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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蔽与显现

2022-01-12陈蔚文

北京文学 2022年1期
关键词:口罩

陈蔚文

我曾在一文中写过,“我有六副墨镜,帽子若干,口罩冬夏各三只或更多,还有伞,蓝的紫的灰的——都是遮挡之物,我对这些具有遮挡功能的物件似乎有特别的执好,就像有的人包里必定有口红和香水。”在这些有遮挡功能的物件背后,我感到无以名状的安全,与自己光照过敏的皮肤有关,当然也与内心有关。戴上口罩,仿佛穿上了一件隐身衣,放松自在。

但也有点尴尬,冬夏还好,寒天的棉口罩可视作保暖;夏天的丝质口罩可为防晒;春秋呢,对这座空气还算可以的城市似无戴口罩的必要。行走在人群中,多少有点突兀。本意是想隐匿,但在周遭不戴口罩的人群中反而凸显了出来。

谁又料到,突然间,不只是这个城市,许许多多个城市,成了口罩的汪洋大海。就在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因为忘记戴口罩,我被拦在了公园外。我和女友本打算去散散步的,公园看门的保安指指前方,“马路顶头有个药店可以买”。

当然,不只是药店,基本上公共场所的近旁都可以买到。火车站、医院、银行、门口售矿泉水的摊贩找到了新的营业增长点:出售口罩,两元一个。小贩麻利地从批发来的大包装里抽出一个,利润肯定比矿泉水高。还可以肯定,一定常有出门忘戴口罩的人。

口罩和矿泉水一样,成了普及的日用品,生活的标配,不,它还是通行证。你可以忘记搽口红出门,但一定要戴上口罩,不然很可能会被拦在你想进入的门前。

从不必要到必要,只用了短短的时间。短到一则消息的发布,一个街头空旷的夜晚,一个花草寂寞生长的春天早晨。口罩铺天盖地充满了四周,还有你自身——在我常穿的那些衣服或裤子口袋里,随时可摸出一只口罩。浅蓝色、白色,有时是浅粉色,款式近似。无纺布材质,几层可拉开的皱褶,上端的捏条。它们没有我之前的口罩好看,但它们以标准化宣告着更为重要的功能:防护。

单位、家里、桌上和抽屉里,随处可见口罩——之前还有什么物件如此大规模地进入过我们的生活吗?没有,就连八十年代风靡的黑色踩脚裤和马海毛围巾也未达到过如此规模。现在,无论男女老少,口罩附在每个人的脸上。

去年初秋的一个夜晚,我经过一条小巷,迎面走来一个戴口罩的男子。换作以前,他的形象无疑令人忐忑,夜晚的口罩闪烁着不明身份与动机。但这次,经历了一个动荡的冬天与春天,口罩的隐喻已被置换,它的普及使它失去了黑夜中的神秘,我平静地与男子擦身而过。

现在,比人更为可疑的是呼吸了多年的空气。口罩提醒人们调整对空气的认识,除了花粉、灰尘,空气里还潜伏着比雾霾更严重的风险,而口罩是成本最小的防护方式。

去年春节前,我联系了一位新钟点工小邹,她年后第一次来家已是四月下旬。做事的两个钟头,她一直戴着口罩。那天气温有二十多度,我说,没关系,你不用戴口罩,干活憋得慌。我想她是位细心敏感的人,出于对主顾的尊重而戴上口罩。她说,没事。仍然戴着口罩。我瞬间意识到,也许,她是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

直到她走,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她每天要干至少三家,那也意味着不算路上,她在室内至少要戴六个钟头的口罩。

直到小邹第三次来,当天实在热,她把口罩下拉了些,露出鼻子和半张脸,我才知道她大概的样貌。她的脸上有几处红印,是口罩戴久了所致。

那阵子,我去医院看个小毛病,顺便给在医院工作的一位大姐打电话,本想去看看她。她说这会儿正在皮肤病院就诊。她的脸,因为连续戴口罩时间长引起脸部肿痒,严重湿疹。

她对口罩过敏的皮肤和必须戴口罩的职业之间,形成悖谬。皮肤病院的医生建议她在口罩内衬纱布或棉质手帕,于是她自制了几个双层纱布口罩,戴在医用口罩的里面换洗。

口罩之于医护人员,不只是通行证的意义,而是护身符了。在疫情最吃紧时,全球范围内的筹集捐赠使它成为人们对医护表达致敬与感谢的最重要介质。对普通人,实行“口罩自由”同样成为那段时期内人们对正常生活的重要诉求。为了不错过每一次口罩上架时间,有人下载了十几个各类电商APP。还有售口罩的店家原定开拍时间临时提前,称是为了防止被代拍和黄牛拍走,尽量让普通用户买到。

曾经如此不起眼,等同劳保用品地位的口罩一夜間影响着人们的安危。这让人想起同样不起眼的猪鬃,它竟是二战最紧俏的物资之一。美国把猪鬃列入A类物资,与军火等同,并颁布“m51号猪鬃限制法令”,规定3英寸以上的猪鬃全被供应海陆空三军使用,严格限制民间消费。因为在军事工业中,从军用设备喷漆到清刷机枪、大炮的枪管、炮筒,一样也离不开猪鬃。历史上著名的驼峰航线,除了给中国输送紧缺的军事物资外,还有另一重要任务,就是将西方紧缺的猪鬃运出中国。

小物件参与着大历史。经历一个惊心动魄的春节后,没有人会再忽略一只口罩的分量,尽管,它只有0.6克。

历史记载最早的“类口罩物”出现在公元前6世纪,波斯人的拜火教认为世俗的气息是不洁的,在进行宗教仪式时,通常用布包着脸。有人说这就是最初的口罩。

1895年,德国病理学专家莱德奇才发现空气传播病菌会使伤口感染,于是他建议医生和护士在手术时,戴上一种能掩住口鼻的纱布罩具。这个措施实施后,大幅度减少了伤口感染率。从此,各国医生纷纷效法。

医学意义的口罩开始出现。

很长一段时间,它仅用在医护人员身上。

1918年,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传染病“西班牙流感”暴发。疫情总共造成800万西班牙人死亡。之后的一年多里,全世界大约20%的人感染了“西班牙流感”。预计死亡人数约为2000万,比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死亡人数还多。

这次流感直接改变了人类的历史进程,令一战提早结束,各国已经没有精力再投入战争了。印度的大片庄稼无人收割,波兰的农作物在土地里腐烂,非洲和南美的铜矿停止采掘。

疫病蔓延期间,人们开始被强制性要求戴口罩。

“口罩的历史,也是医学卫生发展的历史,是人类对抗疾病的历史与消解恐惧的历史。”——在这过程中,也有观念的歧误与调整。曾看一位老医生在回忆文章中写道,“在我工作的医学实验室,老师带教时告诫:工作时不能佩戴口罩和手套,这是‘小资产阶级思想’,要不怕脏、不怕累。并亲自手持液体外溢的‘血液、粪便、尿液’等标本为学生作示范。”——这是口罩在某段岁月中留下的特殊印记。

距离1918年一百多年以后的冬天,口罩又成了热词。到处是有关口罩的选择、佩戴及正确打开姿势,几乎一夜之间,人人都成了口罩专家。口罩同时还成为道德自觉与素质的评判。不少有关不戴口罩而遭到舆论众口谴责的新闻,比如那位澳籍华人女子回国后,不戴口罩外出跑步,被全网群批,电视主持人评论道,“家乡建设你不在,万里投毒你最快”。她供职的拜耳中国知道消息后,立刻起草了一份辞退书公布在网络上,表示拜耳中国将继续和中国政府、民众一起抗击疫情,为早日取得最后胜利作出贡献。

此时此际,口罩提示人们,自由永远是相对的,当个体的自由可能对群体的道义构成风险时,自由必须服膺于一只口罩的逻辑——“对自身暂时的限制是为了获得长久的呼吸自由”。

如人文学者所说,这种服从非“儒家性服从”,而是与欧洲一样对社会规则的“现代性服从”。或可理解为:它不指向具有人身依附关系的服从,而是建立在集体主义理性之上的公共性服从。

口罩由此也成为人们相互监督的行为,但同时,这种监督会加深人们对彼此的恐惧和不信任吗?

朋友说起她的公务员同事Z,谨小慎微的性格使他在恢复正常上班后也一直在办公室戴着口罩。他和另两位同事合用一间,一位同事就是我的朋友,另一位同事刚从湖北返回,尽管已按规定进行了自我隔离并做了相关检测,仍不能缓解Z的焦虑。他找各种借口不上班,非要上班时他一定在办公室戴着口罩,他向同事解释自己的过敏性鼻炎犯了。他把自己的桌子往窗边移了些,尽量靠近通风处。他的包里备着好几只口罩,他只用手机打电话。他不再翻看办公室的报刊。他用酒精棉片擦拭办公桌椅,使得办公室总散发着病房的味道。原本,出于養生,他每天上午十点半要吃一个苹果。现在,他把吃苹果的地点改在了楼下一棵樟树下。吃完,他重新戴上口罩进入到办公楼。

这个忧心忡忡的男人,口罩还摘得下来吗?他恍然让我想起霍桑笔下那位终生戴着黑面纱的教长,他的脸隐在那层面纱之后,领唱赞美诗,它随呼吸起伏;朗读《圣经》,它就在他与圣书之间抛下黑影。他祈祷,它就沉沉地贴在他仰起的面孔上。临死前,他仍用力按住面纱……

不不不,教长的面纱不只是他为自己而戴,也为更深邃复杂的内容而戴,但Z的口罩,的确只为自己而戴。那位湖北返回的同事借调去了其他岗位,这使Z的过敏性鼻炎提前好了,他解除了口罩。但真的解除了吗?他的心上是否仍戴着一层隔离的口罩?

那段时间,另位朋友D说起有次去领导办公室汇报工作,领导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是位性格较温和的领导,才调来不久。在听D汇报工作中,他看了一次表,把椅子往后拉了一次,然后站起倒水,坐下时,把椅子又往后拉了拉。D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因为天热和匆忙,他忘记戴口罩就进了领导办公室,这使得领导坐立不安。D迅速结束汇报走了出去。

几天后,在单位的一次公开会上,办公室宣布了一项规定,进他人办公室包括领导办公室交流工作,要求戴上口罩,和谈话者保持一定间距。

4

地铁站,一个年轻时髦的女人牵着一个孩子,孩子大概三岁左右。女人戴着口罩,地铁快进站了,电子屏上显示还有一分钟。女人让孩子戴上口罩,孩子不肯。女人再次命令他戴上,孩子还是不肯。女人声音大起来,孩子哭了起来,女人一巴掌扇到了他小脸上。孩子哭声更大了,小脸上糊着鼻涕眼泪,女人训斥他:公共场所要戴口罩知不知道?不然会染上病的!

这个可怜的孩子,大概只觉得戴口罩憋闷,他不理解“染病”。

地铁呼啸着进站了,女人抱起孩子,把口罩又次戴在他脸上。孩子这次没挣扎,他哭着趴在妈妈怀里。

是可能的病菌带给他的伤害大,还是公共场所的一次挨打对他幼小心灵的伤害更大?我脑子里掠过这个念头。

地铁上的乘客多数戴着口罩,有极少数没戴的,其他乘客以一种戒备的姿态有意和他们保持距离,就像离一个精神病人远点。

小区电梯外的大堂,我在等朋友下来。两位等电梯者,男人和女人,他们保持着现代城市邻居该有的距离。女人戴了口罩,另一个男人没戴,准确说口罩被他攥在手中,他在打电话,也许是个重要电话,戴着口罩他怕对方听不清,或是他不习惯戴口罩讲电话,总之他在打电话时取下了口罩。一扇电梯门开了,他踏进了电梯,边接电话边礼貌地摁住了电梯门,等待女邻居进来。但女人没有要进的意思,她看了眼男人,低头看手机。男人松了手,电梯门关上。很快另部电梯到了,女人匆匆进去,关上了电梯门。

她只是不想和他同电梯,很可能因为他没戴口罩,当然也可能他戴了,她也会等下一部电梯。她避免与人过近的距离——这是那个冬春留下的后遗症吗?人们避免过近的距离,避免同在一个狭小空间,呼吸共同空气。

无疑,口罩的普及加深了人们对边界感的重视,那不只是一层薄薄的含有过滤功能的布,而带来了人与人之间空间及心理的重新调整。

口罩,还同时具有二元属性。凡他人戴的,有了患者的嫌疑,而自己戴则只具有防御功能。

我的女友M,有几个月,她网购菜都是让快递小哥把菜放在门口,他离开后她才开门取货。我说你未免太过谨慎。她说,这是不能有丁点冒险的啊,病毒潜伏于无形,使一切晦暗不明,必整肃以待。她购了一箱N95口罩——在最紧张的时期,她几次下单后被对方告知缺货,让她申请退款。在能购着时,她赶紧下单。此外她还购了压缩罐头、饼干、手摇式充电器、调频收音机,甚至帐篷。在那个春天之后,她还购了一只偌大体量的冰箱。她甚至办了张健身卡,准备开始健身。她像要迎接一场持久战,不管敌人是否真会再来,她做好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准备。

这应当是第一个口罩抢镜的春晚。观众们全戴着口罩,红色的、蓝色的、橙色的,上面印着吉祥图案,譬如一只活泼的牛。在过去的春晚中,比如像明星们的穿搭,或是小品中的某个梗或金句,都会上热搜,而这次口罩上了热搜。

在电商平台上,打着春晚同款口罩的产品在春晚后大卖。

色彩有着非常直观的效力,同款口罩,因为色彩的改变,它和白色的、蓝色的口罩有了全然不同的气氛。冷冷的防护感淡化了,变为一种祝愿与祈福。

在经历过一个提心吊胆的春节后,人们太知晓平安的可贵。人们因此小心翼翼,用口罩巩固这种可贵。

事实上,不只是“春晚红”口罩,连带着整个口罩行业都被激活。原本是口罩爱好者的我又一次更新了自己的口罩。这次网上的选择明显更多,出现了不少时装款口罩店铺。口罩分为清新文艺、时尚古风等,精美的刺绣设计或苎麻蕾丝,售价是普通口罩的若干倍。我下单了一只灰黑双色的,在页面介绍写着“3D立体模压,双层复合,空气层透气面料”——口罩作为一种产品,似乎在多年冷寂后,突然找到了它的工艺与审美尊严。在此前,它一直是不起眼的一种日用品,除了明星需要在机场等地方使用下,普通人很少用到它。除非是像我这类口罩爱好者。

忽然之间,口罩有了充分的主体性,仅从我下单的那家口罩店的成交量来看,它不是依附,它成了时尚本身。它们并不具备防疫性,仅仅是好看与舒适,顶多挡些灰尘花粉,但显然,人们的口罩消费行为已由医学意义向时尚升级——既然它成为一种比帽子、手套使用更频繁的日用品,人们开始更在意口罩的个性化和设计感,那些具有市场意识的口罩店显然捕捉到了这一点。这些店没有参与医用口罩已饱和的大战中,却把口罩领入了另一个功能分层——口罩从身份屏蔽、防护功能转向审美个性化。

在网上看过时尚圈发布的一场口罩秀,黑色透视布料的,白色珍珠设计,生化面具式,与衣物面料一体的复古格子款……还有艺术家脑洞大开,把众多生活用品,比如柚子壳、饮料瓶变成防护口罩,独特设计更像是疫情之中对“口罩风潮”的戏仿,具有了娱乐性。

口罩就这样在短期内全面渗透了人们的生活,开始了常态化——甚至有人说,不戴口罩出門的风险比不穿衣服出门还要大。这种习惯会持续多久呢,没人知道。口罩成为一个公共事件的意义符号,它复兴了一个产业,改变了一种模式——它和健康码一同成为正常生活的通行证。

每一件关系人类生死的历史事件,可能都会成为历史进程中或大或小的转折点。就像1952年的伦敦雾霾,催生了世界上第一部空气污染防治法案《清洁空气法》。一场疫情,也使人们打破固有思维,譬如从口罩起形成适应性更强的文化方式。同时,重新审视与生活的关系:许多以前习焉不察的日常其实多么可贵!自由地走动是可贵的,去看花开是可贵的,影院营业是可贵的,买到刚出炉的包子是可贵的,踏上火车去向故乡或远方是可贵的,亲朋走动是可贵的,孩子坐在学校课堂是可贵的……

如果只是需要戴上口罩,就能把这些可贵转化成日常,那就让口罩成为常态吧。只是,一旦成为常态,它也意味懈怠。有多少人,匆匆从口袋里摸出头天戴过的口罩就出门了——口罩在相对平稳期,它仅仅只是个道德选择的象征符号。一只口罩,只要出现在需要佩戴口罩的场合,哪怕它已反复使用多次,也无人追究。

这大概也有经济因素。一个家庭如果严格按一次性使用规则执行,无疑会产生一笔固定开支。三口之家,即使每人每天只消耗一只口罩,每月也要消耗近百只。如果还有老人,那就更多了。于是出现了一种常见的口罩景观:从口袋里掏出只皱巴巴的口罩,在需要时带上。不需要时扯下或挂在下巴上。这些口罩,它们的反复使用几乎是肯定的。

偶然读到首诗:

在菜市场

看到一些挂着口罩的脸

口罩一头挂在耳根上

或者,口罩拉到鼻子底下

他们忙着手中的买卖,忙着讨生活

他们,要透一口气

相比未可见的病菌,生计的压力有时更为现实与沉重。

这种松懈,也来源于人们对接收到的信息的同步反应:从自我防护转为制度配合。毕竟,戴口罩并没成为人们习惯的一种方式。不像日本,作为世界上最爱戴口罩的国家,全年消耗口罩55.21亿只,人均一年消耗口罩约 43 只。在日本旅游的时候,我发现几乎每个便利店和药妆店都有各色口罩。口罩文化在日本的深入并非没有前因——1918年那场大规模流感疫情,造成39万日本人死亡。从那时起,日本人已意识到口罩的重要性。

当然还与日本文化有关,不轻易外露喜怒哀乐,可遮挡脸部的口罩成了最好的面具。

而在中国的人情文化中,人与人的关系显然更趋向亲密,或说趋向亲密化的追求。表情,是社交重要的一个符号。不戴口罩,表示我愿意被你看见,我信任你,也请你信任我。在电影《我不是药神》中,徐峥饰演的药商程勇入狱时,千名患者在路旁送行,他们纷纷摘下自己的口罩——电影在此际推向高潮,口罩在此处的象征意义非常明显,那就是我们不再是模糊的被口罩遮蔽的群体,我们是一个个患者,是一个个渴望活下去并懂得感谢的生命。我们信任你、支持你。

元宵节的傍晚,去地铁站,马路旁的人行道上有座铜雕塑:一位古装老者正给人号脉。老者神情专注,有医者仁心的风范。这座铜塑像也许与近旁就是所综合医院有关。今天一抬眼,发现老者的脸上不知被谁戴上了一只蓝口罩。也许是孩子淘气,或行人一时兴起。这只蓝口罩使这座铜塑有了几分后现代意味。一只属于21世纪第21年的一次性医用口罩,戴在古装医者的脸上。渐深的暮色中,它幻化出某种穿越与和谐,像是老医者为配合四周往来的戴口罩行人而主动戴上了。

进地铁站,站台上一对情侣腻在一块儿,他们戴口罩的脸贴得很近。地铁快进站时,他们隔着口罩互吻了下,这甜蜜的一幕令口罩隐含的焦虑暂时退去。地铁进站的气流扬起女孩的薄纱裙裾,没有什么能阻挡人们相爱。无论人类命运有多少变数,无论口罩是会一直伴随人们戴下去,还是有一天彻底摘除。

希望,总是大过恐惧的。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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