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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传统文化在当代社会的传承与再构
——以青海尖扎地区的神箭文化为例

2021-12-30德扬措

关键词:射箭民族传统

德扬措

(青海民族大学,青海西宁810007)

我国的传统文化是各族人民群众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创造出来的所有物质和精神财富的总和,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现代化的不断推进,我国的社会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传统文化赖以生存的社会空间在日益缩小,这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作为一种思想文化和观念形态,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不仅有助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而且也有助于铸造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因此,在现代社会语境下,如何传承和发展传统文化成为了学界关注的一个社会问题。本文以青海省尖扎地区的神箭文化为例,在文化自信等相关理论的指引下对当地传统神箭文化的传承和再构过程进行阐释,以期为我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提供一些地方经验。

一、神箭传承之乡——尖扎

尖扎为藏语“”一词的音译,关于其内涵,学术界有不同的解释。一部分学者认为尖扎一词意为“哥哥的后裔”。从尖扎县志等相关的史书记载来看,尖扎一词则意为“地处河谷、森林茂密、野兽成群之地”。[1]在实地调研过程中也发现,当地很多人对尖扎一词的历史记忆与这一解释比较相近。从地理位置来看,尖扎地区位于青海省东南部,地处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地势西高东低,西部众山排列,地貌繁杂,山河交错,沟脊纵横,形成天然隆脊,由西向东渐入黄河谷地。其境内最高海拔可达4614 米,最低1960 米,属于高原大陆性气候,为青藏高原特殊气候区,所以又被誉为“中国夏都后花园”。

由于所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尖扎地区在历史上是中原王朝与西部各草原部落激烈争夺的一块军事阵地,历朝历代均在此地设郡置县,政权几经更迭。从史书记载来看,尖扎地区古时属羌部,魏晋南北朝至唐初属吐谷浑部辖。龙朔三年(663年),吐蕃占领吐谷浑,尖扎归属吐蕃,元代由贵德州管辖,明代属贵德所,清时隶属贵德厅。[2]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共西北局和青海省委肃清了盘踞尖扎地区的封建武装力量,于1953年设立了尖扎县,下辖3镇6乡,1个办事处,86个行政村。现如今,尖扎县土地总面积达1714 平方公里,其中耕地面积为41.273平方公里,牧草地面积为479.314 平方公里,全县主要以农业为主,同时还有少量的牧业。作为一个以藏、汉、回民族为主的多民族聚居地区,尖扎县总人口约6万人,其中藏族4.1万人、占68.8%,汉族0.4万人、占7%,回族1.4万人、占23.4%。[3]

“箭崇拜”是藏族文化体系中一种深含民族文化意蕴的古老信仰习俗,是远古先民为适应青藏高原独特生存环境而创造的一种文化形态,一直活跃在藏族的民俗文化、民间信仰、雍仲苯教①,以及藏传佛教之中。作为全国唯一的“民族射箭运动之乡”,尖扎地区弓箭文化的历史较为悠久,在某种意义上,“弓箭”已然成为当地群众精神信仰中的“圣物”,承载着不同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内涵,而且在民间形成了一系列积淀着浓郁文化底蕴的“箭崇拜”习俗。

二、尖扎“神箭”文化的由来

弓箭作为石器时代的伟大发明,在当时无疑是一次技术革命。不仅给予了游猎民族便利,更为族群的生产生活提供了基础。恩格斯评价道:“弓箭对于蒙昧时代,正如铁剑对于野蛮时代和火器对于文明时代一样,乃是决定性的武器”。[4]在人类历史长河的演进过程中,弓箭作为军事活动的重要武器,占据着至高的地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决定和改变了民族的历史和兴亡。在卡若文化遗址中出土的细石器石核中就有类型为尖状,其尖端锋利,质地坚硬,可作雕刻、箭簇之用的石器。[5]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当时在高原地区生活的游牧民已经学会使用弓箭。《狩猎伤人赔偿律》[6]的发现更是进一步证明了弓箭对于当地游牧民生活的重要性及弓箭已成为其解决生计的必备工具之一。吐蕃时期,射箭是吐蕃男子的必备技艺,被列于男子必备“九术”[7]之中,并形成了一种“弓箭不离身”的习俗[8]。因此,弓箭受到了藏族先民的无限重视和神化。尖扎地区位于吐蕃王朝时期的战略要塞,属于戍边骑兵流滞之地,不同种族、语种的屯军将士,在这里上演了无数次的战和相交,弓箭的重要地位在这里得到了进一步提升。据《宋史·兵志四·乡兵一》记载,绍圣三年(1096年)五月,“诏在京府界诸路马军枪手并改充弓箭手,兼习蕃枪”[9],由此可见,在当时吐蕃的造箭习箭技艺已十分娴熟、高超。相传,流行于尖扎地区的射箭习俗兴起于公元9 世纪中叶,吐蕃末代赞普暴虐的统治及毫无人性的“灭佛运动”,导致起义狂潮,使得雄踞一方的吐蕃王朝走向崩溃,趋于灭亡。吐蕃王朝灭亡之后,其境内几十万戍守边疆的将士及吐蕃遗民无法回到吐蕃本土,滞留在驻守地成为屯田百姓,同时,被后代子孙传承下来的造箭习箭之技逐渐渗透到当地的社会、文化、生活等各个方面。继而出现了许多与之相关的神话、传说、歌谣、故事、活动、习俗及信仰等,对当地民众的生产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诗史《格萨尔王传》中格萨尔王及其大将香察丹玛尤以善射著称,是藏民族心目中的“神箭手”、民族英雄,影响着一代又一代藏族人民对箭文化的崇高信仰。就像英国学者费尔南达·皮星(Fernanda Pirie)将安多地区男性的形象比喻成格萨尔王,认为他们具有向往格萨尔的这种善于用箭的性格。[10]据记载,拉隆·贝吉多杰弑杀吐蕃末代赞普后,逃亡至黄河北岸,在今青海尖扎的洛多杰扎(金刚岩洞)的岩洞中隐身修行,并把自己刺杀赞普朗达玛的铁箭铁弓藏在修行洞前称之为乐的玛尼石堆下,现今当地民间称此玛尼石堆为“蚌康嘉伟玛(vbum khang vjav vod ma)”,[11]后来僧人在弓箭上面堆石建成一座奔康(汉译为万佛塔),弓箭被虔诚的僧俗奉为圣物顶礼膜拜。以物像传递的社会记忆,因物的“存在”和“可见性”不仅唤醒了其相关记忆,而且让“过去”更为真实,社群记忆也被以此加强,[12]尖扎地区的射箭民俗也因此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英雄色彩。有关社群的历史和记忆伴随英雄形象在民俗活动及宗教仪式中的重复性展演而得到温习和加强,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得到发展并被弘扬。随着社会文化的变迁,射箭的性质与功能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从一种传统的狩猎工具变为军事上的杀戮武器,再转而成为一种兼有娱乐、文化含义的民俗项目。

箭带有的浓厚文化意涵和神性,使得尖扎藏族无论是在世俗空间还是在信仰空间,对于弓箭都是十分虔诚的,一切关于弓箭的仪式和禁忌,其都会怀着敬畏之心认真履行和遵守。在千百年的历史风云中,尖扎逐渐形成了极具浓郁地域特色,又蕴含丰富民俗的“神箭”文化,既符合当地生活习惯和生产活动,又呈现出尖扎儿女果敢顽强的民族精神。

三、尖扎“神箭”文化的表现形式

由于历史、文化、社会、宗教等不同方面的原因,“神箭”文化渐渐演绎出不同的蕴涵,不仅是社会发展的证明,也是民族共有的文化遗产。

(一)“达则”

在青海安多地区,民间射箭被称为“达则”,在藏语中是射箭娱乐的意思,是一种融合体育竞技、文艺表演、民俗仪式为一体的综合性竞技娱乐活动,特色鲜明、内容丰富,独具高原民族、民间文化底蕴。射箭活动在尖扎地区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无论男女老少都酷爱这种活动,其特色是“地靶”和木箭,地靶藏语称为“甲玛”,是用土堆砌成的棱锥体,各地地靶的大小略有差异,用麦秸秆或细绳在靶面上围一个近似三角形的区域作为有效区域,在中心贴一个纸片作为标志,并在其正上方插一个小木棍作为靶心,同时在地靶顶端放几块土块,这种地靶,对于箭手的技术和定力是一种巨大的考验。一般大型的射箭比赛在农闲或年后进行,场地设置在空旷的秋收场上或收完麦子的田地里,小型的射箭比赛只要参与人员商量妥当可以随时进行。比赛分为主客两队,有两个地靶,先射客队母靶,后射主队母靶。射箭是力量与技巧的角逐,过程中伴随着特定的欢呼呐喊声,围着地靶转圈跳舞,给自己队友加油鼓励,同时奚落对手、讽刺对手。这种欢呼呐喊声起着传递信息和信号的作用,是声音场域上的标志性符号,具有控制射箭比赛文化时空的重要功能,是射箭比赛的灵魂所在,是渲染比赛气氛,调动人们情绪的有效手段,而且创造了一个神圣、独特而又热狂的情绪氛围。射箭比赛使“神箭”文化特质和价值在个人和集体的反复运作中人际横向、代际纵向传播着,并在群体和社会之中保持着联系性、延续性及功能性。

(二)“拉则”

供“拉则”是藏区随处可见的一种祭祀民俗,也称为“插箭”“祭箭”。这种方式主要源于藏族的山神崇拜,同时也是远古藏族先民集自然崇拜、祖先崇拜于一体的一种古老信仰习俗。在尖扎地区,藏族民众都是用箭作为供品献祭山神,以求得到山神的庇护,每个村落或部落都有其固定的祭祀时间和地点,每家每户都要备箭敬山,箭的长短不一,有成人式的,也有儿童式的;在信众心中,山神予以人格化,既是护法神、寿命神、守护神,也是地主神、年神、战神,拉则即山神依附或驻锡的宫殿,因为神职的多元化,使得箭的功能也随之趋于多样,有祈愿长寿安康的箭、求子求财的箭、禳灾除祸的箭、家庭和睦的箭以及村落繁荣的箭等。虽然各部祭山的时间和地点有异,箭的样式和用途不同,但祭献的基本方式和程序是基本一致的:1.煨桑。一种烟祭,在祭祀点煨桑台上把柏枝、桑面、糖果等献祭之物点燃,在桑堆上抛撒酒曲、牛奶等,让袅袅桑烟净化晦浊之气,并愉悦神灵。2.诵经祈祷。念诵赞颂词,祈求神灵保佑地方平安、风调雨顺。3.插置神箭。由当地青年男子将新的祭祀神箭扦入拉则中,祈愿村落繁荣、地方安宁、生活祥和、事事顺遂。4.抛撒风马。将信众的愿祈传达给神灵,也将神灵的意旨撒向人间,消灾祛恶,抵御外侵。5.悬挂经幡。挂起五彩经幡,祈求人们福运隆昌、幸福康乐、免受苦难、增长五种智慧。箭作为一种兵器,被视为英雄“象征符号”,[13]是神威广大的保护神,能更好地保护辖区内的民众;箭作为一种法器,被视为是祖先灵魂的“依止物”,[14]祈求祖先保佑家族兴盛,满足信众的请愿。以箭祭祀山神是古代藏族游牧文化的一种主要特征,青藏高原独特的生存环境和经济文化,构成了藏族萌生崇箭思想的客观环境,造就了藏族独特的“崇箭”理念,箭崇拜成为藏族超自然信仰文化体系中一种古老的、内涵丰富的信仰习俗,是一种外在符号和象征意蕴的结合物,也化为了无形的精神性存在。这种箭崇拜观念有其生成的社会文化环境,严酷的生存条件,藏族先民夸大了赋予灵性的“神箭”力量,希望通过“神箭”来实现人与神灵及超自然的沟通。正如吕大吉先生提出的,“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或者是具体的,或者是不具体的,无论何种情况,一旦被人们的幻想超人间化、超自然化以后,它就变成了某种神秘的或神圣的东西”。[15]这种“神箭”崇拜,是当时人们为了能更好地在严苛的生态环境中生存而形成的一种文化手段,为身陷困境的人们提供一个躲避灾祸的场所,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使他们的精神得到抚慰和满足,心理得到慰藉和调适。

(三)“央”

“神箭”顾名思义是赋予箭神性,代表人们心中的福物,“央达”系藏语的音译,“央”是福气、福运之意,“达”是“箭”之意,“央达”意译为“福运箭”“招福箭”或“纳福箭”。藏族民众信奉“央”的观念,推崇“敬箭”的思想,箭被视为“央”观念的载体及添福添财的灵器,这种理念源自藏族先民的“箭崇拜”思想。在远古时期,弓箭在狩猎和战争中的神秘力量的逐渐显示,从而使得人们对箭产生了一种依赖感和神圣感,对箭的崇仰和信奉随之滋生,不断把箭神圣化、形象化、理想化,进而形成独具特色的“神箭”文化,这种“神箭”文化观念广泛应用到各类宗教仪式和人生礼仪等民俗活动中。

“箭”作为一种“灵物”或“法器”,在尖扎地区每个藏族家庭都有一支长约两尺并被精心装饰“神箭”供奉于神龛旁,祈祷自家“央”的存在以及家庭的和睦与繁荣。为了家庭的兴盛和安康,藏族民间形成了一整套招财纳福的“招央”仪式,所需供品纷繁多杂,“福箭”是一种必不可少的法器。当祭神、祈祷等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法师会一边挥动手中的“福箭”,一边诵“招福”颂文,祈求延年益寿、家庭兴旺。远古时期,在人们的生产生活中,弓箭的身影无处不在,“箭”不仅是一种能够获取权势的“圣器”,也是一种能够招引“央”的灵物。对“箭”赋予一种功能性意义的崇拜:其一是心理的,民众希望能够得到心理安慰和心灵调适,祈福避难、驱魔镇宅、招魂赎命、拜佛行善、积累功德等;其二是经济的,祈求神灵保佑粮食丰收、牛羊肥壮、猎物满载等。在许多的藏族民间信仰仪式中,“箭”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法器,在不同的仪式中承载着不同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内涵,随着社会、历史、文化的发展,各类引福纳福的“圣器”中唯有“箭”一直聚集好运和福气,拥有超人间、超自然的“神箭”力量,备受人们的推崇和信奉。“神箭”文化作为人类与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蕴含着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双重功能性维度。

凝聚和积淀了深厚文化意涵的“神箭”,是尖扎保持传统本色的重要基础和文化支柱,它具有的民族性及价值延伸性,蕴藏着传统民族文化的精髓。然而,在现代性的冲击下,传统文化却黯然失色。

四、尖扎“神箭”文化的再构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及社会剧烈变革下,民族传统文化正在面临无以为继的危机。根据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可知,当文化赖以生存的社会环境发生改变时,文化重塑是必然会发生的。当代广大国人应当理性认识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在价值观上批判地继承,在实践观上以中国社会生活实践为基础,正确认识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以传统批判现代化,以现代化批判传统,双轨逆向思考。“一种文化的活力不是抛弃传统,而是能在何种程度上吸收传统、再铸传统”。[16]现代化也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补充、更新和整合。综上,适应现代性的发展不是抛弃传统,另立新宗,而是重塑传统文化。转变视角,以现代化建设为基础,使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延续随内外环境的变化做出“适应性反应”,[17]明晰传统文化和现代化之间的辩证关系,合理扬弃。深入传统文化的内部价值观,重新组合、定位,找到它与现代化的契合点,在现代社会中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近现代工业化、信息化和外来文化的涌入,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传统弓箭文化的发展,从某种意义上看,弓箭文化的发展可以说是我们传统文化的继承和保护状况的一个缩影。文化自信作为坚定民族文化信念和自觉实践的过程,是一种符合新时代文化认知、审视及创新的方式,不仅彰显了文化向心力、凝聚力、向导力、感染力及影响力,[18]还有助于我们认清现有文化的存在样态,把握其文化基础,适应发展需要。

(一)“五彩神箭”的品牌打造

文化的革新与创建是一个自信且自觉的过程,主动利用传统文化中的积极因素,与现代化交融延续。尖扎在民间射箭的基础上,借鉴现代体育赛事,规范和统一规则,形成独具特色的“五彩神箭”文化,自2006年尖扎县先后举办全省、全国乃至国际民族传统射箭邀请赛,成功地将“五彩神箭”推向全国、走向世界,促进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五彩神箭”赛事被列入全国三大国际传统射箭赛事,“五彩神箭”射箭规则上升为国际民族传统射箭竞赛规则,赛事规模不断扩大,在国内外的知名度和影响力逐渐提高。吸引了国内外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射箭健儿参加,各地射箭特色文化充分展现,传统弓、牛角弓、反曲弓、复合弓齐聚赛场。在田野过程中,一位老人说:

现在啊,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大家越来越接受和依赖现代化的东西。你看现在年轻一点的都用现代弓,只有一些年龄大的人在用传统弓,我觉得再过一段时间,孩子们可能就不知道传统弓了。但是这个“五彩神箭”的比赛设置有传统弓的项目,这就非常好,不仅能让孩子们知道和学习传统的东西,还能传承先祖的智慧。(访谈对象:ZG,男,63 岁,藏族,访谈时间:2020 年 11 月,访谈地点:尖扎县马克唐镇)

传统文化是发生于民间、发展于民间,在经过近现代中西文化的碰撞融合后,民族传统文化的价值和地位也得到新的确立,文化的撞击带来文化的自信和繁荣。2007 年,尖扎县被国家体育总局命名为“中国民族传统射箭之乡”,也是全国唯一的民族传统射箭之乡。尖扎传统射箭比赛历史悠久、群众基础深厚,是尖扎民众最喜爱、参与度最高的民间体育活动。2018 年,五彩神箭制作技艺入选了青海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尖扎无论男女老少都热爱射箭,射箭已然是每一个尖扎人生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存在,以射箭作为载体,与世界的交流平台就此建起,五彩神箭成为尖扎的金名片及力量源泉。据尖扎县五彩神箭省级非遗传承人介绍:

五彩神箭的五种颜色,象征藏民族的五种优良品质,红色象征着热情和活力,绿色象征着希望与和平,蓝色象征着智慧和包容,黄色象征着富饶与高贵,黑色象征着力量与公平。而且尖扎的箭制作讲究、工艺精湛、种类繁多。(访谈对象:JMDJ,男,50 岁,藏族,访谈时间:2020 年 11 月,访谈地点:尖扎县商业西街。)

五彩神箭将尖扎推向世界,把不同民族、不同地区、不同文化的人们汇聚在一起,更好地促进了各民族、各地区间的交往交流交融,向社会大众展示了一个灿烂的、悠久的、博大的民族传统文化。也有地方学者称道:

五彩神箭指的是五种文化元素:宗教、饮食、服饰、歌舞、体育。古老的木箭,折射出的是民族民间文化的博大、绚丽、独特和悠久。(访谈对象:NM,男,42 岁,藏族,访谈时间:2020 年8 月,访谈地点:尖扎县马克唐镇。)

国家和地方政府的政策支持及地方精英的文化重塑都不同程度地参与了传统射箭文化的再构与复兴。尖扎五彩神箭竞赛逐渐形成以“弘扬世界民族文化,倡导全球生态环保,走进高原大美青海,展示达顿故里尖扎”为主题,集文化、社交、体育、商贸为一体的绿色人文体育盛会。不但蕴含着巨大的体育、文化、历史价值,而且展现出多项社会功能:1.文化功能。当前的射箭活动是古代狩猎和战争生活的一种再现,至今包含着一些古代遗俗,却又与现代文明交织交融,最终融汇成广博、多元的中华文化传统项目。作为奠定藏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基石,弓箭文化无比重要,意涵丰富、源远流长,渗透到政治、经济、民俗、礼仪、教化等诸多方面。国际射箭联合会秘书长汤姆·迪伦说过,“箭术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活化石’,包含了不同国家的历史和文化,聚集了文化价值。”2.社交功能。射箭竞技充分体现了藏族人热情好客的性格,把自己的射箭对手称为“夏尼”,不仅使得村落之间和谐共处,而且促进了民族地区的团结与稳定,推动了不同民族、不同信仰、不同国家之间的沟通交往,同时也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增砖添瓦。3.健体和娱乐功能。古时射箭是应用到狩猎和战争之中的,但随着社会生活的不断变迁,射箭的性质和作用在根本上发生了变化,由获取物质的工具转向生产精神的工具。“五彩神箭”射箭赛成为与高原环境相适应的,集健身性、娱乐性、参与性于一体的,具有广泛群众基础和浓厚文化氛围的民族传统体育。4.经济功能。吸引各地民众到尖扎亲身体验民族传统射箭文化,感受“大美青海、神韵黄南、灵秀尖扎”的独特魅力,更好地宣传尖扎,吸引各界朋友来观看比赛、观光旅游、经贸洽谈、共谋发展,了解尖扎民族民俗文化,加快当地的经济发展速度。萨林斯说,“文化在我们探寻如何去理解它时随之消失,接着又会以我们从未想象过的方式重现出来”,[19]五彩神箭民族传统射箭邀请赛对其他文化持有吸收的态度,重构和革新传统文化,并成功将其以人们易于认知和接受的方式播向每个人,发扬民族文化,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种对文化传统的复兴和再造,既展现出本土传统射箭文化在现实处境中各种迫力对它的塑形,又表现出它自身强大的生命力。

(二)达顿宴

“达顿”为藏语音译,“箭宴”之意,是广泛流传于青藏高原涉藏地区射箭文化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主要内容包括供奉地方神、迎宾、说唱、宴会四个项目,其渊源在于古代藏区射箭竞技中,箭手们经过紧张、激烈的箭技角逐后,为达到沟通感情、互得谅解、和睦相处的目的而举行的一种宴会。宴会由“喜哇仓”(接待方)筹备,用美酒、佳肴、歌喉、舞姿款待远道而来的朋友,手捧哈达的“喜哇仓”上前率先亮嗓,用说唱的形式一一介绍五彩神箭的历史、材质、制作、技巧,姑娘们唱和回应,随即众人挥袖旋转,跳起“则柔”。箭手们互称“夏尼”(亲人),彼此和谐共处、共进美食、共赏歌舞,双方在射箭竞技中的诅咒、愤怒的情绪就此消融,地域间的友谊也不断加深。这种贺箭形式,在藏区群众长期的生活演变中逐渐成为藏民族传统射箭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达顿宴”作为彰显“五彩神箭”文化和藏文化的一种主要展现形式,融体育竞技、民俗歌舞、礼仪服饰、传统美食为一体,具有浓郁的地域和民族特色。其由官方主导,民间参与,是尖扎独特饮食文化的符号,是传承尖扎民族文化的载体。一位筹备达顿宴的工作人员说:

以前我只知道“达顿”,因为一直在上学,很少能有机会全程参与,所以也没有详细的研究它的整个过程和它的价值及意义所在。而且像我们这些年轻人几乎是手机不离身,爱好游戏、机车之类的,对于传统的东西大多不是很有兴趣,甚至完全不了解,但是达顿宴的开展激起了我对传统文化的兴趣。借助这个契机,我身边很多年轻的朋友也开始对传统的东西重拾兴趣。(访谈对象:GB,男,27岁,藏族,访谈时间:2020年8月,访谈地点:尖扎县措周乡。)

“达顿宴”的举办使传统文化重焕生机,传统与民众生活互构共生,民俗文化逐渐回归、发展和延伸。“五彩达顿”在秉承传统、保持原味的基础上,重点突出了饮食的“绿、蓝、黄、黑、红”五种色调,映衬出藏民族美好的“五色”寓意。“千人达顿”以歌会友、以舞增谊,让各参赛选手互联、互通、互容。在保持传统模式的情况下,将其极具生命力的元素加以创新、组合与重塑,使之能与现代社会、经济、文化有机融合。“达顿宴”作为一种表相,[20]具有一定的社会性,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产生,展示和展演在社会之中,被大众感知,从而呈现出其对族群的认同情结及弘扬表达传统文化的社会意义。

“神箭”文化在尖扎沿袭了上千年,是当地藏民族的知识积累和文化符号,伴随时代的变迁呈现出动态性,可以说传统与现代两种体系在当地民众的日常生活中交融共现。面对社会经济结构的转型,“神箭”文化被看作是一种可利用的资源,经过文化资本、旅游开发以及文旅有机融合的自觉性实践,重构出一种可持续发展的“传统——现代”兼容并蓄文化。作为尖扎文化的典型代表,“神箭”不仅是一种民俗文化,还是一种带有宗教韵味的当代体育文化,为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交流和发展提供契机,更是以全新的姿态将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民族传统射箭文化展现在世人面前。可以看到,在面对现代性审视时,文化自信伴随着传统文化的“传统——现代”转型同步展开,成为一种主动适应内外部结构变化的文化调适。

结 语

文化是人适应环境、规范言行,与他人共享成果、展现自我的符号体系,是社会的,是群体的,也是个人的。任何传统文明存在意义都是需要与个体及集体产生认同感,在革新和反思中实现价值。无论哪一种传统文明,都不是僵死的存在,“神箭”文化历经千百年,积极调整、自我创新、顺应发展,形成了独具地方特色、多元文化交融、传统现代交织的文化共生系统。“文化在满足人类的需求当中,又创造了新的文化,这就是文化最大的创造力和人类进步的关键。任何一种文化都是与这个民族的生存需求分不开的”。[21]无论是以抽象的形式出现还是以具象的形式出现,都满足了人类实际生活的需要。

费孝通先生提出,我们应当正确认识传统文化,及时更新文化,连接传统和现代,让民族文化与世界文化良性互动,相辅相成。所谓“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22]在现代市场经济的冲击和全球化影响背景下,传统与现代的融合成为民族地区发展的必由之路。传统文化与现代性的融合使地区经济发展重获契机,但也出现了一些现实问题,如比赛的组织经费由传统的主办村落负责转为由政府提供,射箭比赛的组织者由村落精英转变为政府工作人员,历经百道工序的木箭由展现精湛技艺成为仅作展示的收藏品,等。因此,对于“传统——现代”二维结合系统的可持续发展,应该由以下几点着手:一是注重传统与现代的协调发展。整合传统文化资源和现代社会资源,实现传统与现代的良性融合机制。二是构建文化多样性的共生共享机制。政府利用自身策略优势,拓展互构同生的发展空间,激发民族地区内生动力。同时,尊重地方性社群伦理,促进民族地区文化的和谐发展。三是传统文化与新媒体相结合。利用电视节目、网络平台等的推广力,推动传统文化的传播与发展,满足人们的精神文化需求及时代保护文化多元主体的声音,引导大众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展现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

注释:

①雍仲苯教(Bonismo)简称“苯教”,是辛饶弥沃如来佛祖所传的教法,也被称为古象雄佛法,雍仲苯教发源于西藏古象雄的“冈底斯山”和“玛旁雍错湖”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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