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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陈学昭《延安访问记》中的人民性书写

2021-12-29白玉华

丽水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集体主义延安话语

白玉华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19)

20 世纪30 年代至40 年代的延安是一个复杂的文化场域,以1942 年为界,可以分为前期和后期,前期的延安广纳贤才,吸引着一大批青年才俊,“延安文人是个较为特殊的知识分子群体,他们奔赴延安的个人背景和动机是复杂的,但大致可归纳为:叛逆者、逃亡者与追求者”[1]。他们进入延安后,流淌在他们内心的五四个人主义、革命集体主义与延安党的意识形态之间多有对抗、交流、磨合,这在他们的文本创作中多有体现。本文特以陈学昭的报告文学《延安访问记》为中心,讨论她在多元文化身份的加持下如何界定人民内涵,在个人现实批判立场与人民至上的集体主义立场间如何自洽。

一、人民内涵的界定

陈学昭是延安的“追求者”。她追求个性解放与自由,早期曾以叛逆、解放女性的立场登上五四的舞台,发表一系列深具女性意识的散文,随后远赴法国深造,接受了西方现代教育。1935 年她放弃法国优越的生活回到中国,但国内复杂的形势与多变的局面让她感到郁闷彷徨。1937 年卢沟桥事变拉开了全面抗战的序幕,国共两党达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共识,共同抵御外敌。但国统区专制的政治以及腐败的经济让许多人感到失望,消极抗战更是让人大为不满,而关于延安的新闻时不时地传到国统区。共产党领导下的延安主张坚决抗战,一时间延安成为广大知识分子、爱国青年心目中的圣地。此时的中国,抗战已然成为主旋律,五四提倡的个性解放、反叛精神由于民族危机的爆发而被民族解放所代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爱国青年与知识分子追求革命、向往延安,纷纷奔赴“红色圣地”。陈学昭在国统区读到范长江和斯诺对延安进行访问的报道,也被延安所吸引,她下决心去延安寻求新生活。

陈学昭是以国统区《国讯》周刊特约记者的身份进入延安的,她在书中多次提到自己外来者的身份,这为她相对自由地出入各种场合对延安做全面的观察提供了便利,也为她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个性提供了保障。但更为重要的是,陈学昭外来者身份所暗含的张力。首先,陈学昭由国统区到解放区,见证了国人在不同政党制度下不同的生活状态。国统区高层将领们消极抗战,大后方有闲阶级“隔江犹唱后庭花”,“高等流氓”悠闲地遛鸟,百姓生活艰苦又麻木冷漠……这与解放区青年朋友热情洋溢的学习生活、民众挥汗如雨的大开荒生产运动、高级领导人严肃又紧张的工作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次,陈学昭前期持个人主义的现实批判立场,进入延安后,面对延安革命集体的强势话语,她内心的天平失衡,曾经奉行的个人主义与革命集体主义开始纠缠拉扯,“冲在这样一个人潮里,我有点着急,不曾习惯,而不知如何是好,好像有点害怕被它卷了去”[2]105。这从她对延安的书写中便可见一二。比如,延安民主集中制建设成效与问题并存,商业市场既自由又失序,文化教育的普及契合了革命任务但封闭单一,技术人员得不到足够重视,等等,陈学昭一方面对革命集体主义给予了赞扬与支持,另一方面又尖锐地指出了革命建设中所存在的问题。

在战时文化语境与延安意识形态的规约、以及个人文化身份的多元与立场嬗变的纠葛等因素的合力之下,陈学昭在历时一年的访问中构建了自己对人民内涵的理解。

从20 世纪20 年代开始,就有知识分子陆续探讨人民的内涵。人民不是一个抽象的名词,它是以劳动群众为主体的社会基本成员,是一个集合概念,它的具体内涵在不同时期不同形势下有着不同的解读。从数量、类、主体、本质特征等四个方面看来,李大钊在《庶民的胜利》中仅仅把工人视为人民,陈独秀在《中国劳动者可怜的要求》中也强调工人(无产阶级)是中国革命的核心,农民因为属于有产阶级不能进入人民的核心范畴[3]。相比李大钊和陈独秀,陈学昭受当时战争与革命的影响,将人民的范围扩大了许多。她笔下的人民以劳动群众为主,包括了各行各业、各个阶层、各个年龄段的人们,人民在数量上占国家人口的绝大多数。具体有工人、农民、军人,参与不同党派的工作人员,也包括体制外的无党派人士。

1942 年毛泽东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一文中指出:“最广大的人民,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是工人、农民、兵士和城市小资产阶级。所以我们的文艺,第一是为工人的,这是领导革命的阶级。第二是为农民的,他们是革命中最广大最坚决的同盟军。第三是为武装起来了的工人农民即八路军、新四军和其他人民武装队伍的,这是革命战争的主力。第四是为城市小资产阶级劳动群众和知识分子的,他们也是革命的同盟者,他们是能够长期的和我们合作的。这四种人,就是中华民族的最大部分,就是最广大的人民群众。”[4]在这里,毛泽东把人民主体明确阐释为工农兵。对比毛泽东,陈的解读更加注重公民视野下的人民。公民是一个个体概念①公民也是法律概念。这里借助公民来说明陈学昭人民观中的个人主体。,陈学昭从彰显个性、强调启蒙的五四文化中成长起来,又受到西方公民教育的影响,很重视公民的权利,即个人权利与义务。“中国人的社会关系就是说公民与公民间的正常交际,在封建社会是没有的,随着几次革命而转变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还是极冷酷的。”[2]240“我想该努力建立起男女之间正常的公民的友谊,提高公民教育与公民道德,也就是提高同志之爱。”[2]270公民视野下的人民彰显了陈学昭对个人主体意识的重视,她的人民观、人民内涵是个人与集体的结合,这与她外来者的多元文化身份相契合,既浸透着民族战争时期革命文化对集体的重视,也彰显了她作为一名沐浴过五四个人主义春风并受西方现代民主制度熏陶的精英知识分子对自我主体的坚持。

二、个人与人民的磨合

五四时期,彰显个性、思想启蒙一度成为焦点。五四落潮之后,“革命文学”代“文学革命”而后来者居上,左翼文化成为新的焦点。20 世纪30 年代战时背景下,集体主义话语和个人主义话语更是暗流涌动。民族危机的解决离不开集体的力量,深受五四文化影响的知识分子进入延安后,从五四个人主义的狭小空间走向民族解放的广阔天地,在文化创作领域也用革命理性和战时文化来规范统摄。值得注意的是,在战时文化语境中,知识分子开始主动追求集体主义话语,反思并克服个人主义话语,以达到个人主义立场的祛魅。

陈学昭既是五四传统知识分子的代表,又是一个向往革命、憧憬延安的爱国志士。在延安文化场域内,她所秉承着的个人主义、启蒙意识在现实中不知该如何立足,短暂的惶惑与不安过后,她选择用集体主义话语统摄个人主义话语。布莱恩·特纳说,“一个社会的主要政治与个人问题都集中在身体上并通过身体得以表现”[5]。陈学昭实现集体主义话语对个人主义话语的超越具体表现在身体特征的变化上。在国统区,陈学昭时常穿西装,但在和八路军以及同行之人的接触中,她发现在延安人们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工裤衬衫打扮,她的穿着混在一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最终她也认为这么穿是不合适的,并换上了工裤与衬衫。她还把自己喜爱的寒暑表送给别人,“为着不愿太过文明人的生活”[2]102,还学会了洗床单、纺线,凡事亲力亲为。西装、寒暑表等等是她个人的喜好,代表她的个性风格,但在延安她主动剥除这些装饰,远离这些东西带给她的归属感和自我认知,以此积极向群众靠拢。

初入延安的陈学昭对革命集体的想象是充满乌托邦色彩的,随着长时间的访问,她对延安的现实情形有了深入了解,也认识到延安革命集体的建设面临诸多困境。比如人们身上还残存着封建落后的毛病:他们爱好打探别人隐私,借集体的名义随意破坏他人个人财产,造谣男女之间的正常交往。延安集体主义建设的艰难也体现出来:一味迁就导致了养懒和吃公家的问题;有的商人胡乱要价扰乱了市场秩序;有的百姓自私自利、好吃懒做,目光短浅,只知道向公家索取却不自觉尽义务;体制内一定程度上官僚主义盛行,行政体系不甚健全等等。她逐渐认识到人民至上并不代表国民的劣根性就得以消除,国民素质的提高仍是一个艰难而持久的过程,个人和集体的关系也需要维持平衡。在最初的兴奋过后,她恢复了理性,时刻警醒自己“我该快快离开延安了,我正在渐渐地习惯于一切,而对于这地方的一切,正在渐渐地消失敏感性。这是很不好的”[2]356。陈学昭试图融入集体,又谨慎地维持着外来者的身份,始终以独立、自由、理性的立场游离在集体主义的洪流之外。

作为一名女性,陈学昭非常自觉地从女性角度来观照延安。革命语域中,男性占尽了革命优势,也由此确立了以男性为中心的革命集体,这个革命集体以己为标准对女性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在民族解放与国家独立这样宏大的主题之下,女性开始有意无意地压抑自身的性别意识以配合战争和革命建设的需要。

陈学昭笔下对延安女性的描写呈现出 “无性化”和“雄性化”的特点,女性性别特征被遮蔽。延安女性的身材多是高大强壮,脚步大、走得快,抗大的女学生非常胖等等,女性性格多是豪爽直率,在穿着方面多是穿军装或是工裤衬衫,很少有鲜艳或个性的装饰品。在这里,传统女性的纤弱之美几乎不见了,代之以男性的力量之美,身体和外表都以男性特质为标准,有意遮蔽女性的性别特质。抗战的兴起使“民族化”“大众化” 的集体想象高扬,女性纷纷以高度的政治自觉向主流靠拢。陈学昭因天热换上了艳丽的西服出街,马上就会招来大家的不满。战时的延安男女都主动追求性别平等,在这样的号召下,女性为突显政治觉悟高纷纷争着抢着上战场、搞政治,最适合女性自身特点的保育、教育工作却无人问津,一些人甚至以此为耻。抗战时期高扬的集体意识使得女性将自身的解放与民族国家解放融为一体,女性的性别特质被压抑或忽视,女性意识和女性伦理关怀被抛在脑后。

女性以自身的异化即女性“雄性化”“无性化”为前提加入革命集体,这是“以女性特征的淡化甚至消解为代价而形成的对国家意志与阶级意志的高扬,实际上是对女性作为女人而存在的生命意义的漠视”[6]。解放区女性地位虽然有所提升,但并不代表女性已经完全解放,她们仍处于集体的边缘位置。更令陈学昭忧心的是延安女性对自我回归和找寻的主动放弃,“妇女自身如果不去从事与自身利害有关的事业,那么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2]156。大部分延安女性为了向主流靠拢,主动淡化甚至压抑自身的性别意识和立场,殊不知,这正是对自身独特特征的亲手扼杀。

革命话语的统摄形成对女性性别特征的遮蔽是较为显性的层面,革命话语本身对女性生存状态和精神困境造成的遮蔽则更为隐秘。革命理性的高扬使得女性解放被置于民族解放之下,但实际上女性解放还面临男尊女卑的传统道德伦理的障碍。陈学昭作为五四新女性的代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在《两性与恋爱》这一节,她提到:“我们,中国女子的斗争,是两方面并进的:在民族、社会的利益方面,我们女子的利益就是劳动者的利益,要劳动者得着解放,我们女子也方能得着解放。……在两性方面,我们要同这些谋民族解放的共同友人,但却是统治惯了的,背上负着重重历史的,封建的歧视女子的恶习惯,这样的男子斗争。这个双方并进的斗争是同样的艰苦。”[2]234一方面她认为民族解放是女性解放的前提,另一方面也认识到女性自身的解放和民族解放是齐头并进的关系,两者一样艰难。在生活中女性承受了更多的压力,比如女性生育问题,后代抚养与教育问题等,在恋爱方面有男性干部对女性的亵渎,男性恋爱心理的卑劣等,女性解放的障碍不仅来自革命男权文化的压制,还来自传统道德伦理的桎梏。陈学昭以女性细腻的视角、批判的眼光对两性之间的问题进行了尖锐的揭露,直面造成女性悲剧命运的双重原因。

在20 世纪30 年代战争语境和延安意识形态的规约下,陈学昭在革命光辉的照耀之下,短暂地以高扬的革命理性统摄创作,经过沉潜之后,她恢复理性立场,重新审视人民、审视集体。她既看到人民本位观的必要性,人民至上政策对人民的社会政治地位的确认和对人民幸福生活愿望的重视,认识到“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7]。同时,她也看到,在某个阶段人民集体话语具有相对的封闭性和单一性,一定程度上有对集体的过度阐释和对个人的忽视。受五四个人话语和西方现代启蒙的影响,陈学昭强调个人话语对人民集体话语的补充,人民本位观的最终目的是要每一个人都能全面自由发展,她以敏锐的眼光捕捉到了人民与个人的辩证关系。她意识到了延安革命建设面临的困境,但也明白建设中国必然是一个长久的过程,她对延安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它是天天改进的,还有希望……有许多事情他们已经努力在做,或者正在开始努力做,还没有发生期待的效果,可是,他们并没有把需要做的事情漏过”[2]131。

三、文艺大众化与人民性书写

战时共产主义诉求的是集体主义的意识形态,它所倡导的必然是大众文化,而文学是个体化的事业,大众文艺与个人书写如何平衡是20 世纪30 年代延安文化场域中亟待解决的难题。延安文艺提倡“人民本位文学观”,“‘人民性’又与‘阶级性’直接相关,其目的都是让文艺实践积极参与当代社会进程,完成如下历史任务,即‘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的武器’”[8]46,人民性书写为文学参与社会实践与发展提供了合理依据,体现了劳动人民的精神面貌、政治意识,充分发挥了文学的社会功能。它“对现代中国革命的贡献、对中国的社会改造所起的巨大作用而论,几乎可以说古今中外无与伦比,而它加诸文艺的规定、限制、磨折以至伤害,也可以说是前无先例后无过者”[9]。究其原因,“党的文学”是为革命、“为千千万万劳动人民服务”的,一定程度上它会忽视“小我”的书写。20 世纪30 年代延安的文化环境较为宽松,文坛也涌现出一批“歌颂光明”和“暴露黑暗”的作品,但是文艺自由仍是有限度的自由,陈学昭在访问期间看过、听过多种形式的文艺表演和报告,敏锐地感受到了延安文艺大众化的这一特点。

陈学昭在延安参加的最多的文艺汇报形式有两个:一是报告;二是文艺表演。其中报告是将文艺大众化、文艺为革命为人民服务发挥到极致的形式。报告分为声音媒介和纸质媒介两种,以声音为传播媒介的报告即是报告人为听众口述内容,报告人多是军队的高级将领、各行政机关的领导人,通过这样的形式打破了民众与领袖的壁垒。报告内容涉及前线战事、政策讲解、科学普及等等各个方面,深入浅出、声情并茂的讲解方便了文化水平有限的民众通过这种方式获取信息,这有效地将上层与大众对接起来,实现信息的有效传达与反馈。陈学昭在延安听过周总理长达五个小时的报告,总理将敌我形势、前线的战况讲述得十分清楚,同时和现场听众互动。一场报告结束,民众对战争的激烈与形势的紧迫有了生动的认识,民众的战斗热情与抗战决心也被点燃。边区许多高级将领和领导人都通过这种方式与群众交流,拉近与群众的距离。以纸质为传播媒介的报告最重要的是保留信息给没时间到现场听报告的人。两种传播媒介的结合充分照顾到了不同的受众,尽可能地做到了全民参与革命和建设。

另一个重要的文艺形式便是创作与表演。文艺表演的演出类型有话剧、歌曲、京戏、秦腔等,作品内容融合了娱乐性、革命性、鼓动性、教育性。陈学昭发现文艺创作与表演为了迁就民众而放低艺术追求的现象很常见,比如,话剧为了照顾大众的口味变成了大杂烩,突兀地加入了大鼓、杂耍……创作者被边缘化,民间技师则被追捧为大师。除此之外,一些话剧作品脱离现实生活,程式化地表达抗战主题,机械地宣扬抗战高于一切,刻意回避人的正常情感,对此陈学昭提出质疑:“中国的青年现在是不是不恋爱呢?恐怕有些老年人,也还不能避免。”[2]284

文艺创作倾向于娱乐性、鼓动性甚至是程式性而艺术性欠缺,对此,陈学昭认为延安文艺界重视宣传革命、鼓动大众确有其必要性,但不能以艺术性的缺失为代价,艺术性和娱乐性要相互补充。同时,创作者与受众也要相互磨合。陈学昭明确提出“不要太迁就民间”[2]197,在延安大概有200 多个诗人,文化界负责人直言“培植那些小说家,不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只要是能够接近群众……”[2]200,文艺大众化直接等于大众的文艺,那提高的空间就不存在了。陈学昭在看过多场文艺汇演后,对文艺的发展提出相对中肯的意见。一方面她立足于当下,为团结群众和抗战胜利,民族集体话语的表达和人民性书写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是极为重要的。另一方面,她又将眼光放长远,强调教育的重要性,注重培养多样化的人才,在提高创作水平的同时也提高民众的普遍审美能力。

延安在人才培养、教育方面有着一切以抗战为先的特点。在陈学昭看来,在延安有这样一种风气——“不学军事,就学政治,不学政治,就学文学”[2]199,学习等级森严,教学内容也有高低之分——国防教育比自然科学重要。单一的教育造成人才比例的失衡,政治军事领域人员冗杂,其他普通技术工人却长期匮乏。在革命理性的统摄之下,人人涌向革命政治队伍,自身的独特性被忽视,造成了教育的单一与人才的失衡。陈学昭的眼光是长远的,她认为未来的建设发展最需要的就是各领域的专业技术人员,抗战与建设要同时进行,光抗战不建设、先抗战后建设都是不可取的。

陈学昭从现实出发,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外来者的立场观察、书写人民在边区政权下的生存与生活,反映了抗战初期“赤都”延安的面貌。在访问延安期间,她从最初的对集体主义充满乌托邦式的想象到逐渐回归现实恢复理性。她看到了传统封建伦理制度对人民的遗害,革命集体主义话语统摄下个人意识和女性意识的压抑和淡化、文艺大众化对个人书写的忽视,这些在革命建设过程中的困境让她意识到革命的胜利和国家的建设是十分艰难的。她深知革命的胜利要依靠人民的力量,革命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人民幸福美好的生活,“国家集体精神是以具体的社会的‘个人’为前提,国家集体主义也是以每个社会个人的发展和幸福为最后目的”[8]48。在五四新文化和西方现代教育的沐浴下,她试图在人民主体性的确立和个人主体性的实现之间找到平衡。陈学昭以一个精英知识分子的自觉,清醒地认识到延安要走的路还很长,她对人民的复杂思考形成了她在《延安访问记》中复杂的人民性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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