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寒食节的发展演变及成因
——兼论统治阶级在节日发展中的作用
2021-12-30马荣良
马荣良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博士生,山东济南 250100)
引言
在我国寒食节的发展史上,唐代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时期。有唐一代,上自宫廷,下至民间,均视寒食为重要节令,并围绕寒食节展开了一系列特点鲜明、格调突出的节令活动,其风俗隆盛一代,[1]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学术界对唐代寒食节日渐重视,陆续推出了一批研究成果。这些研究主要围绕唐代寒食节的地位与成因、节俗活动及其文化意蕴、时人特别是诗人群体的过节心态、寒食节的域外影响、寒食节假制度及其影响等方面展开,[2]但对唐代寒食节的发展演变则关注较少。
李唐王朝持续近三百年,期间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均发生了巨大变化,因此对唐代寒食节的研究必须考虑其发展的阶段性。在综合考量节日的盛衰状况、节日活动内容、时人过节的心理以及统治者的态度等因素的基础上,笔者将唐代寒食节的发展大致划分为初唐(618—712年)、盛唐(713—755年)、中唐(756—820年)、晚唐(821—907年)四个阶段。①限于篇幅,本文仅以初唐时期的寒食节作为研究对象。这一时期,在沿袭前代风俗基础上,在社会各阶层的传承、创造和参与下,历经近百年的演变,寒食节获得极大发展,不断趋向兴盛,为其在盛唐时步入鼎盛奠定了坚实基础。
一
在初唐寒食节,禁火寒食、斗鸡、上墓等传统节俗活动愈加流行,并普遍由民间蔓延至上层社会,得到了统治阶级的认可。
这一时期,禁火寒食之俗越发盛行,播布范围空前扩大。“普天皆灭焰,匝地尽藏烟”(李崇嗣《寒食》诗)[3]1070②,武则天当政时,几乎已遍及全国各地。不仅如此,与此前历代官方屡次禁断禁火寒食不同,唐代统治者对其并不排斥,甚而日渐染习之。李峤《寒食清明日早赴王门率成》诗云:“游客趋梁邸,朝光入楚台。槐烟乘晓散,榆火应春开。”[3]695③早在唐高宗仪凤年间,此俗已蔓延至王侯府邸之中。至武则天、唐中宗时,在宫廷禁苑中也风行开来。韦承庆《寒食应制》诗云:“凤城春色满,龙禁早晖通。旧火收槐燧,余寒入桂宫。”[3]560④可为佐证。
寒食斗鸡本也是民间风俗,在南朝梁代就深受荆楚地区民众的喜爱。[4]37据杜淹《咏寒食斗鸡应秦王教》可知,至迟于贞观初年,这项娱乐活动已深得统治阶级的青睐。[5]前引韦承庆《寒食应制》诗云:“莺啼正隐叶,鸡斗始开笼”[3]560,武则天等最高统治者对此也颇为倾心。
早在隋代寒食节,民众之间就流行互赠镂鸡子。“古之豪家,食称画卵。今代犹染蓝茜杂色,仍加雕镂。递相饷遗,或置盘俎。”[6]128入唐后,这一风习也逐渐扩散至上层社会。据《唐会要》、《唐大诏令集》等文献记载,自贞观以降,下迄景龙(唐中宗年号)之世,每逢寒食节,王妃、公主等皇室宗亲便掀起一股进献镂鸡子等物品的热潮。[7]最高统治者中也不乏热衷于此的,据唐武平一《景龙文馆记》载:“(中宗)寒食赐麦粥、帖彩毬、镂鸡子。”[8]126寒食节,唐中宗时常赏赐臣僚镂鸡子等物品,以示同乐与恩宠。
据初唐唐临《冥报记》载,至迟于隋炀帝大业年间(605—618年),洛阳民间已有寒食祭墓之俗,“洛下俗,以寒食日持酒食祭墓”。[9]60唐高宗、武则天主政时期,此俗已在很多地方广泛传播开来。王梵志“除非寒食节,子孙冢旁泣”、“寒食墓边哭,却被鬼邪由”等诗句,反映的便是当时民众寒食上墓哭悼的情形。[10]217,657另据《太平广记》载,武则天曾赏赐太平公主“细器宝物两食合”,价值千金,“公主纳之藏中,岁余取之,尽为盗所将矣。”天后获悉后勃然大怒,亟命洛阳官员三日之内擒得盗贼,否则治罪。当时,湖州别驾苏无名正在洛阳听候考核,便向天后献计,武则天遂依计行事。“月余,值寒食”,苏无名遣吏至城东门、北门窥伺,见有胡人及其党羽十余人,“皆衣衰绖,相随出赴北邙”,至一新冢,虽设奠但却哭而不哀,祭奠哭毕巡行冢旁皆相视而笑,于是苏无名派遣吏卒将胡人及其党羽悉数逮捕,并于新坟中找回失窃的宝物。苏无名之所以能够破案,与其对寒食习俗的熟稔不无关系,“今寒节拜扫,计必出城,寻其所之,足知其墓。贼既设奠而哭不哀,明所葬非人也。奠而哭毕,巡冢相视而笑,喜墓无损伤也。”[11]1258-1259寒食节,洛阳民众依俗出城拜扫,于坟茔设奠后理当哀哭(更何况是新冢),但胡人及其党羽却“哭而不哀”,祭奠哭毕巡行冢墓又“相视而笑”,如此反常举动自然使人生疑,苏无名即据此破案。据此可知,在这一时期,寒食上墓已成为洛阳、湖州等地民众普遍遵循的习俗,并初步形成了一系列仪式、仪轨,如墓前设奠、哀哭、祭奠哭毕巡礼墓冢等。
尤值注意者,受民间寒食上墓风俗的影响,初唐时李唐(武周)皇家逐渐形成了公卿巡陵、陵寝上食等寒食节祭祀礼仪。
在唐代,皇帝亲至的谒陵礼很少举行,由太常卿或三公替代主祭的公卿巡陵成为常制。据《唐会要》,贞观年间已有公卿巡陵之制,时在春秋二时,“旧制元无诸陵起居之礼,惟贞观式文,但以春秋仲月命使巡陵”。此制在武则天时一度被打乱,“太后遂行每年四季之月及忌日、降诞日(并节日),遣使往诸陵起居。”武则天所行之制,至中宗景龙初年仍沿袭不改。“自天授(武则天年号)以后,时有起居,因循至今,乃为常事”。景龙二年(708年)三月,左台御史唐绍以“礼不祭墓”和“山陵为幽静之宫”为由,请求停止“四季及忌日、降诞日并节日(按,包括寒食节)起居陵使”,“但准二时巡陵”,如此“庶得义合礼经,陵寝安谧”。其请求部分被唐中宗驳回,中宗手敕答曰:“乾陵(唐高宗和武则天合葬之陵墓)每岁正旦、冬至、寒食遣外使去,二忌日遣内使去”,即乾陵仍保持节日和忌日遣使。至于其他诸陵,中宗则采纳了唐绍的意见,“并依来表”,依旧恢复实行公卿春秋仲月巡陵的旧制。[12]402
不过,唐中宗对于乾陵的做法只是一时之举,更多的时候,包括乾陵在内,诸陵的节日和四时巡陵则被陵寝上食所取代。从事生之义出发,唐朝统治者另建了一套包括节日和朔望祭、日祭在内的,更为经常性的陵寝上食制度。[13]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年)七月二十九日,有司进言:“谨按献陵(丧)三年之后,每朔望时上食,冬夏至、伏、腊、清明、社节等日亦准朔望上食,……昭陵所司上食,请依献陵故事。从之。”[12]405可见唐太宗时已有陵寝上食之制,其时间为先帝丧亡三年之后每年每月的朔望日及冬至、夏至、伏、腊、清明(实为寒食)⑤、社等节日。高宗亦行此制,至中宗时尤甚,于诸陵“每日奠祭”。神龙二年(706年)二月,太常博士彭景直以此举不合古礼与传统礼制,上疏请求停止。但中宗却以为“礼因人情,事有沿革”,仍下令道:“乾陵宜依旧朝晡进奠,昭、献二陵,每日一进。必若所司供办辛苦,可减朕膳,以为例程。”[12]405-406不但未改日祭,对乾陵甚至行一日两祭,即对父母陵寝实行更为频繁的上食制度。此后历经修订和完善,“皇祖以上至太祖陵寝,皆朔望上食,元日、冬至、寒食、伏、腊、社各一祭。皇考陵朔望及节祭,而日进食”的“礼文令式”遂成为常行的“国陵之制”。[14]235
在初唐寒食节,李唐(武周)皇家尚有遣宫人往皇陵荐春衣之制。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引《岁事记》及《辇下岁时记》云:“寒食,内人诸陵荐春色衣。”[15]169此制在唐玄宗统治后期废止,天宝二年(743年)二月,唐玄宗颁布敕令:“自今以后,每至九月一日,荐衣于陵寝。”[12]407
二
学术界普遍认为,唐代节日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向娱乐性方向迅速转变,[16]此点在初唐寒食节中体现得十分明显。
初唐时期,“比至五月五日及寒食等诸节日,并有欢庆事”[12]541。“一进寒食,便有一股欢情的激流在朝野漫溢迸溅”[17],上自皇帝贵戚,下至黎民百姓,无不热情高涨,积极参与到丰富多彩的节俗活动中去。人们或聚集斗鸡,或拔河嬉戏,或踏青郊游,或设宴欢饮,将节日的欢娱气氛一步步推向高潮,同时也普遍享受着节日带来的欢乐。
如前所述,这一时期,在长安或洛阳的宫廷禁苑乃至市井闾巷,通常都要举行精彩激烈的斗鸡活动。寒食节,人们迫不及待开笼放鸡,争相一睹为快,热烈、刺激的欢乐氛围弥漫宫廷内外、街头巷尾。对此,前引杜淹、韦承庆诗中均有描述,尤以杜淹《咏寒食斗鸡应秦王教》所述为详:“寒食东郊道,扬鞲竞出笼。花冠初照日,芥羽正生风。顾敌知心勇,先鸣觉气雄。长翘频扫阵,利爪屡通中。飞毛遍绿野,洒血渍芳丛。”[3]435
初唐时期特别是唐中宗时,宫廷中流行拔河之戏,也为寒食节增添了欢乐的色彩。武平一《景龙文馆记》载,景龙四年(710年)清明,中宗临幸梨园,令侍臣举行拔河比赛。“以大麻絙两头系十余小索,每索数人执之以挽,争絙,以力弱者为输。”[8]126七位宰相、二位驸马为东队,三名宰相、五名将军为西队。仆射韦巨源、少师唐休璟因为年纪大,被绳子的拉力曳倒在地,长时间爬不起来,惹得中宗等人捧腹大笑。诚如论者所言,“在游戏活动中,人总是快乐地、情绪高昂地表达自己的热情和精神气质。人们在游戏中趋向于一种最悠闲的境界。在这种境界中,甚至连身体都摆脱了世俗的负担,和着天堂之舞的节拍轻松摇动。”[18]122-123在如痴如醉地参与斗鸡、拔河等活动的过程中,唐人获得了身心的放松与愉悦。
早在武则天当政时,寒食节踏青之风在洛阳等地悄然兴起。龙门位于洛阳西南的伊水之滨,为唐代著名的风景名胜区,也是洛阳官民春季郊游踏青之处。寒食节期间,时任神都(洛阳)副留守的李峤也慕名前往,并赋有《清明日龙门游泛》一诗,以纪见闻:“晴晓国门通,都门蔼将发。纷纷洛阳道,南望伊川阙。衍漾乘和风,清明送芬月。林窥二山动,水见千龛越。罗袂罥杨丝,香桡犯苔髮。”清明日一大早,洛阳城内的官员士庶皆纷纷出城,赶赴龙门踏青郊游。其中不乏乘舟泛游者,舟行水上,饱览两岸胜景,其乐何及?“群心行乐未,唯恐流芳歇”。[3]690
武则天、唐中宗统治时期,逢寒食节,洛阳城内“花柳争朝发,轩车满路迎”(沈佺期《岭表逢寒食》诗),[3]1033⑦朝中侍臣和学士多陪皇帝出游、宴饮,街衢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流风所及,官僚士大夫也多在家中设宴欢饮。“洛阳城里花如雪,陆浑山中今始发。旦别河桥杨柳风,夕卧伊川桃李月。”寒食节一早,在朝中任职的宋之问从东都洛阳出发,赶往位于洛阳西南陆浑县伊水之滨的别墅。“伊川桃李正芳新,寒食山中酒复春。野老不知尧舜力,酣歌一曲太平人”(宋之问《寒食还陆浑别业》)[3]629⑧,在山野别墅中与家人饮酒赏花,肆意酣歌,可谓快事。无独有偶,中宗景龙三年(709年)寒食节,身居官宦之列的苏颋兄弟在京城长安家中设宴欢聚。“子推山上歌龙罢,定国门前结驷来。始睹元昆锵玉至,旋闻季子佩刀回。”良辰佳节,家人聚集一堂,把酒言欢,其乐融融,“自有长筵欢不极,还将彩服咏南陔”。[3]805⑨
初唐时期,寒食节的娱乐化倾向表现最突出的当属民众上墓之余的宴饮作乐。拜扫坟墓,祭奠先人,理应悲戚肃穆,但“一代唐人毕竟风流,他们并没有让拜扫祭洒的一阵悲恸冲散纵情享乐的兴会雅致,在普遍的意识中,仍将寒食清明看作愉快的节令、心底奔涌着欢乐的激流。”[19]寒食上墓之余,初唐民众竟然“复为欢乐,坐对松槚,曾无戚容”。这种现象愈演愈烈,至唐高宗时“积习日久,遂以为常”。对于这种“玷风猷”、有悖礼教的做法,统治阶级自然不能容忍。龙朔二年(662年),唐高宗颁布诏令予以禁断,“仍令州县捉搦,勿使更然”,[20]418但效果并不佳,根本无法阻止人们的娱乐热情。⑩
三
初唐时期,随着社会经济的逐步恢复和持续发展,社会上开始弥漫着一股奢靡享乐的风气。影响所及,在当时皇室宗亲的寒食节进献活动中,出现了明显的奢侈化倾向,并因此屡遭朝廷禁断,但却禁而不绝,甚至愈演愈烈。
早在贞观年间,这种奢侈化的苗头就已显现,并一度遭到唐太宗的限制,但成效不佳。唐高宗时,上层社会的消费日渐奢侈,节日进献中的奢靡之风日甚一日。“比至五月五日及寒食等诸节日,……诸王妃、公主及诸亲等,营造衣物、雕镂鸡子以进。”唐高宗力倡节俭,“欲俭以训俗,礼以移风,菲食卑宫,庶几前轨”,认为“营造衣物、雕镂鸡子,竞作奇技,以将进献”之举“巧丽过度,糜费极多”。为杜绝奢靡,高宗于显庆二年(657年)四月颁布诏令:“自今以后,并宜停断”,并严令“所司明加禁察,随事纠闻”。[12]541-542与其父一样,唐高宗的禁令最多也只能收一时之效。
武则天统治时期,此风愈演愈烈,“奢淫伎巧,实为蠹弊,皆因节日宗属婚亲、王公妃主竞相贺遗,或造珍丽,妄为进奉,锦彩异饰,雕镂奇文,假撰楼台,伪装禽兽。”神龙元年(705年),唐中宗即位伊始就颁布敕令予以禁止:“诸如此类,深是害时。宜明敕格,严加禁断。……布告遐迩,咸使知闻。主者施行。”[20]416,7但收效也不大。神龙三年(707年)四月二十七日,中宗不得不再次发布诏令予以重申:“自今应是诸节日及生日,并不得辄有进奉。”[21]673其效果亦可以想见。果不其然,景云二年(711年)十一月,唐睿宗又发布了禁断诏令:“太子及诸王、公主,诸节贺遗,并宜禁断。”[12]542○1
正如有论者所指出的,“在任何一个阶级社会,奢靡风俗流行的风向无不延循自上而下的规律。”因此,遏制奢侈之风、倡导节俭势必要从源头上抓起,此乃治本抑末之道。[22]259对此,初唐统治者大都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他们对奢侈风气上行下效的危害性颇有觉察。在其看来,寒食节等节日进献中出现的奢侈化倾向,无疑会助长社会的浮华奢靡之风,败坏社会风气。若长此以往,显然不利于统治秩序的稳定。正是基于这样的考量,他们才会屡屡颁布诏令予以禁断。
耐人寻味的是,这一时期皇亲宗室的寒食进献之举为何屡禁不绝,甚至愈演愈烈呢?一方面,这与社会风俗的特性有关。众所周知,社会风俗是一种以大众行为及习惯为导向的文化现象,它一旦形成,就具有相对的稳定性、传承性,绝非一纸令文所能禁断。另一方面,则与最高统治者的态度和做法有关。以唐中宗为例,神龙二年(706年),酸枣县尉袁楚客致书魏元忠,指出中宗朝统治的十大过失,其中一项就是“王公贵戚,赏赐无度,竞为侈靡”。[23]6601前文已述及,寒食节唐中宗屡有赏赐臣僚之举,所谓“其身正,不令则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禁令自然大打折扣,甚至沦为一纸空文。
四
纵观初唐寒食节的发展演变,虽有部分节俗(如皇室宗亲的节日进献、民众寒食上墓之余的宴饮作乐)程度不同地遭遇官方禁断,对其发展难免会产生一些消极影响;但整体而言,寒食节仍获得极大发展,不断趋向兴盛。究其原因,是多种因素交织作用的结果,既与社会经济的发展繁荣密切相关,也与社会各阶层的积极参与紧密相连。
其中,统治阶级的态度和做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可以这么说,在初唐寒食节的诸多节俗活动中,几乎都能看到他们参与的身影。统治阶级特别是最高统治者的支持、倡导乃至身体力行,对寒食节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促进、推动作用。○12
如前所述,初唐时,正是因为皇室宗亲持续不断地踊跃参与,寒食节进献之风才会日益炽烈,即便屡遭禁断也未见衰歇。此外,受民间寒食上墓风俗的影响,李唐(武周)皇家初步建立了陵寝上食、公卿巡陵等寒食节祭祀礼仪制度,统治阶级的这种制度设计和实施,反过来又必将对民众产生重大影响,进一步助推寒食上墓习俗在全国各地的普及和流行。
此外,唐人有重节序、爱宴赏的风习,最高统治者更是如此。初唐时,每逢节日,皇帝时常在宫廷设宴,君臣赋诗吟咏,竞相唱和,场面热烈。较著者如太宗时的元日唱和,高宗时的七夕、重阳、守岁唱和,而尤以中宗朝最为兴盛。[24]据《大唐新语》载:“神龙之际,京城正月望日,盛饰灯彩之会。金吾驰禁,特许夜行。贵游戚属及下隶工贾,无不夜游,车马骈阗,人不得顾。王主之家,马上作乐以相夸竞。文士皆赋诗一章,以纪其事。作者数百人,惟中书侍郎苏味道、吏部员外郭利贞、殿中侍御史崔液三人为绝唱。”[25]290不止正月十五,举凡寒食、七夕等节日也无不如此。唐中宗虽昏庸无能,在位期间没有多少值得称道的政绩,但他热衷过节,耽于游乐宴饮、酬唱赋诗。这种以诗歌创作为中心的节日宫廷宴饮兼赛诗会,借宫廷的中心地位向四方传播,客观上也推动了寒食节及相关节俗在更大范围内的播布和流行。
不仅如此,初唐统治者关于寒食节起源的新说法,对该节的发展兴盛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自两汉之际以降,寒食节之所以屡遭官方改易或禁断,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介子推说”使寒食禁火成为“不经之礼”,从而与历代统治者奉为圭臬的儒家礼构成了对抗。[26]最早对“介子推说”提出质疑的当属隋代的杜台卿,[6]124-127继而杜公瞻进一步明确指出寒食节起源于周代的禁火旧制,“案《周礼·司烜氏》:‘仲春,以木铎循火禁于国中。’注曰:‘为季春将出火也。’今寒食准节气是仲春之末,清明是三月之初,然则禁火盖周之旧制。”[4]34隋人对“介子推说”的质疑,特别是溯源《周礼》另赋新说,开启了后世探讨寒食节起源的先河。初唐统治阶级便深受影响,如官修类书《艺文类聚》卷四“岁时中·寒食”篇罗列前代关于寒食节的记载,居篇首的便是《周礼·司烜氏》。[27]62此外,唐高宗太子李贤在《后汉书·周举传》注中指出:“龙、星,木之位也,春见东方。心为大火,惧火之盛,故为之禁火。俗传云子推以此日被焚而禁火。”[28]1367李贤对俗传的“介子推说”亦持否定态度,也将周代的禁火之制视为寒食节的源头。[29]初唐统治者关于寒食节起源的新说法,一定程度上消除了“介子推说”所造成的寒食禁火与儒家礼的对抗,为寒食节的发展兴盛扫除了理论障碍。
结语
乌丙安指出,民俗学中负载民俗文化的“民”到底是个怎样的群体?是阶级的还是阶层的?还是跨阶级、阶层的?从民俗文化的客观存在与分布来看,民俗学的视角应当是跨阶级、跨阶层的。从民俗的群体负载(或担当、l oad)测查,无论是理论上或实践上都应是全民的或全社会群体的,因为民俗的群体养成是人人有份、全民共享的。[30]47-48换言之,在阶级社会,无论是普通民众,抑或是统治阶级,在民俗的创造、传承、发展中都起着重要的作用。
传统节日作为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形成和发展既离不开广大民众的创造、传承和参与,也离不开统治阶级的参与和提倡。此点在初唐寒食节的发展过程中体现得十分明显,这一时期,寒食节之所以获得极大发展,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官民(统治阶级与民众)双重力量的共同作用。其中,统治阶级特别是最高统治者的态度和做法无疑起到了重要作用。正如文中所述,对于寒食节及其节俗活动,初唐统治者大多持倡导、支持的态度甚至身体力行、积极参与,由此极大推动了寒食节的发展兴盛。此外,初唐统治者关于寒食节起源的新说法,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长期困扰其发展的内在矛盾,为其在盛唐时步入鼎盛奠定了理论基础。
①初唐时,寒食节的发展经历了一个由萧条逐渐复苏并日趋兴盛的过程。盛唐时,寒食节臻于兴盛,迎来了其发展史上的第一个高峰。中唐寒食节也经历了一个由萧条逐渐复苏并再度兴盛的过程,并迎来其发展的又一个高峰。晚唐时期,寒食节已不复往日的兴盛,但总体上仍保持继续发展的势头。笔者拟另撰文详述,在此不赘。
②此诗系武则天天授三年(692年)李崇嗣入蜀时作。参见彭庆生.初唐诗歌系年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220-221。
③此诗当作于唐高宗仪凤三年(678年),李峤时在英王(即后来的唐中宗)府僚属任。参见陈冠明.苏味道李峤年谱[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99。
④此诗一说作于中宗景龙四年(710)寒食节(彭庆生.初唐诗歌系年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348-349)。按,该说有误,韦承庆卒于中宗神龙二年(706)十一月。参见陈文新.中国文学编年史·隋唐五代卷上册[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236页。武则天当政时,除了长安年间(701年10月至703年10月)曾暂居长安外,一直居于洛阳。期间,在朝中任职的韦承庆当随其往返于两都之间。又,中宗神龙元年(705),韦承庆在洛阳。次年春,因罪流放岭南。据此,此诗似作于武则天长寿年间(692—694)至中宗神龙二年(706)之间,韦承庆时在长安或洛阳。
⑤唐代《假宁令》以清明接寒食而同给假,故此处的“清明”疑指寒食;又清明陵寝上食的记载仅此一见,此后所见唐代皇帝敕令或诏书中皆只言寒食而不及清明。
⑥此诗当作于武则天久视二年(701年),李峤时任神都(即洛阳)副留守。参见陈冠明.苏味道李峤年谱[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130。按,初唐时期的清明节并非独立的节日,而是寒食节的一个组成部分。前引李峤诗题作《寒食清明日早赴王门率成》,所谓“寒食清明日”是指寒食节的清明日这天,由此可见二者的关系。参见杨琳.中国传统节日文化[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216;黄涛.清明节的起源、变迁与公假建议[A].中国民俗学会、北京民俗博物馆.节日文化论文[C].学苑出版社2006:49。
⑦唐中宗神龙元年(705)春,沈佺期获罪流放驩州(治所在今越南荣市,唐时属安南都护府)。次年(706)寒食节,沈佺期倍感冷落和凄凉,愈加怀念往年洛阳寒食节之盛况,遂作此诗。参见彭庆生.初唐诗歌系年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298。
⑧此诗当作于宋之问居官洛阳时,闲暇之时则至陆浑山庄休闲逍遥。具体而言,似作于武则天天授元年(690年)前后至长安末年(704年)期间。
⑨此诗作于景龙三年(709年),苏颋时任中书舍人,其兄为太子中舍人,小弟则为别驾。参见郁贤皓.唐风馆杂稿[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9:50。
⑩盛唐时此俗依然流行,唐玄宗多次下令予以禁断。参见王溥.唐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95:439;(宋)王钦若等.册府元龟第二册[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1776。
○1诏令只允许在降诞日及五月五日,“任其(太子及诸王、公主)进奉”,即便如此,“仍不得广有营造,但进衣裳而已。”至于诸亲及百官,则“一切不得进”。
○12在寒食节的发展过程中,初唐统治阶级特别是最高统治者也起过消极作用。但总体而言,其发挥的积极作用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