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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树”共成长

2021-12-29孔昭凤

军嫂 2021年11期

1984年底的一天,老山前线英模报告团到我的家乡辽宁省东沟县(现东港市)作巡回报告,他们激情澎湃的演讲瞬间把我吸引。当晚,我便写信给在广州一所军校任职的小姨父,说“我要当兵上前线”。半个月后,姨父回信:当女兵太难太苦,就算真是女兵,也不是随便就可以上前线。不过,崇尚军人的精神可嘉,就准你来队探亲以示奖励吧。

1985年春节前,我随舅舅走进绿意盈盈的南国。小姨家在军校公寓区,我刚进家门,便有一位身穿“四个兜”军装的年轻军官站在门口敬礼喊“报告”。姨父把客人请进家后,礼节性让我和两个表妹喊叔叔,我立马起身,局促不安地鞠躬喊:“叔叔好!”两个表妹在一旁窃笑看热闹。这一下,让我更不知如何是好。

客人走后,我从小姨嘴里得知,那位叔叔姓李,只比我大1岁,是刚毕业分到姨父办公室的参谋。他的优秀,让我有一种相形见绌的自卑。

大年三十晚上,姨父请李叔叔等几名战友来家中吃年夜饭,我便有意敬而远之。除了礼节性问候外,饭桌上我没有主动说一句话。姨父看出了我的局促,便给我和两个表妹布置了命题作文《花城的年》,让我们吃完饭提前离桌去完成作业。

两个表妹对姨父布置的作业故意磨蹭,我却很投入地伏案疾书,把花城迎新年的多姿绚烂,军营迎春晚会的热闹场面,小姨家丰盛的年夜饭……通过粗浅的文字呈现。最后,我笔锋一转,略显悲观地以当时心境作结尾:“这里景好花好人更好,只是一切都不属于我这个过客。”

待到姨父、舅舅和几位客人拿我们的作文评析时,立刻引起李叔叔的关注。他问姨父,我是哪所大学的学生。姨父告诉他,我还是“待业青年”。他们的对话令我很自卑,闷头躲到厨房找活干。

春节假期,李叔叔和我们相约一起游公园,他说被我作文的结尾触动到了,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进入军校学习。我觉得他是站在高处故意戏弄一个乡下妹子,我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进入军校?便没有好气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谁承想,在舅舅欲订回乡票的那一天,李叔叔征得姨父同意后,竟然真的把我推荐到军校图书馆做临时工。这份工作是我梦寐以求的啊,内心荡起对李叔叔的感激之情。

李叔叔很爱学习,每晚都会到图书馆看书准备专升本考试。他努力学习的模样,深深激励了我。我虽有自卑但不自弃,立志要强大自我。于是,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我利用馆藏资源博览群书,恶补文化知识。我们每每在书库亦或自修室偶遇时,都会心照不宣地握起右拳彼此鼓劲。我在几近崇拜的追赶学习中,鬼使神差地爱上了李叔叔。但我清楚,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就算做一百种假设,也想不到那年农历二月初二,李叔叔竟然主动找小姨提亲。小姨当即以条件不般配回绝。其实,主要原因是小姨觉得年底姨父就转业回辽宁,不可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广州。

李叔叔遭拒后并不死心,又用传纸条的方式在图书馆向我示爱。我虽然内心对他爱得炙热,却不敢接招。他便找到我姨父汇报思想,争取“恋爱自由”。李叔叔说,幸福要靠自己打拼。几句掏心掏肺的话,便把姨父收买了,他拍着胸脯道:“你就拿出军人的勇气,大胆地追吧。”

我对姨父的“恩准”喜不自禁,哪里还会故作矜持?当天晚自习便以一个叠成心形的纸条告白:今天喜闻李叔叔即将挺拔为我人生的大树,那我愿终生做攀缘大树的常春藤。

李叔叔则摘录舒婷的《致橡树》回我:“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从那天开始,我便以“大树”的昵称替换了“李叔叔”。

正课时间,我们都在各自岗位上努力,业余时间我们要么在图书馆静心学习,要么到各大公园放飞心情。每周四晚,我们会相约看露天电影。记得看电影《高山下的花环》时,我被梁三喜的牺牲戳中泪点,一时间不能自抑。大树见状,便用坚实的臂膀拥住我,我也主动牵了他的手。首次十指相扣,我敏锐触摸到了他手上凸起的皮疹,便好奇发问。他坦诚相告:挖防空洞时留下的,医生说不可治愈,但如果少沾洗涤用品会逐渐好转。

次日,我以纸条传情:你为国防战备留下了疾患,这是光荣的勋章。余生,请准我来为你洗衣洗碗,守护你终生安康。

从此,我每周定期到单身公寓的公用卫生间,给他当洗衣工,内衣、袜子统统包揽。

就在我们爱得如痴如醉时,母亲突然发电报让我火速回家参加东沟县劳动局的招工考试。我眼泪汪汪地求姨父想留下来,没想到他比母亲的态度还坚决:“过几天我出差,会亲自‘护送’你到北京中转。女孩子爱一个人,不是找一个依靠,而要在恋爱中让自己变得更好。”

姨父不挽留,我只能求助大树。谁知他竟然也希望我回到故乡,先落实工作,婚后再随军调动到图书馆。那一刻,我恨极了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心里愤愤地想:明明就是嫌弃我不够优秀想分手嘛,说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纵使我有万般不情愿,也只能别无选择地回家。1985年5月8日,随姨父登上北上列车的那一刻,我哭成了泪人。列车启动后,我悲观地认为,我的爱,从此就远逝了。

回到家后,我压制住强烈自卑感和“失恋”痛苦,故作轻松地给姨父和大树分别写了信,告诉他们我将不再有攀附大树的非分之想,只想根植于家乡的黑土地,甘做家门前一棵柳。

那次招工考试只考时事政治和语文,文字功底助我以高分优势,顺利入职辽宁外贸服装出口专厂。入职后,我立即写信向姨父与大树报喜。

姨父和大树都及时回信,以人生导师的口吻谆谆教诲。我虽然抵触,但回信却故作洒脱。暑假里,看天气预报哪天广州气温超过36℃时,我就会在信中把鸭绿江畔27℃的凉爽刻意渲染;金秋时节,我把家乡描绘成一幅画:银杏叶铺成黄金大道,枫叶映红了山谷……我在每一封信里,都没有爱之表达,却把家乡的时令美食、乡野美景一一尽显。

2019年8月,孔昭凤和丈夫在云南大理

大树终于抵不住诱惑,于1985年的金秋十月,在回山东探亲的途中,绕进我绘制的斑斓美景中。

当大树走进我一贫如洗的家时,眉头紧蹙了一下,母亲敏锐地观察到这个细节,便对外宣称大树是出差路过,坚决不承认是毛脚女婿上门。

我们双双出行时,母亲总是要求我与大树保持一定距离,不准有亲昵举止。但只要离开小村庄,我便会把“女孩子该有的矜持”抛到脑后。

原本拟定在东沟逗留一周,大树却延期住了10天。送他回山东那天,我一直追着火车跑,直到火车无踪影,才瘫软地倚靠在站台尽头的水泥柱上,任凭泪水兀自流淌。

那次重逢,我们的爱得以升华,但后续的两地书里,彼此依旧少有情话示爱,他说我的文字,是他永远读不厌的书。不久,我在信中写道:清晨醒来,大地一片银装素裹,我的眼前幻化出一个情境——我穿着红色羽绒服,在院子里堆出一个持枪站岗的雪人,猛一抬头便看到远处的你,穿着军大衣潇洒走进我的雪村……我的臆想,给了他灵感,他在那个冬天真的身披军大衣,走进了冰天雪地的东沟,在众亲友的见证下向我求婚。随后,他又带我回山东去拜见了未来公婆。

1988年元月,我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嫁到南国军营,成了一名军嫂。婚后,未经母亲同意,我偷偷放弃老家的“铁饭碗”,停薪留职到广州一家星级酒店当了一名打工妹。

1989年金秋,我们喜获“小军娃”。1991年暑假,军婚三年半后我首次回娘家,顺带办理了随军调动手续,在安置工作的双向选择时,我放弃地方企业的更高薪水,选择了他所在军校的图书管理员职位。至此,我正式成为军营里不着军装的一个“兵”,并不断努力进取。

1997年,我的家庭被评为学院“幸福之家”。我曾先后5次获得学院嘉奖。近几年,我笔耕不辍,撰写的文章多次发表在《解放军报》《军嫂》《广州日报》等军地报刊,并多次在一些征文比赛中获奖。

因爱崇敬,因爱追随。如今,我与大树均已退休,儿子也循着父亲的足迹,在军营里续写军人的辉煌。那些流金岁月,总时不时地在我心中荡起涟漪,给我力量,励我前行。

(作者为陆军某院校图书馆退休职工)

编辑/张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