.2.1 长凳

狭长无靠背坐具的统称，闽东地区常见长凳可分条凳和二人凳两种。

（1）条凳

条凳大小长短不一，形制多样，是最常见的日用品。有尺寸较大，面板较厚的大条凳，多见夹头榫式，既可坐人也可盛物，不经常移动；有凳面高度远大于正常座面高度的高凳，两端各安横枨两根以增强稳定性，当地用于配合纺车纺制棉纱或配合光饼炉做光饼，也可搬至室外门前石阶下作休憩用；当地有面板极厚的畲族门凳[7]，属长凳中最笨重的一种，固定放在大门门道两边，极少移动，面板侧面粉彩雕花，主色调偏蓝，整体拙重而神秘。

（2）二人凳

凳面宽于一般条凳，长1米多，可容二人并坐，形制与条桌条案基本相同，可分四面平、有束腰与无束腰等。如图6所示，a四面平式和b高束腰式一般腿部用料粗实厚重，内翻马蹄足造型，腿间用罗锅枨，装饰上左右对称，工艺严谨，形制规范，家具各部分构件也略显粗壮，予人以牢稳感，但风格上略带乡土气息。闽东民间简易造法的无束腰直足直枨二人凳c，条桌造型，凳面攒框打槽装板落堂结构，边抹较宽，凳腿外圆内方，外侧起瓜棱线，直枨四面错开各一根，整体朴素而清秀。

1.2.2 圆凳

传统圆凳造型一般较接近古代束腰香几，工艺较为繁琐，如图7a、7b所示，圆形框架装板，凳面以下用插肩榫，侧面牙条也随凳面制作成圆弧状，雕有各种吉祥纹饰；下方弯腿间用不同造型的枨以加强圆凳的牢固度，整体造型圆婉自如而端庄。拉枨由若干个相同的标准雕花结构件按照一定的工艺方法连接而成，蕴含着早期标准化设计思想，有太阳形、菊花形等，立体生动的造型在满足拉档实用功能的同时，更是提升圆凳整体观赏性的关键所在。

1.2.3 方凳

如图7b、7c所示，闽东地区常见四面平式和有束腰式，除凳面尺寸比例，整体与二人凳类似，质朴大方而稳定。

1.3 坐墩

坐墩可用于室内，更多用于室外庭院等，石质、瓷质类比木质类多，强调其清雅风韵的点缀装饰韵味[8]，因而普通民居中不易见到。闽东地区几乎无木质坐墩，流传下来的瓷质类其数量也不多，应跟该地区气候、主产材质等有关。图8中的清代蓝釉白花绣墩收藏于闽都民俗园内，黄色海棠式开光瓷坐墩与绿色鼓钉镂空瓷坐墩等收藏于福州二梅书屋，美观雅致而又具较强的随意性和方便性。

总之，坐具与人们的生产生活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是重要的人体类家具。闽东民间传统坐具在适用、经济、美观的原则下，其丰富的形制可满足人们生活中各种不同的实际需求和审美需求。

2 闽东传统坐具基本特征

闽东传统坐具在整体上秉承了“京式”“苏式”和“广式”这最具代表性的中国传统三大家具体系的典型样式，大体以椅凳墩的常见形式为主。同时，在长期积累与演变的过程中，为更适宜于当地的气候、习俗、建筑、民族、人文等环境，形态上有适当偏好或调整，并将地方特征浓郁的主题与纹饰融合其中，形成了自己所特有的艺术语言。

2.1 形制丰富而有特色，圈椅稀缺

闽东坐具常根据不同的使用空间、使用者的不同年龄、性别等来制作,装饰手法多样，是民间形制颇为丰富的一类家具，存世量很多，造型颇有特色，如方材束腰南官帽椅、门凳、长凳、方凳、圆凳均为当地特有的典型坐具形制。

民间称传统南官帽为“文椅”或“用功椅”。崇尚读书的闽东南官帽椅存世量极多，相比经典南官帽椅，地方特色浓郁。其线材全为方材，用料粗硕，搭脑两端与后腿连接，既有经典形制中的“挖烟袋锅”，也有格肩榫造法。根据图2样本所示，其中嵌装牙板式a、b、c的区别主要在靠背及直牙板处的设计，装饰纹样及手法在这两处统一而形成椅子的风格；图d的搭脑与靠背为广式的“一统碑”式，其余部位有苏式风韵；图e雕花券口式在装饰上颇下功夫，粉彩铺砂做地，结合金漆纹饰和花牙等，其靠背宽度、扶手高度及整体尺寸偏小，相比其他椅类，有秀丽繁缛之感；图f、g、h为闽东最常见的高束腰三段靠背式，其扶手中部下的联帮棍似如意的扁平抽象S造型，中间雕有菊花图案，颇有风味。

从调研来看，闽东一带虽坐具形制丰富，但圆润曲背的圈椅却极少，只在福安楼下村有见到一例，设计制作颇简单，这款特殊圈背椅有圆棍弯曲的靠背、圆枨、圆矮老，座面抹头弯折一顺而下成为前后圆腿，座面圆大边两端被包裹在弯折转角处，精巧牢固，从视觉上使平直的硬木结合变得圆润通顺，有着动感和谐之美，为借鉴民间竹椅造型风韵制品。

2.2 线型为方材，攒框用宽边

闽东传统民俗家具用材基本以就地取材、因材制宜为原则,主要使用杉类等常见树种资源，大量地方普通木材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家具的形制。因此，这类普通基材制作的家具最典型特征就是，家具线材主要用方材，涉及到受力部位如腿部、扶手等，则用料更为粗硕（图9）；在整体的线型设计上，基本以采用直线形制为主，偶尔结合曲率极小的形制；攒框打槽嵌板结构上，特别是椅凳座面，其边抹都较宽，一般在50mm以上，以弥补基材的缺陷。

如图2、3中所示，此类椅子腿部用料比一般椅子粗大，粗壮的直腿下为内翻马蹄，椅子通体用带圆楞的方料做成，特别在扶手部分，用料断面增大到40～50mm，大大增强了人体双臂承放的舒适感，整体壮实、圆浑而实用；椅腿缘边多起灯草线，椅盘下三面多有花角牙，与靠背的亮脚、扶手角牙等相呼应，形象稳重又无呆拙之感，使整体造型和谐而协调，使得椅子硬朗中见曲度，带有些许清式家具的韵味。而正是为了从视觉上柔和直线条的外部框架，也使得形体内部的纹饰丰富起来，各种曲线雕刻、髹饰装饰和多元的纹饰，给简单的整体外形增添了生机与灵动，更能迎合民众的审美心理。

2.3 喜高束腰造法，多开鱼门洞

所有结构体型家具大体可分为“有束腰”和“无束腰”两大类[3]。有束腰式样源于古代须弥座，其束腰面板下与牙条间的内缩形态改变了家具平直呆板的面貌，使家具线条凹凸有致、富于变化，在留存至今的闽东传统椅凳家具中运用极为广泛。在遵循传统经典家具品类与形制同时，闽东传统坐具对束腰鱼门洞造法情有独钟，在其典型坐具的造型上表现尤为特别（图10）。与一般经典形制的南官帽椅对比，闽东畲族南官帽椅的座板下似太师椅起高束腰，且束腰三面均锼凿鱼门洞，前三两侧各二，增加几分空灵和轻巧；常常搭配束腰鱼门洞霸王枨闽东畲族方桌成套系，陈设于厅堂。

鱼门洞种类丰富，除图中通透型外，从形状上来看，有两端圆形的长孔“炮仗筒”式、海棠式、双如意式等；从表现的形式上看，有镂空通透式、嵌装式，嵌装式鱼门洞为实心，一般会凸出腰平面；腰面板有的为通板式，也有绦环板式，如用清代《则例》的术语来说，乃是“折柱绦环板挖鱼门洞”的做法[9]；也有用透雕花板代之以鱼门洞（图10），装饰性较强；也见于桌案、架子床等；还有高束腰处加入抽屉制法，实用性较强。

2.4 尺度表现人的主体性，近取诸身

与生活行动最密切的是坐具及卧具，属于典型的人体家具。古人有一套“以人之体为法”“不假外借”的量度方法，这些丈量单位一直沿用至今，部分成为今天的生活概念，如方丈、寸口、尺牍等[10]。同样，地处福建一隅、畲族聚居的闽东地区，其民众最初的丈量，也是以自己身体肢干作为基准的。从调研的资料来看，最典型的坐具如靠背椅、南官帽椅、太师椅等，在遵循传统经典坐具基本样式的同时，在尺寸上均有正常尺寸版和偏小尺寸版，偏小尺寸版一般为畲族地区产物，也有的为女性专用。以一组不同规格的闽东方材南官帽椅尺寸为例，详见表1。

表1 闽东方材南官帽椅尺寸

当然，同类椅子的具体尺寸不止于这三组数据，一般根据具体造型、材质、装饰、使用对象等，还有其他尺寸的实物存在。根据相关资料可知，闽东地区成年人的身高整体水平略与全国平均水平持平，但身材整体偏瘦，其中畲族成年人的身高生长发育整体水平又略低于汉族。由以上尺寸可知，无束腰南官帽椅中，旧时畲族女性常见身高一般约于1.53米，小腿长约为400mm，加鞋跟和衣裤厚度约有30mm，再留20mm左右空隙，则实需座面前沿高约410mm。故椅子的高度为420mm左右时，是符合现代人体工效学要求的。闽东独有的束腰南官帽椅，因有带束腰的太师椅底座保持了较高的座面高度，又因闽东畲族人普遍瘦窄的身材，其座面宽、深相对偏小，这也是典型的近取诸身造法。除椅具外，还有秀气的架子床、橱柜以及各个年龄段的童椅等，都在家具这类客体尺度的设计上体现出闽东地区民众的主体性。

除此之外，一方面，就地取材的普通木材，其质地不够光滑细腻或存在一些缺陷，要用髹饰提升其功能性和装饰性；一方面，闽东当地的自然气候与资源为当地民俗家具提供了适宜的髹漆条件、丰富优质的蓝色颜料、螺钿装饰等，故装饰上喜髹漆、好雕饰。但凳类家具一般通体采用素髹，极少部分在小面积上采用浮雕、透雕点缀，椅类相对装饰丰富很多，一般将当地喜闻乐见的传统纹样点缀在扶手、搭脑、卡子花、牙子、靠背等醒目位置。靠背作为视觉焦点，是装饰的集中之处，采用的手法有雕刻、铺砂、素底描金、彩漆绘画、洒螺钿、嵌花板等；花板多矿彩铺底，色彩丰富，红色偏深，褐色较为常见，蓝、绿、粉色都有使用，是典型的地方做法[11-12]。

总之，闽东传统坐具形态上整体偏秀美，装饰精巧且布局颇为集中，喜采用式样丰富的线脚，较好地秉承了传统审美中主与次、简与繁的布局理念，地方民俗韵味浓郁。

3 结语

闽东一带环境相对较封闭，在整体秉承中国传统家具体系发展模式和典型样式的基础上，闽式家具因地制宜，受地域文化影响，形成了较具特色的地方艺术语言，较有代表性的坐具有方材束腰南官帽椅、门凳、长凳、方凳、圆凳等，其风格自成体系：因地域影响，福建地处广东与浙江之间，大部分椅具似为广式与苏式的融合体，形态上偏好高束腰、鱼门洞造法、方材直线形态和宽攒边等；比例尺度上以人为本，取适合当地使用人群的主要尺寸以满足民众生活的实用需求，因闽东人特别是畲族人身材偏瘦小，当地大部分民俗家具的尺寸相对都偏小；在适宜的髹漆条件下，闽东传统坐具整体以素髹为主，点缀装饰部分用色较为丰富，偏好深红、褐色、金色、蓝色、绿色而忌讳黑色，总之，在闽东多元的融合性文化背景下，当地民俗家具形成了极具特色而富有生命力的地方体系，是承载其艺术、文化与技艺于一身的典型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