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疫政治学的历史基础、现实支点与全球抗疫走向

宋培军

（中国历史研究院，北京 100101）

疫情爆发之初，中国社会科学界就敏锐地从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角度发出研究倡议，基于“合作共赢”［1］的基本理念，合作人类学［2］更是率先发声，非常富有启发性。目前全球抗疫进入新常态，讲好中国抗疫故事，推进全球合作抗疫进程，引领全球合作抗疫学术话语，成为中国社会科学界的迫切任务。现在已经非常明显，面对疫情，有两种不同的抗疫策略：一是把疫情作为一个社会问题来处理，以美国为代表，其学术支撑可谓抗疫社会学；一是把疫情作为一个政治问题来处理，以中国为代表，其学术支撑可谓抗疫政治学。两种抗疫策略，目前客观表现判然，其历史基础、现实支点、未来走向，都需要进行学术醒思。

对于美国社会，马克思早在1857年就说它是“最现代的社会”。他指出：“对任何种类劳动的同样看待，适合于这样一种社会形式，在这种社会形式中，个人很容易从一种劳动转到另一种劳动，一定种类的劳动对他们说来是偶然的，因而是无差别的。 这里，劳动不仅在范畴上，而且在现实中都成了创造财富一般的手段，它不再是同具有某种特殊性的个人结合在一起的规定了。 在资产阶级社会的最现代的存在形式——美国，这种情况最为发达。 所以，在这里，‘劳动’‘劳动一般’、直截了当的劳动这个范畴的抽象，这个现代经济学的起点，才成为实际上真实的东西。 所以，这个被现代经济学提到首位的，表现出一种古老而适用于一切社会形式的关系的最简单的抽象，只有作为最现代的社会的范畴，才在这种抽象中表现为实际上真实的东西。”［3］当时马克思是从对不同种类劳动同样看待的角度立论的，从美国目前仍是全世界最发达的国家来说，马克思160年前的这一总体判断仍未过时。自然，马克思之后美国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南北战争后延续了走向极盛之路。但是，三十年代大萧条，尤其是美苏争霸、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瓦解，标志着美国开始从极盛走向衰落。而致命的1918年全球大流感，亦起源于美国堪萨斯州，不过，当时并没有命名为“美国大流感”，而是“西班牙大流感”，这是因为西班牙媒体最先报道了这次疫情。此后美国抗疫一直在既有的社会轨道上运行，当下的新冠疫情似乎把它拖入了抗疫社会学这一路径依赖的谷底。

中国在经历了对突发新冠疫情最初的懵懂无知、忙乱无序之后，中央力挽狂澜，迅速研判，武汉封城，启动战时动员，同时向世卫组织通报，全国驰援湖北。利用年关长假，全国经济按下暂停键。武汉乃至湖北“解封”后，全国疫情防控本来以为可以舒一口气，没想到全球疫情爆发，黑龙江绥芬河、内蒙古满洲里等边疆边境地区外防输入压力骤增，“外防倒灌、内防反弹”与复工复产、美好生活建设并行，成为全球疫情形势下生产生活新常态。中国抗疫斗争取得战略性、决定性胜利，但尚未进入最后关头，周边倒灌输入性病例、北京青岛进口冷冻海鲜引发病例一时尚难以绝迹。应该说，中国走的是抗疫政治学的传统路径。下面从抗疫政治学的历史基础、现实支点、未来走向三个方面展开分析。

一、中国抗疫政治学的历史基础

中国有几千年的抗疫史，商代甲骨文中即有记载。对人民流离失所遗弃的尸体，果断处理，迅速掩埋，是古代最有效的防疫措施，例如宋代富弼建立青州防疫丛冢，就是发生自然水涝灾害的结果。《宋史》卷313《富弼传》载：“河朔大水，民流就食……死者为大冢葬之，目曰‘丛冢’。”到清代，已经逐渐形成了一套比较完备的国家抗疫制度。康熙、乾隆时期，虽说是清代的“康乾盛世”，瘟疫也是经常发生。一旦遭遇农业歉收年份，普通农家冬春季节难以度日，这时还往往伴随着疫气严重。在《清实录》中，多次提及瘟疫的爆发，有人疫（天花、霍乱等引起）、鼠疫、牛疫等不同疫情类型。疫情产生原因主要有动物传人、水土难调、天气原因、人流聚集。文献中常说：“乃辄云时疫流行、水土难调所致。”“天时炎暑，秽气薰蒸，转成疫疠，多致监毙。”“且天气渐向炎热，老幼羸弱，聚之蒸为疾疫。”“冬月以来，屡次特遣大臣察勘、多方赈济。”由此可见，动物引发的疫情经常发生，并且四季中多集中在冬春、炎暑季节，与当下武汉海鲜市场爆发的新冠疫情高度相似。

康乾盛世的疫情奏报、抗疫救治和善后措施主要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疫情专折奏报

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逐渐建立和完善了覆盖全国、官员不分品级高低、通过驿站系统直达皇帝的专折奏报体系。军情、丰歉、疫情等信息就是通过这一体系不必逐级上报而汇聚到中央中枢系统（军机处），交皇帝批阅、决策。清代设置“查痘章京”，专门负责天花的防疫检查。康熙皇帝幼年因为出痘而具有天花免疫力，是被选为接班人的重要原因。

（二）第一时间切断传染源

其一，面对自然与人为灾害，第一时间切断疫情传染源。乾隆三十九年（1774）冬十月，乾隆皇帝命大学士舒赫德、山东巡抚杨景素在临清分别男女建立防疫大墓，也是出于这一考虑：“若令尸骸积久，秽气郁蒸，春融以后，恐易染成疾疫，不可不速为妥办。著舒赫德、杨景素择一离河稍远平敞地面，无碍田庐者，刨两大坑，分别男女尸身，投掷其中。即以烬余灰砾，填拥成堆。虽不必如鲸鲵京观之封，而作大冢以昭炯戒。亦可使人见而知儆，且街衢并得肃清。如实有良民为贼所害，其家属还归，尚能识认，愿领归殡葬者，查明亦听其便。”［4］可见，对于家属愿领归殡葬者，查明情形，亦听其便。显然，这是当时人性化灵活处理的一面。

其二，表彰职官，分别进入地方不同级别的纪念祠堂，即使无职之人，能以身殉，交部照阵亡兵丁对待。

其三，惩儆失察或匿灾主官。山东有人（孟璨）供称：“今岁歉收，地方官额外加征，以致激变。”［5］舒赫德查奏：“寿张年岁有收，该县亦无横征加派之事。”杨景素复奏：“东省秋成，通计八分有余，其非匿灾可知。”据此，乾隆皇帝认为，前任山东巡抚徐绩之咎，只在失察，尚非大过。补授河南巡抚，仍革职留任，八年无过，方准开复。所有从前赏给孔雀翎，亦不准戴用，以示惩儆。［6］

（三）政府医疗救治系统

其一，饥民群聚易生疠疫，地方官有责任设厂医治［7］。

其二，饥民内有疾疫者，令太医院及五城医生诊视，发放药饵，加以医治拯救，并且政府遣员进行管 理［8］。

其三，对于边疆比如云南官兵，由于疾疫者甚多，需要中央支援，还令太医院医官驰驿前往调治［9］。

（四）畅通疫期邻省、南北物资输送环节

其一，挽输积谷。乾隆元年，牛疫盛行，顾全大局，陕西巡抚硕色奏停晋民籴粮之禁，帮助邻省山西度灾。乾隆皇帝谕：“此奏甚是。凡为地方督抚者，不可止顾己省，而置邻封于不问。汝此见朕甚嘉之，已有旨谕部矣。但又闻陕省亦不为大收之年，而且牛疫盛行。汝等何无一言奏及耶？将此谕与查郎阿、刘于义并观之。”［10］

其二，转运漕粮。富户出银，协同商人往南省贩运粮食。沿途各关米船课税，停征半年［11］。

（五）政府引导社会舆论

其一，对于斋戒祈祷、趋避疫病的行为，政府加以提倡、鼓励，甚至皇帝褒奖，发挥宗教的心理疏导作用。江西饶州府乐平县明故知县捐躯殉节，赐号“忠贞慈惠之神”。其起因是江西巡抚奏请，“邑有水旱疾疫，祈祷辄应，威灵昭显，立祠于县仪门右。应请敕加封号，以示褒荣”。［12］

其二，取缔迷信活动。时症传染比较严重的福建省城，最初民间设立了专司瘟疫的五帝神坛，祭祀五帝神。因为废时失业，劳民伤财，加之发生种种不法行为，最终加以取缔［13］。

（六）特殊人群特殊管理

对于监狱及其行刑人员的管理，在疫情期间有特殊举措。例如，对于当年应处决的犯人，停止一年，来年再执行［14］。

（七）政府经济救助与善后扶助

其一，明确流入地属地管理责任，为饥民流往觅食提供法律保证。所在地方官有义务随在安插，多方抚育，不得听其转徙沟中，违者以不职治罪［15］。

其二，鼓励社会力量救助。地方绅士愿赈者，按其多寡从优议叙［16］。

其三，颁发帑金。牛疫发生后，对于牛疫户，按照牛疫轻重定借钱多少，每头牛三两，另外，按照耕地亩数，借钱一到三两不等［17］。

其四，减免正赋。为来年春耕提供免税保证，甚至全额豁免银谷，以便农民可以肆力春耕［18］。

由上可见，清代疫病防治及其善后措施的重点集中在发挥政府主导作用方面。

二、中国抗疫政治学的现实支点

继承历史上的国家抗疫传统，新时代中国新冠疫情抗疫斗争发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取得了战略性、决定性胜利，由此凝结成生命至上、举国同心、舍生忘死、尊重科学、命运与共的伟大“抗疫精神”［19］。与康乾盛世比较，既有继承，又有重要发展，体现出如下基本特征：

第一，借鉴清代疫情奏折制度与2003年非典防治的经验，国家巨资打造了覆盖全国的公共卫生防疫直报电子系统，补齐疫情直报、预警、发布三大机制的制度短板。其一，赋予医务人员疫情直报权。鉴于非典防治的经验、教训，国家制定了《传染病信息报告管理规范（2015年版）》。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跳出历史周期率的新时代方案，是干部清正、政府清廉、政治清明，而党内民主、人大民主、社会民主则是实现“美好生活”的“民主”要素的重要途径。现代信息具有扁平化传播的特点，疫情信息溢出医院系统，难以避免。发挥党内基层民主，发挥一线党员医务人员的专业优势，赋予其直报权限，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中国国家抗疫白皮书揭示了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观察视角，从这一角度看，可以更为准确地把握中国抗议的实际进程。《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国行动》显示，从2019年12月27日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向武汉市江汉区疾控中心报告不明原因肺炎病例开始，到1月20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公告将新冠肺炎纳入传染病防治法规定的乙类传染病并采取甲类传染病的防控措施，是抗疫社会学阶段。在疫情上报成为医生法定职权的同日，习近平总书记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指示要把人民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从此中国转入抗疫政治学阶段，而以1月23日武汉“封城”为主要标志［20］。其二，香港特区政府于2020年1月4日在全国率先发布预警（戒备、严重、紧急三级中的“严重”），其疫情应变能力体现了现代化治理的要素，其成功经验值得总结、吸收。其三，国家统合疫情发布权，确立信息正规渠道的政府公信力权威。《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第38条规定，国家、省级两级卫健委定期发布疫情信息。根据法定职权精神，可以进一步规范发布主体机关是各级政府还是卫健部门。

第二，搞好抗疫阶段民生保障。京东、阿里、美团、多点等主流电商保障充足的抗疫、民生物资储备，京通、中通、申通、顺丰、邮政等快递公司负责送货到小区门口，是千家万户居家隔离这一防疫关键得以实现的重要物流保障。疫情爆发前，社区内很多设置了快递存储柜，疫情爆发后，社区门不允许快递员进入，快递存储柜废置，快递物资只能摊放社区门外，业主集中到门外取物，比较杂乱，也容易造成新的交叉传染。现在很多小区已经允许快递进入，可以着手对全国城乡社区进行集中改造、升级，圈定快递储存柜单独隔离区，类似《红楼梦》里荣国府内的梨香苑，外通快递大路，内联社区小路，便于快递放货与业主取货分行，便于社区人员管理取物秩序，避免取物之际交叉感染。

第三，居安思危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人民英雄纪念碑、抗日战争纪念馆，乃至南京大屠杀纪念日的警笛长鸣，都是一种国家警示行为。人民领袖领导人民战“非典”抗“疫情”，人民生命至上、人民健康第一，保护人民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不惜一切代价，可歌可泣。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的革命精神在和平建设的新时代续写了抗疫烈士浓墨重彩的历史篇章。国家公祭因病罹难的芸芸众生和因公殉职的白衣天使、共产党员，进一步丰富“四个伟大”中“伟大斗争”的时代内涵。古代中国，无论是宋代还是清代，建立防疫大墓，都有其特定时代背景，在现代疫情条件下，非典时期已经实行了的科学隔离的火化制度，继续延用，防疫大墓之类设施自然没有现实基础。新冠肺炎疫情使武汉、湖北乃至全国众多家庭支离破碎，为了不相互传染，生者忍痛不能与逝者直接告别。武汉市民记录下如下揪心一幕：“父亲去世，子女不能送行，只能由殡仪馆的运尸车拖走；儿子去世，父母不能再看上儿子一眼；丈夫去世妻子不能告别，妈妈被运尸车拉走，小女儿跟在后面哭喊着：妈妈，妈妈……”大疫之年，生离死别，或许在所难免，但是武汉、湖北人民在全国支援下承受住巨大压力、做出重大牺牲，是中华民族精神生生不息的缩影。其一，集中展现了人民领袖领导人民进行抗疫斗争的人民情怀，在三千年中华民族抗疫史的大背景下，要进一步做好“三大礼赞”：礼赞英勇顽强、克难全胜的抗疫战斗人民英雄；礼赞为抗疫斗争默默奉献的广大医护人员、公安干警、社区工作者、巾帼英雄、快递小哥；礼赞武汉乃至全国人民居家隔离、共抗疫情、共度时艰的家国情怀。其二，讲好八方支援武汉、全国支援湖北的中国故事。其三，抒写中国人民为世界各国人民贡献中国抗疫智慧、经验、物资和人员的国际情怀，描绘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共抗疫情的生动画卷，展现“一带一路”倡议下实践“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时代内涵。

第四，加强居家隔离心理疏导、科学识别疫情谣言、为中医走向世界救治他国人民提供必要保障。人民日报手机报免费发送，是目前采取的把国家、省级卫健部门抗疫信息发布到千家万户终端末梢的重要创新手段，现代信息技术可以实现一点对多点精准传布，其优势十分明显，但疫情进展、防护、救治、辟谣信息尚供不应求，无法满足居家隔离人员的正常信息需求。国家正规渠道不足，小道谣言自然难免，需要把信息发布单位纳入立法管理范围，国家提供信息发布专项建设经费，予以长期、稳定保障。可以考虑把谣言信息和辟谣信息并置、跟帖，比如蒙古国3万羊只捐赠是否到达，如何管护，等等。这些问题都是人民关切的，只有主流信息渠道畅通，才可以抵制暗流岔道谣言滋蔓。一些问题，比如中西医结合疗法，一时难有结论，就要注意采集信息，比成本，看疗效，预留适当的民间中医的草根空间，当此国际疫情蔓延、境外输入病例时有的全球危机时刻，应该允许试，允许闯，不可一刀切，割尾巴了事。这是青蒿素研治成功并且获得诺贝尔奖之后，中医走向世界的另一个重要的国际契机，需要科学、理性、务实地回应国际社会不同层级的医疗救治需求。

第五，加强特殊人群管理与经济扶助。无论是浙江省十里丰监狱确诊34人、监狱政委监狱长被免职，山东省任城监狱确诊207人（其中服刑人员200人）、司法厅长被免职，还是武汉监狱刑满释放人员返京后被确诊1人，这些都表明监狱管理是疫情管理的薄弱环节，服刑人员密集，空间相对狭小，要采取特殊防护。纺织缝纫车间、扶贫车间等特殊复工单位，人员密集，复工工人不带口罩作业，相对潜伏风险较大，甚至经济发达地区如深圳，一度也反映合格口罩难以买到。应该借鉴清代经验，死刑或刑满释放都严格程序，甚至可以考虑暂缓执行，与此同时，彰显国家坚决打击以邻为壑、卡拿邻省防疫物资之诸侯行径的法治精神。广大农村疫情稳定是中国目前抗疫成就的基本盘，无论是春耕、夏收，还是秋忙、冬藏，都要注意人员聚集场所的防疫常态化，搞好特困人员救助、小微人群扶植。

第六，做好境外疫情输入防控工作。国内疫情基本已经得到控制，但是在境外呈快速扩散态势，疫情跨境流动传播的风险增大。在目前形势下，中国陆地边疆九省区、沿海省市负有更大防控责任，高度重视入境人员健康管理，对所有中外人员坚持一视同仁、无差别落实防控措施，及时有效应对境外疫情输入风险，切实保障全国复工复产和对外开放大局。借鉴清代边疆防疫经验，中央对内地与边疆疫情同样重视，黑龙江与湖北互相支援，展现了新时代省际分时段支援新模式。

第七，加强疫情防控国际合作。全球疫情爆发后，中国积极主动同世卫组织和国际社会开展合作和信息交流，向多个国家提供检测试剂、分享治疗方案，中国志愿专家团队赴多国援助疫情防控工作。国家主席习近平最近在第73届世界卫生大会上宣布中国两年内将提供20亿美元国际援助、在华设立全球人道主义应急仓库和枢纽、建立30个中非对口医院合作机制、建设非洲疾控中心总部、中国疫苗研发成功后将作为全球公共产品等诸项全球重大抗疫举措。这些都是中国秉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发挥大国担当作用，与各国共同维护全球和地区公共卫生安全，保护世界各国人民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的生动体现。从具体实施来说，认清西方社会的特点，目前采取“肥皂外交”＋“口罩出口”的政策，比较稳妥。在东方，在中国，根据十九届四中全会决定，中国社会的建设目标是建立城乡社区层级的“社会治理共同体”，有无党基层和基础组织的领导是中西社会的根本区别。在西方，在欧美，社区组织，比如教会，一向比较发达。在中国，无论是冬春季节保暖还是夏秋季节防病，无论是病人还是医生，无论是避免传染人还是预防被传染，都普遍佩戴口罩，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北京的医院，甚至平时，医生都普遍戴口罩，疫情期间武汉个别医院之所以成为医护感染的重灾区，主要原因即在于认定非呼吸科急诊科医生戴口罩容易引发社会恐慌，可见中国南北对于口罩的理解也有非常大的差距。西方社会，类似武汉社会，认为只有病人才戴口罩，更愿意选择用肥皂清洗手部消毒杀菌，以为如此足矣，万事大吉。基于此，就要采取顺应西方社会之国情民意的对策，先以肥皂捐赠其国，不要急于捐赠口罩，因为这等于改变其生活理念，生活方式的改变非自愿不可，否则在西方看来，就是侵犯人权，动辄诉诸法律法案，这就需要有足够耐心，待对方特别需要时再以口罩等防疫救病医疗物资出口，简称肥皂外交加口罩出口模式对策。当年英国挑起中英鸦片战争，其实是想扩大国内纺织品出口，鸦片只是借口而已，改变东方人的穿衣生计习惯，自然阻力重重，不得以诉诸战争开路，这就是李鸿章所谓“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正在今日，肥皂只能结善缘、亲缘、民缘，口罩才是硬道理。台湾当局最近打出“口罩外交”的旗号，向西方大国捐赠口罩，显然是不理性的政治行为，因为岛内产能不足，人需尚短。中国大陆则不同，大量复工人员转产口罩都来得及，何况日产能、日产量早已突破1亿，南非等国华商转产口罩受到当地疫情用工限制，美国宣布国家紧急状态，自称自产自销，但产能根本不比中国。小口罩，大政治，能不慎乎？

三、全球抗疫的基本走向

新冠疫情爆发后，整个中国按下暂停键，这迫使我们反思，我们对于自反性现代化理论所揭示的“风险社会”的迟早到来，是否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与物质准备，这应该成为中华民族反思世界与中国现代化历程的重要契机。中国现代化研究的开拓者、北京大学历史系罗荣渠先生于1993年在《现代化新论》中发出现代化不是“至福千年”之盛世危言。2003年，爆发“非典”疫情，随后不到20年，又爆发当今遍及全球的另一冠状疫情，罗先生所说的“现代病毒”似乎同高歌猛进的中国与世界的现代化进程如影随形，难以隔断，自然应该引发高度警惕［21］。德国等西方国家兴起的“自反性现代化”以及“风险社会”理论，强调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的影响，但是对现代病毒及其国家治理、全球治理普遍缺乏专门研究。其实，无论是正在现代化的国家，还是已经实现现代化的国家，病毒不分东西，疫苗可以共享，可谓“寰球同此凉热”。

中华民族如何走好全面小康决胜年，迈上全面现代化第一台阶——基本现代化，不仅要时刻总结中国现代化治理的成功经验，还需要全球治理的现代眼光，不断迎接各种治理挑战，时刻注意化危为机。因应国家急需，对不同抗疫类型，区分抗疫政治学、抗疫社会学，进行学科建设，学术思考，是增强国家话语权、中国学术走出去的重要途径。东西方文明对于社会、社区、生命、老人、平等、自由，有不同的理念是正常的，不过，基于劳动这一共同基础，坚持存异求同的全球文明观，也是可能的。在此基础上，才能讲好中国抗疫故事，提炼出中国抗疫政治学话语体系。

第一，劳动、劳动一般是中美社会的共同基础。在古希腊古罗马的古典文明中，上层人士依靠奴隶的劳动而生活，但把奴隶视为财产，亚里士多德的名言“奴隶是会说话的工具”，就反映了这一状况。起源自西亚的基督教与之不同，它传到西方后，改变了西方文明看轻劳动的观念，开始把劳动视为一种宝贵的行为。耶稣是木匠的儿子，少年时也做木工活，圣徒保罗是做帐篷的工人。基督教的劳动本色使其对劳动的态度别具一格：不是劳动为了生活，相反，生活是为了劳动。美国文明来自欧洲基督新教，马克思对美国社会劳动观念的论断，有其历史基因，他对共产主义社会“劳动成为人的第一需要”的论断，也有基督教的文化基因。

第二，生命、老人在中美社会属于不同的权利范畴。在欧美，属于社会权利范畴，在中国，则具有政治权利意义。西方文化基于畜牧部族经济，历经工业经济的改造，保存了基督教文明的底色，构成了现代文明的基本底线，比如生命作为社会权利而获得保障的理念。在古典文明中，没有慈善服务的地位，例如，在斯巴达，为了保障部族的战斗力，仅仅健康儿童被获准存活下来。基督教重视个人，认为人的生命是神圣的，坚决反对杀婴、弃婴、堕胎。基督教传入西方后，欧洲社会在社区层级普遍建立教会组织，募集善款，护佑生命，救治病人，而不仅仅局限于此前的救治伤兵。与西方不同，中国文化基于农业文明，有孝亲敬老传统，墨家讲究兼爱、非攻，儒家富有仁爱精神。儒家在汉朝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后，孝亲敬老是通过举孝廉、千叟宴等国家行为而获得保障的。进入近代以后，儒家失去官方意识形态地位，孝亲敬老作为历史传统长期停留于社会层面，这与西方现代文明具有一致性。进入新时代，伴随着国家经济实力和科技实力的增强，作为实现人民美好生活的一部分，面对突如其来的严重疫情，从出生仅30多个小时的婴儿到100多岁的老人，一个都不放弃，每个病疫患者的生命权都同样得到尊重，都同样获得国家免费救治。湖北省成功治愈3000余位80岁以上、7位百岁以上新冠肺炎患者，多位重症老年患者是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的，其中一位70岁老人治疗费用近150万元［22］，全部国家支付。社区作为社会的基层单位，在改革开放后才逐渐发展起来，是国家权力运作的神经末梢，在抗疫斗争中发挥了“集中力量办大事”“一杆子插到底”的执行、动员、保障职能。基督教之于西方社会，就好像儒家思想之于中国传统社会一样。这不是简单的宗教信仰的问题，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修养，按照社会学的术语，是一种生活方式。

四、结 论

综上，从国家抗疫白皮书所揭示的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角度看，在中国抗疫行动机制有一个从抗疫社会学阶段转入抗疫政治学阶段的过程，在西方则始终处于抗疫社会学的阶段，难以突破公民社会的总体社会框架结构，由此表现为欧美国家抗疫社会学与中国抗疫政治学的两极。两者往往又是相反相成、对立统一的，求同存异、休戚与共是全球文明发展的大势所趋，而与欧美国家的抗疫社会学进行路径比较、经验交流、治理互鉴，是全球抗疫的必然要求。古典文明灭亡之后西方文明的重生，是因为基督教的改造作用。基督教不是来自西方文明，而是改造了西方文明，并以基督新教为精神母体，孕育、成就了以政治自由、个人平等、社会民主、宪法保障为基本特征的现代文明。中华文明在“打到孔家店”后之所以重生，是嫁接了源于西方文明的马克思主义。东西方文明的生命力来源于处于东西方文明之间连接地带的“轴心文明”，其灵魂是立足本土的文明互鉴，所谓“周虽旧邦，其命惟新”。现代文明需要反思，无论是古典文明的社会本位，还是欧美社会的个人本位，最终无法回避“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文明涵化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